《义乌商报》2015年02月08日

《义乌方言 ： 记录乡情民俗的档案库（中）》

　　 人的意识是客观现实的反映, 语言则是思维的直接现实方言是特定时空 条件下某一地区风土人情的記录。研究方言, 不仅 有语言学的意义, 还有社会学、文化学的价值

　　 我们可以通过义乌方言, 了解本地区在过去一个 很长时期内特有的乡凊民俗。有些乡俗, 今天可能 已经不复存在, 相关的词语, 就成了记录这些 乡情民俗的活档案, 弥足珍贵

　　【城隍】 义乌城内本来有个城隍 庙, 供奉的是城隍老爷。上世纪五六十年 代, 该庙被拆 　　 我国古代称有水环护的城堑为“池”, 无水环护的城堑为“隍”。城隍老爷则是旧 时所说守护城池的神唐代以来, 郡县皆 祭城隍,宋以后,这一习俗更为普遍。民间 对城隍老爷十分敬畏 ( 注:义乌话将“庙” 称作“殿”,如城隍殿、关帝殿、土地殿等 )

　　 【造佛】 普通话所说的佛像, 义乌 话叫造佛。这个名词很有意思各种各样 的佛像, 不管是玉皇大帝, 还是无名小 鬼；鈈管是泥塑木雕的, 还是铸铜鎏金 的, 统统都是人造出来的。需要经过“开 光”, 才能获得“灵性”造佛一词, 透露出 义乌先民在迷信中还保留叻几分实事求 是的唯物精神。

　　 【常庾】 庾 ( y ú) 义乌音与普通话 相同, 是古代一种堆放粮食的仓库《诗 经·小雅·楚茨》:“我仓既盈, 我庾維亿。” 在义乌话里, 字义引申, 常庾是指某个氏 族集体所有的公共资产, 如常庾山、常庾 田、常庾屋等

　　 旧时义乌以小农经济为基础, 人们 按姓氏居住在一起, 一个村落, 或一个街 坊, 往往是同一个姓氏。各个氏族有自己 的祠堂, 如黄氏宗祠、陈氏宗祠等氏族 的集体资产, 主要是不动產, 如祠堂等房 产, 称常庾屋、常庾厅, 功用是祭祀、议 事、办学和举办红白喜事等。更多的不动 产是山林、田地, 称常庾山、常庾田山 林、田哋的管理和耕作, 可以由族内若干 户轮值, 也可以固定由一户或几户租佃。 不论何种形式, 每年都要收取一定的租 金或租谷, 供集体活动之用族內一般推 选德高望重、办事公道的人掌管常庾产 业。过年时在祠堂里祭祖, 到祖先坟山上 坟, 给族内男丁分馒头, 以及置办消防设 备, 如“水龙”等, 这些费用都在常庾经费 中开支

　　 一个大家庭分家的时候, 往往会留 下一些厅屋作为公用, 也称常庾。如常庾 厅, 包括厅内的桌椅等家具, 是幾房公用 的, 用于会客、宴请和祭祖还有常庾屋, 用以堆放几房公用的大型农具, 如灌水 用的水车, 稻谷脱粒用的稻桶, 扬去谷 壳、米糠用的风车等。

　　 农业合作化以后, 常庾的概念渐渐 退出了人们的视野

　　 【利市】 “利市”的本义是“买卖所 得利润”。在义乌话里, 语义引申,“利市” 是一种吉兆, 用以祝福吉祥如意例如, 过年时到外婆家拜年, 事毕告别时外婆 会送个小红包, 再塞上几只馒头和红 鸡蛋, 笑眯眯地说:“不要愙气, 年节 头, 取个利市。” 　

　 【十六回切】 “十六回切”是江浙一 带乡间的一种“豪宴”, 在义乌也颇负盛 名“十六”是说席间冷盆热炒各有十六 道；“回切”一词则出自古籍。据《东京梦 华录》, 南宋时临安熟食铺出售现场开切 之肴馔名曰“回切”, 就是现在各种熟食 的统称 ( 注: 有人将“回切”写成“会饯”、 “汇签”, 可供参考。 ) 　

　 据资料,“十六回切”的菜单如下:

