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工打磨菩提根技巧起手三怒怎么弄 我怎么是四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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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光坐在树杈上,举着酒壶,笑得明媚爽朗,   
“若我死了,将我葬在梅林,明年东风起,我要开在第一枝。”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强取豪夺 宫斗   
主角:虞含光 ┃ 配角:酱油君,醋君,盐君,味精君 ┃ 其它:笑中带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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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站在城墙上,一把寒光凌烈的长剑,架在她的颈下。
  他一直说她肌肤胜雪,吹弹可破。此刻,破了她肌肤的并非他的轻呵薄抚,是他手中的剑。
  颈下那一抹殷红,触目惊心,如雪地上盛开了一朵红梅,艳丽凄绝。
  痛楚先是咽喉处的一点,然后疼感慢慢蔓延,似乎在全身游走了一遍,最后百川归海,汇结与心。
  风鼓旌旗,在耳边猎猎做响,她的衣角被吹得抖如风中残叶。城墙巍峨雄伟,厚重高耸。城墙外是黑压压的兵马,刀剑和铁甲的寒光凝结出铺天盖地的杀气。
  他站在她的身边,一手捏着她的肩头,一手拿剑架在她的颈下。低眉可见握剑的那只手,青筋迸出,她微微抬眸看着他。面具严实,遮挡了他的容颜,只隐约可见一双眼眸,凌厉如冰凌。
  他从始至终都未看她一眼。
  那隔着灿烂花海的一眼回眸,那曾如春波秋泓般的温柔誓言,不过是繁华一梦,浮生掠影。梦醒之后,便是彻骨的悲凉,无边无际,如漫天大雪,洗净一切恩爱情仇。
  他拧着她的胳膊狠狠往城墙外一搡。她的身子猛地朝前一倾,步摇从她发间坠了下去,青丝如瀑倾下肩头,纷散飞舞,像是风里的柳丝。
  犹记得她曾在三月最明媚的春光下,折了一枝新柳给他,祝他事事称心。
  他笑着接过,眉眼间俱是深情:有你,便是这世间最称心如意之事。
  誓言已是前尘往事,真心真意俱已成灰。
  恍惚间,一只箭从下而上,挟风而来。她看的清清楚楚,射箭的人,是她生生世世也想不到的一个人。
  她眼睁睁看着那只箭破风而来,竟有点谢他。这样也好,至少死相好看一点,三丈高的城墙,掉下去应该是团肉泥。
  箭如闪电,瞬间迫到眉睫,她闭上了眼睛,箭径直穿过她的肩头,剧痛袭来,她不禁痛呼了一声。
  “含光快醒醒,又做噩梦了?”
  她被摇醒,已是一身虚汗。
  树上几只麻雀叽叽喳喳的闹着,阳光好的刺眼。一朵紫桐花落了下来,掉在她的粗布罗裙上,她微微苦笑,莫非是年纪大了么?怎么靠着树也能打瞌睡,还能将这一场三年前的旧梦做的如此完整……
  第 2 章
  那一日的春光格外明媚。远处青山含黛,近前桃花似锦,青玉河水随着微风轻漾,粼粼闪闪,波光流转。
  柳条如伞,遮着春光旭日,清风徐来,花香隐隐。
  含光带着斗笠,坐在树下,微微眯眼盯着水里的浮漂。身旁的鱼篓里,放着钓来的几条小鱼,不时噗通两下。她惬意的叹了口气,书里的桃花源,大约也不过如此这般逍遥闲散。
  不远处的一块青石上,站着父亲的义子江承影,乌发青衣,俊逸如竹,脚旁搁着一只强弓,还有几只野雉。他膂力侥健,能臂开九石。父亲曾对她说过,当世天下,箭法无人能出其右。
  含光常想,若不是父亲被人陷害,被迫在这梁、商交界处的虎头山落草为寇,承影此刻或许已是扬名立万的少年将军,白马银枪,意气风流,可惜……飞鸟不尽,良弓藏,也是件憾事。
  光影跳跃,承影鱼竿上的浮漂轻轻动了动,而后一浮一沉,似是有鱼上钩。含光唇边含着一丝俏皮,悄悄拿起一块小石头,噗通扔了过去。
  水面惊起一圈涟漪。承影回头,英挺的眉毛皱了一下,忽又展开。
  含光调皮的笑笑,斗笠下的笑靥,明艳不可方物。
  承影微怔,看了一眼,便扭过头默然换了鱼饵,将鱼竿重又抛入水中。他素来寡言少语,不论含光如何逗他,都是古井无波。
  山涧之间,幽静空旷,偶有飞鸟扑闪翅膀从水面掠过。
  正因静到极致,是以突然传来的兵器交击之声,石破天惊一般。
  含光一惊,和承影同时抬眼朝对面的山崖看去,隐隐可见人影在晃。
  含光放下鱼竿,走到承影身边,奇道:“是寨子里的兄弟在打架,还是在喂招?上去看看?”
  承影摇头,“听着不大像,似有不少人。”
  片刻之际,山崖边出现一群人影。练武之人,目力超群,含光一眼看出山崖之上并不是卧虎寨里的人。
  刀光剑影之中,十几个蒙面黑衣人围攻三个人,而其中一个女子,更是被重重围困,数人刀剑相向,招式狠厉,下手阴毒,竟是招招毙命的杀着,那女子情势十分危急,险象环生。
  含光顿觉不快,生平最见不得以强欺弱,以多胜少,这样欺凌一个女子,实在有失江湖道义。而青天白日,这些人黑衣蒙面,可见也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行的必是见不得光之事。
  当下含光便道:“哥,放箭。”
  承影弯腰拿起弓箭,簌簌几声,连着射了四箭。山崖上响起几声惨叫。含光暗暗叫好,正欲让承影继续,突然,一个黑衣人一刀砍向那女子,女子身形一颤,接着,另一个黑衣人飞起一脚,踢在那女子的心口,女子身子往后一飘,落叶一般飞下了山崖。
  含光心里一紧,还没来得及想怎么救她,只见山崖上飞扑而下两名男子,竟是想要拉住那女子!
  可惜,终究是晚了一步,三人齐齐落下了山崖。
  所幸,山崖之下便是青玉河,倏忽之间,三人落入河水之中,激起丈许的水花。
  山崖上的黑衣人凑到山崖边低头查看,踌躇之间,承影搭弓又射了几箭,将几人逼退。
  含光暗暗忧虑,也不知这三人是否会水。一眼看去,只见水面上飘着几团黑影。她连忙顺着河水往上走,不多时,便见三人正浮在水面之上,身边的河水正如水墨般渲染开一团一团的殷红。
  承影跳入河中,将那两个男人拉到岸边,其中一个已经昏了过去,另一个拼命的咳出几口河水之后,趴在地上不住的喘气,已是精疲力竭。
  含光指着河中女子对承影道:“唉,你怎么不先去拉她?”
  承影脸色一红,别别扭扭的哼了一声:“你去拉她。”
  含光皱了皱鼻子:“哥你可真是迂腐,生死关头还想着男女授受不亲么?”
  承影被说中心思,略有点尴尬,“不是有你在这儿么?”
  含光将裙子往腰里一塞,踏入水中,将那女子拉上岸。她已经昏了过去,一身衣衫尽湿,多处都有血迹。
  承影见三人俱已带伤,便道:“含光,我去寨子里叫人,你在这里等着。”说罢,便纵身几个轻跃,消失在竹林之中。
  含光低眉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女子,她身形极是高挑,虽长手长脚,但眉目斯文清雅。
  含光正欲解开她的衣衫查看伤势,突然那地上喘气的男子一个虎扑趴在了女子身上,一脸戒备的看着含光:“你是谁?”
  含光指着身后巍巍青山,嫣然一笑:“我是虎头山的三当家!”
  洛青城瞪圆了眼:“三当家,你是说,你是山匪?”他无法相信,这般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会是山匪?
  含光俏生生的扬眉一笑:“你放心,我们只劫富济贫。”
  洛青城欲哭无泪,心里暗道:这真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含光指着他怀里的女子,笑着问道:“这姑娘,是你夫人?”
  洛青城嘴角一抽,连连摆手。
  含光笑眯眯道:“是你心上人?”
  洛青城噗的吐了一口水,险些喷在含光身上。
  含光往后一闪身,恍然大悟道:“莫非你们私奔?所以被她家人追杀?”
  洛青城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水,苦着脸道:“她是我的主人。”
  “追杀你们的人是谁?”
  洛青城皱了皱眉头,咬牙道:“我不知道。”
  含光好心道:“那你们先跟我回山上寨子里吧,好好养伤,再作打算。”
  洛青城顿时变了脸色,“不行,我们要赶紧离开。”
  含光叹道:“你们伤成这样,还能走么?让我看看她的伤。”
  她伸手便想去揭开女子衣衫,不料洛青城面色一变,一掌挥出。
  含光一片好心,但洛青城根本不领情,他只想趁着眼下只有含光一人,赶紧制住她,带着两人离开这里,山贼窝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去的。
  含光哭笑不得,心说此人真是不知好歹,但他功夫委实不弱,虽然身上带伤,一招一式都犀利凌厉,端的是正道名门的大家风范,招式刚猛,只不过力道减了三分,速度也不够快。
  含光并不存心和他为敌,是以手下留情,只用了扶云手来推卸他的攻势,两人打了十几个回合,洛青城渐渐不支,腿上有伤,行动不利,血随着湿衣往下流,河岸上布了数十个血脚印。
  含光眼看他面色渐渐苍白,便一狠心施出一招憾风停云,推在他的胸口上,洛青城本就重伤力竭,此刻不过是靠着一口真气提着,含光一掌拍上他的心口,他便支持不住,昏了过去。
  含光撕下他的外衫衣角,将他小腿处的伤口缠上。
  这时,承影领了几个虎头山的弟兄过来,将三个人抬上担架,带回了卧虎寨。
  进了寨子,承影让人将那两名男子安置在议事厅的耳房,因寨子里几乎都是男人,所以含光便将那女子带到自己住处的偏房之中。
  小丫头红杏和翠羽端着清水伤药进来。
  含光洗了手,正要给那女子验伤上药,换身干净衣服,突然,承影匆匆进来,神色有点不对。
  含光正欲开口问询,承影道:“有个男人,是个……”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不妥,停住了口。
  含光奇道:“是个什么?”
  承影低头,半晌哽出几个字:“是个,太监。”
  含光一愣:“你没看错?”
  承影无语,这种事,怎么可能看错?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一眼定乾坤。他为两人上药,换上干衣,赫然发现其中一人竟是个太监。
  含光揉了揉额角,“你去告诉爹爹吧。”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亲眼见个太监。
  承影点头,转身出去。
  含光蹲下身子,将伤药放在手边,解开了女子的外衣。
  一眼看去,含光心里一怔,这姑娘的胸,为何平成这样?这样的胸脯,还能叫个女人么?她抖着眉梢,上手摸了一下,心里一抽.……平川荒芜,惨兮兮的只结了两颗小的可以忽略不计的小豆子……她怔了片刻,心里突然惊起一个念头。
  她站起身子细看地上的美人,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个子太高,眉毛太浓,手脚太大……她略一迟疑,深吸了一口长气,一狠心提起了脚……用鞋底子往那里踩了一下。
  果不其然!
  她摸着胸口长吸几口气,扶额走出卧房,对门口侯着的红杏道:“去把我爹叫来。”
  虞虎臣领着承影匆匆过来,站在房中半晌无语,过了一会儿指着地上的“美人”,吩咐道:“承影,你去看看,这是不是也是个太监。”
  含光道:“他不是太监。”
  “你,你看过了?”
