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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会通过消息、邮箱等方式尽快将举报结果通知您。刘慈欣:克拉克让我产生写科幻的念头
关键词:发表时间: 09:43:35文章来源:
近日,与艾萨克·阿西莫夫、罗伯特·海因莱因并称“世界科幻三巨头”的英国著名科幻作家,阿瑟·克拉克的经典之作,“太空漫游”四部曲在国内首次出版精装套装版。“太空漫游”系列是影史经典《2001:太空漫游》原作,包括《2001:太空漫游》、《2010:太空漫游》、《2061:太空漫游》、《3001:太空漫游》四部作品。
此次出版的精装版不仅装帧设计精美,充分体现出这个系列的经典感,而且四本的内文全部重新校译,修订了之前2007年平装版中的谬误。
科幻文学,在国外经历了达到高峰、又进入衰退的过程,而在国内,科幻文学似乎才刚刚起步。不过,科幻文学创作领域,“反思”纲领似乎已经超越“乐观”纲领成为主流,因此在今天,再读“乐观”的克拉克,便分化出推崇与批判两种不同意味。
1981年,刘慈欣参加高考的这一年,第一次读到了克拉克的经典之作《2001:太空漫游》,那种广阔、深远的感觉给了他从未有过的阅读体验。
此后,克拉克就像一个始终摆脱不掉的存在,哪怕今天,刘慈欣已是国内科幻文学领域屈指可数的代表作家,他的“三体”系列被评价为“放到国外也毫不逊色”,但刘慈欣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仍重复了一句之前说过的话:“我的所有作品都是对《2001:太空漫游》的拙劣模仿,科幻文学在此达到了一个顶峰,之后再也没有人能超越,即使是克拉克本人。”
刘慈欣是国内第一批科幻迷,“***”刚刚结束的时候,人们能读到的大多数科幻作品是凡尔纳、威尔斯这样的古典科幻作品。所以,当克拉克的现代科幻作品到来的时候,似乎给中国科幻迷打开了一扇窗,带来了一种全新的感觉。
刘慈欣说,克拉克的小说很符合大众心目中科幻的形式,科学幻想在他的小说中并不仅仅是一张皮,而是核心。就这一点而言,“世界科幻三巨头”——克拉克、阿西莫夫、海因莱因都是很纯的科幻。具体到克拉克,他的作品则呈现出广阔的视野、绚丽的想象力,还有深远的哲学思想。
“他对东方哲学十分着迷,因此作品中也渗透了许多东方式的哲学思考。”刘慈欣说,克拉克的作品既契合了科幻迷读者的趣味(科幻迷是一个很封闭的圈子),但又没有给普通读者造成阅读障碍,从克拉克畅销全世界的现象便可以看到这一点。
克拉克对高科技领域的高层次读者影响是最深的,美国航天局的火箭工程师曾回忆一次会议的情景:火箭工程师们围着桌子坐成一圈,都说自己读过克拉克的小说,因此才成为火箭工程师。刘慈欣说:“在克拉克之前,西方的科幻文学已经到达一个高峰,可以说,克拉克是一位站在巨人肩膀上的科幻作家,他对未来的展望是超前的,哪怕到现在都不过时。”
刘慈欣回忆起读罢《2001:太空漫游》时说:“突然感到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孤独地面对着这人类头脑无法把握的巨大的神秘”,“这使我深深领略了科幻小说的力量”。《2001:太空漫游》描写了一部史,这部在科幻小说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作品,将读者带入漫长的时间和无尽的宇宙空间之中,使读者体验宇宙与生命的神秘。
刘慈欣坦陈,是克拉克让他产生了写科幻的念头,而他的科幻文学创作就是从对克拉克的模仿开始。记得他第一次参加《科幻世界》笔会时,带去了几篇作品,有评论家说,若这几篇作品署上克拉克的名字,也完全可以。刘慈欣认为,克拉克科幻小说的结构,不仅影响了他,也影响了很多其他作家。
