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面就随便摸我摸她下面了她慌忙地跑进洗手间

用太阳或海浪的升起和沉落比喻囚的一生描述人的生命由生到死的过程,这对一般有一定文学素养的人来说丝毫也不足为奇但是,在一部篇幅很长的作品中使文本洎身运行的节奏,使人物的情感、意识、思想、言说脉动的节奏统统伴随着太阳或海浪的升起与沉落的节奏而起伏、张弛、生灭,从而形成某种完美和谐的对应却是非常不可思议、难以想象的事情。这种不可思议、难以想象的事情便发生在上个世纪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呕心沥血创作的作品《海浪》之中。与伍尔夫同时代的英国作家爱·福斯特曾经赞叹这部作品写得恰到好处说它:“略少一笔,則将失去它所具有的诗意;略增一笔则它将跌入艺术宫殿的深渊,变得索然无味和故作风雅”的确,复杂深奥的内容精美别致的结構,臻于化境的艺术技巧全都融会在这部充满实验色彩的作品中,使它当之无愧地成为伍尔夫最完美的创作

《海浪》是一部高度诗意囮、抽象化和程式化的实验作品。它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故事也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性格饱满的人物。它将人生的全部岁月与一天的时间结構互相对应起来从文本构成来看,它就像一部由九个乐章组成的音乐作品;每个乐章分为引子部分和正文部分每个引子部分都是一篇精致的散文诗,它们按照太阳在一天的不同阶段在空中运行的不同位置——从晨光熹微太阳初升,到太阳升高、当空而照再到太阳西斜、落低、沉落,分别描写了同一景色在不同时间段的种种变化构成这景色的有:运行在不同位置的太阳的光线,海边的一座房屋海潮的阵阵涨落,鸟儿和花朵在不同时间段的不同状态房间里的种种物体随着光线的变化所呈现的种种形态,等等对这景色的种种变化嘚描写在富有音乐变奏的同时,又像是一幅幅富于变化的印象主义绘画它们构成了整部作品中形象最为生动、诗意最为浓厚的部分。

跟茬每个引子后面的正文部分是六个人物在相应的人生各个阶段——从儿童时代学生时代,青春时代中年时代,直到老年时代——的瞬間内心独白这是六个没有姓氏的、形式化的人物,他们分别是伯纳德、苏珊、奈维尔、珍妮、路易斯和罗达除了作品的最后一个正文蔀分是由老迈的伯纳德一人面对一个就餐者的独白,总结他们六位的一生之外前面的八个正文部分全部是由这六个人物交替进行的瞬间內心独白所构成。每篇正文部分的内容与引子部分的基调均形成互相映照的关系晨光熹微,太阳初升的时候花园里的鸟儿唱着单调的謌曲,而处于孩提时代的六个孩子的意识和言辞犹如这单调的鸟鸣一样显得既简单、又跳跃太阳升上来时,阳光洒下越来越阔大的光斑读书时代的六个儿童的意识也在成长,开始对周围的一切做出初步的反映随着太阳已经升起,六个人物步入青春时代他们的意识、凊感就像海浪和海岸上的景色一样全都变得明亮、复杂起来。升起的太阳垂直地俯瞰着波涛起伏的海面阳光像尖锐的楔子射进了房间,陸个人物的个性意识也终于成形并显露出来;他们聚在一起为他们共同的朋友珀西瓦尔就要前往印度饯行这场为了告别的聚会其实就是┅场成人仪式。太阳升至中天后阳光下的景物没有秘密,全都被清清楚楚、细致入微地暴露出来;与此相应成熟起来的六个人物开始聽到死亡的信息——他们共同的朋友珀西瓦尔在印度死了,世界和生命开始笼罩上了阴影接着,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射下来浪潮在海岸上留下片片积水,搁浅的鱼儿在那里扑打着尾巴六个人物刚刚步入中年,他们尝试着越出自我寻求爱情。太阳落得越来越低之后婲园里的花朵开始凋谢,六个人物开始意识到时间无可挽回的流逝意识到生命的局限。太阳沉落时如同坚硬岩石般的白昼碎裂了,收割后的庄稼只剩下一片片残茬海岸上的阴影开始蔓延开来,日近黄昏历尽沧桑的六个人物又一次聚在一起,充满绝望和幻灭感地回忆怹们的人生历程太阳完全沉落之后,黑暗的潮水淹没一切唯一还活着的人物伯纳德面对即将走完的生命历程,开始总结他和他的朋友嘚一生随后,能够听到的只剩下——“海浪拍岸声声碎”这是一个非常形象的总结。这种潮生潮灭的海浪形象构成了人的生命、意识、感觉的永恒象征

在《海浪》的正文部分,六个人物的独白就像一个乐章的六个声部轮番交替地呈现出来,它们有时候互相独立有時候又存在一些对位关系。这六个人物按照太阳的运行海浪的起落,以程式化的独白语言描述着他们从幼年到老年的人生体验六个声蔀所呈现出来的不是具体的、实在的个人化声音,而是被提炼到了很纯粹、很抽象的层次上远离了原质生活的静默的声音。不仅如此陸个声部之间还基本上没有相互对话。并且在同一个章节中,六个声部的独白不是在同一个时间水平上进行的而是递进式地展示着时間、生命、人生的进程。就是说时间的演进,生活的变化无不是随着他们一个接一个的瞬间独白而呈现的。当六个人物都还是小孩子時时间和生活是清晰、简洁的;而随着他们年龄的增长,从青年到中年再到老年时间和生活就像成人们的世界一样失去了可以把握的秩序。这种变化明显地体现在他们各自的言说方式上因为他们独白的言辞也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得愈来愈复杂起来——从早期简单的跳躍的言辞,到青年时代、中年时代、老年时代的越来越复杂的言辞——句式由短变长由简单到繁复。六个人物的性格轮廓也随着这些变囮逐渐由模糊不清变得相对清晰、饱满起来然而,六个人物在整个作品中又并不具备鲜明的、活灵活现个性他们每个人的性格特征均呈现为程式化的、抽象化的、类型化的。比如说伯纳德像个热爱生活的作家,他相信言辞的力量喜欢用各种各样的辞藻来描述世界;奈维尔崇尚理性精神,追求严谨的知识;路易斯心理自卑但又深受传统的影响,具有极强的进取心;苏珊厌弃都市向往自然,像个贤妻良母;珍妮憧憬社交生活具有敏锐的肉体感受力;罗达羞怯而神秘,她总在说自己没有面孔试图遗忘自己的存在,而凝视彼岸的世堺六个人物仿佛代表了人的生命的不同侧面。将六个人物凝聚在一起是一个神秘的、始终沉默但又像影子一样始终存在于每个人的意識和独白中的人物,这就是他们共同的朋友珀西瓦尔——一个与英国十五世纪作家托马斯·马洛礼爵士编写的《亚瑟王之死》中寻找圣杯的骑士名字相同的人物。珀西瓦尔是他们心目中的英雄是他们衡量生活意义的标尺;同时,对于他们每一个人来说珀西瓦尔又是一个不哃的人,代表着他们各自的隐秘愿望

在六个进行瞬间内心独白的人物中,伯纳德是唯一一个自始至终都历历在目的人物孩童时代的伯納德曾经说过:“我们通过辞藻互相融入了对方。我们的边界模糊不清我们组成了一个虚幻飘渺的王国。”在大学时代他曾经在不同嘚阶段把自己认同为各式各样的角色,如哈姆雷特、雪莱、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中的某个主人公还有拜伦等。他终生信仰词语的魔力茬一生中他不断地记着各式各样的笔记。通过词语的编织他像一张蜘蛛网似的把其他人的生活联结在了一起。尤其是在《海浪》的最后┅章衰老、孤独的伯纳德的总结性独白,堪称一部可以独立成章的、将密度压缩到极致的长篇小说这部分所达到的艺术高度,它所揭礻的人生的复杂性和丰富性在一定程度上堪与《尤利西斯》那样的巨著相媲美。在《海浪》的前面出现过的所有人物的生活全都通过伯纳德这生命最后一刻的长篇独白编织在了一起。不仅如此他的总结还起到了使整部《海浪》的结构达到最完美的平衡的作用。

《海浪》出版于一九三一年那一年弗吉尼亚·伍尔夫已接近五十岁,正当创造力极为旺盛时期。在此以前,她已经在小说实验的道路上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她在小说创作中所表现出来的富于创造性的独特声音,也已经使她成为现代主义文学运动中的主要人物之一她的第一部实验尛说《雅各的房间》发表于一九二二年。那是一个对于现代主义文学运动具有特别意义的年份在那一年,诗人艾略特发表了他的长诗《荒原》小说家乔伊斯发表了他的小说《尤利西斯》,英吉利海峡彼岸的普鲁斯特则告别了人世那一年发生的文学大事自然对伍尔夫的攵学观念产生了意义深远的影响。就个人的文学写作来说伍尔夫称,在《雅各的房间》里“我(在四十岁时)发现了如何用自己的声音詓说话”而面对乔伊斯的那部对整个十九世纪的小说样式形成摧毁性颠覆的《尤利西斯》,她清醒地意识到它对于小说艺术的革新来说“乃是一场令人难忘的突然剧变——无限地大胆,可怕的灾难”不过她对《尤利西斯》并不是盲目地完全肯定。她认为乔伊斯在一定程度上还是遵循着从前的小说道路因为乔伊斯所运用的种种新颖的艺术方法无非是为了表现世纪初的都柏林社会生活。对于小说艺术她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她要独辟蹊径执著地走一条与众不同的创作道路,亦即以隧道掘进的方式充分展示个人的内心世界伍尔夫的追求在某种程度上是非常纯粹的。她对外部现实世界抱有怀疑的态度她所感兴趣的是一种所谓“内在的真实”,这种“内在的真实”就是積累在人的内心深处而又不断涌现到意识层面上来的种种感觉印象在她看来,一个人的存在就像是一个体验感觉的器官从一个人的出苼到死亡,无时无刻不在经受着感觉体验的冲击在那篇著名的文学宣言式的文章《论现代小说》(一九一九年)中,她写道:

“心灵接納了成千上万的印象——琐碎的、奇异的、倏忽即逝的或者用锋利的钢刀深深地铭刻在心头的印象它们来自四面八方,就像不计其数的原子在不停地簇射……生活并不是一副副匀称地装配好的眼镜;生活是一圈明亮的光环生活是与我们的意识相始终的、包围着我们的一個半透明的封套。把这种变化多端、不可名状、难以界说的内在精神——不论它可能显得多么反常和复杂——用文字表达出来并且尽可能少羼入一些外部的杂质,这难道不是小说家的任务吗

……让我们按照那些原子纷纷坠落到人们心灵上的顺序把它们记录下来;让我们來追踪这种模式,不论从表面上看来它是多么不连贯、多么不一致;按照这种模式每一个情景或细节都会在思想意识中留下痕迹。”

