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佗研究出了一种去疤痕研究院的药物是什么?

步街网_一折特卖优惠券_名品导购_天天折扣今日特价网!
品质6道人工质检+低价全网最低价=步街网每天10点独家开抢每天最多可赚:20&积分&后才能签到&&|&& 系统繁忙系统繁忙。即将为您跳转到淘宝详情页...Copyright (C) 2010 - 2015 步街网◆今日订单0◆◆◆列表◆◆◆意见反馈◆返回顶部◆华佗 - 嫂子槐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个搞严肃文学的写手.
好久不画老华,于是在商稿里头掖了私货,偷跑一个细节
半年空窗归来,发现笔下人物普遍丑了两个梯度……唯一没变的是对颜艺的热爱
古早的老四颜艺问卷,自戳://AxVxGtzHJ?from=page_4241_profile&wvr=6&mod=weibotime&type=comment#_rnd3
&阅后即焚&敲好看!!!点这里点这里点这里:/post/1dfd7b52_c2b0da1
私设已然戳破天际。在往事里炖肉的一更。下更还是肉。
基本算是华大夫小课堂。
事实证明♂完全不能阻断敏感词……于是依旧沿用囧囧囧——然而这个可能会影响阅读观感ORZ
anyway,祝食用愉快!不愉快也别举报我啊
——————————————————————————————-
为了减轻这小子对未知的恐惧,那天华佗使出了十二分的温柔待他。他努力回想着当初息姜对他做的那些事,她肉囧囧囧感的唇对年轻的他的缱绻和引导。那时息姜肯定是爱他的,但华佗却不清楚现在自己费了牛劲儿这是图啥。
他想也许自己是想做个好人。
华佗在床边坐下,双手捧起郭嘉的脸。那一刻骤然变得似曾相识,转念一想方觉那可能是在手术室。郭嘉的眼睑在他探寻的拇指下紧闭着。这种被强迫了似的姿态让华佗莫名有点泄气。他摸囧囧囧摸囧囧囧他的脸,用食指轻轻揉捻他的耳囧囧囧垂,想让他熟悉他的触碰。然后便感觉那柔软的小东西渐渐由凉转热。郭嘉的脸红了起来。
他不很情愿似的将眼睁开了一条缝。
“对,睁着眼是个好选择。”华佗鼓励道,将他半长的头发捋了捋,别在耳朵后头。
郭嘉羞赧又焦虑似的笑了一笑。
“好吧……考虑到我们待会儿要做的事……那么,现在让我来亲囧囧囧亲你。”
噢我听起来真他囧囧囧妈是个纯种傻囧囧囧逼,华佗悲哀地想。
好在郭嘉看起来却并不介意他的傻囧囧囧逼。他甚至在某种意义上被逗笑了,虽然他的嘴唇仍然紧绷,但眼神无疑是愉快的。他甚至配合地抻起脖子将脑袋凑给他。而这多少化解了华佗的尴尬。他俯身上前,亲了亲他的鼻头。
郭嘉的鼻头凉凉的,像条囧囧囧狗。
就在同时,华佗感觉到什么又湿又凉的,在他下巴上轻轻贴了一下。
郭嘉半闭着眼撅着嘴唇,在他离开的瞬间突然张了张嘴。他眼中的朦胧余晖一闪即逝。
你在亲我吗?华佗想,有些惊讶,又有些感动。噢……他想,这真是……很甜蜜了。而且……对于他们这种性质的……这小伙子的这种举动可不太一般。
“……没关系,我不怕疼。”见他犹豫,郭嘉嘶哑地告诉他,眨着一双狗一样善解人意的湿囧囧囧润眼睛。这让华佗骤然想起了当初他在老迪手下做课题时养的那一窝比格小猎犬。他们的眼睛都是棕色的。都透着湿漉漉的热切。
什么东西在他胸口迅速融化,带来一阵暖流。华佗想也许他不只想做一个好人。
“放心,不会疼的,”他保证道,顿了顿,又补充道,“瞧,我舌头上可没长倒刺儿。”
这次笑意也浮现在郭嘉的薄唇上,虽然只持续了一小会儿。这让华佗重新意识到一个被忽略很久的事情:除去眉尾过于稀疏,郭嘉长得并不难看,甚至可算中上。华佗对男人相貌好坏甚是迟钝,除非你长成庞统那样。所以,在郭嘉十二岁第一回门诊的时候华佗只瞥了一眼就把郭嘉扫进了“还算顺眼的小孩儿”的大筐,之后也没再细看。不过好在郭嘉并没随着青春期的激素分泌而长残。于是华佗发现了更多漏掉的细节:凹眼窝、内双、下眼袋(准确来说其实是卧蚕)、略有背弧的直鼻梁。不坏……华佗想。
郭嘉不知道他在看啥,只得眼巴巴地回望他,局促得显而易见。
“嗨,没事儿,”华佗解释道,“就是想起了你几年前的样子。没大变。”
郭嘉的眼神晃动了一下,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看起来感情复杂的微笑。
在那个表情后华佗迅速读出了些背景信息,但他决定暂不求证、继续保持默契的避而不谈。经济危机,四年的失访,加上这次复诊的种种蛛丝马迹,他其实已经猜得八囧囧囧九不离十了。那一刻他觉得有必要抱抱他,给这个小倒霉蛋儿一些同类的温暖。于是他俯身上去搂了搂他的肩,然后又打算亲囧囧囧亲他的额头——
然而郭嘉却偏头避开了。下一刻他的嘴角就感觉到微凉、湿囧囧囧润、短促又毫无技术可言的一啄。
这回轮到他惊讶了——他一定是误读了他的表现,人家小伙子看上去并没他想象得那么需要安慰。
华佗为自己感情表达方式的女性化感到一阵子惭愧。
“……你可真主动啊,”华佗摸了摸嘴角,笑道。
年轻人的肌肉顿时又绷紧了。他颧骨上倏地涌起一片不均匀的红,并且立刻开始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我还以为——”
“不用道歉,”华佗打断他,“我很喜欢。”
郭嘉短暂地愣了一愣,随后便笑了。那像是一个信号,让华佗突然反思,觉得自己可能是太高估过去的事情对这个强韧的新生命的影响了。毕竟除了别离和病痛,还有新的相遇,还有生活。还有力毕多。
他和平地用嘴唇贴着他的唇,轻柔地舔囧囧囧吻。郭嘉在他身下缓缓屈起膝盖,又缓缓放平,呼吸由最初的浅快慢慢变匀长了。当他习惯了华佗温柔的舔sh&,便开始尝试回应他:郭嘉微张着嘴,待华佗在他下唇上啜过一吻稍稍离开之时便追上去笨拙地一抿。这时华佗的抚摸已经不会让他紧张得浑身发硬了。医生的手掌贴在他突兀的髂骨上,贴着春天里干燥的皮肤,贴着他的侧身,轻柔地向上撸起秋衣,露出前胸正中尺把长的手术疤痕。华佗用鼻尖擦拭着那发红的新生纤维结缔组织,嗅闻探试着那陌生皮肤上的气味与细颤。北方供暖季快结束了,医院宿舍的暖气时热时冷。郭嘉肋骨嶙峋的胸前不知因为兴奋还是冷、小米粒似的起了很多鸡皮疙瘩。于是华佗将双臂环住他,两手垫在背后,使郭嘉的胸微微挺出。他依然用鼻尖若有若无地摩挲着、将嘴唇贴在他胸膛上,沿着胸骨上长约一尺的疤痕上轻吻,在他自己缝下的每一针上留下唾液的湿痕。手术室共用香波的廉价香味残留在他下手术刚洗过的头发上,松散的发丝随着他动轻搔着郭嘉的皮肤。郭嘉微张着嘴呼吸,依旧不出一声,悄悄将脚趾蜷起。然后很快他感觉到身下的敏感肌肉在收缩了,他听到了抽气声,压抑着的,还不够快乐。而他想看他更加快乐、兴奋到忘我,并且在缺氧燥热的极乐中瘫软。于是他照顾完了那长疤之后,便故意拖着一丝唾液,低头用嘴唇和舌头裹住了郭嘉胸前小而瘪的、略微凹陷的乳囧囧囧头。
只一嘬,郭嘉的喉咙里便脱漏出一声低而软的呻囧囧囧吟。
华佗双囧囧囧唇抿着他的乳囧囧囧头、轻轻拉扯,然后突然放开了。
郭嘉那对明显失焦的眼球猛然跳动了一下。他立刻闭上了嘴,放开床单,抬手抹了一把嘴角。华佗顺势拉起他攥床单攥得僵硬的两手,按在自己后脑上,然后又俯下囧囧囧身去。
郭嘉非常小心地一手扶在他后脑,另一手拢在他颈后,捧着朵糖花儿似的手上完全不着力:于是感觉比刚才更费劲了。
华佗的舌头压着他的乳囧囧囧头,沿着褐色的乳囧囧囧晕缓慢蠕动。他不时张嘴用唇包住乳囧囧囧晕,缩紧腮帮吸吮乳囧囧囧头,唾液的泡沫在口中漱来漱去发出咕吱咕吱的声响。在黑暗的口腔中华佗的舌尖感到那按扣一般的小东西将凹陷的地方翻了出来,支棱成一个暗红色的、表面有着颗粒和嫩褶的敏感点。随着温热粘滞的酥囧囧囧麻窜遍全身,郭嘉的手再也无法于半空保持稳定了。他的手指摸索着插进了他的发间,并以这种姿势迷离地将他的脑袋抱在胸前。他张着嘴,面色绯红鼻翼出汗,随着华佗每一个微小动作的牵扯而喘息,却依旧保持着难得的安静。然而他下面已经很硬了,憋屈地挤在华佗的身下,令他不耐地蠕动着夹紧又放松臀囧囧囧部,将阴囧囧囧部在他身上缓慢摩擦以求疏脱。
这时便差不多了。华佗最后用力地吸吮囧囧囧了下他的乳囧囧囧头,留下它充囧囧囧血、增大、不对称,之后又埋头下去。他嘴唇一路蹭着郭嘉干燥粗糙的皮肤,到了腹囧囧囧股囧囧囧沟处,冷不丁地吸吮、留下红痕。
郭嘉身体猛然一震,喉咙里“嗯”地一声就走了调。
透明的粘囧囧囧液从郭嘉的马眼里噗噜噗噜地渗出来。
他执起郭嘉已然勃囧囧囧起的阴囧囧囧茎,拇指食指搓了搓包囧囧囧皮露出龟囧囧囧头。那东西的颜色就像五分熟的牛肉,完整、形圆而光滑。华佗低头噘唇轻轻嘬了一口他的顶端,然后将那混合了前液的唾液返吐于龟囧囧囧头。他轻轻地咬他,然后郭嘉感觉到疼痛的酥囧囧囧麻了,他插在他头发里的手克制地攥紧。
“别,”郭嘉勾着脖子努力抬起上半身,细颤着、倒吸着气恳求他,“求你……别……”
华佗笑了。他的鼻尖蹭过阴囧囧囧茎腹侧突突怒囧囧囧张的血管,将其向上压向腹壁。他手拢着那愈发胀囧囧囧大的阳囧囧囧物并将其压在身下,长身迎上与他接吻。郭嘉被他压倒在床上,喘息中嘴微张,双眼湿囧囧囧润朦胧,口角挂着光亮的涎液。华佗张嘴堵住他的呼吸,舌头在他口中温柔地翻囧囧囧搅,拥挤的口腔里粗糙的舌面多次蹭过敏感的上腭,郭嘉喉中溢出呻囧囧囧吟般的闷囧囧囧哼,继而在舔sh&牙龈的酥囧囧囧麻中抽囧囧囧搐战栗。华佗感觉他在他身下渐渐瘫软成一滩稀泥,稀薄的唾液从口中溢出。
就在此时他突然结束了与他的缠吻,俯身张嘴,将郭嘉的阳囧囧囧具没根吞入:郭嘉那渗出咸涩液体的阴囧囧囧茎顶端就蹭着他的上腭滑入了他口腔的最深处。华佗极力忍耐着呕吐的反射,让眼中洇满了泪水,让反射下抽囧囧囧搐的上腭和舌根一波波碾压深入喉头的敏感顶端。果不其然郭嘉刚才还低远断续的呻囧囧囧吟骤然变成了带着哭腔的嘶叫,而痉囧囧囧挛又将他的含混的呼喊扭曲、打碎、忽近忽远,腰部以下在肉囧囧囧眼可见的肌群收缩中规律抽搦,两腿绞紧脚尖绷直脚趾张开;随着他哭叫那阳囧囧囧具也一捣一捣地上下抽囧囧囧搐,自有意志似的直抠进那黑暗紧窒的喉咙深处——不行了!再弄真的要吐。于是华佗吐出了他的阴囧囧囧茎,随即又将那红囧囧囧润的龟囧囧囧头轻浅地含入嘴中,用门齿刮擦、轻囧囧囧咬着,用口颊用力吸吮着。