  含光连连摆手:“没。”
  虞虎臣一头黑线,“你……摸了?”
  含光涨红着脸,急道:“没。”
  虞虎臣不解,你,目测?
  含光红着脸道:“我,我用脚踩了一下。”
  虞虎臣嘴角一抽,丫头,你太粗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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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影也是嘴角一抽,面露尴尬。
  含光低头捏着衣角,有点不好意思。
  虞虎臣略一思忖,对承影道:“这几个人的身份只怕不简单,你去搜一搜他的身上,可有什么表明身份的东西。”
  承影走过去,把地上的“美人”从上到下摸了一遍,一无所获,最后将他腰间的一枚玉佩接下来递给了虞虎臣。
  他身上除了衣服,只有这件物事。
  虞虎臣接过玉佩,不由皱起了眉头。这玉佩一看就是上品,玉色温润通透,雕工精美绝伦,而且那链子,是一条细金链。由此可见,此人非富即贵,而且随身还带着内侍太监。
  太监!虞虎臣心里闪过一个念头,立时一惊,当即对承影道:“你随我来。”
  说着,便阔步走了出去。
  含光正欲跟去,虞虎臣回头道:“你守着此人,切莫离开。”
  含光应了一声,走到那人跟前。看着他一身女人裙衫,她实在忍不住想笑。堂堂须眉男儿,为何要伪作美娇娘?
  不过,他的容貌的确俊美,当得起貌若潘安四个字。她从没有这样近,这样细的看过一个男子。看着看着忽然有种感觉,似乎他的容貌曾在梦里见过一般,有种奇妙的似曾相识之感。
  他似乎感觉到了有人注视,蹙了一下眉头,猛然睁开了眼,刹那间,眸光如同夜色之中宝珠出匣。
  含光似乎能感到一片清冷通透的耀目光华,如寒月清辉照在自己脸上,心中竟然微微一凛。
  她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站起身来,侧身对着含光,仿佛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眉目之间毫不掩饰不屑鄙夷之色。虽衣着不伦不类,却自带一身清傲华贵,让人不敢小觑亵玩。
  含光也不恼,静静的瞅了他一会儿,笑道:“你若不说,那,我只好叫你姑娘了。”
  沉默……
  含光清了清嗓子,笑眯眯道:“姑娘。”
  “霍三。”他答得飞快,但语气冰冷,强忍怒意。
  “哦,你叫霍三。”含光仍旧笑眯眯的不气不恼,不得不说,他生气的模样也十分好看,如同冰山之巅的一枝寒松,自有一味清贵冷傲不可亵渎之风华。
  “你把衣服脱了吧。”
  霍三一听,立时露出戒备羞愤之色。
  含光见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忍不住莞尔一笑:“把你身上湿衣换了吧,我这里既有男人衣衫,又有女人衣衫,你想要那件?”
  霍三默不作声,毫不领情。
  含光只好取了一套自己的衣服放在桌上,又问:“你为何女扮男装?”
  他避而不答,口气略带不耐:“放我们下山。”
  含光笑了笑,“好啊。”
  他一怔,似乎有点意外。
  含光又笑:“你是个男人,又做不了压寨夫人,自然会放了你。不过,你装成女人,倒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啊。”
  霍三眸中浮起一团杀气。
  含光还想再继续逗他几句,虞虎臣快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承影和那两个人。
  虞虎臣的脸色是史无前例的严肃板正,承影倒是面色如常,一贯的冷峻傲气。
  含光还未说话,虞虎臣道:“你守在门口,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含光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就看了一眼霍三。他一脸倨傲无谓,身姿挺拔,默立桌前一如冰川玉树,倒比方才更多了些硬朗之气。
  含光一出门,身后哐当一声,门被关上了,擦擦两声,里面还上了门闩。
  含光心里咯噔一下,连承影都能知晓的事,她却被虞虎臣拦在门外不能参与。她心里微微有点酸。不管她武功再好,到底是个女子,在虞虎臣心里,抵不上个义子。
  她微微叹了口气,靠着门框坐了下来。
  不想,这门里的几个人竟然足足谈了一个时辰,才把门打开。
  含光盘腿坐了一个时辰,不觉腿已麻了,门一开竟一时没有站起来,往后一倒便靠在了承影的腿上。
  承影伸手将她捞起来,放好。
  含光一只手扶着承影的肩,一只手揉着腿,身子微微靠着他。承影眉尖颤了一下,身子略有点僵。
  虞虎臣对含光道:“你跟我来。”
  含光跳着一条腿走了几步,问道:“什么事?”
  “你即刻和承影下山,护送霍公子去东阳关。路上若有人问起,你便说是他的侍女。承影是他的丈夫,送他回东阳关走娘家。”
  含光瞪大了眼睛,“什么?”
  “你先别问缘由,他日自会明白,你只要记得,路上若有危险,拼死也要保护他的周全。”
  含光惊诧的看着父亲,心中震惊,他是什么人,父亲竟然要让自己拼死守护。
  “你去收拾几件衣服给他带着,再备上一顶帷帽,无事不要让他开口说话,有人问起,便说他嗓子哑了。”
  “那两个人呢?”
  “我让你赵叔带着那两个人先去东阳关。你和承影先去镇上,找个大夫将他的伤好好瞧一瞧,再带上伤药,一路上好生侍候,万不可大意。”
  含光还想多问,虞虎臣道:“快去准备,即刻动身。”
  含光点点头,回到卧房找了几件衣裳打成一个包袱,又翻出一顶帷帽递给霍三。
  霍三已经换上了方才含光给的衣衫,他个子高,便显得外衫短了一截,含光看着那吊起来半截的裙子,便忍不住扑哧一笑。
  霍三脸色一红,接过帷帽带上,这一下将面容挡得严严实实。只能从衣着上看出是个身材高挑的女人。
  承影备好马车,将里面铺上了厚厚的毛毯,扶着霍三上了车,然后对虞虎臣深施一礼。
  “义父保重。”
  “嗯,一路小心。”
  含光心里一团疑惑,既然虞虎臣不肯说,等到了镇里,便缠着承影让他说出内情,这霍三,究竟是什么人?
  第 4 章
  三人出了寨子,承影牵着马,顺着山路朝山下镇子里走去。
  山野之际本就偏僻幽深,此刻日落半山,山路上半个人影也无,偶有几只山鸟被惊飞,扑刺刺的扇着翅膀远飞而去。
  承影素来话少,走在前头一声不吭。马车里更是沉闷,霍三盘腿坐在含光对面,帷帽上的黑纱直垂到脚面,黑糊糊一团。承影若是根木头,这位便是块砖头。
  含光忍不住打趣:“夫人,这里没人,你带着帷帽不闷么?”
  “没人的时候,不要叫我夫人。”从帷帽下喝出一句切金断玉般的低斥,看不见表情,但杀气浓郁,帷帽也挡不住。
  含光笑:“那没人的时候,你也别带着帷帽啊,你不嫌闷,我看着还闷呢。”
  霍三不语。
  含光再笑:“夫人,”
  啪的一声,霍三将帷帽取下了,脸上自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含光莞尔一笑,只觉有趣,此人经不得逗,不像承影,如千年冰山万年礁石,刀砍不动,水泼不进,甚是无趣。
  因霍三有伤,马车不敢行快,晃到镇上,天已黄昏。
  承影找了家客栈,要了两间上房。含光心里纳闷:两间,晚上怎么安歇?难道他俩睡?
  眼角余光瞅了瞅这两男人,心里暗叹,是了,这两人打着夫妻的名号,只怕要一路同睡直到东阳关了。
  含光扶着“江夫人”进了房间,问承影道:“大哥,我们是先吃饭,还是先去医馆?”
  承影放下包袱,对霍三施了一礼:“我去请大夫到客栈来,公子稍候。”
  霍三淡淡的嗯了一声,似有点倦累。
  承影一走,屋子里便静了下来。霍三照旧一言不发,端坐如泥塑。帷帽之下,看不见面容神色,含光隐隐觉察到他在注视她,端得倒是一副敌明我暗的架势。
  含光面上嘻哈,其实一出寨子,心里便十分谨慎。平素施顺了手的青龙偃月刀自然不能带出来,太过招眼,便取了虞虎臣的一对鸳鸯宝刀,名唤云卷云舒,带在身上,须臾不敢离手。看虞虎臣临走时的那个表情,送霍三去东阳关似乎十分凶险。
  她对自己和承影的功夫异常自信,但霍三身上有伤,万一遇见什么危机,他便是个负累,虞虎臣又交代她以死相护,她还不想死,所以一切小心为妙。
  承影一走,她便打开前后窗户四处看了看,将周围地形了然于心。这是镇上唯一一家客栈,大门进来,便是天井,西进一个过道通往后院,便是柴房、伙房和马厩。
  不大工夫,承影请了个大夫来。
  含光守在门口,大夫给霍三看了伤,重新上药包扎,又留下些伤药。
  承影给了大夫二两银子。
  大夫有点惊惧,“这,这诊金太多了。”
  含光轻声笑道:“不多。万一有人问起,你就说,来客栈是为一位江夫人诊脉,喜脉。”
  承影嘴角一抽,看着含光哭笑不得。含光笑着回头,果不其然,霍三一脸杀气,眼中暗器无数,将她罩个水泄不通。
  含光笑得越发俏皮:“江夫人,我这样说,是不是很妥当?”
  霍三咬牙切齿吐了两个字:“妥、当。”
  承影背过身子,憋的剑眉直抖,一闪身出了客房,扔下一句,“我去端饭菜。”
  霍三怒极,将身上的女人衣服扯下来往床上一扔,衣衫拖拉在地上。
  含光轻步走过去,拾起床边的衣裳,仔细叠好放在床上,这才柔声笑道:“若是含光这几句说辞公子便沉不住气,又如何能一路女装装扮到东阳关?”
  霍三闻言,一脸冷凝怒色立刻缓了下来,如一曲十面埋伏转为春江花月。此刻屋里一片昏黄,小窗斜进来半扇余晖,照在他脸上,苍白脸色平添了些许温润,又因只着白色中衣,文雅恬淡,恍如谪仙一般。
  含光起身坐到桌旁,嫣然一笑:“大丈夫能屈能伸,穿穿女人衣服又怎地?我也常穿男人衣服。”
  霍三微微挑眉,那能一样么?
  承影托了饭菜进来,放在桌上。
  “饭菜简陋请公子将就。”
  四菜一汤,算不得简陋。霍三看着粗瓷碗和竹筷,却皱起了眉头。
  含光和承影互看了一眼,不解何意。
  “承影,你去买一双银筷来。”
  含光恍然,莫非他是怕饭菜有毒?
  承影应了声是,转身出去了。
  含光守着一桌子饭菜,直等得馒头没了一丝热气,也不见承影回来,心里有点不安,不时扫一眼桌角的鸳鸯刀,心里转了无数个念头。
  楼梯蹬蹬响了几声,含光迅速起身,握起云舒站在门边。
  “是我。”
  听得是承影的声音,含光长舒口气,打开门让进了承影。
  承影从袖中拿出一双银筷,双手递到霍三跟前。
  霍三接过一看,银筷一头雕花已呈乌色,便蹙眉问道:“怎么是人使过的?”
  “银器铺子早已打烊,连着寻了几条街都是如此,无奈只好去一大户人家偷了一双。”
  霍三放下银筷,他素有洁癖,何时用过他人旧物?
