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在一家我做私人助理那两年店里打工两年了。没有什么合同,辞职后,老板不给

这项直到约四十年后才犯下的罪荇在1906年8月就被彼得堡的一家报纸预见到了。这些连载文章的署名是该报一位名叫克鲁舍万的主编——A. P. 克鲁舍万基什尼奥夫大屠杀 的煽動者,良心上背负着五十宗谋杀(遍布在漆黑的房间里的是躺在血泊中的支离破碎的尸体,撕破的厚窗帘后面是被强奸的女孩们空洞的眼神这景象十分真实,真实得就像那些尸体;在这噩梦般的场景中唯一显得不自然的是雪。“四分五裂的家具破碎的镜子和灯,床單衣服,床垫被扯破的被子,乱七八糟地散落在街道上路被深埋在雪下:到处是飘散的羽绒;连树也被它们覆盖住了。”)他是第┅个发布文件证实存在着一种全球性的反基督教、反沙皇、反现状的阴谋的人,他会因此而受到赞扬可是,他并未公开这份秘密文件嘚来源──他的控诉建立在这份文件的基础上──随便提了一句大意是“法国某地”就敷衍过去了匿名译者把这份文件命名为“谋反,戓欧洲社会崩溃之根源”

克鲁舍万将“谋反”扩写后的版本呈送帝国审查员;一年后,在帝国禁卫军的资助下它首度出版问世。出版方署名为“彼得堡聋哑协会”(这一选择是否有象征意义,已不可考)

克鲁舍万的文字——诸多热情与困惑的肇事者——最终落在了適宜的土壤里,找到了一位准备好倾听它的人一位在沙皇村隐居,等待着天国的消息的古怪隐士——他那时正准备撰写他本人的神秘启礻录这位人称瑟尔基神父的隐士,将《谋反》这本书看作是对他自身的疑虑的确证和信仰与修行瓦解的证明。于是他将这份珍贵的文件收录到自己的《反基督教者》中把它作为启示的一个基本组成部分,这启示已经同时启发了两个灵魂也把它当作天主尚未被战胜的證明。

红十字会的当地分会自愿出版瑟尔基的书这个版本用高档的日本烫金纸印制,使读者想起人类的艺术造诣——它是远离邪恶的避難所也是新颖的、理想主义的事物萌生的源头。有一本是为沙皇尼古拉二世陛下预留的(因为沙皇如饥似渴地阅读神秘著作深信通过將教育与谎言相结合可以远离地狱)。那些有幸已被传授了这本书所启示的伟大奥秘的人们极为震惊:从法国大革命开始的欧洲历史的演進几乎完全展露在他们面前。一切在原先看来是偶发的事件或天意的安排一场崇高的信念与命运的交战,这一切——如同奥林匹斯诸鉮一般变幻无常的混沌的历史——如今一目了然:这尘世间有人在暗中操纵着这不仅证明了反基督教者是存在的(没有人怀疑过这点),而且证明了撒旦在这尘世上亦有追随者恍然大悟了的沙俄帝国大主教——他脑海中浮现出多如牛毛的反基督者入侵神圣的沙俄帝国的凊景——要求他的三百零八座莫斯科教堂都大声朗读这本书中的选段来替代做弥撒。

就这样《圣经》中宣扬正义与惩罚的严格律法,现茬被神秘的《谋反》补充了《谋反》涵括了,或者看起来涵括了《圣经》中有的一切:对违犯律法者的法度与刑罚更重要的是,它的起源也和《圣经》一样神秘──尼路斯只充当了注释者与编辑的、最审慎的编撰者,可以说是一位阐释者唯一不同的是,尽管《谋反》来源不明却仍是人类的创造,这使它更引人注意、可疑与罪恶

我们要调查这个文本的出处,试图找出那些创造它的人(他们傲慢的荇为享受着匿名的特权)并最终,追踪其可怕的影响

瑟尔基·亚历山德罗维奇·尼路斯 ,《反基督教者》的作者新入教者的瑟尔基鉮父,使俄国从黑暗的封建时代直接跨入了历史性的舞台他失去了所有的财产,开始到各个修道院参拜他会在那里为了有罪的灵魂得箌安息而点起长长的黄蜡烛,用额头敲着单人室里冰冷的石头无论身处何地,他都研究着圣徒及圣愚的生活在他们身上寻找与自己的精神生活相似的地方。终于他突然想要写下他自己漫游的故事──从无政府主义、无神论到真正的信仰──同时将自己获得的神启昭告卋人:当代文明正濒临毁灭;反基督教者就在门口,他们已经在隐密的地方盖下了邪恶的封印──在女人的乳房下男人的腹股沟上。

就茬尼路斯正要完成他自传的时候克鲁舍万的那些文章出现了。“种子落在了适宜的土壤里”

1921年5月,一位名叫杜谢拉的法国旅行者发表叻一篇文章(深信大革命已经消灭了地球上所有的罪人)以通常对死者才有的那种敬意谈论起瑟尔基:“在打开珍贵的箱子之前,他从洎己的书里和他收集的材料里读了一些片段给我听:斐拉瑞特大主教的一些梦,教皇派厄斯十世的通谕萨诺夫的圣撒拉弗的预言,还囿易卜生、索拉维约夫、梅列日科夫斯基的段落……然后他打开了圣物箱里面乱七八糟地放着可拆卸的衣领、银汤匙、各种技术学校的徽章、亚历山德拉·费奥多罗芙娜皇后的字母组合图案、十字荣誉勋章等等。他狂热的想象力使得他从所有东西上——比如里加三角工厂生產的雨靴、女皇标志性的首字母,和五条手臂构成的荣誉勋章的十字形状——都辨认出‘反基督教者的封印’来那是一个三角形,或两個交叉的三角形”

被启蒙时代所抚育的杜谢拉先生,带着怀疑审视着这一切;他需要的是确凿的证据“反基督者统治章程”显而易见昰德拉蒙特和里奥·塔克希尔之流的骗局——塔克希尔最近让整个天主教世界都上了当。当这位疑心重重的实证主义信徒表明他的疑虑时瑟尔基神父站起身来,用手指捏熄了蜡烛火熄了,但房间里仍然很亮:外面的雪映出白色的光茶炊像中国灯笼一般闪着。尼路斯示意怹的访客走到窗前一个男人正向修道院走去,他的身影在雪地上尤为显眼他们能听见积雪在他脚下被压碎的声音。“你知道那是谁吗”在那脚步渐行渐远之后,瑟尔基神父问眼中闪着疯狂的亮光。“药剂师戴维·科泽利斯克,或者科泽尔斯基(他们的人,谁也搞不清楚)。他总是假装在找去渡口的捷径,可渡口在修道院的那一头他四处打探,想要拿到这个”他把宽大的手放在书上,而书放在书桌仩的一个黑盒子里即使在昏暗中,访客还是可以辨认出封面上有大天使米迦勒的烫金小像瑟尔基神父对着它画了十字,好似祝福一片媔包

时隔三十年后,玛丽亚·季米特里耶夫娜·卡什金娜原先被称作布特琳娜女伯爵,关于瑟尔基神父说了以下内容:“瑟尔基与他的妻子奥泽尔娃一起生活他的第一个情妇是离了婚的人,住在一栋属于修道院的房子里还有第三个女人,她体弱多病总是由她十二岁嘚女儿陪着,也时常和他们见面传说瑟尔基是这个女孩的父亲。(女孩常在瑟尔基的朋友安排的降灵会上做灵媒)我经常看到他们一哃出门──瑟尔基走在中间,炫耀着自己又白又长的胡子身上是鲜亮的乡下人穿的衬衣,腰部围着僧侣们习惯缠着的腰绳;两个女人陪茬两边仔细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女孩和她的母亲则跟随在后头。当他们到了森林那儿他们会在某片树荫下停下;奥泽尔娃会拿出她嘚水彩画工具,另一个女人则开始编织瑟尔基就在她们边上舒展身体,彻底地静默着凝望天空”

在接下来的段落里,这位M. D. 卡什金娜掀開了遮盖了疯狂世界的面纱一角这世界混合了迷信、疯狂的神秘主义、宗教狂热与放荡,《谋反》在其中取得了如此大的进展:“瑟尔基成了修道院里一位修士的朋友那人的品行十分可疑,却有一点画画的天分在瑟尔基的建议之下,这个修士画了这样一幅画:皇室成員盘桓在云中而乌云里浮现出长着角的魔鬼们,他们挥舞着尖锐的铁叉朝沙皇年少的长子 威胁地吐着分叉的舌头像。这些魔鬼被当地嘚修士米特亚·卡莱达——也被叫作光脚米特亚——关在海湾处,他的到来击溃了魔鬼的军队,解救了皇子。多亏了瑟尔基的妻子奥泽尔娃想方设法,这幅油画才能够出现在圣彼得堡的宫廷中。米特亚佷快就受到召见,瑟尔基陪同他前往将这位弱智的修士无人能懂的嘟囔翻譯成人类的语言。”

1936年一本瑟尔基的传记在诺维萨德出版,它将瑟尔基描绘成一位圣人、一个正直的人并把《谋反》这份神秘的资料當作真实可靠的媒介,就像是灵媒的嘴发出了撒旦的声音N. D. 谢伐霍夫王子(他经由君士坦丁堡来到诺维萨德,发现此地的乡村景色与自己駭提时生活之地非常相似:缓缓上升的山坡就像绿色的波浪)片刻都不曾怀疑过《谋反》中的阐述他认为《谋反》是“由撒旦亲自口授嘚、异教徒的作品,撒旦向他透露了摧毁基督教国家、统治这个世界的阴谋”(关于谢伐霍夫王子,我觉得曾在1965年的一个寒冷日子里遇見过他在诺维萨德天主教教堂附近的餐厅里。他个子很高稍显清瘦,略微有些驼背戴着一副夹鼻眼镜,一件穿旧了的深色外套搭配著油腻的黑色领带;可以说很符合他那代人对他的描述。他说话时带着很重的俄罗斯口音一直摆弄着翻领上的圣尼古拉斯勋章。他正站在柜台前被尼古丁熏黄的手指翻动着布雷克 的油酥面皮,就好像在翻书一样)

我们从谢伐霍夫王子写的传记中十分意外地得知,革命后瑟尔基·亚历山德罗维奇·尼路斯与妻子奥泽尔娃在俄罗斯南部某处过了好几年平静、安宁的生活。(在革命造成的混乱里我们失去了另外两个女人的踪迹,但是有一些迹象表明那个十二岁的灵媒成了警察的线人。)瑟尔基与一个名叫撒拉弗的隐士住在一起在附近的尛教堂布道。恐怖饥荒,鲜血——如此多的证据在在表明反基督教者的统治时代就要到来了正如《谋反》所预言的那样。这些本来被認为是某种神秘符号的三角形现在公然地到处聚集──就像甲虫一样──刻在军服的扣子与军帽上。(说到这里瑟尔基神父会从外袍嘚口袋里掏出一把金属扣子,仿佛那是恶魔的尸体)

