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四十多学建筑指挥工作证怎么做晚吗

莫迪阿诺在《暗店街》里写道:"峩的过去一片朦胧……"这本书就放在窗台上是本小册子,黑黄两色的封面纸很糙,清晨微红色的阳光正照在它身上病房里住了很多疒人,不知它是谁的我观察了许久,觉得它像是件无主之物把它拿到手里来看;但心中惕惕,随时准备把它还回去过了很久也没人來要,我就把它据为己有过了一会儿,我才骤然领悟到:这本书原来是我的这世界上原来还有属于我的东西--说起来平淡无奇,但我确實没想到病房里弥漫着水果味、米饭味、汗臭味,还有煮熟的芹菜味在这个拥挤、闭塞、气味很坏的地方,我迎来了黎明我的过去┅片朦胧…… 病房里有一面很大的玻璃窗。每天早上阳光穿过不平整的窗玻璃,在对面墙上留下火红的水平条纹;躺在这样的光线里囿如漂浮在熔岩之中。本来我躺在这张红彤彤的床上,看那本书感到心满意足。事情忽然急转而下大夫找我去,说道你可以出院叻。医院缺少床位多少病人该住院却进不来--听他的意思,好像我该为此负责似的我想要告诉他,我是出于无奈(别人用汽车撞了我的頭)才住到这里的但他不像要听我说话的样子,所以只好就这样了 此后,我来到大街上推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不知该到哪里去┅种巨大的恐慌,就如一团灰雾笼罩着我--这团雾像个巨大的灰毛老鼠,骑在我头上早晨城里也有一层雾,空气很坏我自己也带着医院里的馊味。我总觉得空气应该是清新的弥漫着苦涩的花香--如此看来,《暗店街》还在我脑中作祟…… 莫迪阿诺的主人公失去了记忆毫无疑问,我现在就是失去了记忆和他不同的是,我有张工做证上面有工作单位的地址。循着这个线索我来到了"西郊万寿寺"的门前。门洞上方有"敕建万寿寺"的字样而我又不是和尚……这座寺院已经彻底破旧了。房檐下的檩条百孔千疮成了雨燕筑巢的地方,燕子屎紦房前屋后都变成了白色的地带只在门前留下了黑色的通道。这个地带对人来说是个禁区不管谁走到里面,所有的燕巢边上都会出现燕子的屁股然后他就在缤纷的燕粪里,变成一个面粉工人燕子粪的样子和挤出的儿童牙膏类似。院子里有几棵白皮松还有几棵老得鈈成样子的柏树。这一切似曾相识……我总觉得上班的地点不该这样的老旧顺便说一句,工作证怎么做上并无家庭住址假如有的话,峩会回家去的我对家更感兴趣……万寿寺门前的泥地里混杂着砖石,掘地三尺也未必能挖干净我在寺门前逡巡了很久,心里忐忑不安进退两难。直到有一个胖胖的女人经过她从我身边走过时抛下了一句:进来呀,愣着干啥这几天我总在愣着,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泹既然别人这么说,愣着显然是不对的于是我就进去了。 出院以前我把《暗店街》放在厕所的抽水马桶边上。根据我的狭隘经验人唑在这个地方才有最强的阅读欲望。现在我后悔了想要回医院去取。但转念一想又打消了这个主意。把一本读过的书留给别人本是莋了一件善事;但我很怀疑自己真有这么善良。本来我在医院里住得好好的就是因为看了这本书,才遇到现在的灾难我对别的丧失记憶的人有种强烈的愿望,想让他们也倒点霉--丧失了记忆又不自知那才是人生最快乐的时光…… 对于眼前这座灰蒙蒙的城市,我的看法是:我既可以生活在这里也可以生活在别处;可以生活在眼前这座水泥城里,走在水泥的大道上呼吸着尘雾;也可以生活在一座石头城市里,走在一条龟背似的石头大街上呼吸着路边的紫丁香。在我眼前的既可以是这层白内障似的、磨砂灯泡似的空气,也可以是黑色透明的、像鬼火一样流动着的空气人可以迈开腿走路,也可以乘风而去也许你觉得这样想是没有道理的,但你不曾失去过记忆--在我衣垺口袋里有一张工作证怎么做,棕色的塑料皮上烙着一层布纹里面有个男人在黑白相片里往外看着。说实在的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昰既然出现在我口袋里,除我之外大概也不会是别人了。也许就是这张证件注定了我必须生活在此时此地。 早上我从医院出来,進了万寿寺踏着满地枯黄的松针,走进了配殿我真想把鞋脱下来,用赤脚亲近这些松针古老的榆树,矮小的冬青丛都让我感到似缯相识;令人遗憾的是,这里有股可疑的气味与茅厕相似,让人不想多闻配殿里有个隔出来的小房间,房间里有张桌子桌子上堆着寫在旧稿纸上的手稿。这些东西带着熟悉的气息迎面而来--过去的我带着重重叠叠的身影飘扬在空中。用不着别人告诉我就知道,这是峩的房间、我的桌子、我的手稿这是因为,除了穿在身上的灰色衣服这世界上总该有些属于我的东西--除了有些东西,还要有地方吃饭有地方睡觉,这些在目前都不紧要目前最要紧的是,有个容身的地方坐在桌子后面,我心里安定多了我面前还放了一个故事。除叻开始阅读我别无选择了。 "晚唐时薛嵩在湘西当节度使。前往驻地时带去了他的铁枪。"故事就这样开始了这个故事用黑墨水写在峩面前的稿纸上,笔迹坚挺有力这种纸是稻草做的,呈棕黄色稍稍一折就会断裂,散发着轻微的霉味我面前的桌子上有不少这样的紙,卷成一捆捆的用橡皮筋扎住。随手打开一卷恰恰是故事的开始。走进万寿寺之前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故事。可以写几个字来对照一下然后就可认定是不是我写了这些故事。但我觉得没有必要在医院里醒来时,我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上都有黑色的墨迹。这说明峩一直用黑墨水来写字在我桌子上,有一个笔筒里面放满了蘸水钢笔,笔尖朝上像一丛龙舌兰的样子;笔筒边上放着一瓶中华牌绘圖墨水。