  含光见他身处险境却还不肯入乡随俗,便坐下来拿起竹筷,还不忘拉了承影一把,“大哥快坐下吃吧,菜都凉了。”
  承影站着没动。
  含光吃了半个馒头,看看霍三仍旧没有下筷,只是一双眼眸牢牢看着自己。她便笑了:“霍公子,我吃了没事,你也不会有事。”
  霍三拿起一个馒头,对承影微一颔首,“坐下吃吧。”
  含光发现,霍三从头至尾只啃馒头,没用筷子。含光暗自佩服,洁癖洁到这个份上,委实不易。
  吃过饭,含光起身要去隔壁,承影道:“含光,你睡上半夜,下半夜我来叫你。”
  含光一怔,“怎么,不是你陪着他睡?”
  “义父交代,让你我值夜守护。”
  含光走到隔壁,关上房门。一时半刻并无睡意,脑中想的全是霍三。父亲竟然如此关心他的安危,不仅夜里要守夜,遇事还要以死相护,他究竟是谁?
  “含光。”门上轻轻扣了两声,承影端着一盆热水进来。
  含光道了声谢,接过热水放在脸盆架上,洗了把脸,回头问道:“哥,霍三他究竟是何人?”
  刚被热水覆过的脸颊,有一抹轻盈的淡绯色,像是细雨润过的海棠。
  承影错开了眼,答道:“你别多问。义父说过一句话,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含光笑道:“那也要死个明白,人生一世,总不能糊糊涂涂的就死了。”
  承影抬起眼眸,盟誓一般说道:“有我在,不会让你死。”
  含光不知是不是自己花了眼,竟觉得他眼中闪过一团炽焰明光,但转迅即逝。
  睡到下半夜,含光被一声轻微的叩门声敲醒,她提起枕边的鸳鸯刀,轻轻打开了房门。
  承影站在门口,对她点了点头。
  含光进了隔壁房间,轻轻插上门闩,走到床前。
  霍三侧卧而眠。
  含光怕他压住腋下的伤口,便想让他平躺,谁知手刚一放上他的肩头,霍三一下子坐起了身。
  “你要作甚?”
  含光没想到他如此警觉,可见平素也是个睡不安稳的。月光从后窗撒进来疏疏的一点光明,依稀可见他如临大敌。
  含光便想逗他,“怎么,怕我非礼你么?”
  霍三哼了一声。
  含光柔声道:“你平躺为好,我怕压着你的伤口。”
  霍三微怔了一下:“伤在左侧。”
  含光哦了一声,坐着床边。
  “你睡吧。”
  霍三躺下,许久没有睡着,身边坐着个陌生人,他有些不适。不料过了一会儿,他发现含光竟然靠着床柱睡着了。
  这叫守夜?他伸手正要推她,不想手刚要触到她的身子,她忽地握住了他的手,低声呢喃了一声:“娘。”
  他这辈子有过各种称呼,被人喊做娘却是头一遭,顿时一个恶寒,甩开了她的手。
  含光一惊而醒,刀已出鞘。
  寒光一闪之际,霍三心里大安,她出手之快,不弱于御林军首领秦照岚。
  含光醒来,见屋里什么动静也没有,回头望了望霍三。
  霍三平躺而眠,呼吸绵长轻缓。
  此刻已是四更天,含光平素练功早起惯了,被霍三一惊,睡意全无,便拿着刀坐到了窗前。
  方才的梦里,竟然梦见了母亲。她一身是血,搂着霄练,从山崖上纵身跃下。
  夜色冷清,万籁俱静,年少时的记忆被方才的那个梦唤醒,清晰如昨。那年,她十二,霄练十岁。梁商开战,父亲带兵镇守惊风城。没人知道北城门下的地道是何时挖的,深夜,当梁军突然天降一般出现在城内时,那一夜的惊风城如同修罗地狱,血流成河,横尸遍地。
  虞虎臣带着残兵拼死顽抗,顾不上家眷。是江一雁拼死将他们带到城外,梁兵追上时,含光和承影被江一雁藏在树上,含光眼睁睁看着江一雁被砍死在树下,眼睁睁看着母亲抱着弟弟跳崖。承影死死的捂着她的嘴,她生生咬掉了他中指上的一块肉,血和泪混在一起的味道,她永生难忘。
  自那日起,她和承影便疯了一般的练功,可是,再也没人抱着她叫一声姐姐。
  再没有人。
  鸳鸯宝刀,娘说好了,她和霄练一人一把……
  她的手抚上云卷,紧紧握住。
  恍惚间坐了一会儿,突然,窗外红光一闪,飕飕几声,几枚火箭穿窗而过,钉在桌上,窗户纸瞬间被点燃,含光大惊,立刻起身走到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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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三已经坐起,飞快的披上衣服。含光不知他是没睡着,还是一贯警醒,拉起他说了声:“快走。”
  打开房门,承影已经提着弓箭和长枪站在门口,急声道:“去后院,上马车。”
  此刻,客栈里火光冲天,人喊马嘶。住店的人都被惊了起来,乱成一团,慌乱中有人声嘶力竭地叫着:“虎头山的山贼来了,快逃命啊!”
  含光听到喊叫,下意识的心里一怔,这怎么可能?虎头山的人,从不下山来镇子里打劫。
  她直觉这一切是冲着霍三而来,慌乱之中,她顾不得细想,和承影奔到后院,将霍三推进马车。
  “你护着他。”承影交代一声,便提枪朝院门口而去。
  箭矢不停从四面八方射进来,箭头抹过油脂,所到之处,一片狼烟烈焰,客栈很快成了一片火海。
  几十个蒙面人提刀把着客栈前院门口,守株待兔一般,砍杀了几个想冲出去的人。
  承影站在过道里,拿起弓箭,簌簌射了几箭,箭无虚发,墙头上三个弓箭手栽倒在地。
  此刻后院柴房已经起火,火势熊熊,马惊扬蹄,长嘶不已。马厩里干草遇火就着,不能再待,含光赶着马车便前院而去。
  出了过道,她将手中的云卷递给霍三。
  “你会功夫么?”
  霍三不答,接过宝刀,跃出马车。烈焰红光之中,他的眸子亮的惊人,英猛刚烈,杀气横生。
  承影一杆长枪,舞得滴水不漏,脚下箭矢无数,一枚火箭掠过他的腿边,袍角着了火星。含光上前一步,用刀背将火苗拍灭。
  承影回头,见霍三也在厮杀,急道:“快躲入马车。”
  霍三毫不理会,反而挥刀而上。
  承影大急,和含光一左一右护着霍三。
  蒙面人蜂拥而上,含光挥刀如电,血溅到手上,脸上,温热。这是她第一次真真正正的杀人。
  她不知道怎么了,想起了那一夜的惊风城,那一夜的梁军。母亲绝望而悲怆的容颜,霄练恐惧而苍白的小脸。
  蒙面人功夫不弱,一副以死相拼的架势。
  含光手里的云舒如一道银光长练,有雷霆万钧之势,霍三手中的云卷行云流水干净利落,却不如云舒凌厉霸道。
  虞虎臣蜗居虎头山数年,闲来无事便折磨着如何将战场上杀敌的招式和武功刀法融合。所以,含光的刀法,很野,不讲究迂回、美观、凶狠直接,取敌性命。
  突然,院门外杀进来十几个人。火光之中,为首一人,铁面浓须,正是虞虎臣。
  含光惊喜交集,来不及想父亲怎么会突然在此,但心下大安,越战越勇。
  蒙面人腹背受敌,很快落败。
  霍三停手站在一旁,喊道:“留两个活口。”
  虞虎臣和承影将几个蒙面人逼在院角,正欲生擒。突然,那几个人口角流血,气绝而亡。
  霍三走过去看了看,对虞虎臣微一颔首,“走吧。”
  虞虎臣立刻对手下一挥手,转身便走。
  含光急道:“爹,你去那儿?”
  虞虎臣一跃上马,“你和承影速去东阳关。”说罢,便带着虎头山的人打马离去。夜色如墨,数骑人马很快不知去向。
  含光怔然。
  霍三上了马车,对含光道:“还不走,等着官府来人呢?”
  三人催马离开镇子,此刻天色昏昏,曙光未明。
  含光问承影道:“大哥,爹怎么突然来了?”
  承影赶着马车,似没听见,停了半晌才道:“你别问了,日后自会知道。”
  含光撅着嘴道:“就你嘴紧,事儿放在心里能生儿子不成?”
  霍三似笑非笑,“能。”
  含光横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人都是奔着你来的,还打着我们虎头山的旗号,真是可气。”
  霍三避而不答,提起手里的云卷刀,“这柄刀不错,送我如何?”
  含光一把夺过来,和云舒合在一起,放在腿边。
  “不送。”
  霍三哼了一声:“小气。”
  含光斜睨他一眼,“非亲非故非友,为何送你?”
  “你欠了我的。”
  含光忍不住好笑:“我欠你什么了?”
  “言语不敬,行为不端。”
  含光笑眯眯道:“听不懂。”
  “叫我姑娘,摸我的手,还,踩了我一脚。”
  含光一怔,顿时脸上飞起红云,呐呐道:“你,你不是晕过去了么?”
  霍三哼了一声,“这笔账,你给我记着。”
  含光揉了揉额头……看来此人喜欢记仇,不过,这事是个男人,只怕都会记仇。
  马车行了一会儿,天光渐明。道旁路过一片竹林,含光跳下马车去砍了颗小竹子,截了一截拿到马车上。
  承影问道:“你做什么?”
  含光嫣然一笑:“做东西。”
  她拿出匕首,将那竹子一刨两半,刷刷的削了一会儿,眉眼含笑地递给霍三。
  “喏,这可是没人用过的,送你,算是赔礼。”
  霍三接过竹筷,看了一眼放在小几上,状甚不屑:“礼太轻。”
  含光好气又好笑:“霍公子,我刚才可是拼死护着你呢,算得上是你的救命恩人。”
  霍三眯起眼,突然嘴角一弯,笑道:“怎么,你还想着让我以身相报不成?”
  含光莞尔:“不敢,霍公子三妻四妾的,含光性子烈,一个不顺心,只怕刀下无情。”
  霍三敛起笑:“你怎知我三妻四妾?”
  含光笑眯眯的望着他:“我还知道,你将来不止三妻四妾,太子殿下。”
  第 6 章
  霍三眸中惊起一抹怔然,如寒潭深水掠过云影。
  含光噙着一抹笑意,娓娓道:“那日殿下躺在地上,含光未能仔细观看身影,又兼殿下的确容色过人,含光一时,”
  她莞尔一笑:“一时被殿下美色所迷,便不疑有他。”
  霍三黑着脸……暗暗咬牙
  “后知你身边带有太监,含光便知你不是寻常百姓。加之父亲半生狂傲不羁,却在你面前低眉俯首,可见你身份之贵重。”
  含光说到这儿,又俏皮一笑:“而且,日前听闻太子殿下要出使梁国,从东阳关经过。再说,霍乃国姓,太子行三。下回殿下若是出门在外,最好换个名儿,你觉得龙三这名字如何?”
  霍三脸色本是阴晴不定,听到“龙三”二字,便忍不住唇边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坦然道:“不错,我就是太子霍宸,本以为虎头山远离京都,山贼草莽不知朝野之事,没想到却卧虎藏龙,落草的竟是当年的骠骑将军。”
  含光道:“我爹当年被人陷害通敌,落草也是无奈之举。殿下怎么会到了虎头山?”
  “我出使梁国,接到密信皇上病危,便带人从梁国都城回京,不想在边城遭人伏击,侍从死伤惨重。因随从岳聪和我有几分相像,便让他穿着我的衣服走官道去东阳关,惑人耳目。我绕道虎头山,”
  说到这儿,霍宸顿了顿道:“却不想遇见了你!”