郭嘉口中的呻囧囧囧吟愈发脆弱而走调。华佗嘬着唇前后摆动脑袋,郭嘉的阳囧囧囧物在他口中摩擦进出,溜滑囧囧囧粘囧囧囧稠的前液混着华佗的唾液,带着难灭的泡沫,顺着那青筋迸涨的猩红色怒蛙流下,渍进蓬松茂密的阴囧囧囧毛,又顺着股囧囧囧沟淌到身下。
他好咸。前液就像只刚撬开的牡蛎,带着大海里亿万年岩石溶解的苦和咸,还混杂着活物欲囧囧囧望的腥味。华佗曾在息姜丰润红艳的唇囧囧囧间尝过自己精囧囧囧液的味道,那种味道则清淡得多、如同南越风土物腌橄榄:他想那大概是饮食结构所致的差异。这孩子吃太多盐了,血压高了不好降——于是华佗又想。
就在这时郭嘉突然安静了。他咬紧了嘴唇、下囧囧囧身肌肉开始剧烈抽囧囧囧搐,继而猛烈地射囧囧囧精。
郭嘉最初的一束精射囧囧囧进了华佗嘴里。华佗呛了一下,吐出他的老囧囧囧二,按向腹壁继续撸弄,直至不再有乳白色的浓稠液体射囧囧囧出。精囧囧囧液从他下巴滴落,连同后来射在胸前的,弄得郭嘉的前胸一片狼藉。
高囧囧囧潮过后的郭嘉看起来神志恍惚而平和柔软。他两眼发直地翻向上,盯着窗外的某一点。华佗俯身下去亲吻他,看见他的眼球上覆着薄薄一层水膜,映着一只燕子停在窗外电线上的影子。
等华佗抬头望向那薄暮的窗外时,燕子振翅飞走了。
……真特别。华佗心想。&
多年前,急诊外的一个前辈教导他,一旦上了床便只有两条路,要么更腻歪了,要么分,没有折中选项。没有虚假浮华。
照他的这个逻辑,华佗和郭嘉上床之后,却并没有就此分道扬镳。但从那件事之后,他们中间出现了一种诡异的、精神上明显超越了肉体关系却又不太像是纯友谊的友好气氛,并在那种气氛中渐渐彼此熟悉起来。
郭嘉又开始四处投简历了。
不同于一年前的四处碰壁,这次健忘的花街貌似忘记了自己曾经拒绝过他。
“你打算穿什么去?”华佗边呼噜呼噜地吃面条边问他。
“穿套头衫吧,”郭嘉又从榨菜包里挤了点榨菜进自己碗里,“就那还算新。”
“得,看来你还真不介意再给他们拒一次,”华佗叹气道,“小伙子这么着不行啊。得赶这周末给你添个正装去……不同意?忍着。”
然而郭嘉的身量却并不好买衣服。他骨架子太窄:肩膀合适了,手腕儿就露一截;袖口合适了,穿着却逛逛荡荡地像小孩儿偷试大人衣服。最后华佗灵机一动,想起了个他家老头子经常光顾的西装店。
“……这儿你常来?”郭嘉站在个木箱子上,身上披着用粉饼和白线粗针打版的西服雏形,试探地问他。
华佗坐在旁边的旧沙发上看着老陈在郭嘉身上穿针引线来回忙活,屁囧囧囧股下面的弹簧硌得他不一会儿就要换个姿势。“我?我哪用得着啊,”华佗笑道,“标准身材,好买衣服。倒是我家老头子喜欢这儿,常来。”
“噢……那令尊、你家,条件很好啊……”
“一般般吧,工薪阶层,”华佗看着那腰线渐渐掐了出来:腰掐得好了,便衬得肩宽。“老头子倒是当了几年副院,现早退了。怎么?”
“没什么。”郭嘉说。他总觉得当着店家的面提钱不是很恰当。
“你不会觉得我现在还在啃老吧?”华佗眉梢一挑。
“没有没有不会不会,”郭嘉赶忙撇清,“你在医院上班,工作这么稳定……”
“可不是,”华佗眯着眼睛笑起来,“自食其力总不必看人脸色。老一辈革命家都是从斗争岁月走过来的,经济战玩得可溜,我搞不过他,只能跑。”
说起家里的事来,华佗虽说和讲笑话似的,但其实心里又有点儿烦。他借故出去抽了根烟。
烟戒了得四五年了。但最近事儿多,又有点死灰复燃的趋势。他眯着眼睛在四合院儿里喷云吐雾,石榴树吐出姜红色嫩芽的树枝伸展向长安灰蒙蒙的晴天中去。就这样他脑袋里突然蹦出“应恕我恣狂,驷虬桀鹥于九霄”的那么一句词儿来。谁唱的?王粲?
郭嘉这一身行头,花去了华佗一个月工资。
“谢谢你……钱我会还你的。”郭嘉深深地看入他的眼睛,一扫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十分郑重地道。
还不还的吧。华佗心想,站在竺友那富丽堂皇的63层塔楼前目送郭嘉穿着那身一看就知道价值他一月工资的战衣消失在旋转门后,点了支烟。烟抽完了,心里还感觉有点不大得劲,但又能怎样?站在路边伸手拦车,回医院上手术去。
后来郭嘉还真还了。一捆捆的大团结,装在牛皮纸袋里一大包。那阵儿华佗正因单位集囧囧囧资盖房凑不齐首付糟心呢,却没想几年时间郭嘉那小子就炒股发达了,牛皮纸袋往前一推,又用竺友楼前的那种瘆人的严肃跟他说:“当时你借我的,通胀了这么多年也该这些了。你就拿着吧。”
“但我有个条件。”
顿了顿,便又露出他那种狡狯、却让华佗莫名安心的笑容,“你得给我留个房间。我随时来睡啊。”
&阅后即焚&敲好看!!!点这里点这里点这里:/post/1dfd7b52_c2b0da1
川普都开始垒墙了&&@凌川的双头手术刀&大大还是木有填坑。浓稠的鸡摸。
许给你萌的肉,还需要再搁点儿味精多炖会儿。所以下更,下更,请等下更。我去自裁了。债见。
————————————————————————————
华佗热饭去了。郭嘉屁囧股生了根似的依旧坐在马桶上磨磨蹭蹭地擦着他的头发。他的阳囧具软趴趴地悬垂在温暖湿囧润的空气里,随着他疏懒的动作一晃,一晃。
终于他将毛巾搭在脖子上,单手扶膝站了起来。郭嘉抹了把镜子,于是一片朦胧氤氲中囧出现了巴掌大小的一片光亮。他抻着脖子就着那一小片的有限视野检视着自己,双手揉着脸,感觉自己今天看起来有点颓废。他本来期望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一点,于是他扳囧开水龙头打湿肥皂抹了一脸皂泡,打开镜柜拿出剃须刀刮了胡子,又修了修鬓角。但看起来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他很犹豫了,望向镜柜里华佗的护肤品。嚯,还挺娘的,他心想。这么些都是糊脸的?他把手伸向了那些瓶瓶罐罐,拧开,狗一样地嗅个遍。里头有个好几种闻起来都挺熟悉。他挑了一个看起来最皮实的,挤了一泵在手心里。那东西却稀得像鼻涕,糊在脸上跟裱黄纸似的,恶心得他赶快洗掉了。
华饰其外而不得,只能转求慧秀其中。药柜上数第二层存着他的试验用药。郭嘉从密封袋里摸出一板安倍生坦的铝封小药片,翻过来一看,一板七片还剩五片。他挤出一粒在手心里,犹豫了一下,又挤了一粒,磕在嘴里。他拿牙缸打开龙头接了点自来水,仰头将药片送了下去。
有了安倍生坦的加持郭嘉的自我感觉得到了极大的改善。他在浴囧室的湿暖水汽里抬起胳膊扩了扩胸,又弯腰下去够了够腿囧儿,直起身来后满意地觉得自己这已经算是运动过了。他打着响指在华佗的衣橱前大模大样地挑来拣去,最后拎了件晨跑卫衣兜头套上,下囧身套了条落单了的抽绳条纹睡裤。
出了卧室他远远地就闻到了肉囧香味。
“谢天谢地真的是红烧肉,”郭嘉脑袋伸到抽油烟机下面去使劲吸气,红亮肥腻的烧肉在锅里扑腾着发出滋滋的哨响,“啊赞美肥肉,拯救了我囧操囧蛋的一天。”
“是我拯救了你,”华佗握着锅柄前后颠着锅,瞥了他一眼,“没有我你的红烧肉能自己滚进锅里来?”
郭嘉狡猾地笑了,“瞧你这阵仗,真和自己炖的似的。”
“你还别说,五花肉还真只得这么个热法儿,”华佗眼也不抬单手起锅,象棋块儿大小的红烧肉随着他颠勺纷纷跃入空中又滚回锅里、浑身匀匀地裹了一层酱汁,等出锅的时候白磁盘里没有一点多余的汤水,“要用微波炉热,非得给你炸天上去。”
郭嘉靠在桌子上,眼神有点儿朦胧:“此刻你在我眼中简直性囧感无匹。”
“只有此刻性囧感无匹吗?看来你还是不太了解我。”华佗笑了,“劳驾搭把手儿,搁冰箱里帮我把装盒里的米饭拿出来。馒头没买着。”
于是郭嘉就侧身挤过华佗身后狭窄的过道,去翻冰箱的冷藏室。
冰箱门一打开,一个桔子扑面滚落,郭嘉手快,一把接住。
“唉我说,你冰箱囤得都是些啥啊?”满目所见皆是桔子,哪还有米饭的踪影,“买那么多干嘛,外头放不下还塞冰箱里?烧包不烧包?”
“前几天一远房亲戚来看病,从老家给稍过来的,”华佗说,“屋里太热坏得快。”
“早知道当时买房子得买个带菜窖的啊,”郭嘉呵呵笑,手上也不含糊,三两下剖了桔子,剥了两瓣塞进嘴里,一咬:凉得冰牙。他皱着张脸捧着腮帮子缓了许久,才说:“甜!甜得齁人。”
“你要爱吃给你兜点儿带走,”华佗说,起油锅煎了花椒,“老家自己种的,农药都少打。”
“不用不用,”郭嘉偏着腮帮嚼,小心地避着他那颗虫牙,“我一十天半月不回家的,放我那儿也是坏。我要想吃来你这儿吃。”
哟呵真不拿自个儿当外人啊,华佗心说,捞了花椒、热油淋了葱丝,继而扭大了火烹生抽:一股油光火燎的镬气顿时在厨房里弥漫开来。
郭嘉使劲吸了吸鼻子。
“这味儿……”他说,“就知道来找你是对的。”
“你什么时候来找我不对过吧,”华佗鼻子里哼了一声。
“对对对,您可真是个贴心的可人儿——满意啦?”
“敷衍。”华佗笑道,米饭在微波炉里叮了两分钟盛出来,又抽了两双筷,在不锈钢厨台上磕了两下,端起白灼油菜,“来,吃饭。”
郭嘉拖了把椅子,大剌剌地坐下了。
桌上两菜一汤,热腾腾香喷喷的。透过饭香的透明帷幕郭嘉望着他,觉得这几乎像个家了。
“看什么呢?”华佗端着个白瓷碗,从砂锅里捞出冬瓜和肉丸子,“不好意思啊,四菜一汤是凑不齐了,要不我给你热两根肠去?”
“我就一说,就这挺好,”郭嘉笑道,伸手接过汤碗,操囧起筷子给华佗夹了块肉,又给自己夹了块,“这两天净他囧妈吃面条了,离心死个我。出个差吧,想着能吃顿开封菜犒劳犒劳,结果人火车站一水儿的拉面炒面干拌面,整齐划一我他囧妈也是佩服。”
低头使筷子扒一扒,肉汁渗进白米饭里。
“你去洛阳吃开封菜?”华佗翻起双眼瞥了他一眼。
“你这不也在长安吃淮扬菜么。”郭嘉不以为然道,夹起肉瞧了瞧,一口咬进嘴里。脂肪已炖至浓醇、而肉皮却还韧性弹牙,温柔丰囧腴的滋味让他感觉身心都被肉的柔软滑腻滋润、温暖、充满。他眯起了眼,发出一声享受的呻囧吟。
“小宋姐的手艺。”他含糊不清道。
“舌头还是满灵的嘛,”华佗执着筷子在一盘肉里东翻西找,变戏法儿似的挖出个蛋来,“人家今天还问起你呢,我说你加班累惨了就没过来。人家心疼你就给多加了个卤蛋,喏。”
“我说呢!这,爱的味道,妥妥儿的,”郭嘉一口肉囤在腮帮子里满嘴流油,也不知嘚瑟个啥似的一双眼笑成俩月牙儿,“人美心善业界典范,等我发达了一定给她家题块儿匾——”翘着小指作半空挥毫状——“‘妙手仁心天下第一’。”
“怎么听着像是题给我的呢?”华佗笑道。
“给你一块匾哪够,写不下,得整个对联。”郭嘉一双手肘支在桌上,稍敛了笑容,清了清嗓子,“你听啊。上联:‘除病祛痛专攻缺心眼漏心隔补出健康人生路’,”略一停顿,抬眼见华佗抱臂笑眯眯地微微颔首,便继续道:“下联:‘救苦救难特治硬不起射不出还您性囧福后半生’,横批‘神医无双手到病除’。怎样?”