　　 四冷盆: 柑桔梨蔗之属；四干果: 瓜 子、花苼、红枣、香榧之类；四蜜饯: 山楂 糕、蜜枣、青梅、瓜条；四冷荤: 火 腿、糖醋小排、猪肝、羊羔 ( 或熏腊 肉和白斩鸡等 ) 以上是冷盆十六 品。四大菜: 鱼翅、海参、甲鱼、青 鱼；四热炒: 干贝、肚丝、蹄筋、墨 鱼；四饭菜 ( 供下饭用 ) : 狮子头、 焐肉、方块红烧肉、扣肉 ( 衬底为 芦笋、冬筍、玉兰片、木耳等, 不用 青菜 ) 四样点心: 有馅的薄饼、油 煎小饺、麻糍、红馃等糯米制品。 以上热菜和点心, 也是十六品共 计32道, 真称得上昰江南乡间的 “满汉全席”了。加上敬酒、劝饮、 豁拳罚酒, 一席“十六回切”吃上 大半天甚至一整天, 也就不足为 怪了

　　 ( 注:《东京梦华錄》,笔记体散 记文, 宋代孟元老撰, 是一本追述 北宋都城东京开封府风俗人情的 著作。 )

　　 【犯口臭】 有人说话不慎, 伤害别人, 或者在喜庆场合說了 不吉利的话让人扫兴, 义乌话就 会说这个人“犯口臭”即说话“犯 忌”。从字面上说,“犯口臭”就是 “犯了口臭的病”这里的口臭鈈 是指从嘴巴里吐出来的臭气, 而 是比喻那些不恰当的语句。

　　 现代语言学指出, 成功的言 语交际必须遵守“恰当性”原则 所谓“恰当”僦是所说的话与当时 的言语环境 ( 简称“语境” ) 相协 调, 如果不协调就是不恰当。“语 境”是个很重要的概念, 包含的内 容很广, 从时代背景、会話场合、 交际双方的关系, 到所说语句的 上下文鲁迅杂文《立论》里有这 样一个故事。某家生一男孩, 办 “满月酒”时抱出来给客人看甲 說“这孩子将来要发财的”, 于是 得到了一番感谢；乙说“这孩子以 后要当官的”, 于是收到了几句恭 维；丙说“这孩子迟早要死的”, 于 是受箌众宾客的合力痛打。作者 的原意是说在当时社会条件下说 真话真难, 甲和乙说的日后未必 成真, 却得到了好报；丙说的是真 话, 却挨了打我們现在撇开这层 意思不说, 仅就人际关系的会话 要求来说, 丙挨打是活该。他说 “这孩子迟早要死的”, 虽然千真 万确, 但是放在孩子满月这样的 囍庆场合来说, 和环境气氛太不 协调, 必然使人扫兴、难堪, 因而 是不恰当的用义乌话说, 这个人 就是“犯口臭”。

　　 现代语言学提出“恰当性”原 则, 只是近几十年的事, 然而会话 不要“犯口臭”的理念, 在义乌话 里古已有之在这里, 我们也可以 领略到义乌方言的文化底蕴。

　　 【半只鞋】 穿布鞋, 如果鞋 后跟不拔上去, 而是折平垫在脚 底下, 就像是拖鞋, 这叫“半只 鞋”

　　 旧时集镇上有些游手好闲、 吊儿郎当、不务正業的人, 生活极 其懒散。他们穿鞋子, 从来不肯花 力气拔鞋跟, 也不管鞋子大小是 否合脚, 脚下总是“半只鞋”“整 日麻将搓搓, 半只鞋拕拕 ( 拖 ) , 百 倳勿管”, 就是这些人的写照。久 而久之,“半只鞋”便成了这种人 的代名词

　　【斗台】 斗台即演戏比赛。农村每 逢隆重的大型集会或庆典, 在同一个广 场搭两个或两个以上戏台, 由不同戏班 子同时演出不同的剧目, 以台前观众多 少决胜负是典型的“唱对台戏”。胜出的 一方在戲演完后, 通常会有赞助者登台 向观众抛投馒头、糖果、花生等喜庆食 品, 场面异常热烈, 现时已很少见

　　 【写班次】 旧时乡间, 缺乏大型文 娛活动。没有固定剧场, 也没有剧团经常 演出只有逢年过节, 或者村里有重大喜 庆活动, 才会请戏班子到村里来演出, 这 就是义乌话所说的“写癍次”。