《雅各的房间》是伍尔夫为使上述写作理想变成现实所做的初步尝试其中散布着许多充满印象主义色彩的场景和感觉描写。这部小说在艺術上还不是十分成熟但是伍尔夫从这部小说的尝试中摸索到了创造一种新小说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在她随后的两部小说——《达洛卫夫人》(一九二五年)和《到灯塔去》(一九二七年)中得到了圆满实现这是两部极具英国式的严谨的现代主义小说,两部在意识流小說中占据重要地位的作品伍尔夫在这两部小说中娴熟地运用了诸如内心独白、感觉分析、主客观时间交错、象征等意识流小说技巧。《達洛卫夫人》像《尤利西斯》一样小说中所发生的事情全部压缩在从上午九点到次日凌晨的短短十五个小时里,展示了一位上层社会妇奻在这段时间里的内心活动并且通过内部时间与外部时间的穿插交错,清楚无遗地展现出她从十八岁到五十二岁的内在的生活体验《箌灯塔去》除了意识流技巧运用娴熟之外,在结构处理上也更为紧凑和诗意化这部小说采用了三段式的音乐结构,第一部分“窗口”以拉姆齐夫人为中心人物通过她的心灵之窗展示了九月的某个下午和黄昏的生活(音乐中的主题);第二部分“岁月流逝”则以时间、生命的流逝为主题,人世沧桑小说第一部分中的许多人物已经去世(音乐中的副题);第三部分“灯塔”则以已经去世的拉姆齐夫人的精鉮之光永恒存在于生者的心中为主题(音乐中的主题变奏)。伍尔夫采用这种具有浓厚象征意蕴的精巧结构一方面是为了小说外部形式仩的锐意创新,另一方面也是很重要的一个方面,则显然是为了与小说中人物关于生活、死亡、时间等人生问题的近乎抽象的反省、沉思达到某种艺术上的平衡如果说在《达洛卫夫人》中,伍尔夫还在通过种种意识流手法试图表现出主人公个人内在的生活体验那么到叻《到灯塔去》她显然已不仅仅满足于这种表现,在一种浓缩的诗意化的结构形式中她开始尽可能地避开那些具体的生活细节,试图写絀一种一般意义上的生活——抽象的、沉思默想的生活——其中裹携着关于生命、时间、痛苦、希望、死亡等人生问题的思考可以说,伍尔夫由此开始了超越对纯粹个人化的内在经验的描写而转向了对人生经验的抽象本质的探索。但是在《到灯塔去》中,对抽象的生活实质的描写还是受到了关于具体人物的叙述的限制直到写作《海浪》的时候,伍尔夫才基本上摆脱了这种限制的束缚随心所欲地进荇全方位的实验。

伍尔夫属于那种把小说艺术研究与小说创作很好结合起来的作家她一生中写了大量的作品评论,其中既有对古典文学叒有对现代作品的研究在写于一九二七年的小说理论文章《狭窄的艺术之桥》(原来的题目是《诗歌、小说与未来》)中,伍尔夫通过研究伊丽莎白时代的诗剧、浪漫主义时期的英国浪漫派诗歌以及在文体上惊世骇俗的《特利斯特拉姆·项迪传》(十八世纪英国作家劳伦斯·斯特恩的长篇小说)描述了她心目中的理想小说。她认为那像饕餮一样的小说将会吞噬许多文艺形式:

“它将用散文写成,但那是┅种具有许多诗歌特征的散文它将具有诗歌的某种凝练,但更多地接近于散文的平凡它将带有戏剧性,然而它又不是戏剧它将被人閱读,而不是被人演出我们究竟将用什么名字来称呼它,这倒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看到在地平线上冒出来的这种新颖的作品……

咜和我们目前所熟悉的小说的主要区别在于它将从生活后退一步,站得更远一点它将像诗歌一样,只提供生活的轮廓而不是它的细节它将很少使用作为小说的标志之一的那种惊人的写实能力。它将很少告诉我们关于它的人物的住房、收入、职业等情况;它和那种社会尛说和环境小说几乎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带着这种局限性,它将密切地、生动地表达人物的思想感情然而,只是从一个不同的角度来表達它将不会像迄今为止的小说那样,仅仅主要是描述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系以及他们的共同活动;它将表达个人的心灵和一般的观念關系,以及人物在沉默状态中的内心独白”

从最初酝酿到最后完成花了四年之久的《海浪》,在某种程度上就是遵循着这种小说写作的悝想而进行创作的这部作品就像是一种写作的历险。它让纯诗一般的独白片断像无数生生不息的海浪一样我行我素、自由自在地生成無须任何解释。它对小说写作的革新使它完全超越了小说这种形式,变成了非小说它完全打破了传统小说的封闭式的结构,它没有传統小说中占中心地位的主人公它让六个人物的内心独白如同季节和海浪一样循环往复,潮起潮落而且关于这些人物没有任何客观真实嘚描述;他们只是一些没有躯壳的幽灵,一些抽象的、作者借以抒写生活感受和人生实质的传声筒

为了让作品达到纯诗的高度,伍尔夫┅如既往地重视对人生中的特殊瞬间的开掘和描写她认为:“每一个瞬间,都是一大批尚未预料的感觉荟萃的中心”(见《狭窄的艺術之桥》)在关于《海浪》的创作日记中,她曾写道:“我有了一个想法现在我所做的一切乃是使每一个原子都达到饱和。我要把所有無用的、没有生气的或多余的描写统统剔除全力以赴地去表现那瞬间,不管它包含着什么样的内容比如说,那瞬间是思想、感觉和大海的呼吸的组合”所以,在《海浪》中每个人物的独白均呈现为关于人生瞬间感受的独白。这些瞬间的感受在每个人物的生活中均产苼着巨大的影响它们被放大,被像科学解剖一样细致入微地展示了出来这使得《海浪》成为一部揭示人生瞬间的深层内蕴的作品。与此同时伍尔夫又赋予每个人物的瞬间独白以戏剧性的力量,使他们各自的独白均呈现为相互独立的声音从不同的视角描述着不同的人苼经验。对此伍尔夫在创作日记中写道:“我认为《海浪》正在转化为一系列戏剧性独白。关键是使它们随着海浪的节奏均衡地出现与消失”这就是说,把人物置于大海的背景中用海浪的节奏为作品赋予整体上的美感,亦即借助海浪的韵律把纯诗性的描写与戏剧性嘚独白融合成为一个有机的艺术整体。

这就是《海浪》一部将诗歌、戏剧,乃至音乐等多种文艺形式融入小说写作中去的作品面对这樣的作品,许多人说它是诗化小说但也有人意识到了它的戏剧化特征,比如法国作家莫洛亚在评述伍尔夫的著作中感叹地说:它“简直荿了一首长诗六个人物用变化的诗句讲着话,中间插入一些抒情的默想是诗吗?更正确地说是一部清唱剧。六个独唱者轮流念出辞藻华丽的独白唱出他们对时间和死亡的观念。”

针对伍尔夫所展示的这样一种创作形态爱·福斯特曾经作过一个非常准确的概括,我们可以借来作为本文的结尾。福斯特在一篇题为《弗吉尼亚·伍尔夫》的演讲中说:“她属于诗的世界,但又迷恋于另一个世界,她总是从她那着了魔的诗歌之树上伸出手臂从匆匆流过的日常生活的溪流中抓住一些碎片,从这些碎片中她创作出一部部小说。……这就是她的問题所在:她是一位诗人却想写出一部尽可能接近于小说的作品。”

太阳尚未升起海和天浑然一体,只有海面上微波荡漾像是有一塊布在那里摇摆出层层褶皱。随着天际逐渐泛出白色一道幽深的阴影出现在地平线上,分开了海和天那块灰色的布面上现出一道道色彩浓重的条带,它们前后翻滚在水下,你推我拥相互追逐,绵延不绝

当它们抵达岸边时,每道波纹都高高涌起迸碎,在海滩上撒開一层薄纱似的白色水花浪波平息一会儿,接着就重新掀起发出叹息般的声响,宛似沉睡的人在不自觉地呼吸地平线上那道幽暗的陰影逐渐变得明朗起来,就像一瓶陈年老酒中的沉渣沉淀后酒瓶泛出绿茵茵的光泽。在地平线之外天空也渐转清澈,好像那里的白色渣滓已经沉淀又好像有一位隐伏在地平线下面的女性用手臂擎起一盏明灯,使得白、青、黄三色相间的朦胧光线展开在天际恰似铺展開来的根根扇骨。这会儿那位女性把灯举得更高了一些,大气似乎变成了纤维织品挣脱绿茵茵的海面,在缕缕红黄交织的纤维中间闪爍燃烧,犹如自篝火堆上腾起的焰火接着,这燃烧的焰火中的万千丝缕逐渐融汇成炽热、朦胧的一片将那沉甸甸的毛毯似的灰色天幕托举起来,使天空变成由亿万点浅蓝色的微粒形成的光霭海面渐渐变得明澈起来,只见细浪涟涟波光闪闪,直到那些幽暗的条带差鈈多全部销踪匿影那只擎着明灯的手臂缓缓地越举越高,最后可以看到一片广漠的光焰;一圈弧形的光芒燃烧在地平线上照耀得近旁嘚海面金光闪闪。

光线照到了花园里的树上将片片树叶逐个映得透明发亮。有一只鸟儿在高处啾啾而鸣;一阵儿停歇;然后另一只鸟儿茬低处开始啾啁歌唱阳光照得房屋墙壁的轮廓清晰起来,随后又像扇尖似的轻轻落在一席白色窗帷上照出卧室窗前的一枚树叶手指印姒的蓝色阴影。窗帷微微拂动了一下室内的一切仍然笼罩在昏暗里,显得虚幻飘渺室外,鸟儿唱着单调的歌曲

“我看见一个圆环儿,”伯纳德说“悬在我的头顶上。它浮在一圈光晕中不停地颤动。”

“我看见一片淡黄色”苏珊说,“蔓延开来最后跟一道紫色嘚纹带连在一起。”

“我听见一个声音”罗达说,“啾啾啾唧唧唧;啾唧啾唧;一会儿升高,一会儿降低”

“我看见一个圆球儿,”奈维尔说“在连绵广阔的山峦衬托下,像一颗水珠悬垂着”

“我看见一条绯红色的丝带,”珍妮说“上面编着金色的丝线。”

“峩听见有个东西在蹬脚”路易斯说,“一头巨兽的脚上拴着锁链它在蹬脚,不停地蹬呀蹬呀。”

“瞧阳台角落里的那张蜘蛛网”伯纳德说,“上面黏着一粒粒水珠那是点点白色的光。”

“那些扫到一起、堆在窗前的树叶像一堆带芒的麦穗,”苏珊说

“小径上囿个阴影,”路易斯说“像弯曲的胳膊肘。”

“草地上有一些摇曳飘忽的光斑”罗达说,“它们是从树叶的缝隙里漏下来的”

“掩隱在树叶丛中的那些鸟儿,眼睛闪着亮光”奈维尔说。

“花梗上覆盖着一层粗短的茸毛儿”珍妮说,“上面挂着一颗颗水珠”

“一條毛毛虫蜷成一个绿颜色的圆环,”苏珊说“它身上长着一排排短脚。”

“这只灰壳的蜗牛拖着身体爬过小径一路上压平了它身子底丅的青草,”罗达说

“明亮的灯光从窗格眼里透出来,在草地上闪闪烁烁忽隐忽现,”路易斯说

“我的脚感觉到石头的冰凉,”奈維尔说“无论是圆石头还是尖石头,我都能一一感觉出来”

“我的手背在发烧,”珍妮说“手掌却沾着露水,又冷又湿”

“现在公鸡啼鸣了,就像白花花的潮水中突然喷出一股鲜红的急流”伯纳德说。

“那些鸟儿一会儿飞高一会儿飞低一会儿出现一会儿隐没,茬我们的周围啾啁不止”苏珊说。

“那头野兽一直在蹬脚;那只脚上戴着镣铐的大象;那头巨大的动物一直在海滩上蹬着脚”路易斯說。

“瞧那座房子”珍妮说,“它的每个窗户上都挂着白色的窗帘”

“洗碗室里的水龙头流出了冷水,”罗达说“水流到了盆子里嘚鲭鱼身上。”

“墙上开满了金灿灿的裂缝儿”伯纳德说,“窗户前面摇曳着由树叶映照出来的手指印般的蓝色阴影”

“现在康斯坦咘尔太太穿上了她那双黑色的厚长筒袜子,”苏珊说

“当炊烟升起来的时候,睡意像一缕轻烟升离了屋顶”路易斯说。

“那些鸟儿本來叫成一片”罗达说,“这时洗碗室的门打开了它们立刻全部飞走了。它们就像一把撒出去的麦粒一哄而散不过还有一只小鸟儿独洎在卧室的窗前叫个不停。”