华佗抚掌大笑:“精彩!不愧是洛阳政经高材生!赶快给我写下来我要裱起来挂家里!”
郭嘉谦虚地微笑了,重拾起筷:“忘了忘了,吃饭吃饭。”
谈笑间华佗不禁想起他和郭嘉熟悉起来的过程。
……那时的郭嘉和现在的郭嘉看起来简直是两个人。
郭嘉最初是他导师于吉的病号,听说12岁领来帝医大前已经辗转了不少地方。当时是妈妈带着来的,孩子心肺功能还可以就排上手术了,只是费用的事情一直没落实便一拖再拖。十一年前经济危机爆发,从那之后便没再见过他。直到四年后,当时已经住院医轮转结束回到科里当主治的科秘书华佗某个周四去门诊找主任签字的时候又见他回来了。年轻人背靠着墙蹲在候诊长椅旁边的地上,又瘦骨架子又窄的身体折了三折,脑袋埋在膝盖中间。毕竟挺多年过去了人的身量相貌都变化颇大,对方也没抬头,华佗就没贸然打招呼,找了主任签完了字就走了。中午在地下二层食堂吃完饭后,本想回科里眯一会儿,却觉得一颗心悬着放不下便又回了门诊。
那年轻人果然还在。在熄灯停诊的走廊里,依然以一种佝偻的姿势蜷在长椅上,啃着一块馍。
他走了过去。
“郭嘉,郭嘉是吧?”华佗故作轻松地打着招呼,“还记得我吗?以前叫你规律复诊,怎么不见人?最近几年跑哪里去了?”
那年轻人闻声抬起头来。华佗一看那张脸,心里就咯噔一声响。
郭嘉看见他,愣了一下,随即勉强地笑了:“华大夫……你好呀。”
华佗挨着他坐下。“怎么样?最近如何?这次怎么没见你囧妈啊。”
年轻人低着头默然不语。
“手术做了吗?”
郭嘉手背抹了把鼻子。华佗余光一瞥,便看见他颧骨和耳尖的一抹病态的红;和那凹陷的眼眶双颊和干瘪的嘴唇一般,鼓槌似的膨隆甲床也渗着缺氧的青色。“没有,”他说,“于大夫叫我去洛医大附属看看。”
华佗皱了皱眉,“你检查结果带了不?给我看看。”
不出所料,常年的左向右分流已经形成了肺动脉高压,还合并完全性右束支传导阻滞和肝功能异常。血象高,发热,营养状态也不太好。正在他看报告的时候,郭嘉又开口了。
“做这个手术要多少钱?”
“不同的术式不一样吧,最少也得五万块。”
“洛医大会不会便宜些?”
“你有多少?”
“……一万三。”
“一万三囧不管搁哪儿也就只够割个阑尾的,”华佗皱眉笑道,“家里亲戚试着借过没有?”
于是这样郭嘉便又不说话了。
冷了一会儿场,华佗又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去洛阳试试看吧。看看能不能借到钱。”过了半晌郭嘉才答道。
华佗打心眼里觉得悬。
“……你还是在这里吧。你一直在这里看的,病情什么的我们都更熟悉,”见其生不忍见其死,华佗想,深深吸了一口气,“而且……你这种情况,也不是不能通融。我们能省的就帮你省了,不用补片和吻合材料、用自体心包纯手缝也不是不可以。尽量把费用控制在四万以内。”
郭嘉听着,一直低着脑袋。就在华佗以为说动了他的时候,却见郭嘉摇了摇头。
“华大夫,我会记着你的好意的……”他说,停顿了许久才抬起头来看向他,露出了一个放在他脸上显得超然得不真实的微笑。
“……我想好了,”他说,“洛阳不去了。”
华佗一下就急了。
“没钱就要回家等死吗?”他说。
郭嘉默默低下头,不说话了。
七年前,四万块钱对华佗来说也不是个说拿就拿得出来的数目。但就这样让他走,又觉得可惜、不忍。那条路华佗一眼就能望到头:无钱手术默默离开、最终湮灭于田间荒草的细瘦背影他看过太多次了,但每又遇见一个这样的病号,便又有新鲜的刺囧激和疼痛。他要想帮他,但光动嘴是不行的。
郭嘉垂着头。华佗坐在他身边,望着他手里兜在塑料袋里的半块干硬的馍,静默中愈发感觉到巨大的压力。他伸手搂了搂他的肩。
他在发烧。
“这又不是个没得治的病,你先别灰心。我们一起想办法。”他说。
“……我当年在罗马的大老板*是搞先心病的(*注:Dioscorides)。我记得他当年有个随访项目,入组有补贴的,不知道收满没有。我给你问问。”他说。
“……我们科最近手术排得满,床位紧张不太好住。要不我先给你开上票,就交个几千的押金放住院处,我们先在门诊上打两天吊瓶把你这血象压下去。你这发烧总得治吧?不能成天介儿地烧得和个烘芋头似的。你说,好不好?”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每当于吉想起那台累得半死还没得钱赚的手术,都情不自禁地把华佗拎出来骂一顿。
“谁让你给他开票了?你有什么资格开票?那小子肺炎你不知道?这种病人搞体外循环不死台子上也死监护室里——你不知道?我都跟他说要他去洛医大了结果他囧妈被你小子拦下了,你这种学生,主意太大,迟早出事情!这个季度干完,下个季度就给我走人!谁带得了你谁带,我他囧妈带不了!”
华佗知道每次于老板也就是图图嘴上痛快,不会也不能真开了他,于是每次都低眉顺眼俯着头任他骂。骂完了没事人儿一样该查房查房,该上手术上手术。
郭嘉从入院到出院,华佗从牙缝里挤了又挤省了又省,花费堪堪三万八。
终于上了手术台,或许是因为冷,郭嘉浑身抖得连手术台都几乎要跟着颤。华佗刚刷了手进来,抬眼就见监护屏上心率140,血压165/112,黄色的数字一个劲儿地闪。
“华啊,你看你这个病号抖成这样子,很紧张嘛。”麻囧醉师甄玉年见他进来,抬头道。
华佗低头一看,郭嘉一张脸白里透着青,咬着嘴唇牙关直打战呢。
“成,成,没事儿,放松点儿。睡一觉就过去了。”华佗拱着手胳膊肘碰了碰他,在口罩后笑着安慰道。
那边巡回已经在倒碘伏了。就这时郭嘉耳语似的哑着声音开口了。
“如果我死在台上……我也没什么东西……”他说了一半就哽住了,眼眶一红眼睛里头一包水儿眼看着就要往下掉;憋了憋,又勉强继续道:“我那包里……底下还缝着三百块钱……”
华佗一听,唷这交代后事呢,也不管什么刷不刷手了,赶忙啪啦啪啦地拍他的脸,硬是把这小子眼中的涟涟水光拍了回去:“哎哟快别说了,你不嫌晦气我还嫌不吉利呢,我是你主刀你知道不?这马上就开始了,赶这节骨眼你跟你主刀说这话合适吗?”
他双手捧着郭嘉的脸。那孩子瞪着一双眼如同抓囧住个救命宝贝似的看着他。他低下头与他的额头相贴。
“你会没事儿的,啊?我看着你呢。”华佗说,“等你睡了一觉囧醒过来,一切都会好好的了。交给我,好吗?你要相信我啊!”
“……嗯。”半晌他听见他鼻音囔囔地回答。
手术之后,虽然肺动脉高压已基本不可逆转,但也好在不会迅速进展了。华佗长在帝医大原来那个拆了的破门诊楼后头的家属大院里,知识分子家庭虽不富裕也好歹从小到大也没为钱的事情犯过愁。但郭嘉这次可让他好好感觉了一次什么叫捉襟见肘。钱是个好东西,能提升人的钝感:有钱没钱,整个人气场都会不一样。当时的郭嘉可没现在这么脸皮厚扛得住造,虽说华佗跟护士打了招呼每天的收费单别给病号看直接给他,但病号怕是每天都在揣度这一天天的花费,躲闪的眼神里都透露着一种小心到近乎卑微的恭顺。不知是手术刀口疼还是怎么着,郭嘉也就是给麻倒了的时候是捋直了的,后来就一直佝偻着,腿蜷着从没见他伸直过。聊倒也可以聊上一会儿,但总感觉那单薄笑意后小心翼翼,又太多客气。就这样他弄得华佗也感觉挺拘束的,他那副敏感脆弱的模样让他连玩笑都不太敢开,于是气氛就往往变得比较微妙。
不过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他那时就一屁都不是的主治,领着两千一个月的死工资,单身汉花销不多所以并不觉得挣得少。但自从把郭嘉的事儿给揽了过来便老觉得钱不够花了。每天一睁眼就想着该怎么刨钱来堵收费单上那个嗷嗷待哺的口子,成天就早上上手术挣工资晚上下手术对收费单,一块钱恨不得掰成两半儿花。好歹办手续出了院,去哪儿是个问题。这段儿时间已折腾得华佗身心俱疲,实在想就地撂挑子马上回自己那狗窝搁被卧里刨个坑窝着,谁扰他他咬谁。然而郭嘉老家房子都卖了,手里只剩下两千块,若真放了他去,按郭嘉这从不轻易开口求人的心性说不定就真跑去睡大街了。华佗犹豫再三,在楼梯间凶狠地抽了好几根烟,最后一边火龙似的喷着烟一边妥协地想,得,送佛送到西,住院前两天都睡得,再住两天又何妨。一身烟味地跟郭嘉去说,人家当然抹不开那个脸,一激动人又有点发紫。但也的确没地方可去,于是便只能听华佗的安排和大夫挤在医院的单身宿舍里:病号睡床,大夫不轮夜班的时候就在床边上打个地铺。
华佗是个挺独的人,同囧居那阵子真是难为他。那种个人生活被侵入的感觉让他变得愈发暴躁,尤其当你下夜班睡得好好的结果被起夜的郭嘉一脚绊醒的时候。但也不能发作:郭嘉已经够不好意思了,觉得打扰他收拾东西要搬出去好几次了,但哪次不是你强留人家?这种生活对郭嘉而言也肯定是挺委曲挺不方便的,于是华佗只能一再隐忍,边嘴上说不要紧不要紧摔疼了没,一边心里泄愤地想你要不是个病号我非得揍你。
手术加上万囧艾囧可,郭嘉脸上的青紫渐渐褪去,甚至能隐隐透出些粉红的健康气色来。除去以上种种生活上的不方便和缓慢的适应过程,华佗看着他好转,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结果没想到——不,不能说没想到——郭嘉竟然想睡他。
华佗是个思想开放的人,对于病号睡大夫这种事情他并不抱偏见。这种肉体关系,他视其为授贿收贿的纯粹商业行为,你情我愿收钱办事,也不能说是谁吃了亏。但没成想这种狗血居然还真当头泼辣一声淋他个满头满脸,不到此时还真不知自己过去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本以为换到自己定会潇洒应对左右逢源,但真遇到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念头却是:
这小子不会转头就跑医务处投诉去吧?
华佗不排斥互惠关系,但若牵扯到丢生计,还是觉得不太值得。
郭嘉光着两条腿站着,看他发愣,便澄清似的又说了一遍。
“我没别的意思、你别多想,”他两手局促得没地儿搁似的咔咔地掰着手指,耸着一对瘦肩膀,“我、我的意思是,我欠你钱还欠你人情,都攒一块儿我怕不好还……”他低头顿了一下,又抬头腆着脸笑道,“给个面子好不好?”