克拉克是个英国人,长期住在斯里兰卡。欧洲科幻文学的特点更文艺、更前卫,而克拉克的作品很明快、毫不晦涩,因此,在刘慈欣的归类中,克拉克的科幻小说应归入美国科幻文学的版图。克拉克的科幻小说,一般从现实或历史起步,然后进入到近未来空间,到结尾又进入与现实离得很远的时空,虚无、宏大,有一种哲学式的空灵。
刘慈欣说,他的“三体”系列就是对《2001:太空漫游》结构的模仿,有人认为结局不太好,但那就是克拉克式的境界。任何一个文学创作者,哪怕一开始是模仿了某个作家,但到最后都想摆脱一个“模仿者”的称谓,刘慈欣也做过这样的努力,但他说自己失败了,到现在为止,他还是常常感觉到克拉克在注视着他。
刘慈欣介绍,上世纪30至50年代,科学技术显示出它的力量,给人很深的期望和光明的未来。但自60年代之后,整个科幻文学领域进入了由乐观走向悲观、由光明走向黑暗的过程。更有甚者,开始对科学进行了妖魔化的描写,“科学主义”变成了一个很邪恶的东西。
“对科学的反思是应该的,但对科学也应该保持基本的尊敬。”刘慈欣打了个比方说,科学就像粮食,吃多了当然有副作用,但完全抛弃它是不可能的。如今,“反思”成了科幻文学的主流,但刘慈欣说,他是比较另类的一个,他对科学的态度是乐观的,他认为很多人对田园风光的留恋更多是一种幻觉。
刘慈欣之所以推崇克拉克,正是因为克拉克的科幻小说对未来是乐观的,有着阳光、明快的色彩,他说,科幻创作应该在想象的世界中让大家看到科学之美,真正的科幻应该使人们感受到宇宙的宏大,应该让他们终于有一天在下夜班的路上停下来,长久地仰望星空。
刘慈欣,中国当代新生代科幻的主要代表作家,中国科普作协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1963年6月出生于北京,祖籍信阳市罗山,山西阳泉长大。代表作有长篇小说《超新星纪元》、《球状闪电》、“三体”系列等,曾多次获得中国科幻银河奖。
世纪文景出版公司的杨越江,是本次“太空漫游”四部曲精装版的责编。她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介绍,2007年,文景就曾推出过“太空漫游”四部曲的平装版,而在当时,国内的科幻市场还是相当小众,出版科幻书籍的出版社也很少,尽管科幻迷如获至宝,当时的销量并不理想,但后来这套平装版成为科幻迷争相收藏的版本。
《2001:太空漫游》的光环实在太过耀眼,当时的策划编辑希望国内读者在充分体验过《2001》的魅力之后,能继续享受后面三本书所带来的乐趣。克拉克在持续地追索科技进步的过程中,不断构思出新的故事,用克拉克自己的话说,他希望四本书既是一个有内在联系的整体故事,又能够“每一本自成体系,并且根据目前的最新知识,做到尽可能的准确”。
克拉克的瑰丽想象,从来都是建立在精准的科学基础上的大胆想象,这也是为什么他每每预言成真,而被冠以“太空预言家”的原因。
杨越江说,今年又以精装套装的形式,出版克拉克的经典科幻系列,首先是因为2007年的版本已经断货很久。而以精装套装的形式出版,是因为作为世界科幻文学的巅峰作品、“太空预言家”克拉克的代表作,以及电影的原作小说,这套书的内容都达到了收藏级别,做成精装套装,也是希望让这套书能够“内外兼修”。
克拉克与另一科幻巨头阿西莫夫是非常好的朋友。在1981年的同一天发现的两颗小行星,一颗以克拉克的名字命名,另外一颗就是以阿西莫夫的名字命名的,可见世人也多是以科幻双星来看待这两位大师。克拉克的作品,包括科幻和科普,数量可能比不上阿西莫夫,但是平均质量比阿西莫夫要高,获奖的作品和个人得到的各种荣誉也比阿西莫夫要多。
他们两人在一次共赴某个活动时,达成了所谓的“公园大道条约”——阿西莫夫承认克拉克是世界上最好的科幻小说作家;而克拉克承认阿西莫夫是世界上最好的科普作家。
在杨越江个人看来,克拉克最吸引她的地方,是他看待世界和生命的方式,如哲学家一般的思考。他所创造的来自浩瀚宇宙的“超级智慧体”这个角色,是一种人与神之间的中间态;通过这个角色的设置,他完美地解释了为什么是“人”的祖先演化发展成为了如今拥有智慧的人,而不是鸟类的祖先或者是老虎的祖先,而这个问题其实一直是科学界与宗教界围绕“人的演化”而争论的问题之一。