  含光道:“昨夜我们遇险,想必是岳聪已经被擒,对方知道太子是假,便来寻你这真太子了。”
  霍宸道:“岳聪被擒我早已料到,不过是拖延一点时间而已。我入了商境便已被人识破,杀出重围,身边只剩下洛青城和邵六,且都负了伤。万般无奈,洛青城和邵六让我扮作女人掩人耳目。但我明敌暗,处处被动,是以,昨夜我和你父亲布了个局,想引蛇出洞。”
  含光一挑眉梢,“布局?”
  “对方知道太子是假,又知我身上有伤,定会在东阳关必经之路布下眼线。医馆,客栈,自然是重中之重。所以洛青城和邵六先去东阳关,我刻意在镇上留宿一晚。带帷帽招摇,请大夫去客栈,再让承影四处买银筷,果然很快引了他们来。”
  含光恍然道:“然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爹再来将他们一网打尽。”
  霍宸眸色一紧:“你错了,一网打不尽。”
  含光莫名的心里一冷,便道:“看来殿下回京之路异常凶险,东阳关守将可靠么?”
  霍宸展眉一笑:“东阳关守将洛青穹是洛青城的二弟。”
  含光听到这一句话,便舒心的笑了一笑。此刻天光大亮,一帘晨光,悉数撒在她身上。霍宸微微一怔,只觉得从没见过如此笑颜,晨曦万缕,光华尽数凝于她笑颜之间,清丽无俦,夺人心魄。
  那一声轻笑,转瞬即逝,竟如绕梁一般。
  含光犹自不觉霍宸凝视,低眉含笑,心想到了东阳关,就万事大吉了。
  霍宸移了视线,脱下外衣,将马车里备着的一套男人衣衫换上,虽是青布长衫,却顿显气宇轩昂,风华清逸。
  含光奇道:“你怎么不作女人装扮了?”
  “过了前头小镇,便是东阳关,若无意外,洛青城一会儿便来接应。”
  含光听得霍宸成竹在胸,便也放下心来。细一思量,不由暗自佩服霍宸心思缜密,善用计谋。先是掩人耳目声东击西,再是兵分两路,引蛇出洞。果然是权谋倾轧磨砺出来的人,满腹心机。
  闲着无事,含光将马车里剩下的竹子削了削,做成竹箭,插在承影的箭匣之中。霍宸见状,便问:“听说承影能臂开九石?”
  含光一脸骄傲,“是啊,云中飞雁,能穿睛而过。”
  说话间,马车到了小坎镇,已是时近中午。
  承影赶着马车匆匆从镇上经过,快要出镇之时,路边有个小摊卖馄饨。
  也不知是太饿,还是馄饨太香,含光坐在车里,竟也闻见了一股香气,便侧目笑问:“殿下,你饿么?”
  霍宸点了点头,“吃点东西再走。”
  承影听见,便靠边停了马车,走到摊边,要了三碗馄饨。
  老汉将馄饨下好,端到小方桌上。
  霍宸下了马车,施施然坐下,将汤匙从碗里拿出放在桌上,然后,拿出含光所做的竹筷。
  竹筷很细,馄饨叶片极薄,滑不留手……含光看得着急,直到承影又吃了一碗,太子殿下将将吃完。他将竹筷用茶水洗了洗,拿在手里。
  “公子,你看。”
  霍宸回头,只见含光一脸惊色指着他碗里。
  低眉一看,竟是一只大黑虫子。
  霍宸眉梢一颤,脸都僵了。
  含光正色道:“刚从树上掉下来。”
  霍宸咬了咬牙,拿着竹筷上了马车。
  承影又好气又好笑,对含光使了个眼色,这可是太子殿下,你也敢戏弄。含光心道:谁让他出门在外也这般讲究。若是有朝一日带兵打仗,看他如何是好。
  上了马车,霍宸慵慵懒懒的斜靠在小几上,举着竹筷,自言自语一般:“竹筷下端可掏空一个小洞,放上毒药,封口。竹筷置于热汤热菜,封处融化,毒便撒在汤菜之中,轻则毒死一人,重则满座皆亡。”
  含光听得目瞪口呆。
  霍宸望着她,淡然一笑:“是真事,宫里有过。”
  含光只觉得嗓子发干,险些就说:“我可没有。”
  霍宸将竹筷放下,看着含光,意味深长道:“若我死了,不知这天下要死多少人,所以,我要好好活着。”
  含光怔然无语,只觉得面前这人深不可测。
  霍宸坐直了身子,目光炯炯,语气低沉:“我会记得今日你和承影为我所做。”
  含光忙道:“一切都是我等身为臣民的本分,不敢求回报。”
  霍宸默然不语,望着她若有所思。
  含光三人上路,走了半个时辰到了斜云坡。
  高坡之上曾有一座小城,七年前被梁军血洗,满城人没有一个活口,从此死寂一片,白日里也阴森瘆人。
  承影猛地一拉缰绳,停住了马车,伸手握住了身边的长枪。
  高坡之上,站在三十几骑人马,为首一人,银甲白马,英武不凡。
  承影正欲让含光警戒,突见洛青城打马从坡上冲了下来,承影暗舒一口气,回头便道:“公子,洛将军来接应了。”
  含光大喜,拿起刀便跳下了马车,只见洛青城策马扬鞭,腋下生风般奔了过来。
  白马银甲将率人紧随其后,此人想必就是东阳关守将洛青穹。
  洛青城翻身下马,激动的唤了一声:“殿下可安好?”
  霍宸一掀帘子下了马车。
  洛青穹率人已到跟前。
  洛青城面含喜色,回头对洛青穹道:
  “快参见太子殿下。”
  洛青穹含笑下马,突然脸色一变,长剑出手。
  “冒充太子,罪当灭族。”
  含光、承影俱是一惊,洛青城如被雷劈,惊愕失色。
  电石火光之间,数十只刀剑已到眼前。洛青穹带来的三十几人都是亲卫精兵,身手不凡。将四人围困其中,密如铁桶一般。
  “青穹!”洛青城声嘶力竭大喊一声,提剑便上,暴怒之下双目赤红。被至亲至信之人背叛,他已是肝胆俱裂,顾不上身上有伤,豁出去是一副拼了命的打法,对着洛青穹发狠,恨不得生嗜其肉。
  “接着!”含光抬手将云卷抛给霍宸,云舒一展,势如狂涛卷雪,朝对方挥去。
  承影长枪舞如龙蛇,枪头一点红缨,如长虹之影,幻变无穷。他膂力过人,连着数枪挑飞几个士兵,劈出一个缺口。含光立刻跃到他身侧,连着数刀逼退了想要重新围住缺口的士兵。
  承影一枪横扫,将豁口扩开,大喝一声:“含光,带殿下先走。”
  洛青穹已经易主,这个世界,已经没有谁可以相信。霍宸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挥起云卷宝刀,一刀斩断马车缰绳,翻身上马。
  含光站在承影身侧,云舒刀大开大阖如江潮海涌,一团白光之下血溅如雨。
  霍宸催马从缺口冲出,含光反手一击,拍在马背上,“我不走。”
  承影急怒,一枪挑起含光腰带,抛到霍宸身旁。
  霍宸侧身一揽,将她接在怀里。含光意欲跳下,腰上却被一双胳膊死死搂住。
  霍宸策马冲出包围,朝来路而去,含光眼睁睁看着承影被人围在中间,只觉得浑身血涌如潮。
  她掰着霍宸的胳膊,大喊:“放开我。”
  她越是挣扎,霍宸越是用力,胳膊如铁臂一般,勒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顷刻之间,洛青穹手下拍马追来。战马良驹,又单骑一人,自然比含光霍宸要快,须臾功夫便追到眼前。
  此刻日近中午,身后追兵策马狂奔,面目狰狞,眼看近到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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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一阵马蹄声踏碎苍穹,黄沙漫卷,从东侧高坡上斜冲下来一支人马。
  含光侧目看去,为首正是虞虎臣,狂喜之下,大喊了一声:“爹爹。”
  此刻,她才明白为何昨夜虞虎臣先行离开,原来霍宸一直留有后招,兵分两处,明处是她和承影护送,而虞虎臣留在暗处,以备不测。这一刻,含光无比庆幸霍宸的安排,暗自佩服他的精明谨慎。
  虞虎臣一马当先,截住追兵。
  霍宸拉住缰绳,回马厮杀。正值晌午,刀锋映着烈日强光,衬得霍宸一张俊脸英气逼人。含光被霍宸搂住腰身,只觉施展不开,便回头道:“快松手。”
  不过是转脸之间,对方一人,一剑刺到她的胸口,霍宸一刀架住长剑,剑尖已经划破含光衣衫。
  含光再不敢分神,挥刀与霍宸联手御敌。
  虞虎臣所带手下尽是虎头山武技高强之人,片刻之后,将追兵斩杀,便去接应承影。
  虞虎臣抱拳施礼:“殿下。”
  霍宸望着不远处,冷冷道:“那些人不必留活口。”
  虞虎臣看了一眼含光腰间,策马便走。
  含光长舒口气,这才觉得胸口隐隐有点痛,低眉一看,胸前衣衫已破,露出内里翠绿抹胸,胸口上一点殷红,竟是刚才被一剑刺破。
  再往下一看,霍宸的胳膊,还放在她的腰上。她脸色一红,猛地一挣,从他怀里跳下,捂着胸口的衣衫便朝承影那里走去。
  霍宸骑马走到她前面,低头不解:“怎么了?”
  含光不语,手放在胸口,脸色微微有点不自在。
  霍宸蹙了蹙眉头,突然从马上弯下身子,将她的手一把拉开。
  翠绿抹胸,碧色沁人,雪肤之上一点殷红,艳如红豆。
  含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捂上胸口,不过是惊鸿一瞥,怎知那一眼便如同山刻斧削一般。
  霍宸略一怔忪,弯腰一捞,将含光放于马上,若无其事的说道:“方才,我可是救了你一命。他日,记得回报。”
  含光犹自有些尴尬,低哼了一声:“殿下,我记性不大好。”
  霍宸坐在马上,微微一笑:“无妨,我时时提醒你便是。”
  含光打着哈哈:“殿下日理万机,还是不要惦记这些小事为好。”
  “本王记性甚好,被人踩过一脚,更是永生难忘。”
  含光揉着面皮干笑了两声,脸上有些发热。
  此刻,洛青穹手下已经全军覆没,洛青穹大腿受伤,躺在地上。洛青城一剑直指他的心口,手指哆嗦,却刺不下去。嫡亲的兄弟。
  他双眸含血,大喊一声:“为什么?”