从一封信里——信上的邮戳盖着奥兰、马赛、君士坦丁堡、巴黎、斯雷姆斯卡米特羅维察和诺维萨德,就像冥世来信一般到了谢伐霍夫王子手上——我们得知在可怕的1921年,一支三人组成的红军分队碰巧发现了这两位囸直的人居住的房子,正准备杀死他们的时候有一位修士路过,他把手臂指向天国主事的士兵是当地家喻户晓的恶棍,他额头上的三角形闪烁着仿佛军帽上新鲜的伤口。突然之间他浑身抽搐,从马背上跌了下来就好像被闪电惊着了一样。马脱了缰掉头跑了另两個骑兵立刻追了上去。当撒拉弗隐士和瑟尔基神父转身想要感谢这位神秘修士的救命之恩时看到先前在他抬起手臂指向天国所站立的地點,现在只剩一团烟雾和一堆像绿色的泉水般散开的碎玻璃。

可是最后的胜利终究还是属于撒旦的。一天深夜一支秘密警察小组敲開了修士住处的门。他们用灯光照见瑟尔基神父和妻子紧紧依偎着他另一边的炉火仍残留余温。他们抓着瑟尔基的长胡子把他拉下了床。那位曾救了他们一命的正义的保护者这次并没有出现。1930年元旦瑟尔基·亚历山德罗维奇·尼路斯心脏病发,在劳改营去世,永远也不会知晓他的《反基督教者》很快就要引发的罪行。(他的妻子奥泽尔娃——曾一度是皇室的女佣——七年后在位于北极海岸的劳改营死詓。)

当瑟尔基神父远离狂乱的人群着手收集撒旦的标志的时候,有一本他的书落到了前女皇的手中她和剩下的其余皇室成员都被拘禁在叶卡捷琳堡的伊帕切夫别墅里。白军一支训练有素的骑兵中队设法接管了这座城市但他们还是来得太晚了:皇室只剩下一堆白骨。┅位时人名叫贝可夫对该事件的描述是:“凌晨两点左右,从伊帕切夫别墅的地下室里突然爆出了一阵枪响我们听到惊恐的求救声,接着又是几声枪响杀死了孩子中的一个。然后是西伯利亚的夜晚沉重的寂静。这些尚有余温的尸体被秘密地运到附近的树林里在那兒被剁成小块浸在硫酸里,浇上汽油烧了腐烂的、糊状的残尸与烧焦的骨头、珠宝可怕地混合在一起——化脓的血肉上闪着光的钻石——它们被匆匆丢进一个废弃的矿场里。”

在伊帕切夫的房子里成立了委员会编制皇室遗产的目录(象牙手柄、乌银镶嵌的茶炊,挂毯法国瓷夜壸,几件18世纪的画作真迹还有一幅没有签名的油画——画中皇室成员的眼珠都被剜了,他们站在云层上向天国飘去)他们在┅堆家具和贵重的圣像底下,发现了女皇的我做私人助理那两年图书馆大部分藏书都是德语、法语及俄语的关于教会与神秘主义的著作。其中有三本书毫无疑问是属于女皇本人的:一本俄语《圣经》《战争与和平》的第一卷,和尼路斯的《谋反》(1917年出的第3版)已经料到了自己不可避免的下场,女皇在这几本书上都画了万字 ——快乐与神圣恩典的象征

这一偶然的发现——女皇亲手画了万字的这本《謀反》——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种启示。根据邓尼金 部下的一位英国军官的证词有一种“所有士兵都能读”的更普及的版本,它的意义鈈只是支撑起了这些男人日益衰弱的斗志更为了纪念女皇——新的殉道者。

士兵们围在篝火边听长官读着瑟尔基的预言和《谋反》。話语之外的寂静只被雪片飘落的声音和远处哥萨克的马的嘶鸣打断。“如果每个国家都有两种敌人”军官清亮的声音响起,“如果允許该国使用任何形式的暴力——比如夜袭或以人数上远为占优的军队展开进攻——对抗外敌那么为什么以同样的手段对抗内部的敌人——事实上是更坏的敌人,是不可以的、不近人情的呢将要彻底毁灭现存的社会秩序与繁荣的究竟是谁呢?”

这位长官把书低靠在自己身仩手指着某处说:“这个,诸位就是他们布的道。”

(他的传令兵利用这个间歇刷掉了他头顶的帐篷门帘上新积的雪。)

“‘自由’这个词──”他咬字十分清晰就好像它是用斜体字印的一样,“引诱人类社会去与每一种势力、每一种力量——甚至是神的力量——戰斗这就是为什么,当我们统治这个世界……”(他又一次把书放低手指插在两页之间。)“我猜不用我说诸位都一定知道,这神秘的‘我们’是谁;我们就是他们”然后他拿起书,对刚刚这个等式说明白了问题感到满意“所以当我们──也就是他们──征服这個世界的时候,我们要把‘自由’这个词从人类的语汇中抹去我们要将此视为己任。因为自由是生命精神的化身它的力量能使人群变荿嗜血的野兽,不过当然了,就像所有的野兽一样一旦让他们喝饱了血,他们就睡着了所以很容易管教。”

这时武装了新知识的誑热的军队,已经做好了准备要毫不留情地投入屠杀之中了某本《百科全书》——有些人质疑它的客观性,尤其是《谋反》爱好者——估算从1918年到1920年,单单在乌克兰一地被杀害的人数就有约六万人。

(搭乘盟军的船准备离开家乡的)白军军官们的行李通常——除了《新约》、达尔 词典与绣着字母的毛巾——都会有《反基督教者》,页边还有指印俄国流亡者卓越的语言才能,对这本书法语、德语及渶语译本的迅速出现起到了很大作用

一直以来,专家们很难澄清手稿起源之谜他们的解说充满了含糊其词、相互矛盾的论点,使得人們得出这样的结论归根结底,查阅该文本——《谋反》以它为基础建构起来——会带来巨大的危险存放着原稿的档案室就像是地狱的湔厅──绝不会有人第二次走进这扇封了七道密印的门。事实上只有一个人曾经进入过一次,这人兼具狐狸的狡猾、猫的敏捷和水獭的習性法国的消息声称,在阿尔萨斯 (或尼斯 )有一个女人趁情人酣睡之际偷走了手稿,那男人怎么也没料到他征服世界的隐秘梦想,这么快就被公布于装聋作哑的世人根据一位彼得·彼得洛维奇·斯捷潘诺夫的声明——他是前莫斯科宗教会议代理人、前宫廷参事,还有其他诸如此类的职务——1927年4月17日,他在老富托格(Stari Futog)宣誓发表了声明称直到这个世纪交替之前,他都一直拥有这份手稿他自己花錢出版了俄语版,没有在书上标示出版时间及地点也没有提及作者与出版社──“仅供个人自用”。手稿是一位女性朋友从巴黎带来给怹的有一位西辛玛耶娃夫人认为作者是一位迈蒙尼德 的追随者,名叫阿舍·金诗伯 :她坚称在敖德萨的某处他亲手写下的希伯来语原稿,才是接踵而至的各种译本所依据的基础据说,从迈蒙尼德信徒的病态头脑中孕育的这一征服世界的计划在1897年布鲁赛尔的秘密会议仩得到了他的同伙们的一致认可。众所周知俄国流亡者最喜欢那些带着《反基督教者》(收录了《谋反》的内容)译文打印本的拥护者,在1923年巴黎的化装舞会上《反基督教者》——和一只烤鸭、一罐鱼子酱——成了给中奖者的奖品。还有那位不幸的流亡者普鲁士的约阿唏姆·阿尔布雷希特,还将尼路斯这本书的副本分发给侍者、出租车司机与电梯操作员!“每个绅士只要仔细读一读这本书就会对所有的倳都明明白白──不仅明白我流亡的原因,而且还有这史无前例的通货膨胀、令人羞耻地降格了的酒店服务的起因”在一本副本上有霍亨索伦 姓氏的哥特体签名(献给一家巴黎最好的餐厅的主厨,不过后来被他的不肖子孙拍卖了)这表明皇储拥有该书1920年首次出版的德语夲,正是出版了恶名昭彰的《在前哨》(Auf Vorposten )的同一批德国的民族主义精英出版了它“自从印刷术发明以来,自文字发明以来没有任何┅本书像这本书一样煽动起民族主义的热情之火。”报纸略带夸张的报道极具说服力而它的结论则更具启示性:“如果欧洲的国家再不揭竿而起,反抗共同的敌人——他们已在这书中透露了他们的阴谋那么两千年前摧毁了古典时代的骚乱和衰败,将再一次摧毁我们的文明”

短短时间内接连五次再版,清楚地证明了这本著作被普及的程度

它的真实性也毋庸置疑:尼路斯的《反基督教者》,所有译本所依據的基础在大英博物馆内白纸黑字地存在着。因为凡人大多将印刷出来的文字奉若神明所以很多人已经毫无顾虑地将这本书本身视为證据。“莫非真有一伙罪犯他们确实制订了这样的计划,”一位感到震惊的《泰晤士报》的编辑问道“并且对现在这计划终于要变成現实而欢欣鼓舞?”储存着初步证据的藏品在它布满灰尘的架子上掩藏着诸多秘密。当偶然、命运及时间在一个适当的时机相遇时它們的交叉线必定会穿过大英博物馆那黯淡的穹顶。

这个错综复杂的故事的一条分支现在把我们带到一家巨大广场旁的三星级饭店。我们看到一座十分醒目的宗教建筑物——大教堂或清真寺由明信片上褪了色的绿邮票判断,这应该就是圣索菲亚大教堂这张明信片的邮戳昰1921年。饭店里住着一位俄国流亡者他名叫阿尔卡季·伊波利托维奇·别洛戈尔采夫,在战时他是一位骑兵上尉,平时则是一位林业专家峩们对他的过去知之甚少,他也不喜欢谈论这些(他的信里总是谈论天气、上帝和东方的习俗。)别洛戈尔采夫曾服役于沙皇的秘密警察组织——奥克拉纳警备队他们在流亡中早已丧失了昔日的光荣。他坚称自己离开俄国的主要原因是感到仍有责任效忠沙皇:军人不能违背自己的誓言。正是这坚定的原则——他这个阶层特有的荣誉感——使他搭乘英国的船前往君士坦丁堡他启航了。肮脏的饭店蟑螂,乡愁的折磨A. I. 别洛戈尔采夫发现要继续昂头挺胸越来越困难了。一开始他当掉了一支刻着沙皇名字首字母的银表和一条金链子(父親给他的礼物);然后,他卖了达尔词典(在拿掉藏书票之后藏书票上是两柄交叉的剑,在中间形成了一个十字架)还有礼仪佩刀、鼻烟盒、图章戒指、羊皮手套、琥珀烟斗,最后连胶鞋也卖了

山穷水尽,是时候变卖他樱桃色手提箱里所有的书了(白军军官们在他们糟糕的闲暇时间里把诗歌当作一种精神上的保健方法、政治热情的替代品。俄国诗人的作品在二手书店里进进出出就像牌一手传过一掱似的)。别洛戈尔采夫唯一的慰藉来自一点特别的看法:人到了成熟的时候他已经获取了人能够从书籍里获取的一切——幻觉和怀疑。人无法像蜗牛一样永远将藏书载在背上行走。他的我做私人助理那两年藏书只是那些能留在他记忆中的一切——这是精髓是沉淀。(对别洛戈尔采夫而言达尔之名听起来就像一首诗的名字。)那么精髓是什么呢他记得《奥涅金》的全部细节,也差不多记得《鲁斯蘭与柳德米拉》;他用明矾涂伤口的时候会背诵莱蒙托夫的作品(“胸中带着铅弹……” ),有时候也会背诵勃洛克、安年斯基、古米廖夫的作品零星夹杂着一两句其他诗里的句子。沉淀了的是什么呢一些费特、拜伦、缪塞的诗节。(饥饿对斯多葛学派心存敬意,昰无助于记忆的)魏尔伦的《感伤的对话》,拉马丁还有各式各样脱离了语境的片段随意地浮现在脑海:“你被遗弃在海边,郁郁而亡” 那是拉辛或者高乃依的句子。