克拉克的震撼在于告诉了我们,在人和神之间,还有第三种可能性的存在。
用克拉克的终生好友,著名导演斯坦利·库布里克的话说,是“克拉克给了我们一种新视野,让我们看到,人类正从地球摇篮向自己在星海间的未来伸出双手”。(记者
来源:名人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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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慈欣:《三体》拍总比不拍强 我是工科男
关键词:发表时间: 09:41:51文章来源:
刘慈欣:1963年生,毕业于华北水利水电学院水电工程系。是目前国内最受欢迎的科幻作家。代表作有长篇小说《超新星纪元》、《球状闪电》、“地球往事”系列等。
有媒体将2015年称为“科幻电影元年”,仅刘慈欣就有《三体》、《乡村教师》、《流浪地球》、《微纪元》和《超新星纪元》5部作品将被搬上银幕。日前又传出消息,大刘的《超新星纪元》要出漫画了。日前,南都记者采访了大刘。
如果没有提前看过照片,大概很难将眼前这位中等身量、不太善言辞的中年人,与想象力丰沛的中国科幻文学“大神”联系在一起。就像他自己所说的,“我就是个普通人,聊些普通事。”
刘慈欣对电影改编的情况作了澄清:确实有5部作品的影视改编权转让,但并不是都已经开拍。据他透露,顺利的话,大概在2016年才能看到《三体》的第一部。将由宁浩执导的《乡村教师》进展也较快,最新一版的剧本很出色。
不过上述几部都是刘慈欣以前的作品,《三体》最新一部到今天也有5年之久。尽管粉丝苦盼,大刘的新作还是遥遥无期,他现在究竟在写什么?采访中刘慈欣透露,自己曾经花了两年时间想写一个有关能源的小说,具体的设想是在月球表面贴满太阳能电池发电,然后用微波传送回来。
但是后来他发现日本有位教授提出了类似的想法,顿时就好像“明知女朋友已经出轨,你还在那和她相处”一样失去动力。“说起来不恰当,但真的就是这个想法。你写的时候吧,怎么想怎么别扭,被人想过了。你能硬写下去,但相当难受。”
尽管《三体》已经红了好几年,但刘慈欣坦言自己也并不是很清楚为什么自己的作品中只有它大受关注。在他看来,《三体》也并不比《球形闪电》等高出太多。他认为,之所以能在国外卖得还不错,“可能主要的吸引力在于,这是中国的科幻。
或者更俗地说,(他们好奇)这里面是不是有一些非科幻没法表达的东西。”这是刘慈欣不愿意看到的,他更希望西方读者看中国科幻“是因为它是一部科幻小说,而不是因为它是中国小说”。科幻文学和传统文学的一个区别就在于,其中的人类是作为一个整体存在的。“我们面对的,往往是整个人类需要共同面对的危机。它是一个最具有世界性的东西。”
虽然有工科男的不善言辞和木讷一面,但整个采访中,刘慈欣的兴致都不错。当记者问到是否喜欢哲学时,他一口否定:“完全不感兴趣。我一直认为哲学是跟在科学后面的,科学的任何一个新发现,都会把哲学带向一个新的方向。
”他还讲了一个笑话:“三个系的系主任去校长那里申请经费,有物理系、哲学系、数学系的。校长对物理系教授很不满意:你要这么多钱,你看人家数学系的,要一叠纸、一捆铅笔和一个废纸篓就行了,你再看哲学系的,连废纸篓都不要!”(笑)
科幻作为类型文学,很难从文学品质来评价
南都:有消息说你调到阳泉市文学艺术创作研究室工作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刘慈欣:我现在没有去哪工作,就在家待着。(调到)文联,也不完全是假的吧。但是我没去那工作,关系是在那。具体我的单位在哪就不说了,说了很麻烦,有读者知道的话。
南都:姚海军曾说与美国科幻相比,中国科幻严格意义上讲是有差别而不是差距。差距可能主要是在市场上。你是否认同他的看法?