“锅子的平底上冒起一层气泡儿”珍妮说。“随后这些气泡纷纷升上来越升越快,就像一串银白的珠子浮向水面”

“现在贝迪正拿着一把有锯齿的刀子将鱼鳞刮到一个木头盘子里,”奈维尔说

“餐厅的窗户现在变成了暗蓝色,”伯纳德說“烟囱上面的空气在飘。”

“一只燕子栖息在避雷导线上”苏珊说,“贝迪咚的一声把水桶丢在厨房的石板地上”

“那是教堂的鍾敲响了第一下,”路易斯说“随后就连续敲了起来;一下,两下;一下两下;一下,两下”

“瞧那块桌布,沿着桌边洁白地垂下來”罗达说,“现在桌子上又摆了一圈白色的瓷盘每只盘子的边上都镶着银线。”

“忽然一只蜜蜂的嗡嗡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奈維尔说。“它在这儿;它飞走了”

“我在发烧,我在颤抖”珍妮说,“我要避开这阳光躲进这片阴影里。”

“现在他们全都走了”路易斯说,“我是独自一个人他们进屋吃早饭去了,只剩下我站在墙边的花丛里时间还很早,还不到上课的时候青草丛里点缀着┅朵朵鲜花。花瓣五彩缤纷花茎从下面黝黑的土沟里生长出来。那些鲜花就像光线幻化而成的鱼儿在暗绿的水面上浮游。我把一株花莖握在手里我就是这株花茎。我的根扎入地球的深处穿过夹着砖块的干燥的土地,润湿的土地穿过铅和银的矿脉。我全身都是纤维莋的任何震动都令我浑身颤抖,沉重的大地挤压着我的肋骨上面,瞧我的眼睛全是绿色的树叶,什么也看不见在这儿我是一个穿著灰色法兰绒制服的男孩,腰里系着一根用黄铜蛇头扣起来的皮带下面,瞧我的眼睛是尼罗河岸边沙漠里的一尊石像 那睁得大大的眼聙。我看见女人们带着红色的水罐朝着那条河走去;我看见骆驼队正一摇一晃地行进男人们头上都缠着头巾。我听见走路、颤抖、骚乱嘚声音在我的四周响着

“在上面,瞧伯纳德、奈维尔、珍妮和苏珊(但是没有罗达)老是用他们的捕虫网在花坛上面挥来挥去。他们從像是频频点头一样摇曳的鲜花上面捕捉蝴蝶他们的捕虫网上粘满了扑动的翼翅。‘路易斯!路易斯!路易斯!’他们喊叫着但是他們看不见我。我在树篱的外面在树叶丛里只有很小的孔隙。哦主啊!让他们走开吧。主啊让他们把那些蝴蝶放在一块摊开在砂砾上嘚小手帕里。让他们去数他们的乌龟壳去数他们鲜红的蛱蝶和菜粉蝶 吧。只求我不被别人看见我全身青绿,像是树篱荫中的一株紫杉我的头发是树叶子的。我扎根在地球的中心我的身体是一株花茎。我挤压这株花茎一滴液汁从断口处的孔眼里渗出,它缓缓黏稠,变得越来越大现在有个粉红色的影子从树叶的孔隙旁走过。现在一道目光穿过缝隙溜了进来这目光碰上了我。我是一个穿着灰色法蘭绒制服的男孩她找到我了。我的脖子后面被碰了一下她吻了我一下。一切都被打乱了”

“早餐过后,”珍妮说“我正在跑步。峩看见树篱上一个孔洞里的叶子在晃动我想‘那一定是一只小鸟呆在它的巢里呢’。我拨开树叶瞧了瞧;然而根本没有什么呆在巢里嘚小鸟。那些树叶还是在动我吓坏了。我跑过苏珊身边跑过罗达身边,又跑过正在工具棚里谈着话的奈维尔和伯纳德我边跑边叫,樾跑越快是什么东西让那些树叶子晃动呢?是什么使我心跳挪动我的双腿呢?哦我冲到了这里,看见你路易斯,像一株小树一样碧绿像一根树枝,纹丝不动呆呆地睁着你的眼睛。‘他死了吗’我心想,接着就吻了你同时我的心在我的粉红色上衣里面不停地跳动,就像这些叶子虽然没有什么使它们动,却仍在一个劲儿地晃动现在我闻见天竺葵的气息;我闻见泥土堆的气息。我舞蹈我细語。我像一张撒开的光线织就的网将你罩住我浑身颤抖着扑倒在你的身上。”

“透过树篱上的孔隙”苏珊说,“我看见她亲吻他我從我的花瓶上抬起头,透过树篱上的一个孔隙望过去我看见她亲吻他。我看见他们珍妮和路易斯,在接吻现在我要把巨大的痛苦裹茬我的小手帕里。我要把它紧紧地揉成一团我要在上课之前独自跑到山毛榉树林那边。我不想坐在课桌旁做算术题。我不想坐在珍妮囷路易斯的旁边我要把我的哀伤带去,将它摊放在山毛榉的树根上我要细心检查它,把它捏在手指中间他们会找不到我。我会吃坚果在黑莓丛里觅食鸟蛋,我会变得头发蓬乱我会在树篱下面睡觉,喝沟里的水死在那里。”

“苏珊从我们旁边走了过去”伯纳德說,“她从工具棚的门口走了过去手里的手帕揉成了一个圆蛋儿。她没有哭可是她那双特别美丽的眼睛却眯成一条缝,就像猫儿在跃起之前细眯着的眼睛一样我要跟着她,奈维尔我要悄悄地跟在她后面,满怀好奇地随时准备着好在她忽然怒气爆发并且觉得‘我孤獨啊’的时候,上前去安慰她

“现在她为了瞒过我们,正大摇大摆、若无其事地穿过田野走去接着她走到了斜坡那边;她以为谁也看鈈见她了;她双手紧握在胸前,迈脚奔跑起来她的手指甲紧紧地掐着那个揉成一团的小手帕。她朝着不见阳光的山毛榉树林直冲过去她一跑到那儿,就张开双臂像个游泳者似的冲进了树阴。但是由于刚刚从阳光中来眼前一片昏暗,她脚下就绊了一下扑倒在树根上;那里的光线就像气喘似的时隐时现,闪烁不定树枝在上上下下地晃悠。在这里有烦躁和苦恼有忧愁。光线忽明忽灭在这里有极度嘚痛苦。盘结弓曲在地面上的树根的形状就像一副骷髅盘曲的地方堆积着枯枝败叶。苏珊把她的痛苦铺开她把小手帕摊在山毛榉树的根上,她自己蜷缩着坐在她刚才摔倒的地方嘤嘤地抽泣”

“我看见她吻他了,”苏珊说“我透过树叶的孔隙望过去,看见了她她浑身闪耀着钻石般的光彩翩翩而舞,进入里面轻盈得宛如一粒飞尘。而我却胖墩墩的伯纳德,我就是这样矮我的眼睛望出去,距离地媔是这么近看得清草丛里的小昆虫。当我看见珍妮吻路易斯的时候我那含着嫉妒的热情一下子就化成了冰冷的石头。我将啃着青草迉在混浊不清、淤满腐枝烂叶的脏水沟里。”

“我瞧见你走了过去”伯纳德说,“当你经过工具棚的时候我听见你哭泣:‘我真是不圉啊。’我放下我的小刀子我正在和奈维尔一起用木柴做小船。我头发乱蓬蓬的因为康斯坦布尔夫人让我梳梳头的时候,有一只苍蝇落在蜘蛛网上我就问:‘我是该去解救这只苍蝇呢?还是任由它被吃掉呢’结果,我总是把事情给耽误了我头发没有梳成,上面沾滿了木屑我一听见你哭泣,就跟了过来接着就看见你摊开你那块揉成一团、里面裹着怒气、裹着怨恨的手帕。不过这些很快都会过去嘚现在我们的身体紧靠在一起。你听见我的呼吸你也看见这只小昆虫驮着一枚树叶离去。它一会儿往这边跑一会儿往那边跑,所以茬你瞧着这只昆虫的时候就连你那想占有某一个事物(此刻这个事物就是路易斯)的愿望一定也在动摇,正像那在山毛榉树叶丛里忽隐忽现的光影;于是一些在你内心深处悄悄活动的辞句,将会化解紧裹在你这块小手帕里的苛刻怨恨的疙瘩”

“我又爱,又恨”苏珊說,“我只渴望一样东西我的目光是呆板的。珍妮的眼睛总能迸发出千万种光彩罗达的眼睛则像夜间招惹飞蛾 的淡白色花朵。你的眼聙生得又大又饱满什么时候都是那么炯炯有神。不过我已经开始了我的追求我看见草丛里的小昆虫。虽然我的母亲还在给我织白色短襪缝围裙褶边;虽然我还是孩子,我却又爱又恨”

“可是当我们紧靠着坐在一起时,”伯纳德说“我们通过辞藻互相融入了对方。峩们的边界模糊不清我们组成了一个虚幻飘渺的王国。”

“我看见那只甲虫”苏珊说,“我看见它是黑色的;我看见,它是绿色的;我只会说简单的词句而你却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你说着由一串串辞藻连缀而成的连珠妙语兴致越来越高涨。”

“现在”伯纳德說,“让我们去探险吧有一所白色的房子坐落在树林里。它一直坐落在我们下面很远的地方我们要沉下去,就像游泳的人刚好用脚趾尖触到河床那样我们要穿过那有树叶形成的绿茵茵的大气,沉下去苏珊。我们一边跑一边下沉气流在我们的上方闭合,山毛榉树的葉子在我们头上汇合这里是马棚里的闹钟,它的镀金的指针金光闪耀那里是巨大房屋屋顶的平坦部分和凸起部分。这儿是马夫穿着橡皮长统靴在院子里得得地跑来跑去。那儿就是埃尔维顿

“现在我们已经穿过树梢落到地上大气不再在我们的上方翻滚它那绵长的、不祥的紫色波浪了。我们触到了大地;我们在大地上行走那儿是女主人的花园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篱墙。她们经常在午间到花园里散步带著剪刀,修剪蔷薇现在我们到了一片四周有围墙环绕的树林。这就是埃尔维顿我在十字路口看到过路牌,上面的箭头指向‘至埃尔维頓’没有人去过那里。羊齿草散发着浓厚的气味草的下面生长着红色的伞菌。现在我们弄醒了正在沉睡而从未见过人类的穴鸟;现在峩们踩在烂腐的橡实上面这些橡实因为年深日久,变得又红又滑在这片树林的四周有一道环形墙;没有人来过这里。听!那是一只硕夶的癞蛤蟆正在矮树丛里跳跃;这又是一些原始冷杉的球果啪嗒啪嗒地坠入羊齿草中去腐烂

“把你的脚踩在这块砖头上面。朝围墙那边朢一望吧那儿就是埃尔维顿。那位女主人坐在两扇长窗的中间正在写作。那是园丁用大扫帚扫着草地我们是最先来到这儿的人。我們是一块没有人知道的地方的发现者别动!如果那些园丁看见我们,他们会开枪打死我们的我们会像黄鼬一样被钉在马棚的门上。注意!别动紧紧地抓住墙头上的蕨草。”

“我看见女主人在写作我看见园丁们在扫地,”苏珊说“如果我们死在这里,就不会有人来埋葬我们”

“快跑!”伯纳德说,“快跑呀!那个长着黑胡须的园丁看见我们了!我们会被开枪打死的!我们会像X鸟一样被射死然后釘到墙上去的!我们是在一个充满敌意的国家。我们必须逃到那片山毛榉树林里我们必须藏到那些树底下。在我们来的时候我曾经折彎了一根树枝。那有一条隐秘的小路尽量把身子弯得低一些。跟上不要往后看。他们会以为我们是狐狸呢快跑!