  洛青穹喷出一口鲜血,断断续续道:“京城,洛家,百余口性命,都在康王手里。”
  洛青城手指一抖,长剑落地。京城局势竟然已经如此。
  霍宸负手而立,凝眸冷视。洛青穹闭上双眸,已报必死之心,也不求饶。
  霍宸转过身子,淡淡道:“承影,将马车上的伤药拿出来于他覆上。”
  众人俱是一愣。洛青穹一震,睁开眼眸看着霍宸。
  洛青城悲喜交集:“还不谢过殿下不杀之恩。”
  霍宸面色森冷:“我没说不杀。”说罢,对虞虎臣道:“将这些尸首搬至斜云坡废城中烧了,叫你手下换上他们的兵服,随我进关。”
  虞虎臣带着手下将尸首运到斜坡之上的废城之中。
  霍宸扫了一眼含光,“去马车上,将衣服换了。”
  含光一愣,想起来马车上正巧有霍宸脱下来的那件女衫,便嗯了一声,掀开帘子上了马车。
  她脱了外衫,拿起那件女衫正欲披上,无意间一抬眼,发现东风多事,吹起布帘,露出约莫半尺的缝隙。而霍宸,负手站在车外,正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含光顿时面色一红,也不知他是无意扫见,还是故意偷看,顿时又羞又恼,啪的一声扯住了帘子,将风卷起的那道缝隙挡得严严实实。
  霍宸勾了勾嘴角,转过头去望着远处高坡。
  不多时,虞虎臣带着人马从斜坡下下来,俱已是军中打扮。
  一骑人马奔至东阳关已是下午,因有洛青穹领着进城,虞虎臣手下又身着兵服,便一路顺利进了将军府。
  霍宸进府,放出邵六,将洛青穹交给含光看守,便和虞虎臣,洛青城,邵六,承影关门议事。
  洛青穹的书房极尽简陋,书案上堆着一摞文书,镇纸下压着一张纸,书了狂草两字:家、国。
  写时想必心绪不佳,两个字写得毫无章法,狂放凌乱。
  含光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半晌,回头看了看洛青穹。
  他斜靠在一张太师椅上,脸色苍白,大腿处一片血迹,正是被洛青城一剑所刺。
  含光倒了杯凉茶,递到他的手上。
  “洛将军可想过,今日若是置太子于死地,他日那人继位,为正视听,洗清自己,洛将军必定会是替罪羔羊,不得善终。”
  洛青穹苦笑:“我自然知道。但若不答应,洛家百余口便遭不测,我独活于世,又有何趣?左右不过是个死与生不如死的区别罢了。”
  “我若是洛将军,便会想个迂回之策,对那边隐瞒实情,对太子以实相告。此去京城,千里之遥,那边并不确定将军是否得手,将军拖得一时便是一时,等到太子回京,自然洛家人无恙。”
  洛青穹惨笑:“你以为,太子还能安然回京么?”
  含光一惊:“怎么了?”
  “皇上病危,康王摄政,京中早就放话,太子已经死在边城,现今再有什么太子出现,皆是假冒,格杀勿论。”
  “死在边城的,那是殿下的随从岳聪!等殿下回到京城面圣,一切自见分晓。”
  洛青穹摇头:“皇上只怕等不了,或是有人不让皇上等。”
  含光心里猛然一沉。既然传言霍宸已死,皇上病危,朝臣必定催立储君,若是霍宸来不及在皇帝驾崩之前赶回京城,新皇名正言顺的登基,霍宸即便回去,便再无反手之力扭转乾坤。
  她本以为将霍宸送到东阳关,便万事大吉,却不料形势急转而下,绝非自己想的那样简单。
  正在忧虑,房门一开,霍宸走了进来。
  洛青穹一见,连忙支撑着身体要跪下行礼。
  霍宸冷冷道了一声:“坐着说话。”
  含光知道两人要谈论正事,便要出去,霍宸一抬手,示意她留下。
  “将你所知,悉数告诉本王。”
  “是。”
  洛青穹将京中形势一说,霍宸的脸色便如万年陈冰一般。屋里静到极致,含光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如同临阵对敌时的那股杀气,迫人心魄。
  霍宸沉默良久,站起身来,洛青穹单膝跪下,泣曰:“殿下,臣自知罪该万死,只求殿下饶过妻儿。”
  霍宸冷冷看了他一眼,一脚跨出房门。
  含光略一迟疑,跟出门外,轻唤了一声:“殿下。”
  霍宸停住步子,负手立于廊下。架上紫藤枝叶尚不密集,他肩上落了些许光阴,半明半暗。
  含光低声道:“当年梁军破城,父亲顾不得我们,江伯父领着虞家十三口出城,只活了我一个。我知道,大义当前,私情罔顾,可我心里,每次想起那些亲人,对父亲并非无怨无恨……洛家百十口的性命,洛将军他情非得已,实属无奈,求殿下开恩,饶了洛将军吧。”
  霍宸默然回头,看了一眼含光。
  含光迎着日光,看着眉目疏朗的霍宸,心里闪过一丝疑惑,如此清隽文雅的男子,真的手握滔天权势,可以一语定人生死么?
  短短两日间,他从一个落魄到了极致的人,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宫太子。她心里一时尚未转过弯来,也没想过惧怕,但此刻,亲眼看见手握重兵的边关大将洛青穹在他面前低头求饶,她这才有了点感觉。
  霍宸默然回头,看了一眼含光,“你告诉他,他仍是东阳关守将。”
  含光点头,回到屋内。
  洛青穹已经听见霍宸话语,眼含泪光道:“殿下仁厚,青穹当粉身碎骨以死相报。”
  过了一会儿,洛青城来叫含光和洛青穹同到前厅议事。
  含光跨进议事厅,第一眼便看向父亲。他像是变了个人,年少记忆中的那个血气方刚,铁面寡言的父亲,又回来了。虎头山七年的闲散,养出了他平静目光,两鬓白发。而短短两日,他像是一柄尘封已久的宝剑,重见天日,光芒毕现。
  洛青城道:“殿下,岳聪一死,康王便给各州府下了禁令,若有冒充太子者,格杀勿论。我们如何顺利回京?”
  洛青穹立刻插言:“殿下,臣手中有三万兵马,可护送”
  霍宸打断了他:“三万兵马,乃是驻守边城的大军,怎敢轻动?我朝虽已与梁结好,但不可不防。你须记得,你守护的是商朝国土,不是太子殿下,或是康王。”
  洛青穹立刻闭嘴。
  霍宸又道:“况且,带着三万驻边将士回京,是兵变还是谋反?只怕立刻引得康王调兵来剿。”
  众人沉默。
  “本王本想轻装简从隐秘回京,但现在,本王必须让朝臣和父皇知道本王还活着,让康王不敢妄动,朝臣不敢妄从。须得做一件轰轰烈烈之事,让附近州县震动。”
  说罢,他看向虞虎臣。
  虞虎臣立刻起身抱拳:“殿下只管吩咐,虎臣扑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知你当年通敌叛国乃是奸人陷害,落草为寇也是迫不得已,现在你手头有多少人马?”
  “八百余人。”
  霍宸对洛青穹道:“你立刻加急快报朝廷,说本王并未遇刺,绕道虎头山,招安了虎头山山贼,即日便带虎头山所有人马回京。”
  邵六喜道:“殿下这主意绝妙!可以名正言顺的带着人马回京,而且洛青穹还得派兵押送这队人马,如此一来,殿下可带两千人马回京。康王那些暗地里的把戏,咱们也不用惧了。”
  霍宸点头:“声势越大越好。”
  虞虎臣立刻起身:“殿下,罪臣这就动身回虎头山,明早便带齐人马过来。”
  “你速去速回,明早入城之后,立刻启程往庆州。”
  虞虎臣阔步出了议事厅,含光起身追了出去。
  “爹。”
  虞虎臣脚下不停,略略放慢了步子。
  “爹,你真的要重回朝堂?”
  “含光,爹不肯告诉你实情,自是知道你的心事,你不想让爹重回朝堂之上。可是,爹就算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虎头山的众人谋一个前程,你和承影,总不能一辈子做个山匪。这一次是天赐良机,太子一旦继位,我们便是拥立有功。你和承影,还有虎头山的众位兄弟,爹也有了交待。”
  含光摇头:“我不要前程,我喜欢当山贼,逍遥快意。”
  虞虎臣瞪她一眼:“落草为寇终归不是长久之计,爹在虎头山是个土皇帝,难道不比做官来的得意快活?可是人活着,总要有所作为,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大丈夫在世,空有一腔热血赤心,却不能报效国家,半生英豪,沦为草寇,如何甘心?”
  这才是他的心里话吧?含光默默停住脚步,已然明了,那日水中的一念救人,已将自己一生改变。
  第 8 章
  是夜,皓月当空,满如银盘。
  虞虎臣带着赵大鹏去了虎头山,留下承影和含光保护霍宸。虽身在洛青穹的将军府,府外府内都有人巡夜,洛青城仍是不放心,依旧安排含光和承影守夜。
  含光躺在榻上,毫无睡意。招安二字从霍宸口中说出,她立时心里一空,那是她居住了七年之地,心里早已视为家园,从此之后,何处是她的归依之处?思及此,她一阵心乱,索性披衣起床,拿起云舒,走出庭院。
  霍宸安歇在洛青穹的卧房,此刻已是三更,屋里仍旧亮着灯。
  承影坐在廊前阶下,风灯摇曳,照着他安定沉默的容颜,含光远远看着,不知他心里是否也如自己这般有种无处安身的茫然。权势名利对男人天生有种难以抗拒的诱惑,这一点,含光心里异常清楚,所以,黯然失落的人,也许只有她而已。
  承影看见含光,站了起来:“你怎么不去睡?”
  含光走过去,坐在台阶上,“睡不着。”
  承影怔了怔,坐在她身边。
  “别怕,没事。”
  含光低声道:“我不是怕,就是心里很乱。不知道这一路进京,会是个什么结局。”
  承影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屋内霍宸尚未安歇,怕他听见。
  含光拉下他的手,吐舌笑了笑。
  承影抱膝端坐,双手合在膝前。右手掌心处一抹温软,生了根一般。他伸出左手拇指轻轻在那片掌心处细细抚摩,只觉得全身都和暖软绵,竟像是被温泉水泡着,载浮载沉,再使不出半分力气来。
  含光望着廊下一地清辉,低声道:“你去睡,我来守上半夜吧。”
  承影像是梦里醒来一般,低嗯了一声,站起身,走进了耳房。
  含光抱着刀,靠着柱子,心思之复杂难言,是十九年来从未有过的沉浮不定。
  身后房门一声轻响,含光起身回头。
  霍宸步出房门,一屋烛光落在身后,青衫微动,人如踏波而来。
  “殿下还没睡?”
  “睡不着。”
  含光不由轻笑:“这一夜睡不着的人,还真多。”
  “坐。”霍宸一撩衣袍,随意坐在廊下。
  含光略一迟疑,离他三尺,坐下。
  霍宸良久未语,夜色之中,侧影威仪庄重,一肩清辉,略显寂寥。
  “方才我听得你对江承影说了句话,怎么,觉得本王没有胜算?”
  含光忙道:“不是,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夜深了,殿下伤未痊愈,早些睡吧,明早还要赶路。”
  霍宸侧过脸来,目光顺着她的脸颊滑下,落在她手中的云舒刀上。
  刀柄上系着一块玉璜,宛如新月。
  “这是什么?”
  “哦,这是幼时,有个人送的。”
  霍宸哦了一声:“讲讲。”
  含光想了想,轻笑道:“那时候我约莫七八岁,父亲和江伯父还在京城当差。承影和我被送去闲云寺,跟着孤光大师学武。那时,寺里还有个小孩儿,和承影差不多大,白日里学武,夜里还要抄经书,镇日板着个脸。我闲着没事,便帮他抄经书。他见我的鸳鸯刀,光秃秃的也没个剑穗,便说要送我一对玉璜系上。那日先送了我一只。回家母亲看见便说这东西太贵重,不能收,翌日我便去寺里还他,不想他已经走了。”
  霍宸又哦了一声,淡淡道:“他叫什么名儿?”