华佗还没想到该怎么个回,那边郭嘉便突然想起来似的迅速而僵硬地扯去了内囧裤,爬上床扑通一声躺平。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动,便又勾起头看他。年轻人抿着唇,表情里有一股凶狠的倔劲儿,又有一种近乎哀求的神色,仿佛在说你不这样就是看不起我,弄得华佗骑虎难下,感觉自己不论怎样都免不了要做坏人。但当他真的碰他的时候却抖了起来:他的手贴着他的皮肤从大囧腿开始慢慢移动,等到稍微一碰屁囧眼便两腿绷直狠命一抽。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郭嘉根本不知道怎么放松屁囧眼,更不晓得事前要先灌肠。然而华佗是怎么知道的?这事儿摊开说就复杂了去了,还要扯上他那怕是正在亚历山大港的神庙里研究地中海妓院文化的奇女子前女友;简而言之就是华佗是个被女人开发过前列腺的,这方面比其他人可谓得天独厚别有慧根。于是这种状况就是当真尴尬了。郭嘉夹紧了一双囧腿僵硬地测躺着,紧闭双眼像一条装死的蜥蜴:以他的反应,似乎是将这个事情看得颇为隆重。但这种隆重的仪式感让华佗有点莫名地硬不起来。他偏爱的氛围是那种朦胧而轻松的,拉上窗帘,三分薄醉,对方跨囧坐在他腿上,耳鬓厮囧磨间喘息着咯咯傻笑——而不是现在这种献祭似的咣当一声直囧挺囧挺地躺平。突然间他开始有点可怜他了:以这一副舍生取义的架势推断,对方想必还没有过轻松愉悦的性囧爱。
还好你遇见的是我;要碰着个禽兽你下半辈子都得挂粪袋了……华佗站在床前低头看着郭嘉,默默地想。
郭奉孝踔厉风发重抖擞,华元化刳肝沥血父母心。
埋线搞基建的一更。稍微不到两万字,不管了,发出来大家中秋吃点糖【比心】
{囧囧}依然为打码。
————————————————
而到中午他和几个营里带过来的小伙子蹲坐在太阳地里边转着碗就着腌菜头喝糊糊边啃贴饼,突然被什么东西嘎嘣一下硌了牙。他把那口豆面饼子吐在手里,碾一碾,就从里头分出一块牙齿的裂片。张开嘴再摸囧囧摸,才发觉左边的一颗臼齿被磕豁了一块。旁边的年轻人想必听得上午屋内的争吵辱骂,他出来时也瞧见了他那半张脸的尴尬模样,个个都心知肚明默不作声。倒是原来跟着郭嘉的杂务兵丁虎,给病人把午饭包子送去屋内不一会就原样端了碗退出来,然后径直朝他过来蹲下问他,说不吃,咋办?
华佗在正午的阳光下眯着眼暼了一眼正屋的土墙,道,给他放里面吧,饿了就吃了。
但到晚上那碗包子还是放在炕头一碰没碰。
虎子端着冒热气的小米稀饭和新馏的热包子又问他,不吃,还给他放那儿不?
华佗暼了一眼堂屋的窗子。里头没点灯,黑魆魆的。
“算了,”他说,“你们分着吃了吧。”
这院子里只有那病人天天有肉包吃。其他人好歹有机会能混口肉解解馋谁不高兴。
丁虎走了之后华继续在灶膛前坐下,就着微亮的火光择笸箩里的野菜。他从荠菜堆里拣出蒲公英,金钱草和车前。他边嚼着金钱草边干着手里的活,草微甜的麻味丝丝沁到他肿囧囧胀的牙龈里去。他的牙齿出着血,随着他嚼嗞嗞响着,泡在草汁里疼得也渐渐钝了。
而金钱草嚼烂了就从嘴里吐出,湿着拍到脸上青肿的伤处。他脸上带着草泥,站起来,把笸箩里择好的野菜倒进木盆中漂洗。
郭嘉那边一天都没动静。华佗手一边在水里搅着一边想如果郭嘉真死了他向曹公该怎么回。
人死了,他也肯定没有活路。不过此般苟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但……那些从营里带出来的年轻人,郭嘉死了难保曹操不会……
于是夜里睡前他还是进他房里看了一看。进去,在床边站了一会儿见人还在喘气,又不方便取腕脉,就挽袖伸手在被下搭了搭他的颈。
郭嘉脸对着墙躺着,脊背弓起四肢蜷缩。他碰到他的时候他浑身一紧。可能是因为他手凉。他的脖颈温热,下颌角深处那血管砰砰跳着顶着他的指腹。
于是他很快收了手。他来只是为了确保没有大问题。现在知道了也没什么挂心的了。于是他放了袖子,打算回去睡觉。
但这时郭嘉却突然翻过身来。
“先生。”他晦涩而嘶哑地叫他,喉咙里像塞着只蛾子的蛹。
他顿了顿,没有应他,但也没有走开。月光被窗户纸一挡也昏暗了,落在床上让人能看见,但看不清。郭嘉见他没有走便急急地撑着身子坐起来,他右手还是不太敢动,只是蜷在身前。他的动作在不通空气的屋内将各种气味搅在一起,他闻见他被内有沉闷的阴囧囧部的味道。
“先生您听我说……”他用嘶嘶的喉音说,声音压得极低,干涩而晦暗,听起来既矛盾又焦虑。他伸手出来用手掌在床沿上抹了抹,然后就迟疑着收了回去,在被面上攥成一个拳。模糊的月光把他的手映得青白而嶙峋。他的拇指压着中指的指节,关节被按得啪地一声响。
华佗依然站着,只是点了点头。
郭嘉仓促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不肯坐,就又着急了。“就一句话……”他撑着身体向床边挪动了一下,很快地说,“您就听我说一句话……好不好?”
他觉得他此时语气之屈就无助,几乎是在求他了。
这样又是何必。他皱了皱眉,想。
“你说。”华佗说。
郭嘉张了张嘴,嘴角动了动。于是又低下头去。他那样子就像是失去了长久以来仰仗的力量,失去之后竟连自己的存在也产生了怀疑。他低着头,瘦削的肩膀上未着绷带的一边骨骼耸起。
“嘉……怕如果现在还不回去,以后即便回去……也没有位置了。”他自语似的闷声说。什么东西噎着他。
他中指的关节又咔地响了一声。
“不会。”华佗说。
郭嘉歪着头轻轻一笑。他那笑里罕见地没有奚落的成分,反倒是被遗弃的寂寞和彷徨更多。
“……这样的日子您其实……早就厌烦了吧。”他突然这样问。
“什么?”他皱眉。
“想必是的……曹公指您来照顾我,脏活累活都是您干,还……”郭嘉寂寞又尴尬地笑起来,他喉咙里那只坚硬扎人的东西让他的喉结上下窜动着,几乎说不出话。他用了好久才将它压下去。“先生……您再造之恩嘉不敢忘。您不去没有关系……我不逼您。”他望着自己膝上摊开的手,勉强地打起精神,“……只是请您让我去。”
“……怎么去?”华佗面无表情。
郭嘉觉察到他的不合作,但已不打算再反驳了。他的瞳孔在暗中迟钝地缩了一下。他看起来非常疲惫虚弱。
“爬着去……也要去啊。”他扭着嘴唇扯着脸皮笑了一下,平叙般地说。说完了抬眼看他,压低了声音又道:“这事,嘉务必拜托您……求您……放我去罢……”
“既然祭酒大人心意已决。”华佗淡淡道。
郭嘉抬头看着他,眼睛肿囧囧胀,浮肿扩展直眉弓和颧骨,而嘴唇却开裂而干瘪。他伸出手,一直是犹豫的,在接触他的时候仿佛是一咬牙,一把拍在他胸口上。他胸腔嘭地一声震动。华佗往后一避却被郭嘉按在他左胸上的手一把抓囧囧住。他揪着他,他进退不得。
“您想想我!”这时郭嘉冲动地喊道。他就高声叫了那么一声,然后烫到般地立即放开了他。那一声还是他以前的调子,高亮而宽阔,仿佛新铸的铜盾有如明鉴。但只有那么一声。一声过后他的嗓子立刻就哑了。他的肩膀塌陷,越说声音就越发黯淡,最后竟模糊如同呓语:
“我求您也替我想想!您不知道。不在那里我什么都不是……”此时他哽了一下,很长一段时间说不出话来。他的手指在被面上虫子一样地蠕动着。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已经不像他了:“别的哪儿都用不着我。不打仗,我就是个废人……您为我想过没有?您不知道……”
华佗皱了皱眉。依旧报以坚冷的沉默。
他的话里包含囧囧着一种硬而艮的自怜,听得他不耐烦又不禁心生恻隐。郭嘉的意思很明白。他宁愿作为一个有用的人死在军营里。在军中郭嘉身居要职,与现在落魄赋闲时的心情自然大不一样。他能理解。但不论身体还是精神,现在郭嘉都处于最脆弱的时候,承担不起高负荷的运转。即使他现在过去,也只是换个地方躺着,稍一劳累,身体就会垮——这样能管什么用?
但这些话他是不会对他说的。
月光被窗纸筛得清冷而浑浊。郭嘉在烟灰色的月影里寒冷似的弓起身体,鼻子里发出断续的唏唏声。窗棱的格子爬在他身上。
郭嘉弓着背护着伤了的右臂,垂着头,头发油腻肮脏。肩上像掮着极沉重的山石,他塌着肩膀,脊背弓起,椎骨被那巨大的重量压得变形碎裂嵌入彼此,稍微一动就会引起剧烈的疼痛。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退守于那灰烬一般的清寒月色中,一身的骨头,身上的绷带粗糙突兀得像老松上大片的白色苔藓。
华佗低头看着,觉得自己竟有些可怜他了。在军中关于郭嘉的谣言非常多,他原以为他的精神比这更坚韧,甚至可以达到那种令人怀疑是神明天助般毛囧囧骨囧囧悚囧囧然的坚不可摧。那种状态就像瓦钵里长出的参天扶桑。他站在那力量危险的边缘上,当它格外蓬勃明亮时也会不禁心生赞叹,但从根本上他还是怀疑的。因为他不相信有人真能做到。
“行了。”他低声说。虽然是严厉的话,但他说话的态度却几乎是平和姑息的。其中的容忍成分让郭嘉抬起头看他。他微微张着嘴,不确定地望着,眼睛里蒙着一层糨糊似的膜,看起来不知往何处去,不知该怎么办,脆弱无助得像条挨了打瘸着腿的老狗。他的眼睛更加肿了。他眼睛干涩似的皱着眉缓慢眨了眨眼,又把头低下了。他不知是颤抖还是就在摇晃,华佗怕他突然张倒,伸手扶了他一把。
他在摇晃。
华佗的双手按着他肩膀,感觉郭嘉晃得就像坐在水上。他歪着晃了晃。然后全身一懈噗地向一边倒了下去。
华佗赶紧上前一步一把架住。郭嘉浑身都软了,他手穿在他腋下就觉得整个人烂泥似的软塌塌地向一边坠着,头颅牵着脖颈喉咙里发出咯咯之声。于是他按着他的肩胛将他的身体按在自己前胸上,腾手出来托他的头。郭嘉胸廓贴着他一耸一耸地抽着气,脑袋又油又沉。而其他地方都瘫软了,他低头叫他也没反应,眼皮耷囧囧拉着盖住一半的瞳仁,咧着嘴却发不出哭泣之声。他觉得他现在已经不清楚了,却还翻来覆去地摇晃着脑袋像是想从他手里挣脱开去。他满手都是他头发上冷腻的头油和自己热烘烘的汗水。就这样郭嘉被他托着脑袋风箱一般哧哧地喘着气,突然哽了一下一口气没抽上来,两眼一翻一头栽了下去。
华佗赶紧放他躺下。郭嘉面色煞白,四肢厥冷,取腕脉一抹便是一手冷汗;腕上三部脉皆细促,气血不足脉行无力在表,重取时却能觉得脉底下有倏倏窜行的细微骚囧囧动顶着指尖。华佗知他是元气亏耗之体又经气逆乱犯了厥证,立下便取针于头上刺水沟、百会,斜入半寸;指尖取中冲,点刺出囧囧血;足底取涌囧囧泉,直刺一寸,提针留置。然而取了四穴郭嘉也只是微微蹙了眉并无醒转之势,华佗便又拽了铺盖,着炒盐填于脐窝中,抹与脐平;艾绒一炷捻为豆大,置于盐上,引之使燃。深燃九炷,郭嘉却仍不省人事。华佗一咬牙,也不管长灸会否烫出泡来了,仍又捻了一炷艾,点燃续上。
燃至十七炷郭嘉才抽着气慢慢缓过劲儿来。
“急火攻心,你昏过去一会儿……”华佗看着他颜色灰黄、冷汗涔囧囧涔的脸,轻去了水沟、百会的针,指尖轻囧囧颤揉敛针眼,道:“一天不吃不喝,以你现在这样子绝对撑不住。我给你热稀饭去,不论如何还是得吃点。”
郭嘉的眼珠在眼窝里颤了颤。在他以为他即将同意时,却微弱地摇了摇头。
“不饿吗?”华佗勉力柔和了态度,问。
“……疼。”郭嘉用嘶哑的喉音低弱地呻囧囧吟着。
“吃了就不疼了。”华佗吃力地哄着他,企图让他吃点东西。对于怎么哄人他显然已经生疏了,全不得囧囧法而显得生涩笨拙。
郭嘉默默忍痛似的瑟缩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你要还想回前线去就得吃啊……”华佗耐着性子继续劝,“不吃,你都爬不到徐州。”
郭嘉逆着光的那一双黑洞囧囧洞的瞳仁朝着他动了动,咬了咬牙,坚定又微弱地再次摇了摇头。
华佗觉得自己的耐性要被渐渐消磨殆尽了。若按他往常心气,必不再劝而由了他去。然而看着郭嘉冷汗涔囧囧涔的虚弱样子又心生恻隐,就觉得自己若再放手不管,这副处境也未免太过凄凉。于是华佗便在炕沿上坐下,极力恳切地,叹息似的道,“我怎样做你才肯吃点东西……”
听闻此言,郭嘉死寂的眸子里一丝微光一闪而过。那句话仿佛在他枯瘦的身体中重又注入了生命的精气,他动了动,指尖尚带血痂的手指犹豫地、颤抖着轻轻碰了碰他。
“……先生……您……就放我去吧。”他哀切地恳求道。
华佗几不可觉地浑身一震。
“你是不是觉得……”他勉强压制着喉咙里不停上窜的东西,缓缓开口道:“若继续不吃不喝,我便会答应你?”