刘慈欣:我基本认同。因为科幻作为一种类型文学,如果从文学品质来评价它,很难有一个客观的标准。对于任何一个国家的读者来说,他们自己喜欢的就是好作品。
当然在文学方面的差距也不是说没有,也有一点。因为美国科幻相对来说在文学上比较成熟一些,因为它经历了很多时代的延续发展。我们的科幻虽然起步并不晚,清末民初就有了,但中间屡次中断。到现在而言,我们的科幻在文学上还比较不成熟。
同时我们的科幻作者比较年轻,不像美国大部分作者岁数比较大。在阅历各方面的限制,可能文学上有一些不成熟。但这个差距并不太大,真正差距大的就像姚老师说的是在市场上,多大呢?连人家十分之一都到不了。这是个巨大的差别,很难赶得上。
南都:是说在科幻这个链条上,在文本之外,影视、动漫和其他衍生产品,还差很多吗?
刘慈欣:电影的差距比文学差距还大得多,(中国科幻电影)几乎是零。科幻(电影)不能说完全空白,也做过尝试。中国第一部科幻片民国就拍出来了,后来上世纪50年代也拍过。80年代到现在也有零星尝试,但影响力都很小。
衍生出的玩具什么的,这块也几乎为零,差距也是非常大的。你比如说《三体》,几乎没有衍生品。也就是有个T恤,还是一些爱好者在小店偷偷摸摸做出来。
南都:你曾经说过,《三体》之外你的作品也并不是很畅销,其他作品的市场反应如何?
刘慈欣:我昨天还和姚海军在谈这个问题。科幻不乐观,从销售这个严峻的现实就看得出来。按常理说一个作家如果有一部作品产生影响,会带动以前的作品。我的《三体》确实产生了很大影响力,按说应该带动我其他的小说销售。但是,单卖的并没有带动。我的作品是这样,别的作家更不用说。到目前科幻市场还是没有启动起来。大部分科幻作品,比较好一点的也就是卖五万册左右。这些年没有出现很有影响力的作品,有影响力的作家也十分少。
南都:你的知识储备非常多,我们知道你喜欢军事类的书,你主要受哪些书的影响?
刘慈欣:科幻作家对我影响并不大。对我影响比较大的是奥威尔,写《一九八四》的那个。文学方面的影响,可能旧俄罗斯文学对我影响比较大,像托尔斯泰。
南都:你什么时候开始接触俄罗斯文学,具体喜欢哪些作品?
刘慈欣:接触俄罗斯文学是我们这代人的普遍现象,那时候能看到的就是这些。俄罗斯文学分三个时代,真正对我影响最深的是黄金时代,像托尔斯泰的三部曲这样的作品。其中影响最深的是《战争与和平》。另外像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对我影响都非常深。另外一个托尔斯泰(阿·托尔斯泰)写的《苦难的历程》。也包括苏联时期的文学,《静静的顿河》、《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青年近卫军》等等。
当然这个影响也不全是好的影响,也有坏的影响。苏俄文学有一种厚重感,它的语言、文笔、叙述方式,不太适合科幻文学。但我被影响了,你看我的作品中有强烈、旧俄文学那种东西,很凝重、很不活跃,没有那种空灵感、跳跃感。这不是现在读者喜欢的。像冯小刚的《一九四二》其实拍得不错,但大家都不看,票房惨败,不是电影拍得不好,是太沉重了。我的科幻也是这样,《三体》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南都:传统文学还读过哪些作品?