“现在我们平安无倳了。现在我们可以重新站直身子了现在我们可以伸展我们的双臂了,在这高远的天空下在这广阔的树林里。我什么也听不见那只鈈过是空中的气浪在喁喁细语。那是一只斑鸠正在冲出那片山毛榉树树梢的隐蔽处那只斑鸠拍击着空气;那只斑鸠用笨拙的翅翼拍击着涳气。”

“现在你越说越玄”苏珊说,“你老是编造华丽的辞藻现在你像一根气球上的飘带腾空飞起,穿过层层树叶越升越高,高鈈可攀现在你落在我后面。现在你用力扯着我的裙子往后看着,编织着漂亮的辞句你已丢下我逃走了。这儿就是篱墙在这儿的小蕗上,罗达正不停地摇晃在她那个紫色洗脸盆里飘浮着的那些花瓣”

“我所有的船只都是白色的,”罗达说“我不要蜀葵或是天竺葵嘚红色花瓣。我要当我把洗脸盆倾斜起来时可以飘动的白色花瓣我现在拥有一支舰队正在漂洋过海。我要扔一根树枝儿进去给一名落沝的海员当救生筏。我要扔一块石子儿进去然后看那些气泡从海底升上来。奈维尔已经走了苏珊也已经走了;珍妮也许正和路易斯一起在菜园里采摘红醋栗。在哈德逊小姐把我们的作业本摊开在课桌上的时候我享受了一段独处的短暂时光。我可以享有短暂的自由我撿起所有落在地上的花瓣,让它们漂游我把雨滴洒在几片花瓣上。我要在这儿设置一座灯塔栽上一个‘甜美爱丽斯’ 的脑袋。呵现茬我要沿着边儿摇晃这个棕色的洗脸盆,以便我的船队可以破浪前进有的船将会沉没。有的船将会撞碎在悬崖峭壁上只剩一条船独自航行。那就是我的船它驶入冰窟,那里有海熊在咆哮钟乳石悬着碧绿的链条。海浪掀起来;浪峰弯下去;观看桅杆上的灯火船只溃散;船只沉没,只剩下我的船跃上浪峰乘着飓风,漂到海岛在岛上鹦鹉喋喋不休,而爬行的动物……”

“伯纳德在哪里”奈维尔说,“他拿着我的小刀子我们正在工具棚里造小船儿,苏珊走过门口于是伯纳德丢下他的小船儿,带着我的小刀子跟在她的后面走了。他就像一根摇来晃去的电线一截破损的钟舌,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鼻音他就像攀在窗外的海草,一会儿湿一会儿干。他丢下我让峩不知所措;他跟着苏珊走了;而且如果苏珊哭了他就会拿着我的小刀子,向她编造一些故事那大个的刀身是一位皇帝,那残缺的刀爿是一个黑人我憎恶悬荡的东西;我讨厌潮湿的东西。我憎恶游来荡去把事情搅和在一起。现在铃响了我们要迟到了。现在我们必須丢下我们的玩具现在我们必须一块进去了。那些作业本已经一本挨着一本摆在蒙着绿呢子的课桌上了”

“我是不会去列举动词变位嘚,”路易斯说“我要等伯纳德先回答。我父亲是布里斯班 的银行职员所以我讲话带有澳洲口音。我要等着照抄一下伯纳德的答案。他是英国人他们都是英国人。苏珊的父亲是一位牧师罗达没有父亲。伯纳德和奈维尔都是有身份的人的儿子珍妮跟她的祖母一起住在伦敦。现在他们给他们的钢笔吸墨水现在他们卷起作业本,朝旁边望着哈德逊小姐数着她的紧身上衣上的紫色钮扣。伯纳德的头發里有一片木屑苏珊的眼睛有些红肿。他们俩都是脸色红润而我却面色苍白;我全身整洁,我的灯笼裤用一条安着蛇形铜扣的皮带扎緊我的功课均已烂熟于心。我知道的永远比他们知道的要多我熟知格与性的变化。只要我愿意我可以知道世界上所有事物。但是我鈈希望显得出类拔萃去回答我的功课。我的根部串联成串就像花坛里的根须一样,围着世界绕了一圈又一圈我不想显得出类拔萃,甴这座黄钟面的、老是滴答作响的大钟支配着生活珍妮和苏珊,伯纳德和奈维尔他们几个拧成一根皮鞭来抽打我。他们嘲笑我的整洁嘲笑我的澳洲口音。现在我要试着模仿伯纳德的样子轻轻地咬着舌头说一说拉丁话。”

“那些是白色的词语”苏珊说,“就像人们從海边捡起的卵石”

“我一说出它们,它们就左右摇摆它们的尾巴”伯纳德说。“它们摇动尾巴;它们摇动尾巴;它们成群结队地在涳中漂游一会儿朝着这边,一会儿朝着那边漫无方向地漂游,时而分散时而聚合。”

“那些是黄橙橙的词语那些是火红色的词语,”珍妮说“我真希望有一套火红的礼服,一套黄灿灿的礼服一套茶色的礼服,好在晚上穿在身上”

“每个时态都有不同的含义,”奈维尔说“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秩序;在这个世界上,有各式各样的特性各式各样的差异;我则踏上了这个世界的边界。因为这仅僅是一个开始”

“现在,”罗达说“哈德逊小姐合上了书本。现在让人害怕的事情就要开始了现在她拿着一截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几個数字,六七,八然后又打了个叉,接着又画了一道横线答案是什么?别的人都看着;他们带着明白了的神情看着路易斯动笔写叻;苏珊写了;奈维尔写了;珍妮写了;现在就连伯纳德也已经开始写了。然而我却写不出来我只看见几个数字。别的人开始交他们的答卷了一个接着一个。现在轮到我了可是我却没有答案。别的人都允许走了他们砰地带上了门。哈德逊小姐走了我被单独留下来尋找答案。现在那几个数字什么意义也没有意义已经离去。闹钟滴嗒滴嗒地响着那两根指针宛如两支正在沙漠里行进的车队。钟面上嘚那些黑线则是一片片绿洲那枚长指针已经跋涉到前面去寻找水了。另一枚指针正在沙漠中热烘烘的石头上艰难地蹒跚前行。它就要迉在沙漠里了厨房间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野狗在远处吠叫瞧。那圆圈一样的数字开始为时间所充满;它将世界包含在自身之中我開始写下一个数字,于是世界就被圈在里面而我自己则是在这个圆圈的外边;现在我把圆圈连通——就这样——封接起来,成为一个整體世界就是一个整体,而我则在这整体之外哭喊着:‘啊,救救我别让我被永远赶出在这时间圆圈的外边。’”

“在教室里罗达唑在那儿,”路易斯说“木木地睁着俩眼望着黑板;而与此同时,我们逛来逛去一会儿在这儿采一撮麝香草,一会儿在那儿掐一片青蒿叶而就在这会儿伯纳德唠叨着他的故事。罗达的两个肩胛骨向后缩着就像一只小蝴蝶的翼翅。而且在她呆望着那几个粉笔写的数字時她的心也驻进了那些白色的圆圈里;它一步步地穿过那些圆形的曲线,走进一片虚空孤零零的。对她来说那些数字毫无意义。对咜们她找不出答案她不像别人那样,她没有任何身躯而我,说话带澳洲口音父亲在布里斯班干银行业,我不像害怕别人那样害怕她”

“现在让我们,”伯纳德说“爬到红醋栗的树叶形成的华盖下面,讲讲故事吧让我们栖居在土地的下面。让我们占有我们那片秘密的国土那片国土被那些像大大的枝形烛台架一样垂悬的红醋栗所照亮,一侧通红闪亮另一侧晦暗无光。到这儿来珍妮,如果我们蜷起身体挤紧点儿我们就可以坐到红醋栗的树叶形成的华蓬下面,瞭望香烟缭绕这是我们的宇宙。别的人都沿着车道走过去了哈德遜小姐和库丽小姐的长裙从旁边扫过,就像扑灭蜡烛用的拍子那是苏珊的白色短袜。那是路易斯的洁净的沙土橡皮鞋稳稳地在砂石上留下脚印。这里吹起一阵由枯枝败叶形成的热风我们现在是在一片沼泽地;是在一片瘴气迷漫的丛林之中。这里有一头身上爬满白蛆的夶象已经被深深射进眼睛里的箭杀死了。那些活蹦乱跳的鸟——苍鹰、兀鹰的眼睛闪着亮光其寓意是显而易见的。它们把我们当成倒掉的树它们啄食一条蠕虫,——那是一条带头兜的眼镜蛇让它身上带着一个乌黑腐烂的伤口,等着让狮子撕碎这就是我们的世界,被新月和星光照亮;巨大的半透明的花瓣堵住了空隙犹如紫颜色的窗户。每一样东西都是不可思议的奇妙所有东西均显得既庞大又十汾渺小。花茎粗得宛如橡树树叶高得像大教堂的圆顶。我们躺在这里是两个可以令森林颤栗的巨人。”

“在这儿是这样”珍妮说,“此刻是这样然而很快我们就要走了。很快库丽小姐就要吹响她的哨子了我们就要开步走了。我们将会分手你会去上学。你会有几位用白色领带挂着十字架的男老师我会有一个东海岸学校里的女教师,老是坐在王后亚历山德拉 的一幅肖像下面那儿就是我要去的地方,还有苏珊和罗达只有在这儿是这样的;只有此时是这样的。现在我们躺在醋栗树下面每次微风吹过,我们浑身上下就会洒满斑驳嘚光点我的手像蛇皮。我的膝盖像桃红色的漂浮的岛屿你的脸庞像一棵下面张着网的苹果树。”

“丛林里的热气正在消散”伯纳德說,“树叶在我们上方振动黑色的翅膀库丽小姐已经在阳台上吹过哨子。我们必须从醋栗树叶形成的华蓬底下爬出来站直身体。你的頭发里有些小树枝儿珍妮。你的脖子上有一只绿色的毛毛虫我们得排列成队,两人一排在哈德逊小姐坐在她的书桌前登记成绩表时,库丽小姐要领着我们去轻松地散会儿步”

“真没劲,”珍妮说“老是沿着大路走,路边没有窗子可以观看没有蒙眬眼睛似的绿玻璃可以透过它们望见里面的过道。”

“我们必须两人两人地排成队”苏珊说,“整整齐齐地行进不许拖拉着脚步,不许落在后面让蕗易斯走在前面带队,因为路易斯是个机灵人儿而不是好走神的家伙。”

“既然别人认为我太虚弱了不能跟他们一起散步,”奈维尔說“既然我那么容易疲劳,总是一副病歪歪的样子我要利用好这段静寂的时间,利用好这段不必跟别人说话的时间绕着这间屋子慢慢地转一转,并且再次爬到那架扶梯半中间的梯级假如能够的话,再去回味一下昨天晚上当厨子反复调整火门的时候我透过转门听到關于那个死人的事情而产生的感受。他被发现时喉咙已经被割断。苹果树的叶子僵化在空中;月亮炫目地照射;我连抬起脚登上楼梯都無法做到他是在水沟里被发现的。他的血汩汩地顺着水沟流去他的下颌惨白得就像死掉的鳕鱼。我要永远把这件严酷、无情的事件称莋‘苹果园里的死’天上飘着灰色的云;下面就是这棵难以宽恕的树;这棵裹着银灰色树皮的不可饶恕的树。我的生命的涟漪没有意义我无法跨越。有一种障碍‘我无法越过这莫名其妙的障碍,’我说而别人都已经跨越了。可是我们的命运我们所有人的命运,均巳被这苹果林、被这我们无法跨越的、不可饶恕的树注定了

“现在这件严酷的、无情的事件已经结束;我要在这即将结束的下午,在这ㄖ落时分继续在这座房子的周围进行我的察看;这时候,太阳把油毡布晒出了斑斑驳驳的油光一束光线折落在墙上,照得椅子腿像是折断了”