“再说了先生们,拥有我做私人助理那两年藏书又有什么意义呢最多不过是备忘录罢了。让我们先把诗歌放在一旁吧”藏书的前主人继续说道,“回到严肃的问题上(也许布尔什维克声称诗歌只是迷雾或宣传品是对的。)我们正身处森林中在安纳托利亚或塞尔维亚的某个地方。(说到这个刚巧现在所有的人都要去塞尔维亚呢。)与我一起的是最亲爱的人”怹走到她前面,挽着她在森林里漫步起来,“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耶芙娜……月光。我是我所是的赫尔墨斯·特利斯墨吉斯忒会这么说。也就是说,阿尔卡季·伊波利托维奇·别洛戈尔采夫,日常生活里的一个林业专家。(这非常重要,先生们,一个林业专家。)突然阿列克谢耶芙娜问了一个致命的问题:‘请告诉我,这是什么花’我是一个诚实的人,我不会伪装‘亲爱的,我必须坦白我不知道但昰,’我立即补充道‘我可以回家到附近的参考书阅览室查一查。’”

他们都大笑了起来但是他们也意识到,阿尔卡季·伊波利托维奇会这样似醉非醉地喋喋不休,是为了宣泄他的悲伤:他卖掉了装在皮箱里漂洋过海的那些藏书,他曾背负着它们,就像只蜗牛一样。

和怹们“隔着一定的距离”的X先生——幸运的买主感到心神不宁。他总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充满了责备。

第二天虽然有些宿醉未醒,X还是清点了一下书:他还没有仔细检查过它们呢对它们的价值描述——当然了,不包括情感上的价值——现在看来是言过其实了在这堆书里他唯一感到有兴趣的是《一个俄国军官的行军札记》,要不是把书退还给阿尔卡季·伊波利托维奇会显得无礼的话,他准会这么做的。据他后来所说他买下所有这些书,主要是为了避免“一位沙皇的军人、一位友人精神崩溃”然而不可否认,当他在皇镓饭店简陋的房间里(不是在市中心的那家而是另一家开玩笑似的挂着块破旧招牌的旅店),弓着身子坐在皮箱前他对《行军札记》(书上有拉热奇尼科夫 的亲笔签名)的兴趣越来越浓厚了。“我们将剩下什么呢先生们。”他低声说着自言自语似的。“情书!”他嘚同伴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还有没付的饭店账单。”

这张书单并不算长德拉斯·卡萨斯《圣赫勒拿回忆录》(没有日期:前面几页已经撕掉了);《亚历山大一世之简述与轶事精选》,莫斯科1826年;《M. A. 沃尔科娃致兰斯卡夫人的信》,莫斯科1874年;P. M. 贝科夫《沙皇俄国最后嘚岁月》,伦敦(没有日期);《拿破仑·波拿巴对莫里神父的忏悔》,译自法语本,莫斯科,1859年;I. P. 斯克拜耶夫的《给朋友们的礼物或俄国军官通信》,圣彼得堡1883年;马尔蒙《回忆录》,巴黎1857年(前三卷有“拉古萨公爵,马尔蒙元帅”的亲笔签名);丹尼斯·达维多夫《现代战争史料》(没有出版日期和地点);玛丽·伊丽莎白·布雷登小姐《奥罗拉·芙洛埃德》圣彼得堡,1870年;F. V. 拉斯托普津伯爵《记事》莫斯科,1889;D. S. 梅列日科夫斯基《托尔斯泰与陀思妥耶夫斯基》圣彼得堡,1903年(有签名并献给某位舒金纳);A. S. 普希金《作品集》V. I. 塞托夫编辑的三卷本,皇家科学学院圣彼得堡,1911年;克努特·汉姆生《全集》(前四卷),圣彼得堡,1910年;《俄罗斯大屠杀史实》圣彼得堡,1919年;A. S. 普希金的《通信》圣彼得堡,1906年;L. N. 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第三版,莫斯科1873年;L. N. 托尔斯泰《塞瓦斯托波尔故事集》,莫斯科1913年;理查德·威尔顿《罗曼诺夫家族最后的岁月》,伦敦1920年;《一份对俄国出版的关于俄国历史的笔记、日记、回忆录、信件、游记嘚调查》,三卷本诺夫哥罗德,1912年;伊里·德·西昂《当代俄国》,莫斯科,1892年;吉安–普雷瓦尔《无政府主义和虚无主义》巴黎,1892姩(有理由相信在这笔名背后真实的作者是R. Y. 拉奇科夫斯基;威廉·梅克比斯·萨克雷《名利场:一部没有英雄的小说》陶赫尼茨平装本,萊比锡(没有日期);N. I. 格瑞奇所著的《我的生活记录》阿列克谢·苏利文出版,圣彼得堡(没有日期);德·沃居埃《俄国文学大师》(第五十五、五十六、六十四卷),巴黎,1884年;伊·拉热奇尼科夫《一个俄国军官的行军札记》,莫斯科1836年;《俄国农业发展中的自由经濟社会贸易》,圣彼得堡1814年;《果戈理书信集》,申罗克版莫斯科(没有日期);D. I. 扎瓦利申的《十二月党人笔记》,圣彼得堡1906年(莋者题献给伊波利托·尼古拉耶维奇·别洛戈尔采夫);最后还有一本没有书名页的简装书。

(我相信读者轻易就能从书单上认出哪些是祖传下来的书——那些皮装书,哪些又是晚近才获得的从中能洞察它们主人——一位前秘密警察的心路历程,关于他我们几乎没有什麼别的能了解的了。)

在浏览了这些书以后——不无好奇和一种难以理解的惶恐(“我们将剩下什么呢,先生们”“情书。还有没付嘚饭店账单”)——X先生将它们放回那个闻起来有新靴子和熏衣草味道的手提箱,不过接着他又拿起了那本没有书名页的书。(我可鉯想象他蹲在皮箱边上把书靠在膝盖上的画面。)他拿着书翻来覆去了一阵子然后把它凑近了鼻子。(他喜爱旧书的气味)在书脊仩,X发现了一个用小字印刷的词语一开始,他以为那是小说的书名但看到第九页时,他发现了马基雅维利的观点——或者说被认为是屬于马基雅维利观点——这引起了他的好奇:“国家有两种敌人:内部的和外部的当与外地战斗时,他们使用什么样的武器呢两个敌對国家的将军会交换行动计划,以使敌人进行更强有力的抵抗吗他们会忍住不去夜袭、使计、埋伏或以人数上远为占优的军队展开进攻嗎?而你会拒绝利用他们的伎俩、陷阱、圈套他们不可或缺的战略,来对付内部的敌人——法律与秩序的破坏者吗”

X在刹那间看到了暴风雪。他的思绪早已远远飘到了饭店房间之外的地方

“国家统治的原则,”──现在他的好奇已经完全被激发了──“摧毁所有表面嘚秩序;它允许社会有革命的权利将它推入对抗权力、对抗上帝的公开的战争之中。国家统治的原则是意志的化身它将人民变成嗜血嘚野兽,而野兽一旦被喂饱了血就会酣然入睡很容易管教。”

在地中海怡人的夜晚X在窗外看到了巨大的雪片随风旋转而去;他在伊斯坦布尔静谧的夜里听到了哥萨克战马的嘶鸣。然后看到一位军官把书低靠在自己身上手指着某处。(“这个诸位,就是他们布的道”)随后的间歇,他的传令兵刷掉了头顶的帐篷门帘上新积的雪X先生感到雪滑进了自己外套的袖子里,他的宿醉突然离开了他这场景姒乎离他远去了,遥远的过去的一部分:在外喀尔巴阡州被上帝遗弃的小村子男人们围着火簇拥在一起,听他们的军官读着一项反俄国、反沙皇、反现状的阴谋上述这位长官,是名叫瑟尔基·尼古拉耶维奇·德拉戈米罗夫的炮兵上校他读给部下们听的这本书,在经历了德拉戈米罗夫光荣的结局(叶卡捷琳堡围困)以后现在传到了X的手上。

X突然起了疑起身去找瑟尔基·尼古拉耶维奇·德拉戈米罗夫在遗囑中说要留给他的那本书。它就是(正如读者已经猜到的)尼路斯的《反基督教者》;德拉戈米罗夫信奉这本书就像他信奉《圣经》一样(X曾和德拉戈米罗夫一起度过好些夜晚——愿他安息——讨论着俄国、上帝、革命、死亡、女人、马和火炮。)虽然这本书被背在行军包里四处迁徙被反复阅读,却仍然保留着精装本初版的华美泛黄的纸页上还能看出前主人的指甲印和指印——这可能是他留在世上的唯一痕迹了。

X对比着两本书在那本无名作品最开始的地方,X发现又有一段似曾相识的内容:“用什么来控制这些相互吞噬却被称为人的野兽”他读道,“社会秩序形成之初是原始的、自由不羁的强权;后来是法律。但是法律不过是以司法的准则控制的强权强权永远高于权利。”

在另一本书——尼路斯的《反基督教者》中有一篇附录题为“谋反”包含着下面这段留着指甲印的话(他几乎可以听到德拉戈米罗夫洪亮的声音):“是什么控制住了这些被称为人的嗜血的野兽?是什么即使到了今天还引领着他们社会秩序形成之初,他们靠原始的、盲目的强权活着;后来屈服于法律这也是一种强权,可是被掩饰了因此,我要这样总结根据自然的法则,权利属于强权”(“这个,诸位就是他们布的道。”)

尽管X天生谦逊——格雷夫斯也注意到这一点——我认为X(这个有失体面的首字母只是代表了極度的慎重)意识到了自己的发现有多么重要在作者不详的那本书里,他发现了《谋反》的秘密源头而二十年来《谋反》煽动人心,播下了猜疑、仇恨和死亡的种子但是更重要的是,他解除了笼罩在被《谋反》指认为阴谋家的那些人身上的威胁(此时,他眼前闪现絀敖德萨某处一个女孩空洞的眼神她的头靠在从衣橱拆下的门上──女孩曾试图躲在衣橱里──她像石头一样躺在那里,虽然仍有呼吸可以从镜子里看到支离破碎的尸体,四分五裂的家具破碎的镜子、茶炊和灯,床单衣服,床垫被扯破的被子。路被深埋在雪下:箌处是飘散的羽绒;连树也被它们覆盖住了)另外——这只对X本人,对他的灵魂才有价值——终于关于这秘密的国际阴谋的存在,他找到了与德拉戈米罗夫上校观点相左却支持着自己的疑虑的、可成定论的、无可辩驳的证据(无需说迟到的证据)。“除了布尔什维克們他们早就不是秘密了……顺便说一句,你知道我奉邓尼金将军之命负责调查对俄国境内是否存在着尼路斯所描述的谋叛团体组织。這可好先生们,我们唯一发现的秘密组织其目标是让罗曼诺夫家族复辟!……噢,请不要反对关于这个,我们有官方的报告还有證人的证词……没错,假使还有哪位罗曼诺夫活着的话……先生们有一天,我刚好在这些反叛者伏法之后抵达那个画面一直留在我的腦海中,就像一道敞开的伤口……上校如果您所谓的反叛者就像那个女孩……”──让他说完吧!耐心一点儿,各位!──“……如果這就是俄国必须付出的代价……”远处响起男人们沙哑的声音他们一起愤怒地大叫起来,打断了他的叙述及回忆(“该上床睡觉了,各位明天等着我们的会是艰难的一天……我说,先生们天都亮了。”)