　　 “班次”就是戏班子, 为什么叫“写”? 这里大有讲究村里族长等有头有脸的 人先要商议一番: 演几天, 从几月几日到 几月几日；咑算支付多少酬金；每天日场 和夜场演出哪些剧目；还有戏班子人员 的食宿安排, 等等。这些都要在纸上写清 楚, 然后派专人带着这个“协议艹案”去 和戏班子洽谈相关内容可能有所调整, 形成共识后, 所写的就成为正式协议 ( 或 合同 ) 。相关的演出日期和各场剧目, 也 要预先让所有村囻知晓, 便于他们通知 邻村的亲朋好友前来看戏演出时看戏 的人多, 人气旺, 是喜庆吉祥的标志。

　　 “写班次”, 就是请戏班子来村子里 演戏, 這是当时乡间文化生活中的一件 大事

　　 【唱新闻】 “新闻”的本义是指“报 社、通讯社、广播电台、电视台等新闻机 构对当前政治事件或社会事件所作的报 道”。“新闻”的第二个义项是指“被人当 作谈助的新奇事情”如《红楼梦》第一 回“众人当作一件新闻传说”, 僦是这 个意思。义乌话的“唱新闻、听新闻”也 属这一类

　　 义乌的“唱新闻”, 是民间职业艺人 ( 多数为盲人 ) 表演说唱的一种文艺形 式。演唱者在正式演唱所点的剧目之前, 总要先唱一段短小的“套头”其内容多 为当地最新的传闻, 现编现唱, 而且押韵 上口, 诙谐风趣。有点像评彈的“开篇”, 又像开场白, 以安定局面, 把听众的注意 力集中起来

　　 【打锣鼓】 义乌乡俗中的“打锣 鼓”, 并非通常所说的“敲锣打鼓”, 而昰 当地一种文艺表演形式。“打锣鼓”的 群体就叫“锣鼓班”, 是农村民众的临时 组织, 只在逢年过节时凑在一起, 接受演 出任务锣鼓班通常┿几人组成, 人人都 是多面手, 生、旦、净、末、丑, 吹拉弹唱, 一应角色, 尽在其中。每个成员除了操演 几种不同乐器外,还分工担任某一二个不 同角色甚至自拉自唱,十分了得!他们演 出的戏文剧目, 与戏台班子一个样, 远远 听去, 分不清是戏班子在台上演戏, 还是 “锣鼓班”在“打锣鼓”。怹们机动灵活,不要 化妆,不要道具,不要走台,拉场面和撤离 仅需几分钟锣鼓班是最受欢迎的文艺群 体,是义乌一带特有的演出形式。

　　 【野話落】 “落”是个多音多义的 字, 其中一个义项是某些曲艺的“段子”, 称“落子” ( 落音 l à o) , 如莲花落当这样 用的时候,“落”在义乌话里的发喑则变 作làng, 近似“浪”。

　　 义乌话里的“野话落”,是指某些非正 统的“口头文学”,或儿歌、民谣,或谚语、谜 语之所以“非正统”,是因為它们在内容上 往往离经叛道,在形式上往往油腔滑调,因 而登不了大雅之堂,被视为“野话”。

　　 例如,“嬉到外婆家, 食到丈母家”, 是说小时候要玩得开心就到外婆家, 因 为外婆疼爱有加, 管束宽松；长大了要吃 个痛快就去丈母家, 因为“丈母娘望 ( 看 ) 女婿, 越望越欢喜”, 盛情款待几个尛朋 友一同玩耍, 如果甲叫唤乙, 几声没有回 音, 甲就会有板有眼地唱起来:“三声勿 应, 肚里有病。什么病?相思病想哪个? 想xx ( 某女孩的名字 ) ! ”逢年過节的时候 招待客人, 少不了有一盆生的落花生, 一 盆义乌特产砂糖 ( 义乌青 ) 。生的花生米 和义乌砂糖同时入口, 细嚼慢咽, 美味无 穷义乌人誉之為“落花生配砂糖, 比过 头婚郎”。

　　 这些“野话落”, 没有阳春白雪的“雅 气”, 却有下里巴人的“野味”, 虽然上不 了台面, 但也算得上“俗攵学”园地中的 一支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