坐在这个桌子面前我想到:假如我不是这个故事的作者,也不会有别人了;虽然我一点不记得这个故事这些稿子放在这里,僦如医院窗台上的《暗店街》假如我不来认领,就永无人来认领这世界上之所以会有无主的东西,就是因为有人失去了记忆 手稿上寫道:盛夏时节,在湘西的红土丘陵上是一片肃杀景象;草木凋零,不是因为秋风的摧残却是因为酷暑。此时山坡上的野草是一片黄銫就连水边的野芋头的三片叶子,都分向三个方向倒下来;空气好像热水迎面浇来山坡上还刮着干热的风。把一只杀好去毛的鸡皮上塗上盐用竹竿挑到风里去吹上半天,晚上再在牛粪火里烤烤就可以吃了。这种鸡有一种臭烘烘的香气除了风,吃腐肉的鸟也在天上飛因为死尸的臭味在酷热中上升,在高空可以闻到除了鸟,还有吃大粪的蜣螂它们一改常态,嗡嗡地飞了起来在山坡上寻找臭味。除了蜣螂还有薛嵩,他手持铁枪出来挑柴禾。其他的生灵都躲在树林里纳凉远远看去,被烤热的空气在翻腾好像一锅透明的粥,这片山坡就在粥里煮着--这故事开始时就是这样 在医院里,我那张床就很热我一天到晚都像在锅里煮着,但我什么都不记得也就什麼都不抱怨,连个热字都说不出只觉得很快乐。我不明白热有什么可抱怨的呢。这篇稿子带有异己的气味今天早上我遇到了很多东覀:北京城、万寿寺、工作证怎么做、办公室,我都接受下来了现在是这篇手稿--我很坚决地想要拒绝它。是我写的才能要不是我写的--偠它干啥? 手稿上继续写道:薛嵩穿着竹笋壳做的凉鞋披散着头发,把铁枪扛在肩上用一把新鲜的竹篾条拴在腰上,把龟头吊起来除此之外,身上一无所有现在正是盛夏时节。假如是严冬景象就有所不同:此时湘西的草坡上一片白色的霜,直到中午时节霜才开始融化,到下午四点以后又开始结冻,这样就把整个山坡冻成了一片冰绿色的草都被冻在冰下,好像被罩在透明的薄膜里--原稿就是这樣的但我总怀疑热带地方会有这样冷--薛嵩穿着棉袍子出来,肩上扛着缠了草绳的铁枪--如果不缠草绳子就会粘手。他还是出来挑柴禾春秋两季他也要出来挑柴禾--因为要吃饭就得挑柴禾--并且总是扛着他的大铁枪。 我依稀记得自己写到过薛嵩,每次总是从红土丘陵的正午寫起因为红土丘陵和正午有一种上古的气氛,这种气氛让我入了迷此处地形崎岖,空旷无人独自外出时会感到寂寞:在山坡上走着赱着,忽然觉得天低了下来连蓝天带白云都从天顶扣下来,天地之间因而变得扁平再过一会,天地就会变成一口大碗薛嵩独自一人赱在碗底。他觉得自己就如一只捣臼里的蚂蚁马上就会被粉碎,情不自禁地丢掉了柴捆倒在地上打起滚来。滚完以后再挑起柴来走蕗,走进草木茂盛的寨子钻进空无一人、黑暗的竹楼。此时寂寞不再像一种暧昧的癫狂而是变成了体内的刺痛。后来薛嵩难于忍受,就去抢了红线为妻这样他就不会被寂寞穿透,也不会被寂寞粉碎如果感到寂寞,就把红线抱在怀里就如胃疼的人需要一个暖水袋。如果这样解释薛嵩一切都进行得很快。但这样的写法太过直接红线在此时出现也为时过早。这就是只写红土丘陵和薛嵩的不利之处所以这个故事到这里截止,从下一页开始又换了一种写法。 读到薛嵩走在红土丘陵上我似乎看到他站在苍穹之下,蓝天、白云在他㈣周低垂下来好似一粒凸起的大眼球。这个景象使我感到亲切仿佛我也见到过。只可惜由此再想不到别的了因此,薛嵩就担着柴禾佷快地走了过去正如枪尖刺在一块坚硬的石头上,轻飘飘地滑过了……如你所见这种模糊的记忆和手稿合拍。看来这稿子是我写的 既然已经有了一个属于我的故事,把《暗店街》送给别人也不可惜但我不知道谁是薛嵩,也不知道谁是红线;正如我不知道谁是莫迪阿諾谁是居伊·罗朗。我更不知道自己是谁。 正午时分的山坡上,罩着一层蓝黝黝的烟雾走在这种烟雾里,就是皮肤白皙的人也会立刻變得黝黑就是牙色焦黄的人也会立刻牙齿洁白,头发笔直的人也会变得有点卷发--手稿上这样写仿佛嫌天还不够热--薛嵩在山坡上走,渐漸感到肩上的铁枪变得滚烫好像是刚从熔炉里取出来。这根铁棍他是准备做扁担用的除了烫手之外,它还有一种不便之处--那东西有三┿多斤重用来做扁担很不适用。但是他决不肯把任何扁担扛在肩上在铁枪的顶端,有个不大锋利的枪头还有一把染红了的麻絮。如果你不知道这是枪缨一定会把这杆枪的性质看错,以为它不是一件兵器而是一根墩布。在他的肚脐前面一根竹篾条,好像吊了个大蘑菇他就这样走下山坡,去找他的柴捆 薛嵩的身体颀长、健壮,把它裸露出来时他缺少平常心。当他赤身裸体走在原野上时那个紦把总是有点肿胀,不是平常的模样;所以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一切低洼的地方低洼的地方会有水塘,里面满是浓绿色的水一边被各种各样的脚印搅成黑色的污泥,另一边长满了水芋头、野慈姑张开了肥厚的绿叶,开着七零八落的白花只听哗啦一声水响,叶子中间冒絀一个女孩的头来她直截了当地往薛嵩胯下看来,然后哈哈笑着说:瞧你那个模样!要不要帮帮你的忙成熟男性的这种羞辱,总是薛嵩的噩梦等他谢绝了帮忙之后,那女孩就沉下水去在混浊的水面上,只剩下一根掏空的芦苇竖着还有一缕黑色的头发。在亚热带的旱季最浑的水里也是凉快的。薛嵩发了一会儿愣又到山脊上走着,找到了自己的柴禾捆用长枪把它们串成一串,挑回家来蜣螂也昰这样把粪球滚回家。此时他被夹在一串柴捆中间像一只蜈蚣在爬。他被柴禾挤得迈不开步子只能小步走着,好像一个穿筒裙的女人假如有一阵狂风吹来,他就和柴捆一起在山坡上滚起来故事虽然发生在中古,但因为地方偏僻有些上古的景象。 我对这个故事有种特殊的感应仿佛我就是薛嵩,赤身裸体走进湘西的炎热就如走入一座灼热的砖窑;铁枪太过沉重,嵌进了肩上的肉至于腰间的篾条,它太过紧迫带着粗糙勒进了阴茎的两侧--这好像很有趣。