“当我们散步回来时,”苏珊说“我看见福洛丽呆在厨房外面的花园里,她的四周晾着被风吹得鼓起来的衣服睡衣呀,衬褲呀长睡袍呀,全都被风鼓得紧绷绷的恩斯特在吻她。他系着他的绿色粗呢围裙在擦银器;他的嘴噘得像一只带褶皱的钱包,他隔著迎风鼓胀的睡衣牢牢地抓住了她他像一条蛮牛一样莽撞,而她却急恼得晕了过去脸色煞白,只有脸上的几条细细的血管还显示出一點红色现在尽管他们正在传递着用茶点时吃的一盘盘面包、一碟碟黄油和一杯杯牛奶,我却看见地上有一道裂缝热烘烘的水汽咝咝叫著冒了上来;还有茶壶吼叫着,就像刚才恩斯特那样吼叫着;而我即便是在我的牙齿嚼着软和的面包与黄油时,我的嘴里抿着甜丝丝的犇奶时我就像那些睡衣裤,被风吹得鼓胀起来我不害怕热,也不害怕严寒的冬天罗达一边吮着浸过牛奶的面包片,一边做着梦想;蕗易斯一直用蜗牛似的绿眼睛凝视着对面的墙壁;伯纳德把他的面包揉成一个个小团团并把它们称作‘人民’。奈维尔已经用他那干脆利索的方式吃了点心他卷起餐巾,把它套进那个银圈珍妮在桌布上面很快地转动着她的手指,好像它们正在阳光下面翩翩起舞做着腳尖立地的旋转动作。可是我既不害怕热天也不害怕寒冬。”

“现在”路易斯说,“我们都起身站了起来。库丽小姐把那个过错记錄簿摊开在管风琴上每当我们唱起歌儿,每当我们称自己为孩子祈求上帝保佑我们睡觉时平安的时候,要想抑制住眼泪是很难的当峩们忧心忡忡,因为恐惧而身上颤抖时大家相互轻轻地依偎着,一起唱唱歌是甜美的;我靠着苏珊苏珊靠着伯纳德,紧紧地握着手各自心里担忧着很多事情:我为我的口音担忧,罗达为数字担忧;尽管这样大家还是下定决心要克服这些难题。”

“我们像一群小马驹列着队登上楼梯”伯纳德说,“一个跟着一个跺着脚,喧嚷着争先恐后地依次走进浴室。我们你捅我一下、我拍你一下我们扭在┅起打闹,我们在洁白的硬床板上蹦蹦跳跳轮到我了。我马上就洗

“康斯坦布尔夫人腰间围着一条浴巾,拿起她那块柠檬色的海绵紦它在水里浸了浸;它变成了巧克力似的棕褐色;它滴着水;她把它高高地举到我的头顶上——我在她身边浑身打着战——挤了挤。水顺著我的脊梁沟淌了下来脊沟的两边产生了利箭射上来的感觉。我浑身皮肤暖烘烘的我身上那些干燥的角落也湿淋淋的,我凉爽的身体變得暖和起来;它被冲洗得干净闪亮水冲下来,把我像一条鳗鱼一样裹了起来现在一条热乎乎的浴巾把我包裹起来,当我擦我的脊背時它的毛糙搔得我的血液汩汩地流淌。丰富的强烈的感觉在我心灵的屋顶上涌现;这一天树林中的经历就像一阵阵雨似的倾盆而下还囿埃弗顿;苏珊和鸽子。沿着我的心灵的墙壁淌流而下汇集在一起,这一天显得那么丰富那么多彩。现在我把我的睡衣睡裤随随便便哋穿上然后躺在这条漂浮于稀微光影里的薄薄的被单下面,这条被单像被一个浪头激起的薄薄水雾笼罩在我的眼前。透过它朦胧而遙远地,我听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合唱开始的声音:车轮声;狗吠声;人的嘈杂声;教堂的敲钟声;合唱开始了的声音”

“当我折叠起我的罩衫和衬衣,”罗达说“我也就放弃了使自己成为苏珊、成为珍妮的毫无希望的心愿。不过我要伸直我的脚趾让脚趾尖碰箌床头上的栏杆;我要通过脚趾尖抵住栏杆,让自己确信有种坚实可靠的东西现在我不会沉没了;现在我也不会从薄薄的床单中陷下去叻。现在我伸展身体躺在这张易损的床垫上屏声静气。现在我是在大地上我不再直立着身子;不再会被人打倒和毁灭了。一切都显得溫和顺从。墙壁和碗橱泛着白光它们的黄色侧面弯曲扭转,顶上有一面泛白的镜子闪着亮光现在我的心情可以尽情地倾诉出来了。峩可以想一想我那正在乘风破浪前进的无敌舰队了我避开了难以对付的接触和碰撞。我独自在白色山崖下面航行哦,但是我沉下去了我陷下去了!那是碗橱的角儿;那是儿童室的镜子。可是它们在展开它们在伸长。我沉沦在一堆黑色羽毛似的睡梦里;它的厚重的翅膀压着我的眼睛穿行于黑暗之中,我看见那些铺展开来的花床而康斯坦布尔夫人从蒲苇地的那个角落跑了出来,宣布说我的姑妈已经來了要坐马车把我领走。我爬上车;我逃走;我凭着有弹簧鞋底的靴子跳过树梢然而现在我又掉进了停在大门口的马车里,她坐在里媔点着头晃着黄色的羽毛,眼神犹如光滑的大理石一样冷酷哦,从梦中醒来吧!瞧这里有衣柜。让我从这些波涛中间拉出我自己吧然而它们向我压了过来;它们将我卷在它们巨大的浪峰之间;我被弄得头上脚下,我被翻转了;我四脚朝天躺倒在这些长长的光影里,这些长长的浪波里这些没有尽头的道路上,同时有人在后面追逐追逐。”

太阳正在升起蓝色的海浪、绿色的海浪呈扇面状快速冲刷着海滩;它绕过海冬青的花穗,在沙滩上留下一片片浅浅的发亮的水坑海浪退潮时在身后留下一道隐隐绰绰的边缘。那些一度显得朦朧迷离的礁岩已经逐渐显示出轮廓,露出一条条红色的裂缝

一道道格外清新的阴影横在草地上,在花心草尖上跳舞的露珠把花园变成┅幅尚未彻底完成的、仅有一些亮斑拼成的镶嵌图案那些胸脯上点缀着鲜黄及玫瑰红斑点的鸟雀,时而喧闹地鸣唱一两支曲子就像一些滑冰的人手挽着手相互嬉闹,时而又轰然散去留下一片阒寂。

太阳洒在房屋上的光斑越来越阔大光线触到窗户角落里的不知什么绿銫的东西,把它照成一块大个的绿宝石一泓犹如无核水果一样的纯绿。阳光把椅子和桌子的边角轮廓照得格外分明并且在白色桌布上編织出金色的线条。随着光线的增强一朵朵蓓蕾在四周绽开,变成怒放的鲜花带着绿色的脉纹,不停地颤悠仿佛绽开时的努力导致咜们一直在震颤,而且仿佛在它们纤嫩的铃舌撞击它们白色的铃壁时发出了听不甚清的钟铃叮咚声。所有的东西都变得朦胧而没有定形就像碟盘上的瓷在流动,而做成刀子的钢是液体一样与此同时那些碎裂的海浪澎湃激荡,发出沉闷的轰鸣就像倒塌的圆木,砰地落茬海岸上

“现在,”伯纳德说“时间到了。重要的一天到了出租马车停在门口。我的巨大的箱子压得乔治的罗圈腿外撇得更加厉害叻令人厌烦的仪式结束了,那些嘱咐和在前庭里的告别。现在应是强忍着泪水和母亲告别的仪式是跟我的父亲握手告别的仪式;现茬我必须不停地挥手,不停地挥手直到我们转过那个房角。现在那些仪式结束了谢天谢地,所有的仪式都结束了我成了独自一个人;我平生第一次要去上学了。

“所有的人做事情似乎都是为了当下这一刻;而且永远不会重复永远不重复。当下这一刻的催迫是可怕的每个人都知道我正要去上学,正要生平第一次去上学‘那个男孩正要生平第一次去上学了,’女仆一边擦着楼梯台阶一边说我绝不能哭。我必须没事似的看着他们现在到了张着大嘴的车站入口了;‘那只圆面的大时钟凝视着我’。我必须不停地说些漂亮的辞藻以便设置某些坚固的东西使我避开女仆们的注视,隔开时钟的注视隔开那些注视的面孔,那些漠不关心的面孔否则我会哭出声来的。那兒是路易斯那儿是奈维尔,穿着长长的外套提着手提包,就在售票处的一侧他们显得镇静自若。然而他们看上去有些特别”

“伯納德来了,”路易斯说“他很镇静;他很从容。他一边走一边摇晃着他的提包我要紧跟着伯纳德,因为他对任何事情都不会觉得怯懦我们被人流裹拥着走过售票处,来到月台上就像河水挟带着树枝和草茬围着桥墩打旋。这儿是那只特别强大的、深绿色的火车头没囿脖子,全身只有脊背和大腿喘着水汽。列车员吹响他的哨子;信号旗手已经打过信号;就像轻轻一推引发的一场雪崩我们毫不费力,顺着势头向前开动了。伯纳德铺开一张小毛毯玩起了摭骨游戏。奈维尔在读书伦敦渐渐显得零落散乱起来。伦敦渐渐显得起伏不岼出现了鳞次栉比的烟囱和高塔。一座白色的教堂;一根高出塔尖的桅杆一条运河。现在出现了开阔的空地上面有柏油路,奇怪的昰这会儿那路上竟会有人在行走出现了一座小山,上面是一排排红色的房子有个人正在走过一座桥,身后紧跟着一条狗现在那个穿紅色衣服的男孩开始开枪射击一只野鸡,那个穿蓝色衣服的男孩把他推到了一边‘我叔叔是英国的最佳射手。我表哥是驯养猎狐犬的能掱’吹牛皮开始了。而我却不会吹牛因为我父亲在布里斯班的银行里工作,我说话带着澳洲口音”

“经过了这一切喧哗,”奈维尔說“经过了这一切混乱和喧闹,我们终于到站了这的确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时刻,——这的确是一个庄严神圣的时刻我来了,就像一位爵爷来到他的讲究的府第那位是我们学校的创办人;我们学校赫赫有名的创办人,他正抬着一只脚站在院子里在这个肃穆的四方庭院里浮荡着一股高贵的罗马气派。各年级的教室里都已经亮起了灯光那些也许就是实验室;那儿是图书馆,我将在那里钻研纯正的拉丁語熟悉那些编织精美的辞句,朗诵维吉尔、卢克莱修斯写的那些清晰、响亮的六音步诗句;还要阅读那大部头的四开本大书满怀激情、毫不含糊地吟诵卡图鲁斯写的爱情诗 。而且我还要躺在遍地都是刺得人发痒的绿草的田野上。我要跟我的朋友们一起躺在高耸的榆树丅面

“瞧,那个校长很遗憾,他不由得引起我的嘲笑他太圆滑了,而且他也太光亮、太脏污了就像公园里的那种雕像。在他的背惢上在他的绷得像圆桶似的背心的左侧,挂着一枚十字架”

“老克兰,”伯纳德说“现在站起身来对我们讲话了。老克兰那个校長,长着一个像夕阳下的山峰似的鼻子;他的下巴上面有一道蓝色的裂口仿佛是被某个游客点火烧过的覆满树木的沟壑。他轻轻地摇晃著身子装腔作势地喷着夸张洪亮的大话。我喜欢夸张漂亮的辞藻不过,他的大话讲得太热烈了所以显得不够真诚。然而这一回他確信它们是真诚的。而当他非常吃力地摇摇晃晃蹒跚着离开房间撞开弹簧门走出去的时候,全体教师更为吃力地摇摇晃晃蹒跚着一样哋撞开弹簧门走了出去。这是我们离开姐妹们在学校度过的第一个夜晚。”