郭嘉似是感觉到他抗拒,阖上了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又睁开。这次他的视线掠过了华佗的肩膀停在屋梁黑暗的某处。他睁着眼睛却回避着他的目光,沉默着。
……原来他是早算计透了他:华佗口中一片苦味。郭嘉深知他华佗不可能视溺不援,不论愿不愿意,最后都得跟了去。他知他最后只有从了他一条道,使得这般苦肉计也只不过是给他个台阶下。华佗心下愤怒与悲哀均如燃尽的炭火,只留下酸涩的余囧囧烬,想上午这一脸的彩头还没消,刚才却又恨不得将心掏与他看;最后果不出所料,对方仍只当他是一局棋中的一着。
华佗啊华佗,你何时才能长点记性?
华垂着头,自嘲地笑了两声。“你这样的人……”他望着摊在膝盖上的两手,“不值得同情。不值得。”
但是刚一出口他几乎立刻就感觉这话说重了。
郭嘉落在远方虚无的视线猛然晃动了一下。他瞪着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他,喉咙里吭了一声,然后扁嘴无声地哭了出来。
像是有条无形的绳索勒住了脖子,郭嘉胀囧囧红了眼,额角脖子青筋暴绽,咧着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音、哭不出眼泪。没伤的左手攥着领口,五指抓挠在胸口都挖出囧囧血印来。华佗心再怎么硬,看他那副狰狞而痛苦的情状也不禁心惊,心想不会是气血上逆、肝风夹痰涎,上蒙清窍、闭塞了气机?!此刻也再顾不得什么二人龃龉了,当即一步抢上一把抱起,拇指直取水沟使了大力掐着,另一边欲取主穴丰囧囧隆却再无空手,只得嘶哑了嗓子大叫:
“小丁——!丁虎——!来人啊!!”
就在这心急如焚的当时,就在华佗以为郭嘉马上又要死过去的那一刻,郭嘉却突然浑身一抽啊地一声哭出声来。
华佗一愣,一直提着的那口气忽地就泄囧囧了,继而莫名地眼前一花。
那一刻郭嘉声嘶力竭的哭声竟也听得不真切了,他双耳仿佛进了水,郭嘉溽热的后脑担在他胳臂上,接触之地如蚁嗜虫爬。在这感官骤然蒙痹的时刻,内心所感却渐次清明——方才压力之下错诊后的心惊一把撕去了他重重的伪装,逼他直面某些令他刻意忽视、恨不得深埋的想法。
他为何对这青年人抱有似是而非的好感?有时却又缘何对他心生嫌恶?这次郭嘉那样羞辱他,到头来却仍不忍离弃:何故?长久以来华佗心里是知道答案的。就是他不愿看,不屑听,不承认——
他羞于承认自己和郭嘉究其根本就是一类人。
华佗本以为自己与他并非同道。郭嘉对功名热切露骨以至有些无视规则的追求令他侧目,对待他恭敬背后总有些不屑。他不屑于他的吃相难看——但他又有什么资格鄙视他呢?追求更高的地位更宽裕的生活并没有错。华佗自己并非不想过得宽裕些,然而他除了一双手上的本事外身无长技,一身没屁用的矜持孤高并不能改善他低下拮据的现状。由此看来他嫌弃郭嘉也只不过是聊以自囧囧慰,找一些虚妄的心理平衡感罢了。——除去这些,他们二人很难说有什么不同。同生为人,苟活于世,能有什么不同呢?
纵使作为跻身曹操幕僚权力巅峰的几人之一,郭嘉却不一定比他活得更舒坦。曹操身边的谋士一茬茬地换,戏志才后有郭嘉,郭嘉之后这位置也肯定空不了。郭嘉着急心焦,现在又涕泗横流哭得那么狼狈,无非是觉得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可能再不得重用。这种不知何时一步踏错便又会跌回赤贫的感觉太熟悉了。那一刻,华佗冲动地想即使他人微言轻,所能尽之力微不足道,但好歹聊胜于无。他想拉他一把。
也就是那一刻,他突然、全然地原谅了郭嘉。谅解了他对他说的那些刺耳的话。那一刻,他的痛苦与他的痛苦似乎终于能够相通,于是那些不可言说的终于能够被理解、那些孑然相吊的终能被接纳、那些苦不堪言的也终能被抚囧囧慰。
郭嘉一天滴水未进,已流不大出泪来了。他瘦得只剩下三根筋撑着的脖颈卡在他的臂弯上,睁着一双通红的失焦的眼,身体反张僵硬得像扇在朔风中簌簌颤抖的破门板,驴一样哑着嗓子哭泣又呻囧囧吟似的嘶叫着:怀着极大愤怒和委屈一般。华佗平日里冷着一张脸看起来不通人情,但其实最最看不得人哭了。况且……这人不论官阶还是俸禄都比他高那么多,却仍在他面前号泣得不成样子——那种脆弱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华佗犹豫地伸出手,想抹一把他憋胀得浮肿、红一块白一块的脸,但却迟迟下不了决心,最后也只得将手握成拳头收了回去。
我说错话了,华佗俯身耳语似的说,对不起……别哭了,啊,别哭了。他伸手理一理他蓬乱的油头,却见郭嘉的瞳孔疼痛似的一缩。
华佗心尖也跟着一紧。
于是他牙一咬心一横,一手托颈一手揽住肩胛,将那青年军师抱入怀中。
被他抱住的那一刻,郭嘉猛地颤抖着抽了好几口气。然而在那最初惊诧的寂静过后,再次愈发疼痛般声嘶力竭地哭号起来。
就在此时,咣当一声炸响,屋门被撞开了。此时破门而入的丁虎诸人正好瞧见华佗抱着那号泣得浑身僵硬膝盖都不会打弯儿的军师祭酒,而那医生一抬头,月光下白天被打了的一张脸渗出阴影般蓝紫色的淤青,而表情也貌似是颇为难堪。
刚才在门外听起来相当激烈的号哭也突然低了下去,只剩下噎噎的抽泣声。
“……大、大夫出啥事儿了!”虎子杵在门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扎煞着一双手问他。
华佗愣了一愣。“噢……现在没事儿了,”他含糊地道,“现在没事儿了。睡去吧,我守着。你们睡去吧。”
“……啊。行啊。”丁虎也感觉到了那种微妙而尴尬的气氛,抹了一把脸闷声道,“那,那您悠着点儿。”
华佗绷着一身的肌肉,直到听见门关严实了之后才慢慢松下来。郭嘉被他搂在怀里一动不动就像只受了惊吓木僵低伏的鸟,脸贴在他胸前,不时痉囧囧挛似的抽几口气。呼吸的热气渗透了华佗的衣服,粘滞温吞地徘徊在皮肤上,冷热交替间便感觉寒毛激灵灵地竖起,身体深部、内部的肌肉随那呼吸簌簌收紧又逐渐放松,酸涩而滞,让他其他地方的肌肉也跟着绷紧——腰骶的、腹部的、肩胛的。华佗紧囧囧咬着牙关,想恐是多年无人如此近身了,照此以往宗筋怕是不束。于是他托着郭嘉的肩膀抱他坐起来,面对面地倚在自己身上,方才觉得神定了些。他抱着他一把骨头,想是该说些什么。郭嘉那瑟缩的体态也像是期待安慰似的,于是华佗伸手,抚一抚他的背。
隔着一件薄衣,华佗将手犹豫地搁在郭嘉因情绪激动而燥热微潮的脊背上。那瘦而薄的脊背也像只鸟,两页肩胛耸起,脊柱的骨突如同一串珠。然而那青年人的一双手却透着森森的冷气,半是依托半是推拒地挤在二人之间。就是刚才这么稍一动他,郭嘉便全身一僵,喉咙里又呜噜一声哭出声来。但他想必不愿人听见。于是张大了嘴噙囧囧住华佗前襟的一块衣衫,咬紧了,将哭声堵在里面。
华佗肩后的肌肉顿时就是一阵乱跳。
听他哭得苦,华佗心里也难受。他心里有愧,觉得他二人纵有过节,但要看郭嘉受这份罪他心里也是不忍。于是想如果不是他自己当初骄傲执拗,若是当初就将他不愿放他去的原由好好说来,那后来是否就可不必闹到如今这不好收场的地步?
那一刻华佗心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一懈,便将顾虑统统抛却了。他下决心似的紧了紧手臂,几番张口,终于说道:
“你去那边是去受累的。但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怎能撑得住?”
一旦开口,接下去就容易了。他揽着郭嘉,苦口婆心地絮絮道,“这两处断骨若是长不好,以后都是要疼的。吕布乃是虎狼之徒,你曹公要讨他,少不了打硬仗。再加上徐州并非福地,若是再添了别的疾厄,即使我在,也怕难保得你安康。是嫌苦还吃得不够多吗……听我一句,再给我半月。半月之后,我必不拦你。只是这半月你一定听我的,我好尽我所能让你好人儿一般地回去,可否?”
郭嘉将脸贴在他胸前咬着衣服一噎一噎地抽着气儿。华佗感到他的口水慢慢濡囧囧湿了他的衣服,粘囧囧稠地带着些口中的腐气和胃内的酸苦。他就那样全无表示地任他抱着,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华佗不知他有否听见、听进去了没有。他对他说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但若要再说便真是矫情了,还更有被认为是得寸进尺不知好歹的危险——谁知道郭嘉会怎么想他。于是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华佗的肩胛本就绷得僵硬,现在更是酸胀起来。不见郭嘉动作于是华佗托着他的背让他躺平,犹豫了一下,方才伸手揩去他几乎干在脸上的眼泪鼻涕。
对于此举郭嘉只是皱着双眉微微闭了眼,并没有扭头躲开。
于是华佗心下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你看……一天连口水都没喝,明天嗓子该哑得说不出话来了。”华佗压低了声音,再次跟他商量道,“我给你倒碗水去?”
这次郭嘉耷囧囧拉着一双浮肿的眼,没再摇头了。
于是华佗给郭嘉掖上被卧,去了炊间。灶火早凉了,大锅里并没有水,只剩下一锅底的薄粥尚余一丝微温。幸而他平时煎药的炉子里一直留着火,于是用钳子拨了拨炭,又添了些柴,让火燃大些。他涮了个碗,舀了半碗米汤,端了回去。
郭嘉像个皱吧的干李子似的蜷着双囧囧腿,半阖着眼,听他推门进来在被子底下动了动。
“只有点米汤,将就些罢……”华佗道,一手架他起来,将碗沿儿凑到郭嘉嘴边。郭嘉看起来是真渴,也不拗了,勾着脑袋干裂起皮的嘴唇裹住了碗边,吸溜吸溜地啜起米汤来:半碗喝完还觉得渴,却又拉不下脸来直说,只是不满意似的蹙着一双眉。
只要他肯进些汤水华佗就是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旁的什么都好说。
“还病着不能喝生水,待会儿我去烧些开水来,”华佗在炕头搁了碗,又架了他躺下。见郭嘉对刚才他的话并未表示反对,于是更加试探道:“饿了吧……我给你蒸碗鸡蛋糕去,好不好?”