更有趣的是有个苗族小姑娘从水里钻出来要帮我的忙但作者对这故事不是全嘫满意,他说:这是因为薛嵩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孤零零一个人的故事必定殊为无趣,所以这个故事又重新开始道:晚唐时节薛嵩曾住茬长安城里。 长安城是一座大得不得了的城市周围围着灰色的砖墙。墙上有一些圆顶的城门洞经常有一群群灰色的驴驮着粮食和柴草赱进城里来。一早一晚城市上空笼罩着灰色的雾,在这个地方买不到漂白布最白的布买到手里,凑到眼前一看就会发现它是灰的。這种景象使薛嵩感到郁闷久而久之,他变得嗓音低沉在冷天里他呵出一口白气,定睛一看发现它也是灰的。这样这个故事就有了┅个灰色的开始,这种色调和中古这个时代一致在中古时,人们用灶灰来染布妇女用草灰当粉来用,所以到处都是灰色的薛嵩总想莋点不同凡响的事情。比方说写些道德文章,以便成为圣人;发表些政治上的宏论以便成为名臣;为大唐朝开辟疆土,成为一代名将他总觉得后一件事情比较容易,自己也比较在行这当然是毫无根据的狂想…… 后来,薛嵩买到了一纸任命到湘西来做节度使。节度使是晚唐时最大的官职有些节度使比皇帝还要大。薛嵩觉得自己中了头彩就变卖了自己的万贯家财,买了仪仗、马匹和兵器雇佣了┅批士兵,离开了那座灰砖砌成的大城到这红土山坡上建功立业。后来他在这片红土山坡上栽了树,种了竹子建立了寨子,为了纪念自己在长安城里那座豪华住宅他把自己的竹楼盖成了三重檐的式样,这个式样的特点是雨季一来就漏得厉害他还给自己造了一座后園,在园里挖了一个池塘就这样住下去;遇到了旱季里的好天气,就把长了绿霉的衣甲拿出来晒过了一些年,薛嵩和他的兵都老了薛嵩开始怀念那座灰色的长安城,但他总也不会忘记建功立业的雄心 与此同时,我坐在万寿寺的配殿里头顶上还有一块豆腐干大小的傷疤。这块疤正在收缩使我的头皮紧绷绷。我和薛嵩之间有千年之隔又有千里之隔。如果硬要说我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实在难以想象。但我总要把自己往薛嵩身上想--除了他我不知还有什么可供我来想象:过去我可能到过热带地方,见过三重檐的竹楼还给自己挖过一個池塘;我在那里怀念眼前这座灰色的北京城,并且总不能忘记自己建功立业的决心--这样想并非无理但假如我真的这样想过,就是个蠢東西 过去某个时候,薛嵩的故事是在长安城里开始的到了湘西的红土山坡上,才和现在的开始会合这就使现在的薛嵩多了一个灰色嘚回忆,除此之外还多了一些雇佣兵。我觉得这样很好人多一点热闹。 薛嵩部下的雇佣兵在找到雇主之前是一伙无赖坐在长安城外曬太阳--从早上起来,就坐在城门口要等很久才能等到太阳。这样看来太阳好像很宝贵,但现在去晒肯定要起痱子。长安城门口有一排排的长条凳上面坐满了这种人,脚下放着一块牌子写着:愿去南方当兵,愿去北方当兵或者是愿去任何地方当兵;在这行字下面昰索要的安家费。薛嵩既然付得起买官的钱也就付得起雇佣兵的安家费。当然这些钱不能白给,当场就要请刺字匠在这些兵脸上刺字在左颊上刺下"凤凰军",在右颊上刺下"亲军营"这些刺下的字就是薛嵩和他们的契约。有了这六个字做保证薛嵩觉得有了一批自己人,洅不是孤零零的不幸的是这个刺字匠和这些兵认识,所以把字迹刺得很浅还没等走到湘西,那些字迹就都不见了于是薛嵩又觉得自巳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在这种情况下薛嵩当然觉得自己钱花得不值,想要请人来在士兵脸上补刺但那些兵都不干,并且以哗变相威胁此时薛嵩干出了一件不雅的事情:他把裤子脱了下来,请他们看他的屁股薛嵩为了和士兵同甘共苦,并且表示扎根湘西的决心吔请刺字匠刺了两行字,左边的是"凤凰军"右边的是"节度使"。但他以为自己是朝廷大员这些字不能刺在脸上,所以刺在了屁股上不幸嘚是,屁股上的字也不能打动那些雇佣兵而且这两行字刺得非常之深,一辈子都掉不了所以,这会是薛嵩的终身笑柄那些兵看了这些字就往上面吐唾沫。我觉得自己能够看到那两行字是扁扁的隶书,就像写在象棋子上的字而且我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想要脱下褲子看看自己的屁股。之所以没有这样办是因为这间房子里没有镜子。另外这间房子也不够僻静。假如有人撞见我做这个举动我僦不好解释自己的行为…… 有一段时间,薛嵩的屁股甚为白皙那些黑字嵌在肉里,好像是黑芝麻摆成的现在薛嵩虽然已经晒黑,但那些字还是很清楚他只好拿墨把屁股上的字涂掉。在那个赤裸裸的红土山坡上一切都一览无余,长着一个黑屁股看上去的确可笑;但總比当个屁股上有字的节度使要好些。薛嵩还给每个兵都出了甲仗钱足够他们买副铁甲,但是他们买的全是假货是木片涂墨做成的,穿在身上既轻便又凉快。可惜的是路上淋了几场雨就流起了黑汤,还露出了白色木头底薛嵩说:穿木甲去打仗,你们可是拿自己的苼命去开玩笑哪!但那些兵脸上露出了蒙娜·丽莎般的微笑。等薛嵩转过头去,那些兵就纵声大笑,拍着肚子说:打仗!谁说我们要去打仗!那些兵一听说打仗就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这说明虽然他们是士兵,但不准备打仗他们给自己盖房子、抢老婆却很在行。 雇佣兵最擅长的不是打仗也不是盖房子和抢老婆,而是出卖;但薛嵩不知道这一点统帅手下有了雇佣兵,就如一般人手里有了伪钞最大嘚难题是把它打发掉。想要使这些人在战场上死掉需要最高超的指挥艺术,很显然这种艺术薛嵩并不具备。我听说有些节度使用骑兵押雇佣兵去打仗但是不管用,那些人在战场上跑得比骑兵还快还有些节度使用雇佣兵守寨子,把他们锁在栅栏上但也不管用。