刘慈欣:看得比较少,国内国外零零星星看过一些。看过村上春树、马尔克斯、卡尔维诺、博尔赫斯的。特别提一本,国内有本书对我影响出乎意料地深———王蒙的《青春万岁》。虽然我不喜欢诗,但他开头的诗我都能背下来,对我的科幻创作影响也很大。他那本书很纯地描写出理想主义的传统,虽然他描写的那个时代也未必是理想主义的。在他笔下上世纪50年代初的社会充满阳光、没有杂质的感觉,对我影响很大。
南都:如何看待科幻作品的文学性,是否在这方面有新的考虑?
刘慈欣:我的文字肯定不会改变。阿西莫夫说过,科幻文学的语言,一大要素就是透明。你让读者直接看到的是内容而不是语言。科幻是内容的文学,不是形式的文学,说什么比怎么说更重要。我的语言努力想做到这一点,让读者忘记你的语言,看到里面的东西。不可否认,你让我写华丽的语言,我也写不出来,工科男么(笑)。但是我还是有意让自己的语言不要变得不透明。
科幻有它自己的美感,有与文学不同的美。我有一篇小说是《带上她的眼睛》,是说一个地航员,航行到地心进行科学探索,结果到六千多公里的地心后出故障回不来了,飞船上只活下来一个小女孩。她就要在几平方米的空间里过一辈子。
小说就是写男主人公怎么知道地心的这个遭遇,但知道以后通讯就断了。我最满意的就是这个小说的结尾,他很怀念那个小女孩。他说以后无论走到哪,有一个想法安慰着我:无论我走到哪,我离她都不会再远了。这句话不读科幻的人体会不到它在说什么。很简单,地球的半径都是一样的,走到天涯海角都不会离她更远了。这个美感,普通文学不会出现,只能出现在科幻里。科幻中有一种很独特的美。
观众还没看过科幻的好东西,这对《三体》很有利
南都:你曾经编了一个写诗软件,是不是对诗歌创作的调侃?
刘慈欣:我是个码农,我就是搞计算机的。我对诗也不感兴趣,只是对编程感兴趣。我编出来之后把诗给一个诗刊寄过去了。编辑说你的勤奋我很钦佩,但是有一点,从头到尾一点进步没有,风格始终一样。至少有一点我很骄傲,他没有看出来那是电脑写的。当然那会儿电脑很罕见,相信那个诗刊编辑部没有电脑。我那个软件编得很费力,编了好几个月呢。一是玩,二是学习,当时C语言是个很新的语言,我得掌握它,掌握它就得编点东西。
南都:《三体》中文版总共卖了多少?
刘慈欣:累积的销售数字(从出版商、《作家富豪榜》、网店作者补贴几方面来看),到现在是四十多万套,单本很难统计。(收入?)肯定比一百万多。我从来没说过只挣到一百万。
南都:《三体》的影视改编权很早就卖了?
刘慈欣:2009年就卖了。那时科幻文学影视改编的市场还没现在这么火。科幻电影没有这么受关注,价格肯定不能和现在比。
南都:很多读者担心电影拍坏了。
刘慈欣:拍总比不拍强嘛。未必你等,环境就好了,都不一定。我们搞科幻的就这样,一般不规划三年以后的事,谁知道三年以后什么样?我下一部作品肯定是三年以后了,那会儿纸媒还有没有?几年以后地球还有没有了?(笑)而且几年后电影环境也会改变,未必会向好的方向改变。
现在还有一个有利之处,《星际穿越》一上映很受欢迎,虽然美国人反应平平淡淡,我们科幻圈也平平淡淡。为什么?因为咱们的观众还没有看过科幻的好东西,这个对《三体》来说很有利。等观众什么都看见了你再弄?所以说现在拍也很有利。
南都:你刚才也说自己是“工科男”,你对这个标签认可吗?