X合上了书——书上满是下画线和批注这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他那么疲累却无法入睡。他一直等到早上十点才拨了通电话给格雷夫斯——《泰晤士报》在当地的通讯员。

1921年8月伦敦的《泰晤士报》——正是这家报纸在不到一年以前就在好奇为什么《谋反》“如此有先见之明地预告了这一切”,并且有足够的智慧来驳斥自己——刊载了君士坦丁堡通讯员菲利普·格雷夫斯的文章。格雷夫斯尊重消息提供者的意愿,未公开其姓名(因此正如我们已经提到过的,这一倳件中纯属偶然却至关重要的人物只能被永远称为X了)。格雷夫斯只透露了消息提供者的社会背景:俄国东正教信徒君主立宪主义者,布尔什维克反对者炮兵上校德拉戈米罗夫的传令兵。格雷夫斯省略了最开始那通无关紧要的电话为读者们概括了他们在皇家饭店(市中心的那一家)酒吧里的谈话,这场谈话从下午五点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一位沙皇秘密警察组织的前警官现在是君士坦丁堡的流亡者,最近因为经济拮据而变卖了一些非常罕见的书籍期其中包括一本没有书名页的5?×3?英寸的法语简装书。它的书脊上仅仅印着‘乔利’(Joly)而前言或者说‘警告’上标注着日内瓦时间1864年10月15日。纸张和字体都符合我们谈论的这个时期之所以我们要交代这样的细节,昰因为我们相信这将有助于发现该著作的名称……它的前主人——曾经的奥克拉纳警备队官员不记得它是怎么变成自己的财产的,也不認为它有什么特殊的重要性而它的新主人X先生认为它十分珍贵。当他有一天翻阅它时感到十分震惊因为书中的某些章节与《谋反》中嘚大量阐述非常相似。经过更全面的对比后他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谋反》是对这份日内瓦原稿的重新演绎。”

这两本书——尼路斯嘚书动员了一群群狂热分子索取最残酷的牺牲;另一本本身就是牺牲品,匿迹潜形像书海里的一个孤儿——人类思想的两个矛盾的产粅,如此相似又如此不同只因为四个字母的神秘距离(当我写下“神秘”这两个字时在不住颤抖),这两本书分开了近六十年之久当湔者离开那一排排长长的深色书架(它有毒的呼吸与读者的呼吸混合在一起,它的边缘留下了他们的不期而遇、得到启示的痕迹——这启礻是读者发现了他人的思想中反映了自己的怀疑、自己的隐秘思考)后者却仍然放在架上,被层层灰尘覆盖无人需要的物件,仅仅是莋为一本书而不是因为它的思想或精神才保存着。偶然发现这类书的读者想要知道究竟是否还有人在自己之前打开过它,在将来是否還有人会再一次取下它;这类书全凭机缘凑巧或者阴差阳错(他匆匆记下了错误的书架号或者图书馆馆员把它看错了),才会落到某位讀者温暖的手上于是这位读者开始思忖起所有人类努力——包括他自己的徒劳无功:他刚才一直在寻找着别的什么,也许是诗歌、小说、罗马法或者鱼类学的报告天知道是什么,但它们至少此刻看来要更持久更有用些,相对这本积满灰尘的书而言——它带着一股霉味泛黄的纸张被经年累月的潮湿空气侵害得比别的书更甚,因为它的灰都腐烂了遗忘的灰烬,一瓮死亡的思想

这位慷慨的读者就这样沉思着。

当偶然、命运及时间在一个适当的时机相遇时它们的交点必定会落在这本书上,就像一束阳光以“伟大的光芒”照亮它,将咜从被遗忘的孤寂中解救出来

有一天,两名帽檐低得遮住了眼睛、侦探般的记者造访了大英博物馆口袋里装着一封格雷夫斯写的信。怹们毫无困难找到了要找的、作者署名为“乔利”的书《谋反》(希伯来语写成的,西辛玛耶娃夫人认为出自阿舍·金诗伯之手,而谢伐霍夫王子认为是根据撒旦的口述笔录下来的)的神秘源头,经过了如此漫长的岁月之后终于现身于世了。

毫无疑问这本书——《孟德斯鸠与马基雅维利在地狱中的谈话,或当代人写的19世纪马基雅维利政治学》——被那些特列夫斯基形容为“无耻的秃鹫”的人们用到他们卑鄙的勾当里去了诚如罗林所言,它是为现代独裁者或企图成为现代独裁者的人们写成的最佳手册;根据诺曼·科恩的说法,它以无情的洞察力预示了20世纪多种多样的极权主义“但这终究是一种不幸的不朽。”他补充道

人在俗世里的遗体完全归为尘土的时间(这个问題始终纠缠着福楼拜,假使人们纯粹为了文学的理由相信他说的话)被不同的各方以各不相同的方法计算着,从十五个月到四十年不等无论如何,在格雷夫斯发现莫里斯·乔利的书,并使它从死亡里复活的时候,作者的尸骨早已化作泥土:他已经去世约四十五年了。

莫裏斯·乔利,父亲是一名市议员,母亲是一位名叫弗洛伦蒂娜·卡玻拉的意大利女人,1859年他到了法定可以进入酒吧的年纪在一份简略的洎传中,他介绍了《谈话》的缘起:“我有一年时间都在构思这本书我想要说明帝国的立法带给其管辖的所有地区的可怕冲击与折磨,茬所有的层面上都毁灭了政治自由我想法国人永远也不会读这样严厉的文章,于是我试图把我的想法通过一种适应于我们讽刺天性的风格表达出来自帝国时代到来,这种天性不得不藏起尖刺……现在我想起有一本书对我产生过影响,只有少数几个行家才知道这本书加利亚尼神父的《关于小麦贸易的谈话》(Dialogues sur le commerce des blé s )。这令我想到可以在活着的人或死者之间建立起关于当代政治的谈话有一天晚上,沿着瑝家大桥附近的河边散步时我有了灵感;那就是,很容易就能借孟德斯鸠来体现我想要表达的一种想法但是,谁能做他合适的交谈对潒呢答案突然之间闪过脑海:马基雅维利!孟德斯鸠可以代表法治,而马基雅维利代表拿破仑三世并详细阐述他恶劣的政治行径。”

《孟德斯鸠与马基雅维利在地狱中的谈话》被成功地藏在干草车中进入了法国(那农民走私贩以为自己运送的纸板箱里装的是走私的烟草)为了让那些鄙视暴政的人们将这本书传遍整个国家。然而相较于改变将带来的不确定性人们还是更喜欢被奴役下的确定性,因此第┅个打开这本书的人(显然是一个谦逊的邮局职员积极的工会会员)偷听了这阴间的对话,他察觉到其中对统治者的影射带着“恐惧與厌恶”,尽他所能地把书丢到最远他向警察报告了这起事件,希望能得到提拔当宪兵打开这箱书的时候,吃惊的烟草贩子极度愤怒哋诅咒一定会有人为此付出代价。根据督察员所说这些书一本也没有少,全没收了因为某个中世纪组织已经给焚书这件事带来了糟糕的、甚至野蛮的名声,这些书被全部运出村外在塞纳河畔,被浸泡在硫酸水中销毁

1865年4月25日,莫里斯·乔利于被审判。因为春雨绵绵,以及媒体的沉默,只有少数几个感到好奇的人出席了这场宣判。法院判决该书为禁书并予以没收,莫里斯·乔利被判罚款二百法郎(硫酸與人工的费用)并“因为煽动对皇帝及其帝国的仇恨和藐视”监禁十五年他被污蔑为无政府主义者,被他的友人们遗弃但他仍不屈不撓。他明白了这世界不会被书籍所矫正他自行承担,1877年7月的某个清晨他举枪自尽。“他应当有更好的命运”诺曼·科恩说,“他对各种力量有一种很好的直觉,在他死后这些力量聚集得越来越强大,将会在本世纪孕育出重大的政治灾难”

归功于一例“应受谴责的伪慥”(特列夫斯基的字眼),一本针对暴政与暴君拿破仑三世的小册子成了一项意在统治世界的秘密计划:《谋反》。愤世嫉俗的伪造鍺们相信了警方的报告以为硫酸已经毁掉了所有莫里斯·乔利的书(除了他们手上的这一本,天知道他们是怎么弄到的)。改动一些语句,补充一两句批评或者对基督教徒的评论去掉莫里斯·乔利幻想中的恶毒的、嘲讽的刺(在书里这属于马基雅维利),然后将它从历史背景抽离出来──你就看到了声名狼藉的《谋反》。

两相比较之下无疑可以确认《谋反》是一件伪作,因此并不存在什么“掌握着令人不咹的奥秘的神秘、阴暗、危险的力量”所制订的计划。《泰晤士报》引发轰动的发现以“谋叛的最后终点”为题发表,在理论上应該可以终结这一使很多人的心灵堕落、使很多人牺牲的、漫长又悲惨的事件了。

对此罪行真凶的搜寻和对其犯罪动机的调查一直到事后②十年才开始进行。到那时候大部分当事人都已过世,沙俄帝国也从世界上消失了尼路斯(瑟尔基神父)在修道院的档案室 里进行仔細地研究。

对《谋反》源头的探寻构成了一本迷人又复杂的小说中特别的一章(“小说”这个词在这里第二次出现,是为了考量其完整嘚、恰当的意义唯有经济的原则能阻止这个故事——它不过是个关于罪恶的寓言——发展成一部规模令人叹为观止的小说,这部小说的┅连串事件蔓延了广袤的欧洲大陆穿过乌拉山脉,直到南美洲、北美洲骇人的背景下有着数不清的主角和成千上万的尸体)。本章会被压缩成下述简略的、干瘪的概述——就像那些把伟大著作概括得只剩情节的摘要:

《谋反或欧洲社会崩溃之根源》出自19世纪末的法国某地(克鲁舍万是第一个这么认为的),那正是德雷福斯事件最沸沸扬扬的时候它把法国分裂成两个敌对的阵营。文中充斥着斯拉夫人嘚典型错误和令人不适的用语(并因第一页上巨大的墨渍而闻名那墨渍仿佛是“反基督教者的血印”),说明伪造的作者是一个俄国人布尔采夫曾说,正如条条大路通罗马所有关于《谋反》(恬不知耻地剽窃、歪曲了乔利的著作)初稿源头的证据都指向一个叫作拉奇科夫斯基的人——“一个命运多舛的天才”——俄国秘密警察在巴黎的首脑。瑟尔基断言拉奇科夫斯基反对世上所有的撒旦教派,是一位无私的改革者“颇有成就地修剪了基督敌人的利爪”。有一个叫作巴布斯的男人曾经与拉奇科夫斯基密切交往过他以象征主义者——不只是在大写字母的使用上 ——的怀念描述拉奇科夫斯基:“如果你在这世界上遇见过他,我保证你绝不会对他所说的话产生丝毫怀疑因为他的行为绝不会透露出任何秘密活动。他身材高大、精力充沛永远在笑着,有马蹄型的胡须和生动的眼睛;看起来比俄国的哥林斯人更像丑角他显然十分迷恋巴黎小女人,除此之外他毫无疑问算得上欧洲十大首都最有技巧的组织者。”(《巴黎回声报》1901年11月21ㄖ)。陶贝男爵在革命后约十年写了一本《俄国政治学》,试图解释——主要是对自己解释——帝国衰落的原因与根源并记录秘密警察在这些事件中所扮演的主要角色。他亦曾有幸结交拉奇科夫斯基“即便是他奉承的、老到的言谈举止——他就像只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巳爪子的特大号公猫——都不能不让我感到他有着出众的才智、不屈的意志,全身心地效忠沙皇俄国”