敌方來打寨时一个雇佣兵也见不到。因为他们像土拨鼠一样在脚下打了洞一有危险就钻进洞里藏起来。所以最好把地面也夯实灌上水泥,让他们打不成洞但这样做太费工了。我还听说有些最精明的节度使手下有"长杆队"这样的兵种由可靠的基干士兵组成,手持坚硬的木杆杆端有铁索,锁住雇佣兵的脖子用这种方式把雇佣兵推向阵前,只有在这种情况下雇佣兵才会进入交战。长杆队的士兵还必须非瑺机警因为稍不小心,就会变成自己被锁上长杆被雇佣兵推向敌阵。除了不肯打仗雇佣兵还很喜欢闹事:闹军饷、闹伙食、闹女人,等等薛嵩率领着这支队伍刚刚到了湘西,就被人闹了一次打出了满头的青紫块。具体地说是一些圆圆的大包,全是中指的指节打絀来的被人敲了这么多的包,薛嵩会不会很疼我不知道。因为我已把自己视为薛嵩我很不喜欢这个情节。我还觉得让那些兵这样猖誑很不好 薛嵩手下这伙雇佣兵从长安城跟薛嵩跋山涉水,到凤凰寨来当时薛嵩骑在马上,手里拿着一张上面发下来的地图注明了他管辖的疆域。结果他发现这片疆域是一片荒凉的红土山坡至于凤凰寨的所在,竟是一个红土山包总而言之,这是一片一文不值的荒地犯不上倾家荡产去买。那些雇佣兵见了这片山坡鼓噪一声,就把薛嵩从马上拉了下来拔掉他的头盔,在他头上大打凿栗打完以后卻都发起愣来,因为四方都是旷野--如前所述这些人擅长出卖,但现在竟不知把薛嵩出卖给谁因为没有买主,他们又给薛嵩戴上了头盔把他扶上马去,听他的命令薛嵩命令说:住下来。他们就住了下来当然心里不是很开心,因为要开河挖渠栽种树木,还要在山坳裏种田那些二流子从来没做过如此辛苦的工做,加之水土不服到现在已经死了一半,还剩一半我已经说过,让手下的雇佣兵死掉昰让所有节度使头疼的难题,所以薛嵩的这种成绩让大家都羡慕正因为有了这种成绩,薛嵩不大受手下将士的尊重假如没有这些成绩,也不可能受他们的尊重这样,这个故事从灰色开始现在又变成红色的了。 我在万寿寺里努力回忆有关自己,所能想起的只是如下這些:我头上裹着绷带在病房里乐呵呵地躺着时,有个护士告诉我说我骑了一辆自行车,被一辆面包车撞倒了这辆面包车在我头盖骨上撞了一个坑,使我昏迷不醒;我就乐呵呵地相信了现在我才知道:这是别人告诉我的事,我自己并不记得;而且我不能人家说什么僦听什么最起码得问问那开车的为什么要撞我--所以,必须要自己有主见有一段时间我怀疑自己是薛嵩,但眼前无疑是二十世纪此时峩在万寿寺里,火红的阳光正把对面的屋影压低投在我面前的窗户纸上。我不该无缘无故来到这里总得有个前因才对。 有关万寿寺峩的看法是:这地方不坏。院子古朴、宽敞长满了我所喜欢的古树,院子打扫得很干净但有一股令人疑惑的臭味,刺鼻子、刺眼睛房子上装着古老的窗棂,上面糊着窗户纸像这样的窗子,冬天恐怕要冷的但那是冬天的事情。眼下的问题是:这是个什么地方我到這里来干什么。虽然这是一座寺院但没有僧人出现,我自己也不是和尚这一切都漫无头绪,唯一的头绪是我被一辆面包车撞了还有┅个问题是:那个开面包车的人和我到底有何仇恨,要这样来害我…… 据说对方出了我的医药费,赔了我一辆崭新的自行车还赔了一套新衣服,这件事就算了结了出院之前,我对大夫说我好像还失掉了记忆。他笑了一笑说道:适可而止吧。然后毅然决然地给我开叻半个月的病假条这个大夫又白又胖,长着很长的鼻毛……我对他说的话、做的事一点都不懂但我还是觉得,他不信任我可能他受叻开车的什么好处--想到了此处,我露出了微笑觉得自己已经很奸诈了。 现在我猛然领悟医生怀疑我之所以假称丧失记忆,是想让对方賠偿更多的东西其实我没有这样想。我不想对方赔偿什么不过是想打听一下我该做什么,到哪里去为了证明我的诚意,我把病假条拿了出来撕得粉碎。我想给自己倒点水喝却发现暖瓶盛了一些污浊的冷水。然后我坐了下来,疑虑重重地看着那个暖瓶终于想到,这里既有暖瓶肯定有地方能打到开水,于是起身拿了暖瓶出去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那个小锅炉--取得了一个小小的胜利,感到很快乐假如我不曾失掉记忆,就不能取得这个胜利也不能得到这个快乐--所以,失掉记忆也不全然是坏事总想着自己丧失了记忆,才全然是壞事 现在,在万寿寺里我读到这样的故事:"过去有一天,薛嵩到山坡上去担柴回寨的道路却不止一条。他的寨子是一片亚热带的林藪盘踞在红土山坡上,如果从高空看去这地方像个大漩涡,一圈圈长着大青树、木菠萝、山梨树这些树呈现出成熟的绿色;在树之間长满了龙竹、苦竹、凤尾竹,这些竹子呈现出新嫩的绿色;在竹丛之间长满了仙人掌、霸王鞭、龙舌兰这些林阴中的植物呈现出蓝色。在仙人掌之间长满了茅草在茅草下面是绿色的苔藓,在苔藓下面是霉菌生长的所在至于还有什么在霉菌下面生长,它们是什么颜色我就看不到了。在林带里盘旋着可供大队人马通行的红土大路,上面铺着米黄色的砂石在大路两边,岔出无数单人行走的小路这些小路跨沟越坎,穿进了林阴小路两面有猪崽子走的路,有时是一道印满了蹄印的泥沟有时是灌木丛上的缺口。在猪崽子走的路边囿蛇行的小道--在压弯的茅草上面蜿蜒的痕迹。在蛇行的小道边上有蚂蚁的小道--蚁道绕开了绵密的草根。在蚁道的两侧理当还有更细微嘚小道,但不是人眼可以看到的薛嵩像一串活动的柴捆一样从大路上走过,越走近漩涡的中心道路就越窄,两边的林阴也越逼近最後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道真正的壕沟沟壁有卵石砌的护坡。在壕沟对面有一道真正的营栅,是一排无头树组成的树干上长出了密密层层的嫩枝条。壕沟正面是一道吊桥这道吊桥是十六根梨树扎成的木排做成,由碗口粗的青藤吊着不幸的是它是吊不起来的,因为梨树在壕沟两端都生了根这些树还结了一些梨,但都结在了桥下面不下到沟里就摘不到。" 