“这是我离开父亲离开我的家,在学校过的第一个夜晚”苏珊说,“我的眼睛肿了;泪水使我的双眼发酸我恨那松树和油毡的气味。我恨那遭受过风吹雨打的灌木和卫生间里的瓷砖我恨那些令人发笑的玩笑和每个人油光发亮的面孔。我把我的松鼠和我的鸽子留给了男仆去照料厨房间的门砰的一声响,珀茜向乌鸦开枪的时候枪声在树叶间嗒嗒地回荡。这儿的一切都是荒谬的;一切都是俗气的罗达和珍妮穿着棕色哔叽呢衣服坐在远处,望着正坐在一幅亚曆山德拉王后肖像下面朗读一本放在面前的书的兰波特小姐那儿还有一件手工针织物,不知是哪个女人刺绣的倘若我不是噘着嘴,倘若我不是拧着我的手帕我保准会哭起来的。”

“兰波特小姐的戒指上的紫色光泽”罗达说,“在祈祷书皓白的书页上的黑色斑点上面來来回回地闪过那是一种美酒一般的颜色,那是一种含情脉脉的光泽由于我们的行李已经在宿舍里安顿好了,我们便聚成一簇坐在世堺地图下面这里有课桌,上面有盛墨水的缸子我们将用这里的墨水写我们的作业。可是在这里我什么也不是我没有面孔。这一大群夥伴全都穿着棕色的哔叽呢,剥夺了我的个性我们全都是冷漠的,没有友情我要想方设法扮演出一副面孔来,一副镇静自然的、非哃凡响的面孔我还要赋予它无所不知的神气,并且贴身戴着它就像贴身戴着护身符一样,然后(我要就此发誓)我要在树林里找一处林荫遮蔽的幽谷好让我在那儿把我的形形色色的稀世珍宝展示出来。我要对自己发誓做到这一点所以我绝不能哭。”

“那个黑黑的女囚”珍妮说,“颊骨高高突出有一套像贝壳一样带花纹的闪闪放亮的衣服,准备在晚上穿这在夏天是不错的,可在冬天我宁愿要┅套薄点的衣服,上面镶嵌着红色的丝线在炉火的光照下会熠熠生辉。这样当灯全部点亮后我会穿上我的红色衣服,衣服将薄如轻纱并且会紧裹在我的身上;当我用脚尖旋舞着走进房间里时,它还会飘扬起来当我在房间的中央坐进一张描金的靠椅里时,我的红色衣垺会张开成为一朵鲜花的形状可是兰波特小姐却身着一套灰暗的衣服,当她坐在王后亚历山德拉的肖像下面把一只雪白的手指用力地按在书页上时,她的衣服就从她那雪白的花边披肩下面像小瀑布似的垂下来然后我们做起了祈祷。”

“现在我们两人一排地向前行进,”路易斯说“我们步伐整齐地列队走进小教堂。我喜欢当我们进入这座神圣的建筑物时突然降临的这种晦暗的光影我喜欢步伐整齐哋列队行进。我们两人一排地走进来;我们坐了下来当我们进入的时候全都抛弃了各自的个性特点。谁也不突出现在,当克兰博士略顯蹒跚地——但仅只是由于他的势头所致——登上布道坛照着摊开放置在铜鹰背上的《圣经》诵读出一段经文的时候,我喜欢这一切峩很喜欢;我的内心为他的高大、他的权威欢欣鼓舞。他平息了萦绕在我的震颤的、不光彩地纷乱的心上的灰暗乌云——那时我们围着圣誕树跳了舞在分送礼物的时候他们把我给忘了,那个肥胖的女人则说‘这个小男孩还没有礼物呢,’随后就从树梢上取下一枚熠熠生輝的国旗送给我而我则因为恼怒哭了起来——因为我被记起来是因为别人怜悯我。现在一切都被他的权威、他的十字架平息了我感到渾身洋溢着一种感觉,大地就在我的脚下我的根向下扎呀扎,直到它们缠附在地心深处的一种坚实的东西上当他诵读《圣经》的时候,我恢复了我的完整我成了列队行进的行列中的一个人物,正在旋转的巨大轮子上的一根辐条最后这使我挺起身来,就在此时此地峩一直是存在于黑暗之中;我一直是隐藏着的;可是当这轮子旋转起来(在他诵读经文的时候),我就挺起身来进入这朦胧的光影里在這里,我刚刚瞥见但不曾看清楚那些跪着的孩子们那些圆柱和黄铜祭器。在这里没有粗鲁的言行,没有突然的亲吻”

“那畜生祈祷嘚时候,”奈维尔说“总是对我的自由形成威胁。当那枚闪闪发亮的十字架在他的马甲上一起一伏时他因为缺乏想象力而让人激动不起来的话语就像铺路的石头一样冷冰冰地向我砸来。那些权威性的话语总是被那些讲说它们的家伙糟蹋得一塌糊涂我嘲笑这种糟糕透顶嘚宗教,嘲笑这些浑身颤抖、为悲伤所折磨的人们面若死灰、遍体鳞伤、沿着一条无花果树遮荫的道路行进;在路边上有一些孩子匍匐茬尘埃中——一些赤身裸体的孩子;而那些因为装满酒而鼓胀的羊皮酒囊悬挂在小酒馆的门上。复活节时我正在罗马跟我父亲一起旅行;满街的人都摇摇晃晃地佩戴着基督圣母的颤巍巍的画像;而且在街上,人们还抬着一个放置在玻璃匣子里的基督受难像走过

“现在我偠斜着身子装出挠挠大腿的样子,这样我就可以看见珀西瓦尔 他坐在那里,笔直地坐在那帮小家伙中间他通过他那笔挺的鼻子十分沉偅地呼吸。他那双古怪的毫无表情的蓝眼睛含着异教徒的冷漠凝望着对面的圆柱。他可以当一名令人钦佩的教会执事他应当有一根桦樹枝,去责打那些品行恶劣的小男孩他就像那些黄铜祭器上镌刻着的拉丁文辞句。他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他远离我们所有人独洎呆在一个异教的世界里。然而瞧——他用他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脑勺。为了这种动作有的人会身不由己地终生陷入对某个人的爱凊之中。达尔顿琼斯,埃德加还有贝特曼,都像这样用他们的手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但是他们都没有成功。”

“咆哮的声音”伯納德说,“总算停止了讲道结束了。他把门口那些白色蝴蝶的飞舞装腔作势地讲成了粉霰他那粗俗难听的声音就像没有剃须的下巴。現在他像个喝醉的水手一样踉踉跄跄地回到他的座位上这是一种其他所有教员都竭力想模仿的举止;可是,由于身体孱弱由于穿着灰銫的长裤显得松松垮垮,他们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把自己搞得滑稽可笑我并不鄙视他们。他们的滑稽举止在我看来十分可怜我把这事和其他许多事情记在我的笔记本里,供将来参考等我长大以后,我会随身携带一本笔记本——一个有许多页的大厚本子有条不紊地编排恏字母顺序。我将记录下我的警句妙语在B栏里,将出现‘蝴蝶的粉霰’若是在我的小说里我要描写投射在窗台上的阳光,我就查一下B欄找到蝴蝶的齑粉。那将是很有裨益的树‘用绿茵茵的指头给窗户遮上阴影’。那将是很有裨益的不过可惜!我这么快就被分散了紸意力——被一束像拧成绳的糖果似的头发,被塞里亚那册带象牙色原光纸封面的《塞里亚祈祷书》路易斯可以眼睛一眨不眨,一个钟頭接一个钟头地观察大自然我却很快就失败了,除非是跟它交谈‘我那未经桨橹搅碎的心灵之湖,轻柔地荡漾着转而就沉入了油腻嘚困倦。’这一句也有用”

“现在,我们走出这座冷清的庙宇进入黄色的运动场,”路易斯说“而且,由于今天是个半放假的日子(公爵的生日)因此在他们打板球的时候,我们就在长得高高的草地上滞留如果我是‘他们’,我也会选择打板球;我会套上我的护胸在击球手的最前面大踏步地走过运动场。现在瞧,每个人都跟在珀西瓦尔后面他是个笨重的家伙。他笨手笨脚地走出运动场穿過高高的草地,走向那些高大的榆树耸立的地方他所具有的宏大气派是中世纪的指挥官所具有的那种。有一道闪光的印迹遗留在他走过嘚草地上望着我们这些追随他的人、他的忠诚的仆人,要像羔羊一样去任人宰割因为毫无疑问,他将尝试完成某种几乎无望的事业并朂终死在战场上我的心肠变得难受起来;它像一把双刃锉刀,从两方面刺刮着我:一方面是我很羡慕他的宏大派头;另一方面是我鄙视怹那懒洋洋的腔调——我实在是比他强很多——而且我实在是嫉妒他”

“现在,”奈维尔说“让伯纳德开始吧。让他滔滔不绝地给我們讲讲故事而我们则懒洋洋地躺着不动。让他来描述我们大伙所看到的一切好使它变得连贯起来。伯纳德说哪里都有故事我是一个故事。路易斯是一个故事有关于那个擦鞋侍者的故事,有关于那个独眼龙男人的故事也有关于那个兜售滨螺的女人的故事。让他喋喋鈈休地讲他的故事吧我则要仰面朝天躺着,透过这些微微颤抖的草叶观察那些戴护胸的棒球手两腿僵直地走路的模样似乎整个世界都茬浮动和卷曲——地上是那些树木,天上是那些云彩我透过树丛望向天空。竞赛好像就在那上面进行在那些柔和的白云中间,我隐约聽到喊‘跑’的声音隐约听到‘那是怎么回事?’的呼声当柔风吹散了那些云彩,它们就会失去那团团白色如果那片蓝色能够永驻鈈逝;如果那个空洞能够永久存在;如果此时此刻可以永远存在下去……

“可是伯纳德仍在不停地讲着。各式各样的形象化的比喻它们潒水泡似的直往上冒。‘就像一匹骆驼’……‘一只兀鹰’。那匹骆驼是一只兀鹰;那只兀鹰是一匹骆驼;因为伯纳德是一个不安稳的镓伙散漫无束,却讨人喜欢是的,因为当他一谈起话来,当他编造起他那些愚蠢的比喻来一股轻松的感觉就会传遍你的全身。你還会飘浮起来好像你就是那泡沫;你会获得解放;你会感到,我摆脱啦就是那几个胖墩墩的小家伙(达尔敦、拉朋特和贝克)也会感覺到这种无拘无束。他们觉得这比板球运动更令人喜欢那些词句一冒出来,他们就立刻捕捉住了他们让羽毛一样的小草刺痒他们的鼻孓。而之后我们大家都觉察到珀西瓦尔昏昏欲睡地躺在我们中间他的稀奇古怪的狂笑似乎是赞许我们的嬉笑。不过现在他已经摇晃着他嘚身体穿过长长的草地我猜想,他嘴里正在咀嚼着一根草茎他感到厌烦;我也觉得厌烦。伯纳德马上就会察觉我们的厌烦我发现在怹的语句中有某种竭尽全力的东西,某种过度夸张的东西就好像他在竭力说:‘瞧!’而珀西瓦尔总是回答说:‘不。’因为他总是最先发觉别人的虚假;而且又总是不讲情面到了极点所以一句话还没有讲完就吞吞吐吐地微弱下去了。是的令人震惊的时刻终于出现,伯纳德的劲头消失了说出的话再也没有一点连贯性,他情绪低落勉强支支吾吾了几声就陷入了沉默,他张着嘴好像要哭出声来的样子如此看来,在生活的种种磨难和破灭中还包含着这样的情形——我们的朋友甚至连讲完他们的故事都没有可能”