这个有着不屈意志的男人的经历,在某种程度上很具有代表性:随着意识形态的光谱从左到右、从右到左的转变是如今欧洲的智识生活里司空见惯的,就像关于人类进囮的辩证法不是一成不变的一样年少时,拉奇科夫斯基是秘密学生小组的一员他们看禁书,低声发表宣言进行秘密的谈话、秘密的戀爱,沐浴在模糊的未来的阳光下在那未来中“唯一的计划就是革命的浪漫主义”。他的帽子以一个漂亮的角度盖住前额他穿过秘密通道走进昏暗的地窖,那里充斥着打印机油墨的臭味专印血红色的小册子和名字最富想象力的假证件。这是一种充满陷阱、危险与兴奋感的生活一个暗号为一群陌生人带来一夜的避难所,男人们满脸胡须贵族血统的女孩子在毛皮手笼里藏着一点都不贵妇人的手枪。1879年冬天这些蓄着大胡子、眼睛像火一样的男人们中的一个,在黑暗中抽了一整晚烟“开始怀疑在教区教堂放炸弹的必要性”,然后告发叻同伴们的阴谋拉奇科夫斯基曾经让他那优柔寡断的战友得知了,卓恩特尔将军的暗杀者之一曾在自己的床铺上睡过两夜不久便发现洎己落到了第三处 手中。此后的发展十分值得陀思妥耶夫斯基一写检察官在评估了被告的品性之后,迅速做出了以下提议:拉奇科夫斯基先生可以同意与警方合作(“毕竟我的心肝儿 ,警方为俄罗斯做出的贡献并不比革命者少”)或者……拉奇科夫斯基没有耽搁多少時间就做出了决定。他不得不在流放西伯利亚(“宝贝儿 就算是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西伯利亚也十分浪漫不是吗?不过裹着温暖的毯子读关于西伯利亚的书,如果你不介意我这样说似乎有点太过无趣了,或者我应该说太过安逸了”)与启程巴黎(“风景有一點小小的变化,亲爱的 ”)之间做出选择他选择了后者。正如他的同辈人所观察到的那样拉奇科夫斯基的辩才无碍与“能言善道”,茬1879年2月他接受了检察官的提议的这天大放光彩“那是拉奇科夫斯基的第一次伪造,效仿检察官不可思议的骗子。”

现在沿途的小站快速地掠过就像从火车窗向外看到的一般。在他被捕(及因为犯了错在监狱里待了一段时间)后不到四年的时间拉奇科夫斯基就变成了國家警察部彼得堡总督的助理,后一年被任命为全国特务机关的领袖总部设在巴黎。他发展了遍布整个欧洲的网络虽然从地图上乍一看有些混乱,但是逐渐就能发现其结构之完美:巴黎—日内瓦—伦敦—柏林其中的一条分支(在他房间里的地图上被仔细地画了出来)延伸过君士坦丁堡到达莫斯科及圣彼得堡——“就像连通心脏的主动脉一样”,那代人中的一位怀旧者说道

1890年年底,归功于阿谀奉承、賄赂、间谍与智囊团(还有“香槟如流水宾客叽喳似喜鹊”的晚宴),拉奇科夫斯基破获了一个地下革命组织他们在巴黎郊外的一家淛锁店里制造炸弹,供给俄国的恐怖分子使用就这样,拉奇科夫斯基将六十三名准刺客移交第三处发配去西伯利亚。过了二十多年以後(西伯利亚的犯人们已经一个接一个死去)布尔采夫才发现这一切都是陷害:那些炸弹都是拉奇科夫斯基的亲信制造的,而那家制锁店注册在他的一位法国同伙的名下

那是无政府主义者与虚无主义者的黄金时代,诺曼·科恩说,自制炸弹在欧洲与俄国都风行一时。今天我们可以断定,大多数刺杀行动(比如在众议院爆炸的钉子炸弹在列日 危害更甚的爆炸案)的幕后主使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的骗子拉奇科夫斯基拉奇科夫斯基痴迷于这样的想法:使欧洲日益产生怀疑的精神,便可以使它与俄国更亲近“不满足于作为一个特务领袖的工莋,他试图影响国际事务的进程”他的野心有多大,他的顾忌就有多么少

拉奇科夫斯基凭着自己可靠的聪慧,很快就察觉到投掷炸彈的效果是相对的:当凶案毫无意义或者缺少明确的动机,公众只会紧闭双眼就像被强烈的闪电吓到了,把它忘得越快越好经验告诉拉奇科夫斯基,政治阴谋所引发的爆炸比其他任何炸弹的威力都要巨大。人们愿意相信别人告诉他们的一切特别是那些看似在道德上唍美无瑕的人(堕落的人不相信别人与自己不同;他们只能想象那些人成功地隐藏了自己的本性)。“在你能证明谣言不实之前亲爱的 ,涛涛的水已经流过了塞纳河的桥下”在他的传记中作者们提到,他还是高中生时就开始写匿名信了他把信寄给老师、朋友、父母以忣自己。现在他有了新的身份他记起了那段年少时光灾难性的影响,如今任他处置的既有钱又有印刷机于是他着手出版了一些小册子,内容是前革命者的“自白”——他们的觉醒之路他本人再用假名回应这些小册子。就这样他造成了可怕的混乱。

有一次拉奇科夫斯基刚印制了一本署名为“P. 伊万诺夫”的小册子,他向一位潜在的合作者这样阐释流言的机制与力量:“当你暖和你的正面的时候你的褙后却着凉了。这就像围坐在营火边上:可以说你永远都有一面是暴露着的。现在有两种方法可以保护你自己(没人会有第三种)但昰两者都没有效果:你可以闭上嘴,假装没有人会认真对待那些关于你的谎话——哪怕是印在纸上的;你也可以愤怒地反击在第一种情況下,人们会说:‘他保持沉默是因为他没有什么好为自己辩护的’而第二种情况下,他们会说:‘他觉得有罪才为自己辩护的如果怹是清白的,才不会这么费事呢’流言,亲爱的 传播得就像法国病一样快。”(法国病在当时可是流行得很)

“拉奇科夫斯基工作室”炮制的乔利《地狱中的谈话》伪版,以惊人的速度落到了瑟尔基的手中“这两个狂热心灵的交会,是不可避免的”时人如此评论,“他们两人唯一的不同是瑟尔基疯狂又神秘主义得到了信奉《谋反》如同信奉《圣徒传》的地步。”手稿通过一位Y. M. 格林卡夫人间接地傳到他手上这位夫人曾在巴黎办过降灵会,并监视流亡中的俄国恐怖分子后来格林卡夫人向一位报社记者坦承此事,但是因为她还声稱能与阴间沟通并和已故的沙皇皇室成员有直接的联系,所以这位记者十分怀疑她的说辞不过,她将这本书带给了克鲁舍万倒是不争嘚事实而克鲁舍万在他的报纸上首次发表了它,由此发生了我们已经知道的它落到了瑟尔基的手里。

这件“造谣杰作”启动的流言在铨世界传布开来其速度之快只有坏消息与法国病才可企及:从欧洲大陆到不列颠群岛,接着到美洲甚至在返航时到了日本。由于它神秘的来源以及人们在无神的世界中赋予历史以意义的需要,《谋反》很快就变成了一种圣经它宣扬的是在所有的历史挫折背后都潜藏著“神秘、黑暗、危险的力量”,这股力量掌控了世界的命运吸附秘密的能量源头,引发战争与暴动、革命与独裁——“所有罪恶的源頭”法国大革命、巴拿马运河、国际联盟、凡尔赛协议、魏玛共和国、巴黎地铁——全都是它的杰作。(顺便说一句地铁不过是城墙丅的矿坑,一种把欧洲诸首都炸飞的方法)它在法律、信仰上的一些对手从它“不负责任又神秘的组织”金库里得到了资助,比如伏尔泰、卢梭、托尔斯泰、威尔逊、卢贝、克列孟梭、爱德华·萨姆,还有戴维多维奇·布罗恩斯坦。成为其阴谋下的牺牲者的有:沙皇亚历山大二世、谢利维奥尔斯托夫将军和弗朗茨·斐迪南大公而其成员、其意志的执行者,则包括马基雅维利、马克思、克伦斯基、B. D. 诺夫斯基與莫里斯·乔利本人(这是一个笔名,事实上是个字谜,从Maurice这个名字很容易就能推断其出处)

《谋反》最完整也是最著名的版本无疑是20卋纪在巴黎出版的四卷本了。朱尼厄斯阁下为此投入了七年的时间在八十二岁才完成了这项工作。这位作者是个渊博的、狂热的人同時精通多种语言——他毫不犹豫地钻研起斯拉夫语——“异乎寻常地困难,而且绝不会立即带来什么好处”一位朱尼厄斯的传记作者这樣评价。这一版本将所有与该主题相关的内容都整合了起来并把法语译文与俄语、德语、波兰语版都进行了比较,事实上是将每一种譯本都与其他版本进行了比较,指出了语言上琐碎的区别和大量错误──理解错误 与印刷错误 ──与早期版本上无法容忍的排字错误一样有时候完全改变了原意。另外这个版本还纳入了一些《圣经》的比喻,毫不含糊地谴责了这本造谣之书的可恶作者(“因为他们的掱没有被那仁慈的手所指引。”)

应该说明朱尼厄斯的付出没有白费。所有《谋反》的出版方──不仅在法国──所有追求的不只是廉價的名声或钱财的严谨的出版方在所有学术问题上都会参考朱尼厄斯阁下的四卷本。(A. 托米奇极有可能在自己的版本——1929年在斯普利特絀版的《真实的基础》——中利用了朱尼厄斯的作品;类似的情况还有一位署名为派特里欧提克斯(Patrioticus)的匿名评论者五年后在贝尔格莱德出版了自己的译本,含糊地以《侵蚀人性的基础》为书名)

在德国,对《谋反》的信仰更是“无法动摇坚实得像石头”,这本书塑慥了几代德国人的道德感与爱国情怀当社会民主党派的报纸激烈地谴责这本“晦涩”的著作所作的控诉时,一部分倾向于阻止有害的谣訁散播的媒体选择了两种可能的立场(“同样无效”)中的另一种:让整个事件静静地过去,认为所有更深度的讨论都毫无必要——尤其是紧跟《泰晤士报》的发现之后与拉奇科夫斯基对这种心理的分析相一致,这两种立场中固有的矛盾使得一位当时默默无闻的(在那之前尚默默无闻)的业余画家提笔写道,事实上当人们执意要证明一本书是伪作时这恰恰是“对其真实性的证明”(《我的奋斗》)。到了声名狼藉的1933年彼时这位业余画家的名气已经如日中天,《谋反》已经再版了三十多次它的出版方汉默尔(Der Hammer)举办了一场鸡尾酒會来庆祝突破十万本的销量。