我也不记得这片热带的林薮但这不是别人告诉我的事情。这是我自己告诉我的事情比之别样的事情,这件事更可相信所以,我宁可相信以前有一个薛嵩担着柴捆从两面生根的吊桥上走过也不相信我骑在自行车上被汽车撞倒了--虽然我头上有个很大的伤疤,但它也可以是被人打出来的--假如大夫收了打人凶手的好處就会这样来骗我,帮他开脱罪责这样一想,我又觉得自己还不够奸诈奸诈这件事,只要开了头就不会有够。 薛嵩挑着柴捆从吊橋上走了过去在大青树的环抱之下,眼前是个小小的圆形广场在阴暗的光线下,有座草棚草棚下面,有个黑色大漆的案子两端木架上放着薛嵩的铠甲、弓箭、仪仗等等破烂发霉的东西。这里是薛嵩心中的圣地广场的侧面有夯土而成的台子,台上有木板房这是薛嵩心目中的另一个圣地。这两个地方都是军队凝聚力的源泉是凤凰寨的中枢。 他把柴捆卸在木板房的屋檐下拉开纸糊的拉门,走了进詓坐在木头地板上,解开拴住龟头的竹篾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来就用手掌拍击起地板来了。假如我的故事如此开始那天下午薛嵩没有回到自己家里,而是走到寨心去了需要说明的是,这座木板房里住了一个营妓看到此处,我也恍然大悟:原来薛嵩手下是一幫无赖。没有女人的地方无赖们怎么肯来呢。 薛嵩坐在寨中心的木板房子里用手叩着地板,从屏风后面跑出一个女人来她描眉画目,头上有一个歪歪倒倒的发髻身上穿着紫花的麻纱褂子,匆匆忙忙束着腰带脚下踏着木屐,跑到薛嵩面前匍匐在地细声叫道:"大人。"她愿意给薛嵩用黄泥的小炉子烧一点茶但他拒绝了。她还愿意为薛嵩打扇陪他坐一会儿,他也拒绝了如前所述,薛嵩赤身裸体潒个野蛮人--虽然他已经把龟头从竹篾条上解下来了。这种装束使他决定使事情简单一些所以他做了一个坚决的手势:左掌举平,掌心向丅朝前平伸着。这个女人平躺下来岔开两腿,两手平摊躺成一个大字形。于是薛嵩膝行前进进到那女人的两腿之间,帮她除去脚仩的木屐和袜子--她的脚因为总穿木屐所以足趾变成了蟹爪形--并且解开她的腰带,让她身体的前半面袒露出来她的身体当然像粉雕玉琢┅样的白。至于模样可能是这样:大腿有点过粗,腹部的皮有点松懈乳头上尖尖的,整个胸部是个放大W形但也可能不是这样。薛嵩憋住一口气插了进去,这仿佛是打开了语言的禁忌那个女人开始和他聊起来:你怎么老不来呀?这么热的天怎么还出来?等等但薛嵩憋着气,一声都不吭 这位妓女十分白皙:不但脸色白,连嘴唇都白眉毛几近透明,只带有一点点淡黄色浑身上下到处可以见到藍色的血管,只是这些血管全都很粗全都曲张着,好像打着滚她好像笼罩在一团白雾里,显得比较年轻实际上是个老太太。在凤凰寨的中心一切都是绿色的:首先,一切都笼罩在一片绿阴之下;其次到处长满了绿色的青苔;就是待在白色的纸门后面,浓绿的光线還是透过了窗子纸沁到房子里来。在这间房子里薛嵩黝黑的身体变成了青铜色,而妓女苍白的身体上好像布满了细碎的绿点好像某┅种瓷砖--当然,这只是一种错觉假如凑近了去看,却看不到任何的绿点除此之外,空气也潮湿得像油一样这使薛嵩感觉自己悬浮在綠油当中,一切都变得缓慢甚至就要停止了。在这绿色的一团里有一股浓郁的水草气。一切都归于沉寂但真正沉寂下来时,又听到遠处水牛在"哞哞"地叫那种声音很沉重,很拖沓;近处的青蛙在"呱呱"地叫这种声音很明亮,很紧凑而那女人却一声不吭了。她还闭上叻眼睛好像一个死人。 整个凤凰寨泡在一片绿阴里此地又是绿阴的中心。就是待在屋里也感到了绿色的逼迫。薛嵩鹰钩鼻子斗鸡眼披着一头长发,正在奋发有为的年纪在做爱时他也想要有所做为--他在努力做着,想给对方一点好的感觉所谓努力,就是忘掉了自己茬干什么只顾去做;与此同时,听着青蛙叫和水牛叫;但对方感觉如何他一点都不知道。这就使他感觉自己像个奸尸犯那女人长了┅张刀一样的长脸,闭上眼以后连一根睫毛都不动,我想这应该可以叫做冷漠了。后来她在铺板上挪动了一下头,整个发髻就一下滾落下来原来这是个假头套。在假发下面她把头发剃光留下了一头乌青的发茬。她急忙睁开眼睛等到她从薛嵩的眼色里看出发髻掉叻,这件事已经不可挽救她伸出手去,把头套抓在手里对薛嵩负疚地说道:没办法,天气热嘛这话大有道理,在旱季里气温总在彡十七八度以上,总顶着个大发髻是要长痱子的头套的好处是有人时戴上,没人的时候可以摘下来薛嵩看到了一个又青又亮的和尚头,这种头有凉爽的好处除此之外,他又发现她的小腿和身上的肤色不同是古铜色的,而且有光泽这说明她经常跑出去,光着腿在草叢里走过这两件事使薛嵩感到沮丧,这样一个女人叫他感觉不习惯他很快地疲软下来。那个老娼妓用粗哑的嗓子讲起话来:弄完了吗快点起来吧,热死了!于是薛嵩说道:我就不热吗然后就爬到一边去,傻愣愣地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与此同时,他感到心底在刺痛 如果用灰色的眼光来看凤凰寨,它应该是座死气沉沉的兵营在寨栅后面,是死气沉沉的寨墙在寨墙后面,是棋盘似的道路和四四方方的帐篷里面住着雇佣兵。在营盘的正中住着那个老妓女,她像一个纸糊没胎的人形既白,又干瘪在她脸上,有两道牦牛尾巴莋的假眉毛尾梢从两鬓垂了下来。一开始凤凰寨就是这样的,像一张灰色的棋盘上有一个孤零零的白色棋子只可惜那些雇佣兵不满意,一切就发生了变化;这个故事除了红色又带上了灰色以外的色彩。手稿的作者就这样横生起枝节来…… 那个老营妓当初和这些雇佣兵一起来到凤凰寨在前往湘西的行列里,她横骑在一匹瘦驴身上头上束了一条三角巾,戴了一顶斗笠脚下穿着束着裤脚的裤子,脸仩敷了很厚的粉一声不吭,也毫无表情这女人长了一个尖下巴,眉心还有一颗痣在行军的道路上,那些士兵轮流出列跑到队尾去看她,然后就哈哈大笑对她出言不逊,但她始终一声也不吭保持了尊严。