  “不记得了。”
  霍宸侧目,停了半晌,冷哼一声:“送了你东西,竟连人名儿也忘了。”
  “哎,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那能记得清楚,再说那小子傲气的很,鼻孔朝天,或许就没告诉我他的名。”
  霍宸站起身,一抖袍子,转身撂下一句,“回去睡吧,今夜不用守了。”
  “我还是守着殿下吧。”
  霍宸脚下一顿。
  “反正也睡不着。”
  嘭!霍宸抬脚跨进房门,反手一关。过了一会儿,屋里灯光一灭,便再没了声息。
  含光又在廊下坐了半天,直到夜风有些凉,才起身走到耳房,敲了下承影的窗户。练武之人警觉,含光知道这一声响他必定已醒,便轻声道:“殿下说,不用守了。”
  承影在屋里应了一声,含光便转身去睡了。
  翌日一早,洛青穹亲自带人去城门外接应虞虎臣。
  霍宸带着含光和承影等人同去。
  含光远远看着一队人马过来时,心里隐隐一酸。八百余人,只来了不到二百,穿着平头百姓的衣衫,手无寸铁,一看还真是像被招安的。
  虎头山的几百人,都是虞虎臣当年从惊风城带出来的兄弟,从刀光剑影鲜血白骨中捡回的一条命,在虎头山偏安七年,有人已有了家眷,有人看破了世情,有人只想逍遥快活。安逸闲散也未能磨灭铁血雄心的人并不多。虞虎臣是其中翘楚,但他也知道此事勉强不得,若是不能死心塌地的跟着来,路上反而容易内讧出事,是以,昨夜讲明招安之事,便让大家自己决定去留,决不强求。
  邵六站在霍宸身后,低声道:“殿下,不是有八百人么,怎么只有这么多?”
  霍宸眸光深邃,神色平静,“人不在多,心齐就行。万一有事,这些人会比洛青穹手里的精兵还要忠诚勇猛,因为他们已经没有后路可退,想要光宗耀祖,重振门楣。跟着我,是唯一出路。”
  邵六点了点头,扭头看了下不远处站着的承影和含光,压低了声音又道:“虞虎臣,殿下真的放心?”
  霍宸眯起眼眸,看着越走越近的虞虎臣,沉声道:“现在我只能信他,他也只能信我。”
  虞虎臣策马走到跟前,翻身下马,单膝跪下:“罪臣不力,只带了这么些人过来。”
  霍宸扫了一眼虞虎臣身后的人马,朗声道:“虞虎臣,本王赦你无罪,以后不必再称罪臣,你带来的这些兄弟,都是我商国战士,不再是山匪草莽,一言一行皆遵从旧日军纪,不可妄为放纵。”
  虞虎臣带着手下齐刷刷的应了一声是,声震入云。
  霍宸心头大畅,随即吩咐洛青穹:“带他们入营,配马,备好刀剑,再将骑卫营中最精锐骑兵悍将拨出一百名,即刻随我去庆州府。”
  “是。”
  半个时辰后,三百人整装待发,霍宸一声令下,众人朝庆州府而去。早春三月,新柳如烟,官道之上马蹄如飞,声势浩浩,两侧民众纷纷侧目,悄自议论。
  霍宸要的便是众人皆知,明早不到辰时,京里便会得到消息。而那时,自己已经到了庆州府,只要庆州刺史出城迎驾,便是告诉东南十六州,他是真正的太子殿下,所谓的太子死在边城便是谣传。就算圣上等不得他回京,朝臣知道太子健在,康王绝不敢贸然登基,否则便是篡位。
  一路之上,虞虎臣一直紧抿双唇,目视远方。含光知道他心里必定很不平静。身后虎头山众人,虽一身布衣,但眉宇间仿佛都焕然一新,一上战马,身上便隐隐有了刚猛之气。
  傍晚时分,众人到了同辉县城,洛青城带着东阳关骑卫营将士在城门处拿出洛青穹交付的过关军符,顺利进城。
  县令得到消息,立刻诚惶诚恐前来接待。城小,驿站也简陋,县令一身冷汗,生怕怠慢了太子殿下。
  谁知霍宸吃过饭,却不在城中歇息,立刻带人去了城外扎营。
  含光心知他是怕同辉县令靠不住,万一局势有变,三百人便被困在城中。
  安好营帐,已是日暮时分,西山落下斜阳,远山青黛渐如浸墨。
  承影立在一颗树下,负手看着远处,像有心事。
  含光走到他身后,轻轻唤了一声:“大哥,我想去个地方。你去不去?”
  承影回过头来,暮色中,眸色迷离。
  “好。”
  含光牵过马,两人一人一骑纵马朝着夕阳落下的地方而去。
  邵六立刻进了霍宸的营帐,匆匆上前低声道:“殿下,虞含光和江承影骑马不知去向,不会是?”
  霍宸一怔,抬起眼眸。
  邵六又道:“眼下形势凶险,殿下不可不防。”
  霍宸放下了手中的舆图。
  “你去看看。”
  一个时辰后,邵六气喘吁吁的进来。
  “殿下,两人回来了。”
  霍宸手里拈了支狼毫,沾了墨,落笔,也没看邵六,只道:“说。”
  邵六咽了口唾沫:“两个人一路向西,快要跑到惊风城,在城郊一处高坡上停下,在山崖边待了一刻,我不敢靠得太近,所以听不大清两人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江承影把虞含光抱在了怀里。”
  说到这儿,邵六刚想喘口气,就听太子殿下声音一沉:“往下说。”
  “然后,两人就回来了。我就糊涂了,一开始以为这两人有异心,想去给谁通风报信,后来又觉得这两人有私情,像是要私奔,再后来又看着不像,他们回来后一路上也不说话,一前一后的只管纵马疾驰,你说这摸黑跑了大老远,就为了在山崖边搂搂抱抱说两句情话不成?”
  说到这儿,邵六就发现太子殿下提着笔,面色阴沉,也不知哪里说得不对,只见啪的一声,霍宸将笔拍在了案上,呼呼两下,将纸卷成一团,扔在了地上。
  “把人叫来。”
  邵六听不出是他还是她,只知道太子殿下是生了气,便陪了小心,怯怯的问:“叫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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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宸瞪了邵六一眼,面带不悦:“两个人都给我叫来。”
  片刻之后,承影和含光进了霍宸的营帐。两人施礼之后站在一旁,半晌不见霍宸有何吩咐。
  含光不解,看了看立在一旁侍候的邵六,邵六板着张脸,一副欠了他三百吊的模样。
  再看霍宸,悬腕运笔在纸上书写,笔尖自上而下蜿蜒流畅,行云流水一般。灯光投影在他的脸上,剑眉星目,一副肃然英朗之气。
  霍宸写好信,这才抬起眼皮,看了看案几前肃立的两人。
  承影英气逼人,含光明丽灵慧,站在一起,虽无目光交流却如有一种无形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暗流涌动。
  他晾了晾信,封了口,对承影道:“今夜四更启程,天明前赶到庆州府,将这封信交给刺史钱誉。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要亲自将信递到他手上,不得让第二人见到。”
  承影上前一步,接过信,躬身退下。
  含光心里一紧,这封信送到,即表明承影是霍宸贴身之人,万一庆州刺史有异心,承影孤身一人,如何脱身?
  一念及此,含光转头对霍宸道:“殿下,让我和承影一起去吧。”
  霍宸将她面上担忧之色尽收眼底,没有回答,反而一扬眉梢,问了句:“你担心他?”
  “万一庆州刺史有异心,承影岂不是凶多吉少?”
  霍宸垂下眼帘,将笔搁在笔洗之上,慢悠悠道:“怎么,你要与他同生共死?”
  含光断然道:“那是当然!我们虽是异姓兄妹,却比亲兄妹情意更甚。”
  霍宸容色一霁,唇边隐约有了点笑意,顿如春江冰破。再抬眼时,眸中也是一片亲和温婉。
  “庆州刺史不会对本王有异心。”
  “为何?”
  “他见了信,便会和承影一道来城外迎驾。”
  “殿下这么肯定?”
  霍宸微微颔首,小小营帐之中,神色亦如俯瞰江山社稷一般,从容自信,一副天家气度。
  含光心里便想起东阳关城外那一幕突袭,到底还是不大放心,便又追问了一句:“殿下,还记得洛青穹那一次是怎么迎驾的么?”
  霍宸微微笑了笑:“自然记得。钱誉和洛青穹不同,洛青穹是因为家人被康王所胁,迫不得已。而钱誉,”
  说到这儿,他突然打住了,似乎不想往下说。
  含光好奇,追问了一句:“钱大人如何?”
  霍宸未答。
  邵六斜睨含光,撇了撇嘴,一副嫌她孤陋寡闻的表情,“钱大人的长女,乃是东宫良娣。”
  含光一怔,转而噗的一笑:“哦,原来钱大人是殿下的丈人,怪不得殿下如此确信。若是这一路殿下的丈人再多些便好了,定能平安抵京。”
  霍宸眉头一蹙,面色冷了下来。
  含光说者无心,只是高兴承影安然无恙而已,一时兴奋,便忘了霍宸的身份,玩笑冲口而出。
  邵六惯于察言观色,见霍宸面色不悦,便微咳了一声。
  含光这才看出霍宸面色不对,便抿了笑意,心里却还有些莫名其妙,也不知那一句惹了他不快。
  霍宸冷冷看了她一眼,从鼻端里哼了一句:“你倒是提醒了本王。”
  含光施了一礼便道:“殿下早些安歇,含光告退。”
  出了霍宸的营帐,含光在夜色中静立了片刻,进了虞虎臣的营帐。
  赵大鹏正与虞虎臣叙话,见含光进来,知父女二人有话要谈,便起身出去了。
  含光席地而坐,看见虞虎臣脚边放着一壶酒,便拿起来喝了一口。
  虞虎臣忙把酒壶从她手里拿下,微叹了口气:“含光,自此以后,便要有个女子模样,不可再像往日在虎头山那般任性随意。”
  含光笑中带涩,“爹,含光做不得大家闺秀,也当不了官家小姐,爹可以一夜间收敛锋芒,重为人臣,含光却,”话没说完,只听邵六在帐外的一声传唤。
  “虞将军,殿下有事商谈。”
  虞虎臣立刻起身,整整衣冠步出帐外。
  帐内只剩了含光,夜色清冷,一灯如豆,平添了几分寂寥。含光拿着酒壶,一口一口的抿着酒,心像是浮在云端之上,极目之处,是一望无际的瀚海空茫。
  方才去了惊风城,站在母亲抱着霄练跳崖的地方,那眼泪突然顺颊流下,汩汩不绝,仿佛积攒了多年,就等着这一刻破闸而出。承影不懂怎么安慰,只是轻轻搂着她的肩头,拍了拍她的后背。
  两个人在那里都失去了这辈子最亲的人,但她痛哭流涕,承影却没有一滴眼泪,而父亲,仿佛根本忘记了那个地方那件事,男人的心,究竟有多硬,或是有多深?
  酒壶空了,虞虎臣才回来。含光揉了揉发热的脸颊,站起身时,略有点头晕。
  虞虎臣脸色有点严肃,“含光,你坐下,爹有件事想对你说。”
  含光笑着嗯了一声,因略带三分醉意,一双眸子氤氲濛濛,直直看着虞虎臣,一如秋水明波,没有半分阴沉,只是一水的明净。虞虎臣竟有些心虚,避开了她的视线。
  “什么事?”
  “方才,殿下叫我过去,问起你。”
  “问我?”
  虞虎臣点了下头,语气极是为难:“他,他想纳你为良娣。”
  含光略带三分醉意,只当听见个笑话,闻言便笑出声来:“爹,你莫不是吓唬女儿吧?”