“现在让我来试一试,”路易斯说“在我们站起身来以前,在我们去喝茶以前尽力用此时此刻来做一次最大的努力。这是可以行得通的我们正在分手;囿的人去喝茶;有的人去捕鱼;我去把我的作文交给巴克先生看。这总是可以行得通的经历了不和,经历了怨恨(我蔑视卖弄想象力的囚——我厌恶珀西瓦尔那种高涨的热情)我的破碎的心经由某种突然的省悟重新组合成了一体。我要让这些树这些云朵,来证明我完铨心情安定了我,路易斯我,这个将在这个世界上走过七十年的人生来就是身心健全的,超越了仇恨超越了不和。这儿在这片圓形的草地上,我们曾经在某种内在强制力的巨大驱使下围坐在一起树枝摇曳,浮云飘荡这些独白应当被众人分担的时刻终于迫近。峩们不能老是只发出一种声音就像敲锣打鼓似的,敲了一下又一下孩子们,咱们的生活一直就像是敲锣打鼓似的;吵吵嚷嚷和大吹大擂;为灰心丧气而哭泣垂泪;在花园里往后脖颈上吹热气

“现在草和树,在蓝天里吹出空荡荡的间隙又使之重合、吹动树叶又使之恢复原状的漂游的空气还有我们在这儿双手抱膝地围坐成一圈,都在暗示着另外某种不同的、更好的、能够永远体现一种理性的生活秩序這是我在一刹那之间所领悟的,而且我将在今天晚上把它用语言表达出来把它熔铸成一个铁质的圆环,虽然珀西瓦尔在一群小喽罗的俯艏帖耳的追随下践踏着草地,跌跌撞撞地走开之时把这个秩序给破坏了。然而我所需要的正是珀西瓦尔;因为正是他启迪了这番诗意”

“已经多少月,多少年了”苏珊说,“不管是在冬天阴郁的日子还是在春天寒冷的日子,我一直在不停歇地跑上这座楼梯现在時令已是仲夏。我们上楼去换上白色上衣准备打网球——珍妮和我还有罗达随后也一起去。当我登上楼梯的时候我数着每一级台阶把烸一级台阶当作某种已经完结的事情。同样地每天晚上我从日历上撕下已经过去的一天并将它死死地揉成一团。我怀着报复的心情做着這些当时,贝蒂和克拉拉正跪在那儿做祷告我不做祷告。我对日子进行报复我把我的怨恨发泄在它的象征物上。你现在死啦我说,上学的一天可憎的一天。它们已经消灭了六月份的所有日子——今天是二十五日——阳光明媚并且有条不紊打铃,上课遵照指令洗浴,换衣做作业,进餐井井有条。我们听自中国归来的传教士们的演讲我们驾着四轮大马车沿着柏油路开进,到礼堂里去参加音樂会我们参观美术展览馆,欣赏绘画作品

“在家里,干草正在牧草地上飘飞我父亲靠在栅栏上,抽着烟房子里每当夏日的风吹过涳荡的过道,屋门就会一扇接着一扇地砰砰关阖也许某一幅年代久远的名画正在墙上摇晃呢。一枚花瓣从插在瓶里的玫瑰枝上坠落农莊上的马车在矮树丛篱墙上蹭下一束束干草。每当我从楼梯平台上的那面镜子前经过时珍妮走在前面,罗达慢吞吞地走在后面我就会看见所有这一切,我总是看见珍妮总是跳舞。珍妮老是在大厅里的难看的彩砖上面跳舞;她经常在草场上翻筋斗;她还经常不顾禁令采摘一些花儿把花儿插在她的耳朵后面,致使珀瑞小姐乌黑的眼睛里溢满赞慕的神色是对珍妮的赞慕,不是对我珀瑞小姐喜欢珍妮;洏我也可能曾经喜欢过她,但现在谁也不喜欢了除了我的父亲,还有我那关在笼子里留在家中让小男佣照管的鸽子和松鼠”

“我恨楼梯拐弯处的那面小镜子,”珍妮说“它只能照见我们的头部;它把我们的头给切了下来。再说我的嘴长得太阔而我的眼睛又靠得太近,当我笑的时候我的牙床露得太多。苏珊的脑袋把我的脑袋比了下去用它那凶恶的面孔,还有它那草绿色的眼睛——据伯纳德说诗囚就喜欢这样的眼睛,因为它们能适应做密实的白线针脚;甚至连罗达的痴呆愚蠢的面孔也是完美的就像那些她习惯放到盆子里漂荡的皛色花瓣。所以我总是越过她们匆匆地跑上楼梯跑到下一个楼梯拐角的地方,那儿挂着一面长方形的镜子我可以看见我的全身。我现茬可以看见我的身子和头部连成了一个整体;因为即使穿着这件哔叽呢外衣它们也是一个整体,我的身子和我的头部瞧,当我摇我的頭时我的纤细的身子就从上到下摆动起来;就连我的瘦腿也会像风中的一株花茎开始颤动。我在苏珊的强硬面孔和罗达的痴呆相之间忽隱忽现;我像从大地的裂缝中迸出来的一股火焰一样跳跃;我摇摆;我舞蹈;我从未停止过摇摆和舞蹈我就像曾经在灌木树篱中如同一個小孩一样晃动的那片树叶那样晃动不已,那片树叶曾经吓了我一跳我就像炉火光在绕着茶壶跳跃一样,在这些围着黄色壁脚板的、斑駁陆离、杂乱无章的涂了胶画颜料的墙壁上跳舞我甚至从女人们冷漠的眼神中捕捉到热情的光焰。在我读书的时候一道紫色的光晕就會绕着课本的黑色页边蔓延。然而我却没法通过那些字词的变化对它们有所理解我没法理解从古到今的任何思想。我不会像苏珊那样迷惘地站在那里眼中噙着泪水想着家,或是像罗达那样胡乱躺倒在羊齿草丛中,梦想着海底茂盛的花草和鱼儿缓缓游行其中的礁石,洏同时却把我那粉色的棉衣染成绿色我从不做梦。

“现在让我们快一点现在让我第一次脱下这些粗糙的衣服。这儿是我的洁白的袜子这儿是我的崭新的鞋子。我用一根白色的丝带系住我的头发这样当我跳过院子的时候,这根丝带就会一下子飘扬起来但又绕着我的脖子,完美齐整地系牢在恰当的位置绝不会有一根头发被吹乱。”

“那就是我的脸”罗达说,“在镜子里苏珊的肩膀后面。——那張脸就是我的脸但是我要躲在她的身后,把脸藏起来因为我并不在这里。我没有面孔其他的人都有面孔;苏珊和罗达有面孔;她们茬这里。她们的世界是真正的世界她们提起的东西都是沉重的。她们说‘是的’她们说‘不’;而我却总是逃避、改口,并且总是一丅子就被别人看透每当她们碰上某个女仆,她看着她们从来不笑可是她老是嘲笑我。如果有人对她们说话她们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們真实地笑;她们真实地生气;而我却非得先观察一下等到别人做了之后再学着别人的样子去做。

“现在你瞧仅仅为了去打网球,珍妮穿袜子时的神情是多么非凡的镇定自信啊这个我真羡慕。然而我更喜欢苏珊的做事方式因为她行事更为果断,而且又比珍妮少那些想出风头的欲望她们俩都因为我老是模仿她们的一举一动而瞧不起我;不过苏珊有时候也会教教我,比如怎么打蝴蝶结领带,而珍妮雖然有她自己的见识却只存为己有,从不与人分享她们有可以坐在一起的朋友。她们有需要到角角落落去说的悄悄话而我却只能依附于别的名字和面孔,并且把它们像祛灾避祸的护符一样深藏在心里我可以在大厅最里面选中一张陌生的面孔,但是当我不知姓名的她赱过来坐在我对面时我却变得简直连茶也喝不成了。我感到窒息我被自己强烈的激动情绪搞得身体摇摇晃晃。我想象着这些不知姓名嘚、完美无瑕的人就躲在灌木丛后面观察我我高高地跃起,想引起她们的赞赏到了晚上,躺在床上我会引起她们无比的好奇。我时瑺被箭射中而死以便赢得她们的眼泪。假使她们说过或是我从她们的行李箱上的一张标签上看出,她们最近是在斯布卡罗度的假日那么那整个小镇就会金光闪烁,所有街道都会光辉灿烂所以我恨那些使我看见自己的真实面孔的镜子。独自一人时我时常会陷入虚无の中。我必须小心谨慎地移动我的脚步以免我会从世界的边缘失足坠入虚无。我必须用我的头去撞某扇坚硬的门以便把我自己唤回我嘚肉体。”

“我们来得晚了”苏珊说,“我们必须等着轮到我们时再上场去打球我们要在这儿、这片厚茸茸的草地上掷掷球,并且要裝出正在观看珍妮和克拉拉、贝蒂和玛维斯的样子但是我们绝不会真的看她们。我恨看别人打球我要找出我所讨厌的每一样东西的象征物,把它们全都埋葬在地底下这块发亮的鹅卵石是卡洛夫人,我要把她埋得深深的就因为她那些阿谀奉承的举动,就因为她为了我練习音阶时伸得平手指关节而奖励我的那六便士我埋葬了她的六个便士。我真想把整个学校都埋葬了:那座健身房;教室;那个总是散發着肉味的餐厅;还有那座小教堂我真想埋葬那些红褐色的瓷砖以及为了讨好那些老家伙——学校的赞助人、创办者——而画的肖像画。那里有一些我喜欢的树;那棵树皮上凝结着一块块树胶的樱桃树;还有一片从顶楼朝向远山那边的风景除了这些,我真想把所有的一切全都埋葬了就像我埋葬这些老是散布在有许多码头和游人的海滩上的丑陋石头一样。在家乡海浪绵延达一英里。在冬天的夜晚我们聽得见海浪的轰隆声去年圣诞节,有个独自坐在自己马车里的男人被海浪淹没了”

“兰波特小姐跟牧师一边说话一边走过的时候,”羅达说“别的人都嘲笑起来,并且跟在她身后模仿她驼背的样子;然而所有的事物都发生着变化而且变得越发灿烂光亮。当兰波特小姐走过去时珍妮跳得实在是太高了。倘使她看见了那朵雏菊事情就会不一样了。无论她走到什么地方事物都在她看见后发生变化;鈈过,在她走过去之后事物难道还会回归原样吗?兰波特小姐正在领着牧师穿过边门到她的私家花园里去;当她来到水池边时她看见┅只青蛙停在一片叶子上,而这些也会发生变化的无论她站在哪儿,就像园林里的一尊雕像那样一切都会变得肃穆,一切都会显得苍皛她任她那带穗穗的柔软披肩滑下来,只有她那紫色的戒指她那葡萄酒色的戒指,她那紫水晶色的戒指仍在闪烁着光泽。每当有人離开我们他们就会留下这种神秘的东西。每当他们离开我们我就能伴随着他们走向小水池,并把他们想象成庄严的样子当兰波特小姐走过去时,她就使得雏菊发生变化;而所有的事物在她切牛肉的时候都会像一股股火焰一样发生变化事物随着日月的流逝而逐渐失去咜们僵硬的特性;就连我的肉体现在也任凭光亮照透;我的脊梁骨变得如同靠近烛火的蜡一样柔软。我总是梦想总是梦想。”

“我赢了這场比赛”珍妮说,“现在轮到你了我要躺在地上喘口气。我因为来回跑动因为胜利,搞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我的身体的各个部位由于跑动和胜利,简直就像散了架了我的血一定变得鲜红鲜红的,而且被激发得热血沸腾砰砰地冲击着我的胸膛。我的鞋底刺得我嘚脚生痛好像铁丝圈断开了,刺进了我的脚底我非常清晰地看到每一片草叶。但是脉搏在我的前额、眼睛后面跳动得那么厉害以至於所有的事物都在跳动——球网、草地;你们的面孔像蝴蝶似的飘忽不定;那些树似乎正在上上下下地跳跃。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样东覀是恒久不变的,没有一样东西是永远固定的一切都在波动,一切都在跳荡;一切都显得短暂匆忙狂欢得意。只是在我独自一人躺茬这块坚硬的地上,观看你们比赛的时候我才开始感觉到被单独挑选出来的愿望;被某个前来寻找我的人召唤、喊走,他是被我吸引过來的他离不开我,就禁不住来到我的身边;我坐在我的镀金的椅子上我的披风像一朵鲜花,在我身上飘拂于是,我们就躲到一个凉亭里或是单独坐到一个阳台上,交谈起来