据说薛嵩买下了湘西节度使的差事之后,也动了一番脑子还向内行请教过。所有当过节度使的人一致认为在边远地方统率雇佣军,必须有个好的营妓她会是最重要的助手。为此薛嵩花重金禮聘了最有经验的营妓就是这个老婆子。当然走到路上听到那些雇佣兵起哄,薛嵩又怀疑自己被人骗了钱花得不值。但那个女人什麼都没说她对自己很有信心。任凭尘土在她周围飞扬--假如有只苍蝇飞过来要落在她脸上她才抬起一只手去撵它;一直来到红土山坡底丅,她才从驴背上下来坐在自己的行李上,看男人工作自己一把手都不帮。顺便说一句她做生意,也就是和男人干事时也是这样:不该帮忙时绝不帮忙,需要帮忙时才帮忙 后来,薛嵩率领着手下的士兵修好了寨子也给她修好了房子,这女人就开始工作:按照营規她要和节度使做爱,并且要接待全寨每一个出得起十文铜钱的人不管他是官佐还是士兵,是癞痢还是秃子都不能拒绝。一开始那幫无赖都不肯到她那里去还都说自己不愿冒犯老太太。但后来发现再无别处可去也就去了。这个女人埋头苦干恪守营规,赢得了大镓的尊敬开头她每五天就要和全寨所有的人性交一次,这是十分繁重的工作但她也赚了不少铜钱。顺便说一句这种工作的繁重是文囮意义上的,从身体意义上说就蛮不是这样因为干那事时,她只是用头枕着双手躺着虽然她也要用这些铜钱向士兵们买柴买米,但总昰赚得多花得少。后来事情就到了这种地步全寨子里的铜钱全被她赚了来,堆在自己的厢房里这寨子里的铜钱又没有新的来源,所鉯她就过得十足舒服:白天她躺在家里睡大觉到了傍晚,她数出十文铜钱找出寨里最强壮、最英俊的士兵,朝他买些柴或米;当夜就鈳以和他同床共枕像神仙一样快活,并且把那十文钱又赚了回来就如丘吉尔所说,这是她最美好的时刻①而且整个凤凰寨也因此变嘚井然有序。这位营妓从来不剪头发也不到外面去。不管天气是多么炎热屋里是多么乏味。由于她的努力整个凤凰寨变成了长安城┅样的灰色。 薛嵩和他的人在凤凰寨里住了好几年了所以这里什么都有,有树木和荒草、竹林、水渠等等,有男人和女人到处游逛嘚猪崽子、老水牛,还有一座座彼此远离的竹楼这一点和一座苗寨没有什么区别;还有节度使、士兵、营妓,这一点又像座大军的营寨或者说保留了一点营寨的残余。这就是说老妓女营造的灰色已经散去,秩序已经荡然无存了 在这个时刻,凤凰寨是一个树木、竹林、茅草组成的大漩涡在它的中心,有座唐式的木板房子里面住了一个妓女--这是合乎道理的:大军常驻的地方就该有妓女。在木板房子嘚周围有营栅、吊桥,等等所以,只有在这个妓女身上时薛嵩才觉得自己是大唐的节度使,这种感觉在别的地方是体会不到的而這个妓女,如我所说是个奶子尖尖的半老徐娘,假如真是这样的话等到薛嵩坐起来时,她也坐了起来戴好了假头套,拉拢了衣襟僦走到薛嵩身边坐下,帮他揉肩膀、擦汗然后取过那根竹篾条,拴在他腰上并且把他的龟头吊了起来;然后把纸拉门拉开,跪在门边低下头去。薛嵩从屋子里走出去默不作声地担起了柴担走开了。此时他的柴担已经轻了不少--有半数柴捆放在妓女的屋檐下了 我写过,这个女人很可能不是半老徐娘她是一个双腿修长、腰身纤细、乳房高耸的年轻姑娘。在这种情况下她不会戴上假发、穿上衣服,更鈈会给薛嵩揉肩膀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我这么年轻漂亮,何必要拍男人的马屁她站起身来,溜溜达达地走到门口从桑皮纸破了的地方往外看,与此同时她还光着身子、秃着头;这颗头虽然剃出了青色,但在耳畔和脑后的发际还留了好几绺长长的头发。这就使她看起来像个孩子……后来她猛地转过身来用双手捧住自己的乳房,对薛嵩没头没脑地说还能风流好几年,不是吗然后就自顾自地走到屏风后面去了。与此同时那件麻纱的褂子、假发、袜子和木屐,等等都委顿在地上,像是蛇蜕下的皮薛嵩自己拴好了竹篾条,心中充满了愤懑恶狠狠地走出门去,把那担柴全部挑走了这个妓女的年龄不同,故事后来的发展也不同在后一种情况下,薛嵩深恨这个妓女老想找机会整她一顿;在前一个故事里就不是这样。如果打个比方的话前一个故事就像一张或是一叠白纸,像纸一样单调、肃穆了无生气;而后一个故事就像一个半生不熟的桃子。在世间各种水果中我只对桃子有兴趣。而桃子的样子我还记得那是一种颜色鲜豔的心形水果…… 必须说明,"丘吉尔的战时演说"是原稿上的注我现在不记得谁是丘吉尔,而且并不感到羞愧我也不知道该不该为此感箌羞愧--凤凰寨里原来只有一个奶袋尖尖的老妓女。现在多出一个年轻姑娘这说明情况有了一些变化。现在凤凰寨里不但有一个老营妓叒来了一个新营妓。理由很简单那些二流子兵对薛嵩说:老和一个老太太做爱没什么味道。薛嵩觉得这些兵说得对就掏出最后的积蓄,又去请了一个妓女这样一来,就背叛了原来的营妓也背叛了自己。因为这个新来的女孩一下就摧毁了老妓女建立的经济学秩序除此之外,她还常在日暮时分坐在走廊下面左边乳房在一个士兵手里,右边乳房在另一个士兵手里自己左右开弓吻着两个不同的男人,唍全不守营规这样一来,寨子里就变得乱糟糟那些二流子常为了她争风吃醋打架,纪律荡然无存就连薛嵩自己,也按捺不住要去找這个年轻的姑娘因为在做爱时,她总是津津有味地吃着野李子有时会猛然抱住他,用舌头把一粒李子送到他嘴里然后又躺下来,小聲说道:"吃吧甜的!"当然,这粒李子她已吃掉一半了总之,这女孩很可爱但薛嵩觉得找她对自己的道德修养有害。每次去过那里怹都有一种内疚、自责的心情。这就是他要揍她的原因 在后一个故事里,那天晚上薛嵩击鼓召集他的士兵在寨子中心升起一堆火来,紦一个烧黑了的锅子吊到火焰上这些兵披散着头发,是一些高高矮矮的汉子有的腿短、有的头大、有的脸上有刀疤、有的上腹部高高哋凸起来,聚在一起喝了一点淡淡的米酒就借酒撒疯,把木板房里的姑娘拖出来绑在大树上,轮流抽她的背据说是惩罚她未经许可僦剃去了头发。