  虞虎臣一脸肃色:“不是。”
  含光笑容滞在脸上,脑中嗡的一声,似是幼年时在闲云寺里调皮偷撞了浑天钟,钟声雄浑,绵长不绝回音四绕,罩着自己,仿佛被困在一团罡气之中,酒意瞬间便醒了。
  “含光,爹知道你不肯,可是君命难违,”
  含光不及虞虎臣说完,便一掀门帘,冲了出去。
  邵六服侍霍宸洗漱之后,正欲躬身退下,突然帘子一开,一股夜风卷进营帐,回身一看,却是含光。
  “大胆!”他正欲担起内侍总管的架子斥责,霍宸却一挥手让他退下。
  邵六一走,含光便道:“殿下是戏弄含光的吧,莫非是想报那日在虎头山一脚之仇?”她借着几分酒意,急切之下也忘了怕。
  灯光之下,她面色绯红,气息急促,一双眼眸盈盈如水,瞳仁里却裹着一团火焰,亮的迫人。
  如水,如火,亦如酒,这般女子当世无二,霍宸心念一动,遥想他日放在宫里,又是何等光景,不禁唇角含了丝笑,道:“我气量没那么小。”
  “那便是因为我爹了。殿下放心,我爹对功名利禄一向上心,殿下给他这个机会,可以洗清冤屈,重振门楣,他定会死心塌地的跟着殿下,绝不会有二心。”
  含光的言下之意是,虞虎臣不同于任何朝臣,他已经退无可退,不必再用她来牵制笼络虞虎臣。
  霍宸蹙了蹙眉:“我从未怀疑过你爹的忠心。”
  含光不解:“那你为何?”
  霍宸凝眸直直看着她:“因为你。”
  含光一愣,瞬即明白了他的心思,这回京一路凶险,他看上了她的一身好功夫,留在身边,明为良娣,实为他的贴身护卫。
  当下含光便道:“殿下放心,含光绝不会半路离去,也不会贪生畏死,一定会将殿下安然送到京城。求殿下收回成命。”
  霍宸不语,面色阴沉。
  含光以为霍宸已经答应,施了一礼便要告退。
  不料,霍宸一声低喝:“我让你走了么?”
  含光停住步子,“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留下。”
  含光愕然,脸色悄无声息的褪了轻红浅绯,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霍宸也不看她,脱了靴子,躺在榻上。
  帐内一片安谧,静的连他的呼吸都闻不见一丝一缕,她默立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吩咐,也没有什么举动,便轻轻在地毡上席地坐下,心里一团纷乱。
  酒意时起时消,在体内缓缓涌动,一漾一漾的像是凉风拂起的清波,她隐隐的头晕目眩,一时间觉得方才那一幕似是做梦,一时间又觉得不是,恍恍惚惚的不甚清明。
  良久,突然霍宸侧过身来,问了一句:“你读过书么?”
  含光一下子清醒过来,立刻起身回答:“读过。”
  霍宸坐了起来,一脸肃色:“可知道三纲五常?”
  “知道。”
  “你过来。”
  含光缓缓上前,莫名的有些俱。她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因为在虎头山,那里是虞虎臣的天下。什么三纲五常,什么妇德妇功,什么皇室贵胄,俱天高水远。她和虞虎臣不同,虞虎臣身为人臣数十载,对皇权君威从骨子里敬畏,君要臣死,死而无憾。而含光在虎头山七载时光,如处云天之外,并没有切身感受君威皇权的浩荡与可怕,所以,即便她那日猜到了霍宸是太子,她也没有怎么怕他,还敢戏弄他两句,而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她不再是虎头山的山匪,她是大商的子民,一句三纲五常,瞬间点醒了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是君,她是民。他若是真的要她,她除非死,别无他法。
  想到这儿,她的一颗心砰然乱跳,脑中更是乱云飞渡,不知如何是好。
  霍宸道:“为我更衣。”简短的几个字含着不容置否的威慑之力。
  含光心头一阵狂跳,看着他不怒而威的容色,深不可测的眼眸,微微伸开的胳臂,她仿佛看见了一张巨网,铺天盖地而来,要将她的羽翼紧紧缠住,永别青天。
  第 10 章
  纵是面对千军万马,枪林箭雨,含光也不曾这样畏足不前,他不过是一个手无寸铁,俊美无俦的男子而已,但那君威却如高悬烈日,让人脊背暗生幽凉。
  含光缓步走上前,榻前屈膝跪下,伸出的手指竟然微微轻颤。
  咫尺之间,闻得见他身上的男子气息,没有抬眼,亦能感觉到他明澈犀利的眸光锁在她的脸颊之上。
  她并不是第一次解开他的衣衫,但此次和上回决然不同。这一次,她无法抑制的紧张,脑中飞瀑一般流过自己读过的所有典籍诗书,甚至兵法,却没有一计可施来抗拒他的要求,只因为他是君王。
  脱去外衫,是白色中衣,他依旧张着手臂,没有让她停住的意思,含光迟疑了片刻,继续解开他的中衣,手指越发的轻颤起来,心跳如雷。
  他不动声色,静如江流,却让人敬畏,挟着无形无声却让人胆战心寒的天家威仪。
  内衣脱下,露出习武之人劲瘦纠结的肌肉。含光面色一红,心里却是一怔。他身形高挑,青衣长衫,飘逸风流,却看不出内里如此强健。
  他突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怀里一带。
  含光一惊,下意识的就是一掌推出,然而掌心碰到他的肌肤,她力道顿收,他是太子。
  她僵硬着身子被他揽在腿上,手心微微出了汗。满身的武功却无法施展,如龙困渊。这辈子她从没有如此紧张过,惊惶之下,甚至忘记了羞怯,如临大敌,如履薄冰。
  霍宸轻笑:“怎么,你也会怕?”
  含光耳根一热,只觉得他的气息悉数喷在自己耳廓之上,她不知如何是好,急切之中,额角渗出薄薄的一层细汗。
  霍宸却不放手,松松的揽着她的腰身。她常年习武,肌肤紧致,唯有腰身却是软缎一般,盈盈一握。
  “我若是强要了你,你又如何?”
  含光汗下。
  霍宸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上。指下肌肤温润却有力,含光惊慌大过羞怯,他若是要她,她该如何?
  霍宸又笑:“你怕了么?”
  “殿下,”含光嗓子发干,却不肯承认自己怕了。
  他的胳膊紧了紧,放在腰间的手往下滑了几寸。含光顿时觉得汗毛倒竖,他的榻前放着一把剑,她盯着那把长剑,几欲想要扬手抽剑,却硬生生忍住。
  他似乎是故意在折磨她,手掌放在她的后腰之下,她似乎感觉到那块肌肤都要滚烫了起来。他的手若再是滑下一寸,是不是就是非礼,轻薄,调戏?或是某件事的前奏?
  她真的怕了,身子轻轻抖着,面色绯红,一颗汗珠顺着鬓角滑下。
  霍宸抬手将那汗珠一抹,顺势抬起她的下颌,笑道:“给我换药。”
  含光长出口气,绷到极致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手脚仿佛都软了。霍宸笑出声来,意趣斐然的望着她,容光如玉。
  含光又气又羞,知道他在戏弄她,却又无可奈何,只好轻手轻脚给他揭开布带,给他换药,又重新缠好。
  伤口愈合的很快,可见他平素身体极好。
  霍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等我伤好了,咱们再……”
  含光脸色一变,手又抖了一下。
  霍宸眼中闪着笑意:“再比试比试,看我怎么赢你。”
  含光咬着唇,又羞又恼却又无可奈何,只觉得自己短短一刻时光,如同无数次在生死关头晃过一般,被他戏弄撩拨的一惊一乍,竟比临阵对敌还要惊心动魄。她不得不承认,她就算是有天下无双的功夫,也不得不在他面前低头。
  “殿下,含光不适合宫廷,求殿下收回成命。”
  霍宸笑:“千军万马你都不怕,难道怕后宫一群女人么?”
  含光摇头:“我不是怕,只是不喜欢。”
  霍宸敛了笑,眸色暗沉下来,含光心里又是一紧。
  霍宸握住了她的手,指下用力,将她的手紧紧攥在掌心之中。
  “他日,你是后宫第一人,也是我心中第一人。你也不愿么?”
  含光一震,被这一句话惊得不知所措,看着霍宸清雅俊美的容颜,却端着一副不可违抗的刚毅坚定,她越发的乱了方寸。
  “起来吧。”
  含光将将起身,霍宸便顺势揽着她的腰身,又将她放在膝上坐了。
  含光顿时全身绷紧如拉开之弓,委实不适应太子殿下动不动就将人放在腿上的“恶习”。
  她不由自主的身子往外倾,霍宸却就势将下颌靠在她的肩上,缓缓吐了口气,似是很惬意。
  含光僵着身子,耳后发热。
  霍宸柔声道:“含光,乃古代名剑,视之不可见,运之不知有,其所触也,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 这名字正合你的性子,是谁取的?”
  “是承影之父江伯伯。”
  “哦?”
  “他和父亲是生死之交,原说好了要做儿女亲家,所以顺着承影之名给我取名含光。我母亲却不肯,因为替父亲担惊受怕了一辈子,再不肯让我嫁给武将为妻。”
  霍宸哦了一声,轻笑道:“看来,还是你我有缘。”说着,便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
  含光猛地一惊,立刻从他膝上跳起来,噗通跪下,磕磕巴巴道:
  “殿、殿下,含光已有了意中人。”
  霍宸面色一僵,问道:“承影?”
  含光忙道:“不是。”
  霍宸目光阴沉下来:“是谁?”
  “他是我小时候认识的一个人,和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含光已经无计可施,无奈之下,只好行这一步险棋。她本想说承影,可是一想霍宸必然不信,因为两人相处数年,若是有情,必定早就喜结良缘,不至于还是兄妹。再说,承影早年在京城定有一门亲事,拉他下水实在不妥。
  她低着头,不敢看霍宸的面色,但心里打定了主意,今夜无论如何也要找出个理由,让他打消他纳她为良娣的念头。
  帐内寂静无声,隐隐听见他的呼吸声略有些重。
  含光悬着心,半晌等来一个字。“说。”
  “殿下还记得云舒刀上的那块玉璜么,那便是他送我的定情信物。”
  含光此刻只恨自己的“桃花债”太少,屈指可数便只有这个幼年时的伙伴,虽记不得他的名字和相貌,但有个玉璜在,扯他来做挡箭牌,还挺像模像样,正好那日霍宸还问起过,倒不像是临时编造。
  霍宸眯起眼眸,半晌不语。
  含光又昧着心道:“他送我玉璜时便说,等他长大,便拿着那一只玉璜做聘礼娶我。殿下仁心厚德,定会成人之美,不会夺人之爱。”
  说着,她便抬头,以一副恳切的眼神,盼着太子殿下成全。霍宸看着她,目光深不可测。
  含光被他看得手心里都出了汗。
  霍宸抬了抬眼皮,慢悠悠道:“我记得你不是说过,不记得那玉璜是谁送的么?”
  含光尽力挤出一朵“羞涩”的笑:“当然记得!我怎么会忘记他。我只是不好意思对殿下说起而已。”
  霍宸哦了一声,“他叫什么?”
  含光一头细汗,时隔多年,那里记得他叫什么。情急之下,随口道:“他叫,木头。”
  霍宸眉头一挑:“木头?”
  “他长的又高又瘦,不爱说话,所以叫木头。”
  霍宸的脸色有点不大好看。
  含光斗胆又来了一句:“求殿下成全。”
  霍宸斜靠在榻上,眯起眼眸点了点头,“好,我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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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含光没想到他答应的如此爽快,惊喜之余颇有些意外。
  霍宸拢了拢袖子,缓缓道:“其实,本王纳你为良娣,本是一番好意。你身为女子,一路与我朝夕相处,总是不妥,本王自然也要顾念你虞家的声誉,纳你为良娣,自然堵了众人的口。不过,你既然已有了意中人,本王成全你便是。”
  “多谢殿下。”
  “你去吧。”
  含光飞快的出了营帐,夜风一吹,才感觉到后背一片凉意,竟是虚汗。
  漫天星斗,唯有一轮明月悬于中天,正如大千世界之黎民草芥,俯首于王权之下。在霍宸面前几个回合,含光便彻底明白了父亲为何对权势如此百折不回。它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让你青云直上富贵无双,可让你身陷囹圄,粉身碎骨。
  “含光。”虞虎臣疾步走过来。方才她冲进霍宸营帐,他便提心吊胆的等在外面,生怕含光逆了龙鳞,惹下大祸。
  含光喊了声爹,抹了抹额头。
  虞虎臣压低了声,紧张的问道:“殿下,他?”