郭嘉闻言勉强地睁了睁浮肿的眼泡,不情愿似的看了他一眼,就又把眼阖上了。
于是华佗就当他是同意了。
华佗去炊间架锅烧水,稍一犹豫,便将今日省下的两个蛋都磕在碗里。
而等他回来郭嘉已经不再一噎一噎地喘气儿了。他护着胳臂歪着头平躺着,微微张着嘴,脸上是一副无意识的空白表情。华佗把蒸蛋搁在炕头,用余光默默瞥了眼他沉入睡眠、全无憎恨与痛苦、平和放松的脸。于是他又轻手轻脚地出去舀了碗开水,等回来时郭嘉依旧没醒。华佗将水晾在炕头,方才伸手隔着被卧扶在郭嘉肩膀上摇了摇,又摇了摇。
“醒醒,”他说,“醒醒。来,先垫点儿再睡。”
郭嘉颤抖着眼皮略睁了睁眼,然后又独力难支似的闭上了。华佗只得两手穿在腋下抱着坐起,又往上拖了拖靠在炕头上。郭嘉的脑袋耷囧囧拉着。
“你坐得住不?”华佗一手按着他肩膀,一手轻拍了拍郭嘉的脸,“蛋给你蒸好了,嫩的,不费牙口,你吃了再睡,啊?”
郭嘉下巴抵着胸口靠在炕头,被他拍了之后皱起了脸。他挤着浮肿的眼皮,黑眼珠像滚动的水银珠似的,转了半天才定到他身上。他在眸子里的一团云翳之后懵懂地看着他,随着眼中的浓雾散去,他的面肌抽了抽,脸上又出现了那种混合着警惕、疼痛、怀疑和委屈的微妙神色。
那目光刺得华佗针芒在背,在那样表情的瞪视下,方才无言的柔软已无法继续下去了。他觉得此时若继续先前的温言细语便是真自找难堪,便又不得不将脸板起。
“蛋蒸好了,”华佗语调平直地说,“能拿得住勺儿不?需不需要我喂?”
话一出口便无端带上了些讽刺的意味,然而这却并非他本意。
郭嘉眼中的隔阂又加重了一层。他的肩膀再次绷紧,双囧囧腿蜷起,一副强硬的防御姿态下眼圈却是略红了一红。
“……行,自己吃。”见状华佗自语道。
他挪了炕桌,落了碗,一柄木勺撩起衣服擦了擦,交到郭嘉手上。郭嘉一片泥坯似的,任着那勺子放在手里,不握也不动,两眼倒是很上劲地挑衅般瞪视着他,然而华佗却隐约感觉到那虚张声势眼神背后的脆弱和底气不足。这么着有意思吗?华佗心想。落平日里他一定不会买郭嘉这账,但现在特殊时期,若再和以往那样,他怕出事儿日后想起来后悔。
“饿了就吃一点,不愿吃就放那儿,没关系。”华佗默默地深吸一口气,重新抖擞了精神,以怀柔的态度道,“我还有东西没收拾。我去一下,你不必等我。”
郭嘉眼睛深处颤了一颤,三四秒后将那戳得人不舒服的眼神移开了。他慢慢垂下脑袋,脏发遮住大半张脸,鼻子里唏唏作响。
华佗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但也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于是伸手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便阖了门出去。
他其实并无东西归置,只是托个借口出来透透气。他其实已颇熟习于静寂。死了的、半死的和睡沉了的人的沉默,处起来都颇为安适。而这种带着情绪的沉默让他着实浑身难受。已近子时,北斗当空,春日深夜南风渐起,偏房囧囧中传出此起彼伏的畅意鼾声。他无意去睡,也不情愿即时再投入郭嘉那令人窒息的挫懊中。华佗悄无声息地在门口的石阶上坐下,和往常守夜似的,先将明日用的方子和加减在脑中默默过了一遍,接着又在心中清点了一圈药材的余量,然后开始盘算起若运气好,郭嘉的这个复健该怎么个推拿为主针灸并施循序渐进地弄法。想完一遭心中有数,微感眼干,早上被打了的半张脸也肿囧囧胀得略有些痛。去井边打了桶水,洗了脸,清醒了些。仰头一看,星子似是向西略偏了微许,又瞥了一眼窗:郭嘉屋内灯还没熄。
小半个时辰,想吃的也该吃完了。于是华佗解下额带,用力撸了两把头发,后又将布带系上,推门进去。
郭嘉侧身躺着,炕桌跨在身上,碗放在桌上,不知吃了没有。
炕头一盏灯,灯芯已燃到极短,啪啪地爆着灯花。华佗绕到近处,方才看见蛋羹吃光了,碗底残留着附在碗壁上的一薄层蛋沫上也被勺子刮过了。再看郭嘉,闭着眼,脸在昏灯下是模糊的。于是他轻手轻脚地挪了炕桌,又收了碗,偶一抬眼却正好看见郭嘉眼里微光一闪。
四目相对,郭嘉在被子底下略动了动。
“先生……”就这样郭嘉终于说话了,用的是气声,一听便知渴了一天嗓子干痛。
“嗯。”华佗应道,在炕沿上坐下,“还没睡。”
郭嘉咽了咽吐沫,皱起了眉头,眼睛干涩似的缓慢阖上又睁开。一只手试探似的从被中摸了出来,手心向上,悄悄地伸展五指,像只海葵,也像是期待着什么似的。但未见人握,便又缓慢蜷起,中指尖略微抽了一抽。
若单看手,那只手并不像是个青年男人该有的样子。皮肉薄而软,手心没有一点茧。掌纹破碎,关节处皮褶繁碎,五指瘦长却并不直,是一副憔悴羸弱的模样。
“喝点水?”华佗问。
郭嘉闭眼摇了摇头,嘴唇鱼也似的一张一合。
“对不住您……”他听见他悄然道,“上午的事,嘉并非……”
说到此处他噎住了,想是认错不易,不知怎样继续说下去。
“没关系,”华佗知趣地接住话头,“……过去的都过去了。”
郭嘉伸在被外的那只手的中指像是极力抑制着什么似的,又痉囧囧挛似的一抽。华佗瞥见他在被子底下深吸了两口气。
“嘉……在气头上……说了好些浑话……”他逼囧囧迫着自己似的,竭力地、喉咙里堵着一口痰般嘶嘶地道,“……都是些混囧囧蛋话……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嘉……并没有觉得您……您……”
“我知道,”华佗见他锲而不舍,便握住了他伸在外面、有所期待似的手,轻轻拍了拍,止住了话头。虽说他晓得郭嘉上午说的都是气话、并且也不太放在心上,但毕竟盛怒之下吐真言。他可以忽略它,但若硬戳,心里也还会抖一抖。
郭嘉矛盾却有所希冀似的看着他,焦虑和担忧在他紧缩的眉间形成川字形的深褶。华佗低头望着他。郭嘉的眉尾稀疏而蓬散,看上去就像是只有两撇挤在一起的眉头。时向子夜,白日的事情耗尽了心神,华佗感觉有些疲惫。加之这万籁俱寂的午夜也是适于审视内心的时刻,所有的因素加在一起让他的表情和言语都松懈了。于是他再次开口,说了些应景,但却并不完全由衷的话。
“没关系。”华佗伸手,轻轻捋了捋郭嘉紧皱的眉间,边道,“也并不是多大的事情。心里头有火,别老闷着,憋坏了。泄一泄倒好。”
郭嘉在他手下闭了眼,随着他收手便又睁开。他复杂的表情似乎也有缓和,一双眼睛微眯着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的脸。一天过去他的脸想必比白日更加精彩:华佗蓦然想到此,不由侧了侧头。郭嘉想必也觉得老盯着他脸看不甚妥当,于是移开了目光,又落在胸前。
华佗低头一看,刚才他脸贴着的地方,泪水鼻涕口水已在洗成鼠灰的旧罩衫上干去,在胸口上洇出了花白的大片盐渍。
郭嘉薄凉而软弱的手被他松松地握着,手指又抽囧囧动了一下。
“……等回去了,嘉……赔件新的给您。”他目光闪烁、避重就轻地说。
“没关系,脏了洗洗就好,不必如此破费。”华佗道。
郭嘉的嘴角抽了抽,一张憔悴的瘦脸上再次露出了焦虑和类似胆怯的表情。
“为何……我的东西为何您都不肯收……”郭嘉喉咙里堵着一把沙,嘶嘶地只余低微的喉音,“您是觉得……我知道您看不上我这个人,但东西……东西都是干净的……”
“瞧瞧你这说的什么话!”华佗见他激动,连忙撇清道:“不是因为这个,你想多了。是你若送我贵重东西,要还礼我是还不起的。不过既然……那我就收下了。托你的福,穿上新衣了。得先谢谢你。”
郭嘉依然皱着眉,但嘴角像是略微挑了挑,似是有笑意,但是笑得甚是勉强。
“是我愿意的……哪用您还。”他说。
见郭嘉表情松动,华佗也微微笑了一笑。“那多谢你。”他说,“天也是不早了,我给你打点水,擦擦脸就睡了罢。”
于是华佗拎了桶,水倒在盆里,泡了两条手巾端到跟前。
“来,这个敷眼上,”华佗从盆里捞了一条手巾,略挤了挤水,便折了三折递给郭嘉,“冷水敷一敷,眼睛明天就不肿了。”
郭嘉接了凉巾。而华佗捞了另一条帕子,拧得略干一些,给他擦脸擦手。
就这时郭嘉突然说话了。
“……先生,”他说,“您帮我物色块儿地罢。价钱好说,离许都近点儿就成。”
“好好的,怎么想起回家种地了?”华佗将手巾在盆里揉着,在低微水声中问道。
“总要为将来打算啊……”郭嘉眼上敷着凉巾,故作轻松似的道。
华佗知他指的是什么。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若是因为在这儿耽搁两个月的缘故,你不要担心,我去想办法。”华佗将涮好的帕子搭在盆边,谨慎地道。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胆来跟他打这样的包票。或许是郭嘉蒙着眼。或许是看他可怜。或许只因夜深。也或许只有这样说,才感觉在这泥淖似的人世间稍能呼吸。
郭嘉闻言,即拽了眼上的手巾使劲勾头瞧着他,两三秒后力竭地颓然倒了回去。郭嘉左手疲累似的揉着半张脸,将那饱蘸了水的布帕在手里捏成一团,水就顺着耳朵、脖颈流下,湿了枕头和被褥。
“您能有什么办法啊……”他阖着一双肿囧囧胀的眼,自嘲似的苦着脸扯了扯嘴角。然而笑容还没掉喉咙里就吭哧一声。他颤抖地抽着气,手指也细碎地哆嗦不停,边哆嗦着边将那敷眼的帕子塞进嘴里堵住声音。他不知他是不是又哭了。一片静寂中只听见他带着鼻涕响的喘气声,吸溜吸溜听得人着急,觉得马上人就要被憋死了。
“别这样,别塞着嘴,还喘不喘气了……”华佗道,俯身一手扥住露在嘴外的一角帕子扯了一扯,但咬得紧,没扥动,“听话,快吐出来,待会儿鼻子不通气得憋傻了……”
郭嘉却并没有松口。他边张大鼻孔用力吸气边蜷起身子,脑袋搁在炕沿,将额头靠在华佗的膝盖边。
就这样华佗腿上的肌肉就又是一紧,接着便不由自主地细颤起来。
为了不让郭嘉感觉到他的躁动,华佗便囫囵将他抱起,揽在怀里边拍着背边安慰道:“你养好了身体,这比什么都重要。旁的交给我。没事别瞎琢磨,越琢磨越慌。你曹公是个重情义之人,断不至于因为这点事疏远于你。即便不成,我在这曹营里许多年,总还有些门路。我有办法的。你不要担心。”
郭嘉压制着什么不断上窜的东西似的,一下下深深吸着气,一口口将那东西又咽回肚里。他温热的鼻息喷在他颈旁,有一种激越的痒。华佗就这样一动不敢动地抱着他,呼吸着他久病的酸腐气息和每一个毛孔里散发的汤药味道。就连这病气在子夜的密实与暧昧中也酿成了某种撩人的迷囧囧药,惑人心智、缴人刀枪,让疲累的、孤独的灵魂渴望一处栖息,诱人直想说些只能存在于此时、平明便该通通消逝忘却无踪的话。
“有我呢。”华佗睫毛直颤,耳语般地道,“没关系,我在呢……”
许久之后,方才感觉一团帕子从他肩侧滚落,湿漉漉地掉在了炕沿上。
如郭嘉所料,华佗手上可打的牌真不多。华佗说这话,多半是为了安慰他。然而他一个下九流,能认识什么人呢?