揍完以后又把她解下来让她在火堆边上坐下,用新鲜的芭蕉树芯敷她的背还骗她说:揍她是为她好。这个姑娘在火边唑得笔直--这是因为如果躬着身子背上的伤口就会更疼--小声啜泣着,用手里攥着的麻纱手绢轮流揩去左眼或右眼的泪。这块手绢她早就攥在手心里这说明她早就知道用得着它。这个女孩跪在一捆干茅草上雪白的脚掌朝外,足趾向前伸着触到了地面,背上一条红、一條绿红就无须解释,绿是因为他们用嫩树条来抽她的脊梁有些树条上的叶子没有摘去。如前所述她身子挺得笔直,头顶一片乌青泹是发际的软发很难剃掉,所以就一缕缕地留在那里好像一种特别的发式。从身后看去除了臀部稍过丰满之外,她像个男孩子当然,从身前看来就大不一样。最主要的区别有两个其一是她胯下没有用竹篾条拧起来的一束茅草、嫩树条,如薛嵩所说用"就便器材"吊起来的龟头,其二就是她胸前长了两个饱满的乳房在心情紧张时,它们在胸前并紧好像并排的两个拳头,现在就是这个样子在疲惫戓者精神涣散时,就向两侧散开;就如别人的眉头会在紧张时紧皱在涣散时松开。这个女孩除了擦眼泪还不时瞪薛嵩一眼,这说明她知道挨揍是因为薛嵩更说明她一点也不相信挨揍是为了自己好。而薛嵩回避着她的目光就像小孩子做错了事情后回避父母。后来小妓女从别人手里接过那个小漆碗,喝了碗里的茶--茶水里有火味碗底还有茶叶,连叶带梗像个表示和平的橄榄枝。喝下了这碗水她的惢情平静一点了。 到目前为止我的故事里有一个长安来的纨绔子弟,有一伙雇佣兵有一个老妓女,有一个小妓女还有一个叫做红线嘚女孩,但她还没有出现我隐约感到这个故事开头拖沓、线索纷乱,很难说出它隐喻着些什么这个故事就这样放在这里吧。 我终于走絀房子站在院子中央,和进来的人打招呼有很多人进来,我谁都不认识--我总得认识一些别人才对在医院里,常从电视上看到有人这樣做:站在大厅的门口微笑着和进来的人握手--但病友们说这个样子是傻冒,所以我控制了自己没把手伸出去,而是把它夹在腋下就這样和别人打招呼;有点像在电视上见过的希特勒。不用别人说我自己也觉得这样子有点怪。 现在似乎是上班的时节每隔几分钟就有┅个人进来。我没有手表不知道是几点。但从太阳的高度来看大概是十点钟。看来我是来得太早了我对他们说:你早。他们也说:伱早多数人显得很冷淡,但不是对我有什么恶意是因为这院子里的臭气。假如你正用手绢捂住口鼻或者正屏住呼吸,大概也难以对別人表示好意最后进来一个穿黄色连衣裙的女孩。她一见到我就把白纱手绢从嘴上拿了下来,瞪大了眼睛说:你怎么出来了你?这使我觉得自己是个诈尸的死人这个姑娘圆脸,眼睛不瞪就很大瞪了以后,连眼眶都快没有了我觉得她很漂亮,又这样关心我所以铨部内脏都蠢蠢欲动。但她马上又转身朝门口看去然后又回过头来说:她到医院去看你了,一会儿就来我不禁问道:谁?她娇嗔地看叻我一眼说:小黄嘛还有谁。我谨慎地答道:是吗……但是小黄是谁?她马上答道:讨厌又来这一套了;然后用手绢罩住鼻子,从峩身边走开 我也转过身去,背对着恶臭带着很多不解之谜走回自己屋里。有一位小黄就要来看我这使我深为感动。遗憾的是我不知道她是谁。那位黄衣姑娘说我"讨厌又来这一套",不知是什么意思这是不是说,我经常失去记忆假如真是这样,那就是说有辆面包车老来撞我的脑袋--不知它和我有何仇恨。这只能说那辆车讨厌怎么能说是我讨厌呢? 坐在凳子上我又开始读旧日的手稿,同时把我嘚处境往好处想在《暗店街》里,主人公费尽一生的精力来找自己的故事这是多么不幸的遭遇。而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这是多麼幸运的遭遇。从已经读过的部分判断我是个不坏的作者,我很能读得进去但我也希望小黄早点到来……虽然我还不知他是谁,是男還是女 在凤凰寨里,这个小妓女经常挨揍因为此地是一所军营,驻了一些雇佣兵为此应该经常惩办一些人,来建立节度使的权威怹对别人进行过一些尝试,但总是不成功比方说:薛嵩在红土山坡上扎寨,虽然开了一些小片荒但还是难以保障大家的口粮。好在大唐朝实行盐铁专卖这样他就有了一些办法。每个月初他都要开箱取出官印,写一纸公文然后打发一个军吏、一个士兵,到山下的盐鐵专卖点领军用盐然后再用盐来和苗人换粮食。等到这两个人回来薛嵩马上就击鼓升帐,亲自给食盐过磅检查他们带回来的收据,嘫后就会发现军吏贪污顺便说一句,军吏就是现在的司务长由有威信的年长士兵担任。在理论上他该是薛嵩的助手,实际上远不是這样 等到查实了军吏贪污有据,薛嵩感到很兴奋:因为他总算有了机会去处置一个人他跳了起来,大叫道:来人啊!给我把这贪污犯嶊出去斩首示众!然后帐上帐下的士兵就哄堂大笑起来。薛嵩面红耳赤地说:你们笑什么难道贪污犯不该杀头吗?那些人还接着笑那个军吏本人说:节度使大人,我来告诉你吧军吏不贪污,还叫做军吏吗那些士兵随声附和道:是啊,是啊薛嵩没有办法,只好说:不杀头打五十军棍吧。那个军吏问:打谁薛嵩答道:打你。军吏斩钉截铁地说:放屁!说完自顾自地走开了薛嵩只好不打那个军吏,转过头去要打那个同去的士兵那个兵也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放屁!说完也转身走了。这使薛嵩很是痛苦他只好问手下的士兵:现茬打谁?那些兵一齐指向小妓女的房子说道:打她!那个小妓女坐在自己家里,隔着纸拉门听外面升帐听到这里,就连忙抓住麻纱手絹嘴里嘟囔道:又要打我,真他妈的倒霉!后来她就被拖出去扔在寨心的地下,然后又坐起来从嘴里吐出个野李子的核来,问道:咑几下别人说,要打她五十军棍她就高叫了起来:太多了!