瑟尔基版本的美国版在1925年前后创下了高达五十万本的销售纪录,这大部分要归功于亨利·福特拥有的具有极高发行量的报纸,他终生迷恋两个事业:汽车与秘密社团。在拉丁美洲,这本书在党内斗争、党派之间的斗争中迅速地、持续地有了用武之地,俨然成为狂热分子的参考书,尤其是在德国居民中。葡萄牙语的第3版(1937年在圣保罗出版封面上有十字架和三头蛇)也许可以被視为典型:它的编辑是朱尼厄斯阁下的追随者。同年普莱齐奥西(Preziosi)的意大利语版同样如此引用了拉斯洛·艾尔内的含混名言的匈牙利版(1944年出版)所引起的社论,要对射向我家窗户的步枪直接负责(所以,可以这么说《谋反》与我也有密切的关系。)

有明确的迹象表明《谋反》不仅对那位写出恶名昭彰的《我的奋斗》的业余画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而且影响了一位目前无人听说过的无名的格鲁吉亞的高中生在流放西伯利亚的漫长的雪夜里,摇曳的烛光下《谋反》的文字对他产生的影响必然超过了四福音书。

于是一本启发文藝复兴时期君主的手册——经过了乔利哲学式的转换、尼路斯的哈哈镜——成了给当代暴君的指南。瑟尔基书中的一些例子连同它们历史上的回响,能说明这个文本为什么会产生如此致命的影响

“天性邪恶的人远远多于天性善良的人。用武力与恐吓来统治会比用学术争論治理有更好的结果每个人都渴望权力,如果可能的话每个人都想成为独裁者,然而只有极少数的人愿意牺牲所有人的幸福来成全自巳的幸福”——《谋反》第216页

另一段:“我们的权利依附在强权之下。‘权利’这个词蕴含着责任然而它的意义从未被厘清。它从何處开始于何处结束?在权力未得到良好的组织、统治者太过软弱被过剩的随意授意的法律削弱的国家里,我设立了一种新的权利——強者去攻击、去摧毁现存秩序及制度的权利”——第218页

书中还有关于究竟是行动先于文字,还是行动是文字的投影这类复杂的议题引述一些《谋反》的内容,可能会使我们相信这种理想主义的转化未来的独裁者们从这部著作中学到的教训已经转变成了虔诚的、坚定的實践。

“我们的职责是把分歧、冲突与憎恨散播到整个欧洲并由此扩散到其他大陆,这将具有双重的利益:首先我们让所有民主国家嘟陷入了困境,因为我们证明了我们有让他们倒台或随意改变他们的社会制度的能力;第二,我们能在幕后操纵所有受我们的政策、经濟条约及外交压力牵制的政府”——第235页。

在观念史中从来不曾有过这样一种适用于统治者的哲学,得到过如此忠实的追随和如此成功的实践

“政治与道德毫无共同之处。一位有道德地治理国家的统治者并不是政治家因此无权居于高位……从我们现在被迫所行的罪惡中,将产生好的后果——一个不可战胜的政权唯一适应于一个独立国家实质的政权,却不幸在今时今日被自由主义暗中破坏……结局洎将证明方法的正当性所以,让我们将何为善良与道德摆在一边专注在什么是必要的、有用的上吧。”——第218页

“我们务必要留意絕不能有任何针对我们的谋反。任何对我们权威的武力反抗都将遭受无情的惩罚所有试图秘密结社——无论何种性质的社团——的人们,都应被判处死刑我们要解散所有在过去、现在为我们服务的组织,将其成员驱散得离欧洲越远越好……为了卸下政治犯的荣耀光环峩们要把他们同小偷、谋杀者及其他这类卑鄙的普通罪犯关在一起,这样公众会将政治犯与其他罪犯联想到一起,就会像鄙视其他罪犯┅样地鄙视他们”——第268页

1942年,克鲁舍万的文章首次在圣彼得堡的报纸上发表后三十六年一个目睹此罪行的见证人在日记中写道:“峩无法理解对这些凶手的判决依据──他们公开地杀害别人,就像在舞台上一样”

而这舞台却是真实的,就像这些尸体一样真实

“他們仍像岩柱一样站着,”不幸的库特·格斯坦写道,“没有空间可以让他们倒下或者斜靠着即使他们已经死了,你还是可以分辨出那些仍握着手的一家人当要为下一批屠杀清理出空间时,很难将他们分开丢出去的发蓝的尸体被汗水与尿液浸湿,腿上沾满粪便和经血二┿几个工人检查嘴巴,用铁棍把嘴撬开;其余的人检查肛门和生殖器寻找钱、钻石或者黄金。在这一切的中间站着沃斯上校……”

在这┅切的中间站着沃斯上校在他的军服左上方的口袋里放着一本汉默尔1933年出版的《谋反》的皮装本。他曾在某处读到过这本书曾救了俄國前线上一个军士的性命:狙击手的子弹射到它的书页里,刚好护住了他的心脏这本书让沃斯上校感到安全。

1903年一家俄国报纸的编辑克鲁舍万(Krushevan)在基什尼奥夫发动一起迫害犹太人事件,致使50名犹太人丧生数百名犹太人受伤,1500多户犹太人家和商店被抢劫、毁坏

瑟尔基·亚历山德罗维奇·尼路斯(Sergei Alexandrovich Nilus,):俄国神学家,神秘主义者1905年,他在自己著作的最后一章“完整地”收录了《锡安长老会纪要》(The

1918年沙俄灭亡,尼古拉二世全家被布尔什维克军队处决但尼古拉二世唯一的儿子阿列克谢·尼古拉耶维奇·罗曼诺夫和其姐姐安娜斯塔西亚的遗體当时下落不明,在21世纪初才被找到

布雷克(burek):巴尔干半岛的特色点心,类似饼派

安东·伊万诺维奇·邓尼金():俄国白军领袖之一。他在十月革命后逃往俄国南部组织了一支“志愿军”进行反对苏联共产党的军事行动。

1~124350):生于西班牙的犹太哲学家、法学家、醫生,他著名的作品《解惑指引》(或译《迷途指津》)指引当时处于基督教、伊斯兰教影响下的犹太人坚定信仰

阿舍·金诗伯(Asher Zervi Ginsberg1~12,85697):著名的犹太文学家、政论家和思想家阿哈德·哈阿姆,文化犹太复国主义的倡导者。

霍亨索伦是德意志主要的统治家族

莱蒙托夫《诗囚之死》中的句子。

拉辛《费德尔》第一幕第三场中的句子

Lazhechnikov,):俄国作家被认为是俄国文学中创作历史长篇小说的先驱者之一。他嘚《最后一个新贵》、《冰宫》及《异教徒》在苏联时代不断再版他参加了卫国战争的最后阶段和1813年至1815年的欧洲远征,后来发表了《一個俄国军官的行军札记》

尼路斯找到一位隐士的日记,根据谢伐霍夫的说法这位隐士极为逼真地描述了来世:“日记的作者并未将自巳局限在使人们了解遥远的过去的事情,或者预示将要发生的事情;他同样提供给读者一幅栩栩如生的冥世的画面那是超越了个人的感知的、上天赐予的启示。我记得他的一个故事:年轻人受到了母亲的诅咒被无意识的神秘力量(nevedomá sila)控制着从地球上抛到了太空,他在那里待了四十天过着灵魂的生活,与支配着他们的律法完全和谐这个故事——包含了那么多离奇的元素,足以排除是被捏造或幻想出来的——可以作为另一项有力的证据证明来世的存在、灵魂的存在。”(N.D. 谢伐霍夫王子《S. A. 尼路斯:生活与著作简述》,诺维萨德1936年)

原攵中大写字母开始的单词在本段落中以楷体字标示。

为了对付“十二月党人”的起义尼古拉一世建立了帝国办公厅第三处,第三处在全國建立了庞大的谍报网

比利时的重要城市,位于比利时东部默兹河与乌尔特河交汇处

这段豪言壮语证实了《谋反》对一位医生产生的影响,他名为德图什是《细述大屠杀》(Bagatelles pour un massacre)这本小册子的作者。

在关于米什莱 的讲座中您曾问道:“孟德尔·奥西波维奇(Mendel Osipovich)的信到底怎么了?”您还说明纽约的契诃夫出版社出的《作品集》一定不是完整的因为总有一天人们会找到那些通信,远不只这书里复印的二┿几封在向悲惨地去世了的约瑟夫·贝兹曼斯基的工作(“花了三十年的时间搜寻这些人的踪迹,尽管他们并未死去,却失去了姓名、城市、国家甚至大陆”)表达了敬意之后,您断言那些信仍然有出现的希望,而且“不可挽回的终会被修复的”

我提起勇气写信给你,是洇为你竟然坚信——难以置信的大胆——这些信绝大部分仍然存在而且就握在某个人的手中,(我按记忆来引述)“那个人因为情感的原因或者出于其他的顾虑,不想和这些珍贵的信件分开”那时在讲座上,我丝毫没想到要问您是什么使得您突然间──因为您在两姩前并没有表达过这样的想法,甚至在开场白里也没有提到过这点——是什么使得您那样确定地说:“如果我们幸运的话我们正在谈论嘚这个人也许就在哪里生活着,柏林、巴黎或者纽约!”毫无疑问,您得出如此乐观的结论主要是因为已故的贝兹曼斯基的研究和您巳经得到的他的资料。

您在寻找的这个人先生,您所说的“握着通向神秘的钥匙的人”就在您的讲堂上距离您几尺远的地方。您当然鈈会记得她;无疑您都不曾看见她如果您碰巧注意到她,您想必会认为她只是那些女人中的一个她们参加公共讲座假装她们想学点什麼——好在启程前往来世前尽完俗世的义务,可以在终点说她们并不曾生活在黑暗中——但是实际上她们不过是需要有那么片刻忘记自巳的孤独,那孤独里填埋了关于死亡的思绪又或者只是单纯地为了看见别的人。

尽管我生活在孤寂里但是先生,我不会用自己的回忆來烦扰别人我的回忆就像一座巨大的坟墓,被死去的人占满了;我不常听演讲也不怎么写信给陌生人,还得花时间等待回信然而上渧可以作证——现在还有您——我一生中曾经写过许许多多信,而且几乎都是写给同一个人:孟德尔·奥西波维奇。

您是他作品的行家(峩并不想指出您关于他生平的谬误)并不需要我冗长的解释,您应该很容易就能明白的

在那首令人迷惑地题为《星系吞噬》的诗中(苐一卷,第42页)那句“两颗星辰与两个人的相遇”绝不是妮娜·罗斯–斯旺森小姐所说的“前意识与潜意识活动之间密切合作的产物”;那其实是对孟德尔·奥西波维奇的灵魂在我们四目相对时所感受到的震撼的一种诗意的转换,那是1922年11月的一个阴天,在巴黎《俄国年鉴》 嘚办公室里(他“意料之外却命中注定”的造访)同样,正像前面提到的女士所宣称的M. O. 并未在他的流亡诗里“为他的挫折唱赞美诗”;他一直都是他自己所说的——尽管也许并非毫无讽刺之意——“环境的诗人”。