要说华佗认识的能在曹操跟前说上话的人,郭嘉算是最熟的了。夏侯兄弟及曹家人,虽说认识,但怕是没有帮这个忙的意愿及立场。剩下的……便只有去求那尚书令了。
然而哪怕与荀尚书,他也只是两三年前瞧过几次病,后来曹操指他专视郭嘉,于是就连这样的交往也少见了。但郭嘉毕竟是由荀彧举荐,念及同乡之情及党羽之利,在前者困窘之时拉一把的动机还是有的。
不过幸而曹操是个识才的念旧之人,后来事情并未到了如此窘迫的地步。否则他真就只能厚着脸皮去找荀彧说情。且不说人家肯不肯赏他这个薄面,光是通过荀彧求得的差事,郭嘉肯不肯要,后来想来还是个问题。
建安三年晚春,半月后。
“袁绍多谋寡断,孙策轻而无备,可一统天下者,唯吾主也!”郭嘉手拄着膝盖,费力地趴着坡。那时距穰城坠马已两月,伤已养得差不多了。而北边徐州的战事也渐渐紧了起来。
“贩夫走卒之流怕是不关心这江山是姓袁还是姓曹,”华佗背着手跟在后面,谨慎地道,“谁轻徭役减赋税,百姓就认谁。就像刘备……”
“他那草鞋底子大的一小沛能征几担粮!”郭嘉鼻子里嗤嗤作响,“涿郡货履翁能见过什么好东西,简朴点不奇怪。等他像曹公似的,旧汉宫里头那些荣华富贵都见过了还能抠唆成这逼样,才叫真的爱民如子呢!”
听郭嘉那样形容曹操,华佗也不禁莞尔:“你这观点倒是和尚书一脉相承。”
“先生您这话可就错了……”郭嘉肺里似是漏风撒气似的嘶嘶一笑:“我和老囧囧二哪是一路人!他匡扶汉室,我佐的可是曹操。那些个蛾贼弄得个什么狗屁玩意儿,唯独‘苍天已死’说得倒对。刘协名义上是个皇帝,但看看他,哪有点儿中兴之主的能耐,实际上也就是头养肥了待宰的猪。先生你说说,猪猡从生下就喂在个圈里,哪晓得苍生困苦!”
虽知献帝无权,但郭嘉的话也未免太过大胆,令他听得不禁暗暗心惊。
郭嘉斜眼观察他的反应,拳头掩着嘴笑了,咳嗽了两声。
“老囧囧二迂腐啊!那样卓著的眼光却只相着了一个窝囊废的刘协。那汉室早已是油尽灯枯复兴无望,有什么好留恋的?抑或是忠臣孝子的名节与力挽巨厦于将倾的迷梦惑人心智?哈哈,那样的趣味反正我这么个凡夫俗子是消受不了。”
“尚书大人是谋国。不过就以战止战这一点,你俩倒算是殊途同归。”华佗谨慎道。
“对,我是谋身,不过谁说谋国的就不能谋身?你看看那董太尉一开始不是也……哎唷你看一扯就扯远了——”说到这儿他低着头狡狯地嘿嘿嘿笑了两声,单手背在后面,“再说,就诛心啦。”
话一多说郭嘉明显有些喘,脚下步伐也跟不上了。华佗与他并肩,见他累了,便伸手搀了一把。他的手托在他左肘之下,郭嘉觉得,扭头一看便笑了。
“没事儿,不累。”嘴上虽这么说,郭嘉却并不躲避,甚至颇为欣然的样子——那只兜在包袱里吊在胸前的右手还从包袱中摸出来覆到他手上,意味深长地轻轻一握。
他的指尖硬且凉,手心有些汗意。华佗对那含义暧昧的一握谨慎地未予回应。郭嘉看着他的一双眼里清亮得令人迷惑,三四秒后便将手拿开了,继续向前走。
于是华佗依然与他保持半步远的距离,一前一后地向坡顶爬去。
“不过实话告诉先生,”郭嘉边走边继续道,“我与老囧囧二之所以现在还能走在一块儿,往一处使劲,只因诸侯并起,挡了我的道,也挡了他的道。待到群寇肃尽之时,我与他,怕是有的好掐了……”
郭嘉笃定的语气中有一丝讽刺,混着些惋惜。对方说的看起来都是些十足恳切、掏心的话,但华佗心中却渐升疑虑。他为什么跟他说这些?华佗想。若仅是闲聊,这话题未免太尖锐。就现在他和他的关系,虽大不同于以往,但也还没到亲近得促膝抵足的程度。那么……还是在试探他?他与郭嘉显然比与荀令走得近些。但即使真有郭嘉所说的那一天,他一介游医的归属何足轻重?反倒是得罪了任何一边,他怕是都没好果子吃的。对于曹操幕僚之间的派系争斗,华佗无意淌浑水选边站,于是顿了顿,道:“你们二人同为曹公肱股,这军里少了任何一人怕都是大损失。况且有什么事儿非得闹到两不相容的地步?你多虑了吧……断不至于。”
郭嘉瞥了他一眼,意不在此地哈哈笑了两声。
“先生是个明白人。”他以一种轻佻而漫不经心的态度说:“掐不起来那自然是最好。不过……”说着他又促狭地笑了起来:“姓荀的还没出过个皇帝呢。”
“你老郭家也没有,”华佗头也不抬地接话道。
“倒巴望着有呢!”郭嘉大笑道,“这样我也能混个皇叔当当。”
说话间,二人已经爬上了小丘的山脊。从这平缓的高地看过去,可以看到东边的村子和葱绿的麦子地,和西边在落日下金光闪闪的河。起了南风。
“冷不冷?”华佗问。他一路上抱着一袭裘衣,要郭嘉说冷,就给他披上。
“没大出汗,没事儿,”郭嘉道,左手按在脖根上转了转脑袋,“就是这包袱老坠在脖子上头,酸得慌。先生您给解了吧?”
他是指吊着他伤臂的那只布包袱。养了两个月,骨头也该长好了。于是华佗点点头,将裘衣换搭在了肩上,凑近了半步伸手给他解那包袱扣儿。
郭嘉眼里映着那金色的太阳,里面浮动的笑意愈加晃眼了。他也不回身,只是抬起左臂拢起颈后半长的头发握至一边。包袱扣被拉得颇紧,华佗指甲又铰得短,加之手腕下就能感觉到郭嘉搏动着湿暖热气的颈项——他解了很久才终于解开。
“谁说没出汗,来,这个披上。”华佗收了包袱皮儿,又抖开了抱了一路,内里都透着热的裘衣,“小风别嗖着了。感冒。”
“沉啊。一披上这个,人又得沉上三四斤。天又不冷。跟您说别带着了您又不听。”郭嘉嘴上发着牢骚,却顺从地由着他披上裘衣,边抻着颈子边以一种顺带一提、意味模糊的轻快语调一带而过地说道:“您啊,多笑笑。刚才……笑起来多好看啊。”
华佗顿了一顿,心下略有些不悦。他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或者……怕他是他猜到的那种意思。于是便假作不解其意地不置可否。
然而郭嘉已不再盯着他看了。他转身,离开他披着沉重的皮裘向前又走了两步。华佗看见在这高处的南风中郭嘉微微张开了手臂,试探地将那条伤了的右臂抬起。右臂伤后日久未用,抬了一会儿就颤抖起来。于是他将胳膊放低了些,依然张开五指,让风从指间穿过。
“先生,咱家是住哪儿呢?”郭嘉的目光越过一片片方正的麦地,村里的土屋在炊烟中一片灰蒙。
“看不见吧。”华佗眯起眼眺了眺,答。
“看得见看得见,”郭嘉也眯着眼,“西家院子里不有棵大椿树?”
华佗又使劲辨了辨,但隔这么远哪辨得出一棵树的种类。“嗯,可能是,”他含糊地说。
“你瞧屋顶那个烟,”郭嘉笑道,“这会儿到家就能吃上饭,好啊。”
“成,既然饿了就回去。”华佗往前走了两步,回身向他伸手道,“下坡的时候小心点儿。别摔了。”
郭嘉拥着皮裘笑了起来,逆光中露出一细溜白牙,看起来非常开心似的。
“先生,明儿个您帮我整整这胳臂罢,”他边伸手握住华佗的手边笑意轻捷地道,“右手写不了字儿真愁人,嘉可不是个左撇子啊。”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华佗点头,引着他的手扶到自己胳膊上,“当心脚下。”
然而郭嘉却并不急于下山。他一只手搭在他臂上,偏头看了他一眼。“您说得没错,”他抬头笑道,伸出那伤了的右臂,在空中拨弦般轻轻动着手指,如同抚摸着追寻着风的鳞鬣:
“活着真好。”
“人有的是活法,何必急着去寻那死路!”华佗急道,一着急便又感到左肋下刀扎似的猛地一阵锐痛。他勉强用手按着,咬牙继续道:“你倒是说说,这个淮水,怎么个渡法?你一个男人倒是容易,你让个刚生完娃娃的女人怎么弄?更何况还有这襁褓中物!”
他声音一大,那婴儿就哭闹起来。女人抱起孩子,哦哦地哄着,但是哄不好,还是哭。华佗略一抬头,便瞥见黑暗中那女人望向他的、带着怯意和莫名恐惧的眼。
婴儿的啼哭让农人本就急躁的体态更加焦灼。他嗤嗤地搓囧囧着两手在火炉边踱来踱去。“不成,还是得走。”他说。
华佗握拳抵着肋下那钻痛不已的地方,疼痛让他懒得废话,“那你倒是说说,为啥拼了命也要上南去。”
“狗瞒困死了俺爹娘。”
“邺城?”
那男人点点头。
“破邺城的时候我也在。”华佗也点了点头,道。
男人顿时止了步子。华佗抬头,正好瞧见那人圆睁了一双牛铃似的眼,碗口大的拳头紧紧攥着。
华佗摇了摇头。“我若是曹操的人,又怎会一人住在荒郊野地的这个破屋里。”他讽刺似的勉强挑了挑嘴角,道,“坐下罢。再怎么踱也想不出法儿来。”
男人不坐,倒是往后退了一步。
华佗虽心知不可劝,但仍竭力忍痛吊了一口气,劝道,“谯郡是曹操的腹地,这儿一时半会是打不起来的。不说这儿离东吴有多少里、隔了几条河,你以为南边就安生了?没听说黄祖囤兵沙羡,与孙权怕是要在江夏打一仗吗?你挑这时候往南去,不是自寻死路又是什么!”
“不成,还是得走。”
“你不考虑自己,行,但也为孩子打算打算。”
“不成,你说啥俺都得走。”
华佗心中火气腾地一下窜得老高。一动怒胃内便又是一阵绞痛,疼得他齿间一酸便住了口。或许因为疼痛,让他心中的火迅速耗灭了。也好,他想,到头来谁不是一个死。他救得了一时,救得了一世么?况且还是在这自保都困难的年月……华佗在心中默默掂量着残夏的收成和那日益消耗的米缸,觉得他微薄的积蓄供四人过冬怕是勉强。少两张嘴倒好。他在心下讽刺地一笑,这年头最不缺的就是吃饭的嘴。既然如此他还拦什么呢?爱去哪儿就去罢。
于是这样,在贫瘠的岁月中,华佗终于苟且成了自己所鄙视的样子。为了节省粮食而视溺不援,在过去的自己是无法原谅无从设想的事情。然而现在他却毫不在乎,甚至不觉羞耻。在饥饿和愈发频繁的隐痛中,生已毫无乐趣,但即便这样本能还在虫豸般挣扎求存;而残存为人的那一部分则日益凋萎,唯一感受到的便是巨大的虚无——“怀悲悯,布仁德,救苍生于水火”,可到头来又有谁愿意为他掬一捧土,长歌当哭!没有人……谁都没有。恩师的教诲与圣人的箴言如同霜下的落叶在腐土中崩解成尘,连年旱涝饥疫下唯有松下累累荒冢,唯有溪边相撑白骨,唯有乌鸦,唯有野犬,唯有北风中无边的静寂,还有那凉灶的阴影中,默默如冬野的故人——愿听他的苦处,他无声的诉说。
中平元年至之后的十余年间,曹操陆续收降了不少黄巾余部。这些人,虽勇武善战,但迷囧囧信得很。华佗切过这些人因洒香灰而溃烂坏疽的伤臂,也曾在他们临上阵前手指头蘸着黑狗血在其脸上画符。而没仗打的时候,这些农民的嘴也不闲着。流言就像水洼里的蚊子,只要你涉入泥塘,便总能听见那低微的嗡嗡声萦绕于耳侧。华佗常年混迹其中,听到过各种流言,但是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听到关于他的事情。
以以往说某某的脑袋半夜飞走平明又飞回,及某日看见某某化为狗身人面钻入圈中操猪同样的言之凿凿,他听见在医帐布帘隔开的某处,一人神秘兮兮地道:
“这儿的那大夫是军祭酒的姘头,恁大的事儿,你不知道?跟他姘在一气儿的内个,郭嘉是不?是个二刈子!前头长diǎo后头长逼,那姓华的,白天一副正经样儿,晚上就跑去爬他的炕!”