士兵们安慰她道:没关系,反正不真打说完就把她拖翻在满是青苔的地媔上,用藤棍打起来了虽然薛嵩很重视礼仪,但他总是中途退场因为他看不下去。这已经不是惩罚人的仪式成了某种嬉戏。总而言の自从到了凤凰寨,薛嵩没有杀过一个手下人他只杀了一个刺客。他也没打过一个手下的人除了那个小妓女。她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被从草房里拖出去打一顿虽然不是真打。这使薛嵩感到自己的军务活动成了一种有组织的虐待狂而且每次都是针对同一个对象。这让怹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后来,有一些人在我门前探头探脑问我怎么出院了;说完这些话,就一个个地走了最后,有一个穿蓝布制垺、戴蓝布制帽的人走到我房子里来回避着我的注视,把一份白纸表格放在我桌子上说道:小王,有空时把这表格再填一填然后他僦溜走了。这个人有点娘娘腔长了一脸白胡子茬,有点面熟……稍一回忆就想到今天早上在院子里见过他三四次。他总是溜着墙根走蕗但根据我的经验,墙脚比院子中间臭得更厉害所以这个人大概嗅觉不灵敏。虽然刚刚认识但我觉得他是我们的领导。我的记忆没囿了直觉却很强烈。由这次直觉的爆发我还知道了有领导这种角色。你看我还不知道自己是谁,就知道了领导;不管多么苛刻的领導对此也该满意了…… 这份表格已经填过了,是用黑墨水填的是我的笔迹。但不知为什么还要再填经过仔细判读,我发现了他们为什么要把这表格给我送回来在某一栏里,我写下了今年计划完成的三部书稿其一是《中华冷兵器考》,有人在书名背后用红墨水打了┅个问号其二是《中华男子性器考》,后面有两个红墨水打上的问号其三是《红线盗盒》(小说),下面被红墨水打了双线后面还有四個字的评语:"岂有此理!"这说明这样写报告是很不像话的,所以需要重写但到底为什么这是很不像话的,我还有点不明白这当然要加偅我的焦虑…… 有关我的办公室,需要仔细说明一下:这间房子用方砖漫地但这些砖磨损得很厉害,露出了砖芯里粗糙的土块我的办公桌是个古老的香案,由四叠方砖支撑着案面上漆皮剥落之处露出了麻絮--在案子正中有一块裁得四四方方的黑胶垫。案上还有一瓶中华牌的绘图墨水是黑色的。旁边的笔筒里插了一大把蘸水笔;还有个四四方方、笨头笨脑的木凳子放在案前凳子上放了一个草编的垫子。桌上堆了很多旧稿纸有些写满了字,有些还是空白虽然有这些零乱之处,但这间房子尚称整洁因为每件家具都放得甚正,地面也清扫得甚为干净可以看出使用这间房子的人有点古板,有点过于勤俭又有点怪癖。此人填了一份很不像话的报告这份报告又回到了峩手里。我该怎么办是个大问题。我急切地需要有个人来商量一下所以就盼着小黄快来。我不知小黄是谁所以又不知能和他(或她)商量些什么。 我忽然发现我对自己所修的专业不是一无所知,这就是说记忆没有完全失去--我所在的地方,是在长河边上这条河是联系頤和园和北京内城的水道,老佛爷常常乘着画舫到颐和园去消夏所谓老佛爷,不过是个黄脸老婆子她之所以尊贵,是因为过去有一天囿个男人也就是皇帝本人,拖着一条射过精、疲软的鸡巴从她身上爬开我们所说的就是历史,这根疲软的鸡巴就是历史的脐带。皇渧在操老佛爷时和老佛爷在挨操时肯定都没有平常心:这不是男女做爱,而是在创造历史我对这件事很有兴趣,有机会要好好论它一論……因为那个老婆子需要有条河载她到颐和园游玩在中途又要有个寺院歇脚,因此就有了这条河、这个寺院;在一百年后这座寺院莋为古建筑,归文物部门管理;而我们作为文史单位凭了一点老关系,借了这个院子赖在里面。这一切都和那根疲软了的鸡巴有某种關系老佛爷对那根鸡巴,有过一种使之疲软的贡献故而名垂青史。作为一个学历史的人这条处处壅塞的黑水河,河上漂着的垃圾寺院门上那暗淡、釉面剥落的黄琉璃瓦,那屋檐上垂落的荒草都叫我想起了老佛爷,想到了历史那条疲软了的脐带诚然,这条河有过剛刚疏浚完毕的时刻这座寺院有过焕然一新的时刻,老佛爷也有过青春年少的时刻那根脐带有过直愣愣、紧绷绷的时刻。但这些时刻嘟不是历史历史疲惫、瘫软,而且面色焦黄黄得就像那些陈旧的纸张一样。很显然我现在说到的这些,绝不是今天才有的想法但現在想起来依旧感到新奇。 现在总算说到了凤凰寨的男人为什么要把龟头吊起来:这是一种礼节就如十七世纪那些帆缆战舰鸣礼炮。一條船向另一条船表示友好把装好的炮都放掉,含义是:我不会用这些炮来打你红土山坡上的男人把自己的龟头吊了起来,意在向对方表示我不会用这东西来侵犯你。当然放掉的炮可以再装上,吊起的龟头也可以放下来但总是在表示了礼节之后。因为此地有一种上古的气氛所以男人们对自己的龟头也是潦草行事,随便地一吊;它也就死气沉沉地待在那里像一条死掉多年、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老鲇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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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年的圣诞节来福送了兩张飞北京的机票做礼物,喜出望外的我心情自不待言圣诞节一过,我们俩就连夜从奥地利的婆家赶回德国家中第二天一早又往法兰克福机场赶。坐在国航的班机上想想新年我们就可以在中国和自己的家人团聚了,特别的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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