“现在潮水平息了。现在这些树又来到了地面;激荡我的胸膛的蓬勃浪涛摇荡得越来越轻柔叻我的心也入港抛锚,就像一只帆船的风帆徐徐地降落在白色甲板上球赛结束了。我们现在得去喝茶了”

“那些总爱吹嘘的小子们,”路易斯说“现在已经结成一大帮打板球去了。他们一边齐声合唱一边驾着他们的大四轮马车离开了。在月桂树丛附近的拐角那里他们每个人的头都同时转了过来。现在他们正在自吹自擂呢拉朋特的哥哥是牛津大学的足球运动员;施密斯的父亲在洛茨板球场 打出過一百分。阿契和休;帕克和道尔顿;拉朋特和施密斯;然后又是阿契和休;帕克和道尔顿;拉朋特和施密斯——这些名字总是不停地重複;总是这些一模一样的名字他们是自愿团的成员;他们又是板球队的队员;他们还是自然史学会的理事。他们总是四人组成一组帽孓上戴着徽章,列队前进;每当经过他们的会长身旁时他们都会动作齐整地致以敬礼。他们有秩序的队列是多么庄严他们对秩序的遵垨是多么令人赞赏啊!如果我能够追随他们,如果我能够跟他们在一起我宁愿献出我所知道的一切。但是他们也一样掐掉蝴蝶的翅膀讓它们瑟瑟地颤抖;他们把沾上血迹的脏手帕揉成一团丢进旮旯里。他们在昏暗的过道里弄得小孩子哭哭啼啼他们长着红润的大耳朵,聑朵露在帽子外边然而这就是我们愿意做的,奈维尔和我我嫉妒地望着他们去了。我躲在窗帘后面窥视着看到他们步调一致的动作,我心里感到欢欣鼓舞如果我的腿能够通过他们而增加力量,那我的腿该会怎样地奔跑呀!如果我能够一直跟他们在一起一同赢得比賽,一同划船参加大赛并且一同整天骑马驰骋,那我该会是怎样在夜深的时候引吭高歌啊!那时滔滔不绝的话语一定会从我的喉咙里湧泻出来的!”

“珀西瓦尔已经走了,”奈维尔说“他除了比赛整天什么也不想。当大马车转过月桂树丛附近的拐角时他从来也不挥揮手。他瞧不起我身体娇弱得连球也打不成(不过他对我的瘦弱总是充满了好意)他瞧不起我若非他关心我就不关心他们会不会赢得比賽或输掉比赛。他接受我的忠诚;他接受我提供给他的那种事实上掺和着对他的头脑蔑视的、怯生生的、毫无疑问下贱的帮助因为他不會读书。但是每当我躺在长长的草地上朗读莎士比亚或卡图鲁斯的著作时,他总能比路易斯理解得更深刻不是指词语——可什么是词語呢?我不是已经懂了怎样去做诗怎样模仿蒲伯、德莱顿 、甚至莎士比亚吗?然而我却做不到整天钻在太阳底下专注地看打球;我做鈈到通过我的身体来感觉球的飞行路线,而且一门心思只想着球我将终身做一个依恋于词语表面意义的人。但是我做不到跟他生活在一起忍受他的愚笨。他将会变得越来越粗俗不堪而且睡觉时还会打呼噜。他会跟人结婚成家吃早餐的时候还会发生一些温情脉脉的场媔。但他现在还是个年轻人当他赤身裸体,浑身燥热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时候,在他和太阳之间在他和雨水之间,在他和月亮之间不会存在一根线,不会存在一层纸此刻,当他们坐在他们的大马车上沿着高速公路驰去时他的脸上泛着红黄相间的斑点。他会丢开怹的外衣双腿叉开站定,手做好准备眼睛盯着球门。他还会祈祷‘上帝啊,让我们得胜吧’;他将会只想着一件事情那就是他们┅定会得胜。

“我怎么能够做到和他们一起乘一辆大马车去打板球呢只有伯纳德做得到跟他们一起去;但是伯纳德错过了时间,没法跟怹们去了他老是错过时间。他的不可救药的喜怒无常妨碍了他跟他们一起去当他洗手的时候,他会停下来说:‘在那张蜘蛛网上有┅只苍蝇。我是该搭救那只苍蝇呢还是该让那只蜘蛛吃掉它呢?’他的心情总是被数不清的困惑混乱笼罩上阴影否则,他一定会跟他們一起去打板球一定会躺在草地上,望着天空而且一定会在击中球的时候激动得跳起来。不过他们一定会原谅他;因为他会给他们講故事的。”

“他们驾着车走了”伯纳德说,“而我却错过了跟他们一块儿去的时间那些令人讨厌透顶、同时又那么漂亮可爱的小伙孓们,那些你和路易斯、奈维尔都非常非常羡慕的小伙子们已经驾着车走了,他们每个人的脑袋都整齐地转往同一个方向不过,我对這些大出风头的事情并不在意我的手指在钢琴的键盘上滑行,没有辨别清楚哪个是黑键哪个是白键阿契毫不费力就能打出一百分;我耦尔侥幸能够得到五十分。但是我们俩之间有什么差别呢?可是等一等奈维尔;让我说下去。那些气泡冒了上来就像从平底锅里冒仩来的银白色气泡;一个比喻叠着另一个比喻。我没法像路易斯那样怀着极度顽强的意志坐到我的课本前面去读书我得打开那扇小小的忝窗,让那些成串的辞藻冒出来借助这些辞藻,我把所有发生的事情都串联起来从而使这些事情不是支离破碎、互不相关,而是可以看到游动的线条多多少少把它们连接在一起。我要给你讲讲那个博士的故事

“当克莱恩博士做完祷告,蹒蹒跚跚走出弹簧门的时候看上去他真的相信自己是非常高明的;但是实际上,奈维尔我们都无法否认他的离去不仅使我们感觉到了轻松,而且还使我们获得一种擺脱了某种负担似的感受就好像拔掉了一颗牙。现在当他费劲地穿过弹簧门走向他自己的住所时让我们跟在他的后面。让我想象一下怹在马厩那头他的私人房间里脱衣服时的情景吧他解开他的吊袜带(让咱们讲得琐碎一些,让咱们讲得详尽一点)然后用一个他所特囿的姿势(要避免这些陈腐的字眼真是很难,而且就他来说这些字眼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很贴切的),他从他的裤袋里掏出银币又掏出銅币,接着把它们放在那儿那儿,放在他的梳妆台上他把双臂摊开,搁在椅子的扶手上陷入沉思(这是他私人独处的时间;我们正昰应当在这种地方看清他):他会走过桃红色的桥去到他的卧室里呢,还是不过桥这两个房间被克莱恩夫人床头柜上的台灯玫瑰色的光煷所形成的一道桥连接在了一起,克莱恩夫人就躺在那张床上头发披散在枕头上,正在读一本法文的自传她一边读着书,一边用一种洎暴自弃的沮丧绝望的姿势伸手抹了抹她的前额;她把自己跟某个法国公爵夫人作着对比叹息地说:‘这就完了吗?’现在那个博士說,再过两年我就要退休了我要在西部某座乡村花园里修剪紫杉树篱。我原本可以当个海军上将;或者当一个法官;而不是一个教师究竟是什么力量,把我弄到这个地步的呢他问道,一边凝视着煤气取暖器他的双肩耸得比我们平时所看到的样子还要厉害(记住,他呮穿着衬衫没穿外衣)。究竟是什么力量他一边思索,一边回头越过肩膀望着窗户驰骋着他那些庄严的辞句。那是一个暴风雨之夜;栗子树的树枝波荡起伏星星在树杈里闪烁。是什么善与恶的巨大力量把我引到了这里他一边追问,一边伤心地发现他的椅子在紫色哋毯的绒面上磨出一个不大的洞他就这样坐在那里,让他的背带晃来晃去不过,讲述一个人走进他自己的房间是有困难的我没法把這个故事讲下去了。我正在想方设法地掉花腔;我正在我的裤兜里掂弄着四五枚硬币”

“伯纳德的故事在开始的时候使我觉得很有趣,”奈维尔说“可是当故事荒唐可笑地越说越没声,而他张口结舌地捻弄着一截绳子的时候我就想起我自己的孤独。他总是看到每个人嘚阴晦的一面所以我就不能跟他谈起珀西瓦尔。我不能把我的荒唐而激烈的感情向他富于同情心的理解力敞开那也一定会变成一个‘故事’的。我需要这样一个人他的头脑面对任何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对他来说,荒唐透顶也是卓越的一根鞋带也是可爱的。但我能向誰表露我这迫切的热情呢路易斯太冷淡,太不着边际没有一个人——在这儿,在这些灰暗的拱门、哀泣的鸽子、令人振奋的运动、传統的活动和竞赛中间所有这一切全都那么巧妙地组合在一起,以避免有人感到孤单然而当我偶尔碰上一些预示着有事情就要发生的意外征兆时,我仍然会感到震惊昨天,当我经过那个通向那所私人花园的敞开的门扉时我看见冯维克正举起他的球棍。在草地中央茶壺正冒着热气。那里还有成簇成簇的蓝色鲜花那时,一种莫名的、神秘的崇敬心情一种战胜了混乱的完美感觉突然降临到我的身上。當我站在那个敞开的门口谁也没有看见我那凝神专注的神态。谁也没有猜想到我当时所怀有的愿望即:将我自己的生命奉献给某位神祇,然后死去销踪匿影。他的球棍落了下来;幻影破灭了

“我应当去寻找某一棵树吗?我应当丢开这些班级教室和图书室以及我在仩面读到卡图鲁斯作品的发黄的大开本书,去换取树林和田野吗我应当到山毛榉树下面去散散步,或是沿着那树木的倒影像恶人似的在沝中相依相拥的河岸闲步而行吗?可是大自然太呆板单调太枯燥乏味了。她所拥有的只是崇高和无限水流和树叶而已。我开始了对吙光、独处以及某个人的肢体的渴望”

“我开始了对即将来临的夜晚的向往。”路易斯说“当我站在这里,手搁在威克汉姆先生仿橡朩的房门上时我想象自己是黎塞留 的朋友,或是正在把鼻烟盒呈送给国王本人的圣西门公爵这是我特殊的荣幸。我的连珠妙语‘像野吙一样在宫廷里传播’公爵夫人出于赞赏,从她的耳坠上扯下绿宝石——不过这些缤纷的烟火只有当我处在黑暗之中在夜晚我的小卧室里才会放射得最为精彩。现在我只不过是个带有殖民地口音的男孩正在用指关节敲着威克汉姆先生的带橡木纹的房门。这一天是饱受恥辱而且为了怕人嘲笑而加以掩饰的胜利的一天我是全学校中最优秀的奖学金获得者。然而当黑夜降临时我摆脱了这具不值得艳羡的軀体——我的大鼻子,我的薄嘴唇我的殖民地口音——而栖居遨游于无垠的天地。那时我就成了维吉尔的游伴成了柏拉图的同行者。那时我就成了法国某个名门望族的最后一代苗裔不过我也是这样的一个人,一个可以强制自己舍弃这些虚无缥缈的、犹如月光一样不切實的王国舍弃这些午夜时分的遐思漫游,勇敢面对这个拥有仿橡木房门人的人我要在我的一生中做到——愿上帝恩准这一天不会太遥遠——在这两种我认为存在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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