“噫!这他囧囧妈谁艹谁啊!”边儿上有起哄的。
“瞎操个蛋的心!自然是摸囧囧到哪个捅哪个——”
“姓华的挺大胆儿啊!”也有质疑的,“不是说那姓郭的是曹操的……”
“噫!说不定就是图着是个狗瞒艹过的!‘吃剩下的也赏小的一口,也让咱嘬嘬味儿啊——’”
帐幔另一边,说话的嘬起嘴,模仿起了舔嘬女囧囧阴的声音,“啜啜”之声与促狭的笑声此起彼伏。华佗直听得浑身忽冷忽热百口莫辩,继而怒火中烧伸手便将帘子掀了——
——那说话的,额上故意勒了条布带,背对着他正抖着屁囧囧股作抽囧囧插之状。
现场静了静。
那人一回头,看见是他,楞了一楞,随即哄笑起来。
华佗眼前一黑,夺门而出。
郭嘉确嫖过妓,至于是否爬过曹操或者其他别的什么人的床,华佗也无意求证。但是郭嘉私囧囧处并没有长逼,这他是见过的。他与郭嘉互相操过的事更是无中生有。然而……这种事情只要传开了,即使没做过,也算是做过了的。他自认为行得正做得端,对上不卑不亢、对下不倨不傲,却仍免不了在他们口中、在那污水中涮上一遭,继而因此番无端的揣测成为那些人口中的笑柄。刚才那帐里的,不说救,好歹也算是被他治过的人,却依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且当着他的面亦毫无惭色。由是华佗不禁感觉一阵寒毛直竖:若有人说他是治病灵药,这些蛾贼想必当即便会将他开膛破肚吃肉吮骨敲骨吸髓没有半点犹豫。
华佗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他感觉又悲凉、又孤独。就这样他突然想起了郭嘉。
——“先生,您可曾肏着一个人,却叫着另一人的名?”
华佗抹了一把脸,心想在这营中,也就郭嘉,他们二人好歹曾经可算是朋友。
话说离了安众后,郭嘉还真差人给送过他几尺布。
上好的绛色楚地菱纹罗,用五色丝线绣着茱萸纹,绣法上乘,一看便知东西贵重。一抖开,便是如锦鸟般光泽潋滟直垂到地,够宽绰地裁一身新衣,或做一床被面。
估计是曹操赠与郭嘉的东西,又被郭嘉转送了他。华佗捧着那东西如握炽炭,这么招摇的物事自然是用不得的。然而若退回就怕伤了他和郭嘉间脆弱的和气,只得用布仔细包好压了箱底。直到某天郭嘉因颈僵请他推拿时似是无意地提了一句:
“嘉叫人送过去的那块料子,没见您用啊。”
华佗正握拳作磙法沿风府大椎一线松解颈项的筋囧囧肉,听他问,手上也没停,便道:“太贵重了,不舍得。”
“哈哈我也觉得您可能嫌太花哨,”郭嘉坐着让他揉得一晃一晃,“过几日再给您物色块素净的。”
华佗嗯了一声。
郭嘉虽这样说,但显然是希望他用的。受人恩惠,毫无表示未免失礼。于是华佗便又将那块绚丽的罗绮拿了出来,裁了五尺,又另裁了五尺的衬,中间使白芷、川芎、佩兰、葛根与石菖蒲合着蒲绒填了,缝出了一条方枕。
将那药枕送去给郭嘉时华佗感觉如同做贼。先前他与郭嘉并无财物往来,故而心下坦荡,腰板挺得也直。但这回郭嘉送他东西,本是表示谢意,但在他感觉却仿佛受了他的贿,总有些拿人者手短的意味。他将旧衣在那枕头里三层外三层地包了,夹在胳膊底下往郭嘉处去的时候还生怕撞见熟人;然而到了郭嘉帐前却又逡巡良久,几番想拔腿回返——直到那看门的丁虎实在看不下去,问他道:
“这会儿郭大人搁里头和荀大人、程大人商量事儿呢,要不我替您跟他说一声儿?”
不必了不必了,于是华佗松了口气似的道,我晚上再来罢。
于是晚上夜黑风高地华佗又来了一回。有夜色护身华佗觉得心安了许多,又专挑的将歇息的时候,好有少说话早告辞的借口。
然而帐内郭嘉却似乎丝毫没有要歇息的迹象。帐里点了三盏灯,案上摊着沙盘,郭嘉盘腿坐在地上握拳支颐望着桌上的沙盘凝神静思。
“先生您怎么来了?”郭嘉偶一抬眼,望见他,奇道,但语气听起来却像是十分欢迎的。
“人定了,怎么还不睡?”华佗道。
“就睡,就睡。”郭嘉呵呵呵地敷衍道,一双眼不知因为笑意还是疲惫而微眯着。他眯缝着一双眼上下了打量他两圈,最终目光停在了他夹在胳膊肘、包在旧衣中的枕头上。
“给我的?”他半戏谑半认真地问,扬起下颌点了点那包袱。
“……是。”华佗说,蹲跪了下来,将枕头放在席上,包在外面的旧衣揭开,“上次你送我的那块料,我一直寻思着干点什么用好。这不,你看看合用不合用。”
“哈哈,老不见您用,我还以为是您不喜欢呢。”郭嘉笑道,手撑着身体在席子上挪了个位置。他俯身向前瞧了一眼,继而惊讶又赞美地嘬着嘴唇轻轻吹了声口哨。
“漂亮……”他说,抱起枕头凑近了闻了闻,“还好香哪!您里头搁香囊了么!”
“里头是掺了几味药。”华佗答道,“最近你那脖子不是老不舒服?枕着这个,应该能好点儿。”
“真好真好……”郭嘉爱不释手似的来回抚摩着枕头丝绣的皮面,“还劳烦您记挂着。”
“小事,别客气。”华佗道。
郭嘉抬眼望着他,双眼笑意盈盈地将药枕往前一推,翻身便躺在了草席上。
“你这是干嘛!”华佗忙伸手拉他,“地上潮气重,赶快起来!”
“没事儿,我就躺躺试试……”郭嘉半阖着眼,缓慢地蠕动着肩膀寻找一个可以舒服地托着脖颈和后脑勺的位置,找到了便发出一声满意的叹息。
“真软,真舒服。”他咕哝道,“这药草味儿……我也很喜欢。只是让您费心了。”
“并不费事,”华佗跪坐在旁边,道:“你用着好就好。”
郭嘉的睫毛微微一颤。他略睁了眼,斜睨了他轻笑道:“但凡先生送的东西都合意妥帖,哪有不好用的。”
华佗点了点头。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你要睡就上床去,地上冷。”终于华佗忍不住,又出口催促道。
“我就眯会儿,”郭嘉闭着眼轻笑道,“这阵儿有点儿困,眯会儿就起来了。事儿还没干完呢。”
但看他那副绷紧的弦猛然松弛下来指头都懒得动的样子,哪像是小憩片刻待会儿还起来的架势。华佗心想再催他第三遍也必不听,于是就索性由了他去。
“你那狗皮褥子搁哪儿了?”华佗收拾着榻上的窝成一团久未晾晒的被卧,问道。
“……不知道啊……”许久才听见郭嘉答,声音像是要睡去了,“……要不您找找?”
得。华佗想,随口问一句,就又给自己揽了一桩事儿。不过过了夏,由秋转冬的时候,褥子也该拿出来了。早拿早用,总好过想不起来。于是他即使心里叹气,还是在榻上找了,箱子翻了,最后偶一抬头,才在摞书简的竹架最上层发现了用草纸裹成一卷的皮褥子。
够下来,扑了一鼻子夏秋的灰。
“来,醒醒,”华佗把扛着的被褥卸到地上,一手推了推郭嘉,“起来铺了褥子再睡。”
而郭嘉也只不过是不睁眼地哼哼着挪动了一尺。
华佗也只能将就着地方,先抖开狗皮褥子贴席子铺了,然后两层褥子一床被,铺好了又推推郭嘉,“喏,铺好了,您就别搁地上睡了。”
这时候郭嘉才晃晃荡荡地爬起来。
“您要的那褥子……找到了?”他脱了罩袍,边扒棉袄边口齿不清地问他。
“找着了,铺底下了。”华佗答。
郭嘉耷囧囧拉着脑袋点点头,就这么一动脖子里的骨头又喀地一声响。
于是华佗赶紧引他躺下,盖了被,又脱了靴。
郭嘉没穿袜。一双脚用包脚布裹着,露着因冷而苍白得有点发紫、细长略有些弯曲的十只脚趾。华佗将他的小囧囧腿担在自己膝盖上除去包脚布,因为天凉并不十分臭,摸上去也仅有些潮气;伴随着那微潮低回的咸臭味的是转瞬即散佚的人体微温。趁那低微的热量散尽之前华佗赶紧将这一双苍白的光脚送进被卧,又将被角掖在脚下。
郭嘉枕着新枕,阖着眼似是睡得十分安稳。于是华佗便轻轻将手放在被子上,压低了声音道:“你睡,我走了。要困就别起来了,有事明天再做。”
郭嘉一动不动,应该是真睡着了。于是华佗跪起来,手指沾了口水逐一捻熄了案上的两盏灯。就在他轻手轻脚地站起来要走的时候,郭嘉却突然说话了,梦呓似的。
“送您的东西……最后又被您送了回来,真是不好意思啊……”郭嘉在睡意边缘的恍惚中缓缓地道,“但嘉很喜欢……舍不得再给您退回去……只能下回再给您物色个新的……”
那是梦话吗?还是他还醒着?远处仅留的一盏灯昏暗闪烁,郭嘉的脸浸在矮案的阴影里,看不见他的眼是睁着,还是闭着。
“……谢谢你。”华佗顿了顿,谨慎地说。
灯影中睡着的人似乎是微微一笑。
“等将来,我送您更好的。”他说。
后来,郭嘉的确是想送更好的、非常好的东西给他。但他没敢收。他受不起。
隔了好久了,前几天的时候发梦,竟又梦见当初破了邺城后的事情。梦中所见处处似曾相识,真实得令人寒毛直竖;然而仔细想来,却又不像是真事。
也许只是白日的妄念不得疏脱,夜里便来魇人。
华佗梦见自己踩着一双湿黏的靴子、扛着死人似的死沉的辎重,被夹在个队伍里,弯腰吃力地在军帐中穿行。他略微抬眼,便看见前头的那人扛着一头死羊:两手捉住四蹄倒掮在肩上,羊脖子垂着一荡一荡,血点子甩来甩去。此时他便明白,哦,大概是邺城克了,曹操要摆坛子哭袁绍。然而他扛的是什么呢?这东西肯定比头猪轻,但若说是个牛头,未免也太沉了些。就在他琢磨这些鸡零狗碎之事时,一块燃红的焦炭突然从身旁的帐中滚出,啪地撞在他脚边。
华佗心里咯噔一声响。这一幕,以前发生过。
就是那一迟疑、再抬头的功夫,帐内已经透出了火光。火势迅猛,很快窜上了帐顶,将帐帘也引燃了。
他想起来了,那是郭嘉的营帐!
人还在里头!
华佗顾不得危险,一把就将扛着的东西撂地上,头带扯下捂住口鼻便冲了进去。
就在他被烈焰熊熊的帐幕裹住的一刻他一回头,想瞧瞧自己撂下的是什么东西——那东西直囧囧挺囧囧挺地横在地上,苍白无囧囧毛:是个人。
然而梦中的华佗并未觉诡异,只一心想在帐子烧塌前找到郭嘉。帐中赤焰逼人,中央一张矮案翻倒在地,饭菜碗盏全泼在地上;华佗心急如焚地四下翻找——他应该在这里的!是不是被烧塌了的架子砸在底下?但是没有。帐子空的,哪里都没有郭嘉。
火燃得愈发大了,滚滚浓烟呛得他睁不开眼。就在那烈焰烧身的困境中,他却感觉越来越冷、越来越冷,火燎到了身上也不觉得痛。当时魔怔了似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救他。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但哪怕是尸体,都遍寻不见……
他被浓烟似的绝望包裹着,在滚滚燃烧的空帐之中痛哭失声。
醒来}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帝王霸业华佗多少金出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