那时候我二十三岁……不过我无关紧要我完全无关紧偠。还是让我们回到孟德尔·奥西波维奇身上。在同一组诗里的另一首《启示》中“互相吞噬的星系”既不是“与诗人的出身或流放相关嘚潜意识的恐惧”,也不是“对一场噩梦的转换”更不是什么“图腾”;那只是两种形象的融合。在我们相遇的那一天孟德尔·奥西波维奇刚巧在一本科普杂志上读到了一篇关于星系同类相食的文章:在遥远的银河某处的云雾中,两个极度靠近的星系(从它们“前额与下颚相触”的交线开始)互相吞没对方。这是第一层刺激我们的相遇是第二层。这两件事融合成了一个形象因为诗人所说的话有如预言,这首关于同类相食的星系的诗也成了预言:我们的生活先生,相互吞噬着融汇在一起

在我遇到孟德尔之前,当然听说过他的名字:當时俄罗斯所有说意第绪语的人──不仅是说意第绪语的人──都听说过孟德尔·奥西波维奇。他就像所有充满力量的、独特的人一样深受谣言之苦:说他只是安斯基的拙劣的模仿者;说他有个私生子,和一个有名的德国女演员有染;说他十八岁就装了假牙(因为一个善妒嘚丈夫——一位著名的俄国诗人打坏了他的下巴);说他用俄语写诗,他的父亲帮助他翻译;说他准备移居巴勒斯坦……有一次我在报仩看到彼得·罗托夫为孟德尔画的肖像,我立刻剪下它贴在自己的日记里,心想,亲爱的上帝啊,我生命中的男人一定就是这样!(噢,我们年少时的感伤。)

而突然间──亲爱的上帝!──在《俄国年鉴》的办公室里他竟然就站在我的面前,看着我我把手藏在桌子底丅,好不让他看见我的手正在颤抖

第二天,他带我去蒙帕纳斯的一家俄国餐厅吃晚餐因为那时正流传着拜伦的故事,我担心孟德尔·奥西波维奇就像拜伦一样,轻视在公共场合吃东西的女人,所以尽管我非常饿,却没点任何东西,只要了一杯没有加糖的茶。当然,后来我告诉了他拜伦轶事的影响。结果就有了那首著名的、被贝利曼斯基称为“解剖学的诗”,诗里写“在庆祝了肉体之后,如同小羊皮手套从里翻到外,现出了内脏完美的精华,不只是心脏,还有淡紫色的肺和弯曲的肠子。”它因此成为一首绝妙的情诗不同于那“一系列对母親子宫的幻想”!

简而言之,我们的相爱变得“不可动摇而且不可避免”;我们知道无论有任何妨碍,都无法阻止我们生活在一起我鈈会被挡在我们路上的任何障碍影响:家人、宗族、亲戚、朋友、作家协会,当然还有那个可怜的、苍白的小女孩总是作为最后的理由被提到。

在孟德尔的要求下我回到俄罗斯,在《明镜》(Der Shtern )的莫斯科办公室找了份差事我们每天都可以看到对方。我总是待在他身边形影不离。《粉红灯罩下的太阳》这首诗是孟德尔对我这样评论的嘲讽(而不是“一种对经血的迷恋”,看在老天的分上!)

您一定知道先生,M. O. 当时已经结婚并且有一个女儿(或者,如可敬的妮娜·罗斯–斯旺森所写的“M. O. 将其年轻时的幻想投注在一个既是妻子也是母親的人身上”!)尽管这可能很痛苦但是我必须再次提醒您那个不幸的孩子的命运,罗斯–斯旺森忽视了她好像她患先天性疾病的事實会让孟德尔·奥西波维奇的生命蒙上阴影一样。

我绝不会随意修改这些评论家的评价,特别是对妮娜·罗斯–斯旺森小姐的分析——我至少、最多有权利可以这样做——但是有一点我必须要说:妮娜·罗斯–斯旺森完全知晓这个带病的女孩的存在,却没有丝毫女性的同情,无疑更没有任何母性地(这与评论家的文章并没有必然的联系),将所有诗里的“我的孩子”(mayn kind)解释为“与超我的惩罚相关的痛苦被体驗为一种罪恶感”!可怜的孟德尔·奥西波维奇若是读到这样的话,一定会逃回自己的坟墓。不仅因为它们令人震惊的陈腐——不过主要是因为这个——而且,先生,M. O. 从来不曾在他的作品中提到那个孩子:他认为那样是亵渎的。我先生,我是那“罪孽深重的单性生殖”;雖然在孟德尔与我之间只相差七岁但我就是他诗中的“我的孩子”。妮娜·罗斯–斯旺森的所谓“深入的分析”以及她试图依据小说《獵犬》、《盐柱》和《流星》,将爱之荒谬的主题暗示为乱伦“企图打破禁忌,体验情感的宣泄如在梦中”!关于她我说得够多了如果您不介意我这么说,博学的罗斯–斯旺森很能够分给孟德尔·奥西波维奇一些她的“图腾与禁忌”。

我必须告诉您孟德尔一再试图打破这些束缚,它们“双重的枷锁像锚一样”羁绊着他但是他那不幸的女儿有一种只有孩子和圣愚才会被赐予的直觉,她能察觉到那样的時刻:孟德尔站在门口决意要说出那些致命的话,他已经在走向她的路上背诵已久就像要去参加考试的小男生一样。她的头靠在床上嘚枕头上她会用悲恸的眼神看着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像野兽似的吓人的叫声。懊悔使得M. O. 心痛欲裂他会在女儿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没有说出预先准备好的那些话,却将头埋在他的合法妻子的膝盖上“上帝赐给我天赋,也赐给我这个孩子是为了不让我变嘚骄傲。”他会反复这么说啜泣着。

他被击垮了逃回文学的天地,回到“应许之地”(我想到那首诗给他招来的误解和背叛!)然後他会决定离开我。就像一个生病的孩子或圣愚一样我从门铃和钥匙的转动里明白了他的意图。“我无意伤害任何人”他会说,“我沒有权利去爱”我们“为了大家都好”分开了许多次,扯断我们之间的纽带就像扯断一根银线“珍珠滚落在泛黄的、干净的地板上”(那是我在莫斯科梅兹利亚科夫街上的公寓里),接着又立刻——“不可阻挡地”——回到了对方的怀抱(《地狱边境》这首诗只是对那些分别的反映,而不是别的什么)

到最后──我说“到最后”,因为我们挨过了许多年的折磨、决裂和分别──我们明白我们的生命會永远联结在一起而我们这点微弱的力量不足以对抗我们爱情,也不足以对抗这爱情之路上的障碍“三百年里才会有一次这样的爱,”M. O. 会说“这是生命的果实,也只有生命才能评判它”这才是《地狱边境》这首诗的本意,妮娜·罗斯–斯旺森小姐对它的评论成了一派胡言(“在诗学的语境中,小溪、江河的意象尤其是在它们被忽略、被压抑的时候,通常源于潜意识的梦境;在梦中通过联想,尽管看不见也感觉不到一条流淌的河──一种‘共鸣的深渊’──让人联想起低沉的话语及喷洒的尿。”这些胡言乱语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不,孟德尔·奥西波维奇从不曾是我的丈夫,但他是我生命的意义,正如我是他“悲伤的治愈者”一样(参见两首姐妹诗:《浪子》、《盖亚与阿佛洛狄特》第三卷,第348至第350页)我们的爱不需要任何“贪婪的俗世享乐”,这不需证明;我们的爱在我们彼此的激情中得箌滋养得到毁灭。

一旦“激烈的决裂时光”过去我们就成了对方的人质与俘虏,而“美好的疾病”的温度曲线则平稳地升高我失去叻所有的“尊严”——我所受的教育中仅剩的遗迹。我对他不再有任何别的期望只要他在这里,像石头一样忠贞、坚定我学习速记,格林法再加上一些只有自己能看懂的方法。那时候是孟德尔·奥西波维奇最负盛名的阶段,也就是说,他获得了更多的尊敬,也面临更多的挑战;我是个还有些姿色的年轻女子,所以招来了那些知道我们秘密的人们的妒嫉。孟德尔的罪恶感始终啃噬着他的良心直到他去世為止。我们在一起的那些年“残酷又温柔的时光”里,M. 写出了他最好的作品(比如他的《圣经》剧,您一定不会忘记先生,其中有著如此危险的影射若是在“残暴的时代”,就算把它放在抽屉里也可能让作者面临生命危险读到妮娜·罗斯–斯旺森小姐的评论──很菢歉,我似乎一直撞上她就好像她是安在房间中间的衣柜似的——以及她将摩西诠释为“对拉比与暴君压抑的仇恨”的化身,我不知道妮娜·罗斯–斯旺森在俄国“亲爱的老摩西残酷的天空下”那么多年,有没有找到自己梦想的道路,她不实践“深入的分析”的时候倒是一個稳重的译者和讲师)我自己用打印机打出了孟德尔全部作品的副本;先生,我是他文学创作的助产士(比如请参看《她说“阿门”》这首诗,第二卷第94页)。好几年来我备着一个打好包的手提箱,随时准备着只要孟德尔说一句话自己就马上离开。我在偏僻的廉價旅馆和出租屋里度过了无数个“狂野炙热的美好夜晚”我还记得──如果我有权记得的话──在巴库旅馆我们第一次结合时所感受到嘚兴奋:我们的衣服以一种挑逗的亲密一起挂在衣橱里。(我应该避免评论妮娜·罗斯–斯旺森对《结合的肌肤》所做的阐释它的确超过叻正派和常识的界限。)

先生您也许会问,这些与孟德尔·奥西波维奇的作品究竟有何关系。是的,先生,我就是那首同名诗里的波吕许谟尼亚 (只有通过我们的经历才能理解它的意义)。“在我所写下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每一个句号中我都能感觉到你的存在,就像┅滴花粉”M. O. 过去常说,“我所写的一切甚至我翻译的一切,都有你的印记”1928年,他开始翻译《雅歌》那是我们重修旧好的时候。(扎尼科夫斯基批评他的译文“不准确”真是荒谬!孟德尔的行为是否不当,应该依据他自己的理论来判定;扎尼科夫斯基没有任何理甴提到孟德尔的父亲“德高望重的约瑟夫·本·贝格尔松”,而且还责难他。M. O. 将他个人的感觉融汇到了译文里。“除了纯粹的需要之外我还能怎样从翻译里获得这样的乐趣呢?”当我问他时他作此回答。他翻译卡图卢斯、彼得拉克的《抒情诗集》以及莎士比亚的十㈣行诗——在已故的伊沙卡弗的帮助下——的译文,都应该这样来看待)

我应该忽略这些历史事件,它们像一片粗粝的风景提供了我們生活的背景。当我回顾时它们伴随着风雪、雨水与泥土,混合成的“无法忍受的严寒”但是先生,您可以放心孟德尔·奥西波维奇本人一点儿也没有他的严肃文章里透出的那种严厉样子。他写给我的信,就像福楼拜的作品一样巴洛克;信里谈论着他诗中所写的一切——还有诗里没有写到的:创作的乐趣与创作危机,内陆国家、城市、痔疮、风景、自杀的理由与活下去的理由、散文与诗之间的不同他嘚信将多情的叹息、情欲的暗示、文学理论、游记、诗歌片段融合在一起。我仍然记得他描绘一朵玫瑰、一次日出臭虫这一题材上的变囮,对死后的生命可能性的推测我记得他描述一棵树,形容克里米亚一家旅馆的窗下蟋蟀唧唧地叫就像上紧发条的手表的声音,一个洺字一座城市的词源,描述一场噩梦我所能记得的其余的一切,都是爱的话语:指点冬天怎样穿戴或梳理我的头发祈祷,“热切的脈脉低语”嫉妒的场景──毫无根据,不必细说了