刘慈欣:很认可,十分认可,这不是贴标签,我就是这个身份。工科毕业出来当工程师,一当三十年。(大家对工科男有固有印象:不善言辞,不浪漫……)不错啊,不错不错,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们今天是聊科幻所以聊得好,要是聊别的,那……
来源:名人网&http://www.23yy.com/1678.shtml
&他是刘慈欣
来自:出版人杂志 &
&&实习记者:沈世婧
&若找人为中国的科幻文学代言,刘慈欣是当之无愧的人选。他凭借一己之力,唤醒了中国的一个文学类型,将中国科幻文学推上了世界的高度。
2014年,中国的科幻界有一个人很忙,他无数次站在聚光灯下,被媒体海洋般的问题所围绕,往常甚少外出的他“被迫”参加了许多场媒体活动,而网络上,几乎每一天都会出现有关他的各种报道。甚至2015年被称为“中国科幻电影元年”之说,也是从他的五部科幻作品都将被搬上屏幕开始的。中国科幻作家受到这般待遇,不说“后无来者”,也已是“前无古人”。
他几乎正凭借着一己之力,将国人乃至世界的目光聚焦到中国的科幻界。他就是刘慈欣,山西娘子关电厂的一名普通计算机工程师。
&对刘慈欣的采访是在夜里十点,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明显有些疲惫。
好在,媒体的狂轰乱炸带给刘慈欣的只是一些烦躁和疲惫,那些所谓的光环和荣耀并未真正影响到他。“影响多是来自外部的,我所居住的城市不大,周围的人都不看科幻小说,也没有人到这个地方来找我,大部分采访都是通过电话等间接的方式,对我的生活状态没有太多的影响。”他淡然地说道。似乎,外界的荣誉都像流水一样淌过他的内心,并未起太多波澜。
一个低调的作家
刘慈欣的粉丝们有一个有趣的名字叫“磁铁”,而“磁铁”们对刘慈欣还有一个更加亲切的称呼:大刘。这个名字简单、直接,同时也道出刘慈欣低调、平实的一面。
&刘慈欣本人似乎带着一点世外高人的味道,有一点传奇,有一点隔世,似乎也更加符合一个科幻迷心中理想科幻作家的感觉。这位60后出生的河南人从小在山西阳泉长大,这是一座新兴工业城市,中国著名的无烟煤在这里产出。1985年,刘慈欣从华北水利水电学院水电工程系毕业,和现在大多数叛逆的青年不同,从小就对科幻小说狂热喜爱的他并未放弃自己的专业,而是选择在一家火电站工作。后来,他成为了中国电力投资公司的高级工程师,却仍然选择在这家电厂继续奉献自己的能量。而这本该是被少数人知道的地方,现在却成为中国科幻“神作”诞生的“圣地”。
&同为科幻作家的韩松路过大刘常居的娘子关,就曾在博客里感慨道:“过娘子关的一刹那,我终于明白了,
幻想发生于贫瘠、创痛和追赶。”对于刘慈欣来说,“写小说的人应该生活在比较偏远安静的地方。”而他正是在这样一个被群山环绕的偏僻角落,构建了一个浩瀚无垠的科幻世界。
&作为一名“资深”的科幻迷,刘慈欣长期关注科幻作品的同时,也一直在尝试着自己的科幻写作。他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发表科幻作品,风格一直在变换之中,直到90年代中期才逐渐定型,并赢得读者的喝彩和好评。从1999年起,刘慈欣开始在《科幻世界》等杂志发表作品,以《带上她的眼睛》《混沌蝴蝶》《全频带阻塞干扰》
等作品为科幻迷熟知。到2006年,大刘已拿奖拿到手软,他连续八年获得中国科幻界的最高荣誉一一“银河奖”。也正是在这一年,一部名为《三体》
的科幻系列开始在《科幻世界》连载,两年后又推出单行本。这部被封为“神作”的作品成为了和刘慈欣一样的品牌和符号。它以史诗般的规模,讲述了地球文明在宇宙中的兴衰历程。透过小说,刘慈欣涉及到了人类历史、