  “我对他说,我已经有了意中人。”
  虞虎臣下意识的一愣:“是谁?”
  “我胡说八道扯了一个人。”
  虞虎臣又急又怕,“太子面前,你也敢胡扯?万一太子细究,看你如何收场,这可是欺君,其罪当诛!”
  含光摇头:“他现今不过是想笼络你,再加上我功夫好,想让我时刻在他身边,护着他而已。回了京城,只怕忙得马不停蹄收拾乱局平定朝野,那里有空顾及这些芝麻小事,更不会闲的头疼去验证此事真伪。爹你不用担心。”
  虞虎臣略一犹豫,又道:“含光,其实你嫁入东宫也不是件坏事,所谓患难见真情,翌日太子继位,念你今日护驾有功,必定宠信有加。”
  含光立刻摆手:“爹,我这性子进了宫,你是想逼死我么?”
  虞虎臣叹了口气:“你去睡吧。”
  含光这一晚真真是辗转了半夜无法安眠,原来这世间,并非只有真刀真枪才叫人心惊惧怕。
  天光未明,城门一开,霍宸便下令拔营。一行人马进了同辉城,县令早早在驿站恭候,侍候众人用过早饭,众人朝着庆州城而去。
  一路上纵马疾驰,似是追日一般,渐渐天光大亮,远山葱翠,四野空阔,官道两侧农田渐有民户耕种,绿野无边,一派田园美景。
  如画江山恒远,龙椅却易主无数。
  不到一个时辰,大队人马到了庆州城外。
  含光远远看见庆州城门大开,一对人马侯在城外。
  霍宸示意洛青城上前查看。
  洛青城一夹马腹,策马上前,过了片刻,回来禀告:“庆州刺史钱誉及州尉张英,恭迎太子殿下。”
  霍宸这才带着人马过去。
  钱誉与张英跪地恭迎,身后是身着戎装的州尉府亲兵,约莫百人。银甲长刀,英武不凡。
  霍宸下了马,到了两人跟前,虚虚一扶:“二位爱卿,辛苦。”
  两人谢恩起身,垂手恭立两侧。
  钱誉年过不惑,相貌端庄清隽,张英年岁略长,身形魁伟。两人面上俱是恭谨之色,目光微微朝下,不敢直视太子。
  钱誉躬身施礼:“殿下一路辛劳,微臣已备好歇息之所,请殿下入城。”
  霍宸微一颔首,“预备些粮草及银两,本王稍作休息便要启程去维州。”
  钱誉道:“微臣已经安排妥当。”
  一众人马进了城,沿着州府大道直奔城东州尉营所在。道路两侧,已是一派繁华,人流熙攘。张英率人走在前面,霍宸与钱誉居中,洛青城一直紧随霍宸,大队人马气势宣扬,道旁众人纷纷侧目避让。
  含光从见到钱誉起,便在他周围观看,却没发现承影的身影。他为何不在?含光心里隐隐忧虑,但人多又无法开口询问,心里便一直担心紧张。
  转弯处是一栋酒楼,酒幡飘逸,上书三个字:醉太白。
  含光抬目扫了一眼,心想也不知卖的什么酒,竟然口气如此之大。
  突然砰砰几声,酒楼窗户大开,从楼上跳出几十个蒙面人,飞身跃下,横□张英与霍宸之间,将队伍截为两段。含光一惊,立刻和虞虎臣冲到霍宸身侧。
  人马众多,霍宸身处中间,队伍方寸一乱,便被堵在街口,进退不得。
  黑衣人直奔霍宸而来,身手矫捷,下手狠厉。
  含光委实没想到庆州府城内还会遇见这么一出儿,持刀护在霍宸身边。
  几十人对几百人,自然不是对手,但此处地势狭窄,人马纠结一团施展不开,如一条长蛇拦腰切断,首尾无法顾及。
  霍宸见状大喝:“后队人马后撤。”
  人马一旦稀疏明朗,黑衣人便不再恋战,为首一人吹了一声呼哨,便望街边撤,飞身上了酒楼。
  洛青城率人杀进酒楼,霍宸下令队伍急速前行,过了街口开阔之处,突然轰然一声巨响,含光回头,只见酒楼硝烟四起。
  洛青城带着手下灰头土脸的从酒楼内撤出,上马到了霍宸跟前,启奏道:“殿下,那些人已经从密道逃走,密道被炸,是否带人挖开密道继续追?”
  霍宸略一沉吟道:“正事要紧,这里交给州尉追查。”
  洛青城悻悻的住手,重整队伍便快马朝着州尉营而去。
  一刻之后,霍宸到了州尉府大营,进门便厉声道:“钱誉,将张英的兵符收了。”
  张英大惊,怔了一刹之后,立刻屈身跪下。
  “殿下,微臣不知何罪。”
  “你身为州尉,统领庆州兵马,负责庆州府城防,竟然疏忽至此,让这些逆贼当街行刺。”
  “殿下,臣知罪,但微臣一向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疏忽,微臣这就命人去查这些人的来历。”
  “庆州州尉一职暂由钱誉担任,等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再定你罪责。”
  霍宸俊面含威,身侧站着洛青城和虞虎臣两员悍将,皆是英武勇猛,钱誉一脸冷凝,也端着几分厉色。
  张英心知太子遇刺自己脱不了干系,但却没想到霍宸却是张口便有免他州尉之职的意思,他虽然心慌,却仍抖着嗓子道:“州尉之职任免,皆是圣上亲命。请殿下三思,不、不可僭越。”
  霍宸笑了笑:“张爱卿可知行刺太子乃是诛九族之罪?此事便与你无关,渎职之罪难免,本王并未任命新州尉,只是让钱誉暂任,怎是僭越?若是查明与你无关,也是减一年俸禄或是官降一品,州尉之职自有圣上定夺。”
  张英再无话可说,交出了兵符。
  洛青城上前接过兵符,呈与霍宸。霍宸将兵符握在掌心,目光扫向钱誉。
  钱誉立刻屈身跪下。
  “钱誉,庆州安危,卿且代劳。此事查明,速报于圣上。”
  “臣领旨。”
  霍宸挥了挥手,“起来吧。”
  含光默立一旁,眼见弹指之间,霍宸便将一人从云端打落尘埃,不由暗叹,这般提心吊胆的日子,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卷入其中,进等霍宸入京,万事安定,她便离开京城,逍遥自在去。
  霍宸留下钱誉,两人在密室中商议了一刻,之后便命人启程。
  从东门出了庆州府,含光实在忍不住,策马到了霍宸身边,低声问道:“殿下,承影他?”
  霍宸回眸看了她一眼。
  含光见他不答,又问了一句:“承影他在何处?”
  霍宸目不斜视,顿了顿,道:“生死不明。”
  第 12 章
  含光心里猛然一沉,顿时花容失色。
  霍宸侧目看了看她,一夹马腹,身下良驹瞬间将含光抛在后面。
  含光的目光紧随他的身影,心也被他牵着悬了起来,承影到底在哪儿?究竟出了什么事?
  很快到了城郊,突然从官道旁的一条小路上跃马冲出两骑人马。
  为首一人,玄衣长剑,气宇轩昂,正是承影。
  含光喜极,急忙催马上前。
  他身边还有一位男子,姿容清逸,气质温雅,一身白色长衫和承影一袭黑衣相映生辉,如乌金白玉,卓然并立,英姿俊朗。
  两人翻身下马,参见霍宸。
  霍宸抬手一挥:“起来吧。”而后对白衣男子道:“钱琛,你随我进京吧,你姐姐也念叨你多时了。”
  钱琛神色一怔,当即便应了声是。
  含光恍然,原来他是钱誉之子,霍宸口中的姐姐,应该就是东宫钱良娣了。怎么他会和承影在一起?
  承影的目光和含光碰上,对她微微笑了笑。
  含光见他安然无恙,自是喜极,心中一众担忧烟消云散,自幼时起,承影便给她一种感觉,有他在,便什么都不怕。
  霍宸正巧转身,抬眼便见含光眉目如画,笑看承影,顿时眉头一蹙,然后目光移向虞虎臣道:“虎臣,派你手下去个人到城门处告知钱刺史一声,便说公子随我入京了。”
  虞虎臣领命:“是。”
  霍宸又扫了一眼含光,下令前行。
  这一路马不停蹄行军一般紧迫,除了晌午时分歇脚用餐,略作休息,其余时间一直赶路,直到傍晚时分,到了桃花镇。
  含光初初听见这个名字,还以为这里遍野桃花,美丽如画,等到了镇里,却发现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镇子,只因为出产桃花斩,而落了个桃花镇的美名。
  霍宸照例吩咐众人在镇外扎营。安置妥当之后,天色昏黄,四处炊烟袅袅,平和宁静。
  含光在帐中听见外面承影说话的声音,忙掀开帘子,走出帐外。一路上也没机会和他交谈,心里很多疑问。
  钱琛站在承影身旁,对她笑了笑:“虞小姐。”
  含光已有多年不曾听过这个称呼,顿时脸色一红,回之一笑:“钱公子。”
  承影道:“含光,你这里可有伤药?”
  含光当即问道:“你受伤了?”
  承影摇头,指了指钱琛。
  含光惊异的看着钱琛,暮色之中,他颀长俊逸,丝毫也不像是有伤的样子。
  “你伤在那儿了?”
  钱琛低眉不语,似是羞涩。
  含光第一次见到男子也有这般羞涩的模样,忍不住心里好笑,进帐内将随身带着的一盒伤药挑了一坨包在油纸上递给了钱琛。
  “多谢虞小姐。”
  “叫我含光便可,小姐两字我听着好生别扭。”
  钱琛脸色又是一红,施了一礼便告辞了。
  承影见他走出营帐,这才笑道:“他平素不怎么骑马,这一日颠簸,大腿内侧皮都破了。”
  含光听到大腿二字,微微脸热,便问:“你今早去了那里?”
  承影默然不语。
  含光捶了他一拳,恼道:“快说,我担心了一天。”
  承影抬起眼帘,眸中晃过一丝异色,但,欲言又止。
  “你不说,我便再也不理你了。”含光赌气踢了他一脚。
  承影低声道:“到没人的地方,我再告诉你。”
  含光这才欣然一笑,随着他出了营帐。
  两人走出营地,到了镇外的一处小桥,此刻天已擦黑,桥下隐隐有流水之声。
  承影双手一撑,坐在桥栏杆上,停了半晌才低声道:“酒楼偷袭的人,是我。”
  含光一惊,急道:“你,你怎么敢?”
  “是殿下的安排,写在信中,让钱刺史照做。钱琛在城外接应。”
  含光震惊:“他为什么这样?”
  “他信得过钱誉,却信不过张英。若是京城有变,这庆州兵马还是一支劲旅精兵,所以要交给钱誉统领,以备不测。”
  “这么说,张英是冤枉的了。”
  “未必。张英是不是康王的人,现在还说不了,殿下经历洛青穹一事,是谁也不敢信了。”
  含光叹道:“看来,眼下就信任我爹和钱誉。”
  承影顿了顿道:“依我看,钱大人他也防备着。让钱琛进京,不就是人质么?”
  含光恍然,原来他许以自己良娣之位,看来作用和钱琛相似,都是人质。
  想到这儿,含光有些担忧,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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