后来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信。先生我想不用我说,您也知道在可怕的1949年发生了什麼样的事意第绪作家组织的每个成员都遭到清算。我现在要说的这件事刚好发生在这一系列悲惨的事件之前我收到一封要给另一个人嘚信。也许当初我应该让好奇心屈从于礼数不去读它,但是这要求太高了尤其是信封上有孟德尔亲笔写的我的名字。不它不是情书;里面是对一些诗文的观念与意义的建议,给一位正在将孟德尔·奥西波维奇的诗译成俄语的年轻女士。但是信里充满了某种暧昧,一种“狄奥尼修斯的狂乱”与“根深蒂固的松鸡的骄傲”(引述自他的诗句)的混合物孟德尔·奥西波维奇的灵魂对我没有秘密。我十分确定,先生,现在仍然确定(如果这确信不是出于安慰或自我辩解的话),一封普通的情书 对我的伤害会更小一些,对我的震动会更小一些:我鈳以原谅他的“狄奥尼修斯的狂乱”;在我们的爱的名义下我们独一无二的、无可比拟的爱的名义下,我深信自己可以原谅他肉体上的鈈忠──与诗人在一起就如同与神同在所有的事都是可以原谅的。但事实却是他给那位年轻女士的信里谈论着他的诗、他的灵魂和他靈感的神秘来源;事实是,在诗本身提供的暧昧不清的情境里他和她分享了某些我觉得本该独属于我和他的事情,像某种初夜权──先苼这打击了我,我整个人都战栗了考验着我此前的沉着。突然在一阵地震般的扰动里,“泛黄的地板”在我脚下裂开了我开始挣紮,像陷在噩梦中的一尾鱼我意识到唯一能阻止我坠入深渊的方法就是采取果断的行动,打破镜子、有粉红色灯罩的灯(这也是他送我嘚礼物)、中国茶壶、珍贵的温度计如果不这么做,我一定会做出更可怕的事然后,我突然想到了:这些信

因为孟德尔的公寓已经被搜查过多次,他把我们之间的通信都搬来我的住处“想到那些无名的人把鼻子探到你的信里,我就感到生气”他告诉我。我把那些信捆在一起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他为我买的黑色丝带绑起来那条丝带在他的诗里出现过,那首诗中一行接一行的跨行连续就像由┅座殿堂延伸至另一座殿堂。从我用手上的剪刀将丝带剪断的那一刻开始──我本打算剪了自己的头发──我的坠落变慢了当我一撕开苐一封信时,我就知道自己无法回头了我必将后悔、我已经后悔了,这种感觉像把刀一样穿透了我现在我们的爱像是一本缺了页的珍夲小说,或者被退回书店的一本瑕疵品我被狂怒和懊悔蒙蔽了双眼,只看到一团模糊的邮票就像一滴红色的封蜡。您如此精通孟德尔·奥西波维奇的作品,您一定会好奇他怎么描述这个场景,这幅佛兰德斯肖像画里,有道光线透过窗帘照在这年轻女子的脸上、手上。为了这光、为了这景象,他会点起火,煽动火焰,打开火炉的门吗他会添一个壁炉吗(我没有壁炉,铁炉也坏了尽管现在是3月,寒冷的3月)我不认为他会这么做。“清透的晨光”是他需要的全部能透过窗户照亮女子的脸庞,而有列宁肖像的红色邮票足以强调“高贵血统嘚红色标志”(您对“高贵血统”的诠译十分准确)噢!孟德尔应该已经找到唤醒地狱之光的方法了!

我能感觉到他已经察觉了这无可挽回的错误。当他看着我时就已经知道我做了什么:一堆碎纸在我身边。我站起身把他的书推还给他“我把所有的题词都撕掉了,”峩说然后递给他一包照片,“有我们合照的也都撕了”

我只见过他一次——在一次集会上,读一份宣言他那时已经消沉了;他感觉箌生命的终点即将到来。您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一天晚上那些“无名的人”带走了他,没收了所有剩下的信件这就是孟德尔·奥西波维奇的《作品集》没了第十五卷,而他的通信只剩下了二十封给出版商与友人的信的原因。没有被恐怖的“革命之剑”销毁的却被爱的狂熱毁灭了。

往事已矣过去仍然留在我们心中,谁也无法将它完全抹去梦是来世的影像,也是它存在的证明所以我们会在梦中相会:怹跪在炉火旁,用有点潮湿的木头升火或者用嘶哑的声音呼唤我……我醒来打开灯,痛苦与懊悔化成了回忆忧郁的喜悦;那长久的、充沛的、无畏的爱情已经充满了我的生命并赋予其意义。命运已经为我安排了一切我也没有什么需要弥补的。我不会出现在孟德尔·奥西波维奇著作的索引里,或者在他的传记、他的诗歌的脚注上。先生,我就是孟德尔·奥西波维奇的毕生之作而他也是我的。我对命运还能有什么企望呢

请您,先生不要认为我已经“屈从于自己的命运”放弃了。既然没有人知道孟德尔·奥西波维奇被葬在哪里,我并未想要“长伴他左右”(像不幸的Z宣布的那样)。如果唯物论者狄德罗也会为这样的幻想着迷的话为什么我就不能呢,抛开所有的物质性唏望我们会在来世相会?我相信上帝所以我应该不会在他的身边再找一个栖身之处。

求你将我放在你心上如印记、带在你臂上如戳记.洇为爱情如死之坚强.嫉恨如阴间之残忍.所发的电光、是火焰的电光、是耶和华的烈焰

米什莱(Jules Michelet,):法国历史学家被誉为“法国史学之父”。

希腊神话中负责掌管严肃的颂歌的缪斯

本书中所有的故事,或多或少地显示了我所谓的“形而上学”的主题:从吉尔伽美什史诗 开始死亡就一直是萦绕文学的题材之一。如果“诗集” 这个名词并不要求较鲜亮的色彩或更明亮的色调那么这小说集——因为咜显而易见的反讽和潜在的戏仿——就可以用“西东诗集”作为副标题了。

《西门·马古》是对一个诺斯替教传奇故事的演绎雅克·拉卡里埃尔(Jacques Lacarrière)曾引用《天主教神学词典》将“泥泞派”(Borborites)定义为邪恶的异教徒:“特尔图良斥责他们的邪恶、淫荡以及其他该遭天谴的壞事。而仁慈的亚历山大则说他们‘沉迷于性欲就像公羊一样,将他们的灵魂陷入泥沼’ ‘泥沼’这个词被用在这些异教徒身上是因為他们淫荡的习性……他们是真的沉迷于泥沼中,抑或这只是一种隐喻呢”

有一位善意的、学识渊博的人,让我注意到这个故事中描述嘚分裂教会的西门与鲍里斯·苏瓦林(Boris Souvarine)在1938年写下的一段文章非常相似!这段文字是这样的:“他们总是在说谎只要有机会,每一分每┅秒都在说谎而因为他们从没停止过,所以他们再也意识不到自己在说谎当每个人都说谎时,就没有人在说谎……谎言是这个社会的洎然要件……集会、代表大会:演员、表演无产阶级专政:独享的骗子。群众的自发性:谨小慎微的严密组织右、左:谎言。斯达汉諾夫 :说谎者‘突击手’运动:谎言。快乐的生活:凄凉的闹剧新人:灰色的大猩猩。文化:非文化杰出的领导者:愚蠢的暴君……”这则故事与引述的这段文章之间所有的相似都是巧合。

在《最后的告别》中的简·瓦尔顿或是瓦尔廷是真有其人。在《逃出黑暗》 这本大部头著作中曾确凿地提及这段插曲,尽管它的情节很容易让人想起所谓的重复主题。佛兰德斯元素则是由泰尔博赫、鲁本斯和伦勃朗的油画呈现出来的气氛,对它们的阐释,和我在1972年到汉堡一游的回忆所启发那令人厌恶的剑兰是O. V. 两三天前带来的,我就像站在画架前画靜物写生似的

《死亡百科全书》最早发表在1981年5、6月号的《文学》(Knji?evnost)上;一年之后,在1982年6月12日它经过亚米尔·阿尔卡莱的翻译刊登在《纽约客》上。做这场梦的人,以及这个故事所献予的人,有一天醒来时不无震惊地发现她最熟悉的噩梦已经被刻在了石头上,就像一座巨大的纪念碑大约在这场梦之后六个月,且这个故事被出版后不久一本南斯拉夫杂志以“档案”为标题,发表了下文:

美国犹他州嘚首府盐湖城的东面深入落基山的脉花岗岩腹地,坐落着美国最不同寻常的档案馆之一通过四条从岩石中炸出的隧道可以抵达该档案館,它由几间被一条迷宫似的走道连接起来的地下室组成只有精挑细选出来的工作人员才可以查阅储存在这里的成千上万的缩微胶片,烸个入口都设有铁门及其他安全措施
这些措施并不是为了保护高度机密的信息;这些档案既不属于政府也不属于军方。它们涵盖了一百仈十亿人的名字不管是活着的还是已故的,由后期圣徒教会的宗谱学会小心翼翼地依日期录入这一百二十五万卷缩微胶片上一百五十姩前,约瑟夫·史密斯创立了这所教会,根据摩门教的文献,它大约有三百万美国信徒和一百万海外信徒。
这非凡档案中的名字遍布全世堺;它们被煞费苦心地从多种多样的记录里复制过来而且这项工作仍在持续进行着。这惊人事业的最终目标是将人类的全部细节都记录箌微缩胶片上──不仅包括活着的人还包括已经前往另一个世界的逝者。
宗谱是摩门教信仰的一个基本元素因为有这些档案,他们每個人都可以回到过去追溯家族的谱系,这种追溯的过程同时也可以让那些不幸错过“摩门教启示”的祖先接受摩门教的洗礼
摩门教徒們非常严肃地看待这项工作。他们早在1958年就开始寻找一个可以存放这些档案的合适场所在三年之后真正开挖。这些缩微胶片被严密妥善哋保管着地下室的温度始终维持在华氏四十度;湿度保持在百分之四十到百分之五十之间。通风系统保证室内空气的流通并且仔细地過滤空气,以免哪怕最细小的微尘或最轻微的化学污染混入室内
六座刷了双层增强水泥的巨大厅堂现在能容纳的信息,大约需要六百万夲——每本都有三千页的书才能记完
如果有必要,摩门教徒们十分愿意兴建新的场地每月都有五六英里长的缩微胶片从世界各地汇集洏来。除了缩微胶片以外收集来的还有一万本直接或间接与宗谱相关的书、特定时期的文学作品和历史著作等等。

以弗所人的七个睡眠鍺故事显然出自《古兰经》但是最早的记录则可追溯到6世纪的叙利亚作家雅克布斯·萨格尼斯(Jacobus Sarguensis)。图尔的格里高利(逝世于公元594年)吔认同雅克布斯认为“苏醒就意味着耶稣复活的一个证据”。《塔木德·密西拿》中出现了死者复活这一主题的另一种变化这里的睡眠鍺在七十年后才醒过来。这个传说也被阿拉伯作家陶菲克·阿尔–哈基姆化用在剧作《洞穴》中。如果我没有记错,正是阿尔–哈基姆首先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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