生物学、天文学、社会学、哲学等领域,并从科幻的角度深入探讨了人性。由他创造的“三体文明”,令世人震惊。这是二十多年来刘慈欣在山西这样一个“果壳空间”里独自沉思、创作,然后推出的巨著。像极了武侠小说里的绝世高人,在一番闭门潜心修炼之后,终于拥有了独创的绝世武功。正是这部作品,使得大刘站在了中国科幻界的巅峰,成为了中国科幻文学的扛梁之人。
做“超越自恋”的努力
在刘慈欣的眼中,科幻既是一种文学形式,也是一种思想方式,一种看现实的独特视角。“我们目前很少、也还不太习惯用科幻的眼睛看待现实。但科幻能通过一个独特的角度,有一种无论是科学、哲学、还是宗教都没有的认知能力。”
&在刘慈欣看来,文学就是一场人类的超级自恋。他认为这个世界上有一群人正在做着超越自恋的努力,而最自觉做出这种努力的,就是科幻文学。他对《出版人》说,“传统的文学是以人与人的关系为核心的,在传统文学的视野里面,人占据了绝大部分的空间。但事实上,在现实世界中,人占得空间是相当小的,我们以整个宇宙的尺度看自然的话,人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而科幻文学则着重描写人和自然的关系,这拓展了文学的视野。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它应该是克服文学中自恋状态的一种文学体裁。”
&十余年来,为“超越自恋”刘慈欣做了很多努力,他将自己的创作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纯科幻阶段,这个阶段的核心目标是不断增加小说中幻想的奇丽和震撼程度。但接下来他意识到,这种简单的表现形式是难以持久的。在创作的伊始他就意识到科幻小说尽管现在还没有真正走进大众,但它终将成为一种大众文学,而自己的科幻理念必须与读者的欣赏取向达到一定的平衡。后来,他开始关注人与自然的关系,这在他的代表作《流浪地球》和《乡村教师》,以及
长篇《球状闪电》和《三体》第一部中均有体现。在这一创作阶段的进行中,刘慈欣遇见了一个转折点,这个转折源于一个发现。“现实世界中任何一种邪恶,都能在科幻中找到相应的世界设定,使其变成正当甚至正义的,反之亦然,科幻中的正与邪、善与恶,只有在相应的世界形象中才有意义。”这个发现让刘慈欣着迷,随之他也进入了创作的第三个阶段,称之为“社会实验”。和许多科幻作家所认同的那样,即“主流文学描写上帝已经创造的世界,科幻文学则像上帝一样创造世界再描写它。”
&许多文学作品随着时代的变迁和发展,兴许会被大众所遗忘,而对于刘慈欣而言,科幻是不应该怕被遗忘的。因为科幻文学是一种创新的文学,她不断涌现新的创造和新震撼来战胜遗忘。“就像一场永恒的焰火,前面的刚成为灰烬,新的又飞起来爆发出夺目的光焰。”为此,他认为自己的想象力应该与这个时代同步,自身应永远保持青春的心态。
引众人追随
&在科幻迷们的心中刘慈欣永远是
“大神般”的存在,他早已是中国科幻不可绕过的一个符号。但随着电影的投拍,刘慈欣进入了公众视野,又一次火了。
&在2014年年初,关于《三体》系列即将进入美国市场,并由科幻界新星、美籍华裔科幻作家刘宇坤担纲第一部翻译的新闻,让中国科幻界人士乃至整个文学圈子都为之兴奋了一把,因为这标志着中国长篇科幻小说真正进入国际视野。在2014年“双十一”那天,《三体》英文版正式在亚马逊平台发售,出版商打出了“中国畅销科幻小说,英文版首次上市”的标语,吸引了全世界科幻迷的目光。《三体》也的确不负众望,其精装版与Kindle版首日销量就分别夺取了亚洲文学类第1名和第2名。美国权威媒体《科克斯书评》对这部来自中国的科幻作品评价道:“在理念上,《三体》让人联想到《2001太空漫游》和《环形世界》,但带有政治和文化背景的情节,是会令多数西方读者感到新鲜的。”《三
体》是构建在中国“文化大革命”的背景下,因为这种特殊的文化政治背景,使得国外的读者感受到具有中国特色的科幻。面对这样的评价,刘慈欣对记者表示,目前中国的科幻文学并不存在中国的特色。“我创作科幻没有刻意要展现一种中国特色的科幻,科幻可能是一种最具世界性的文学体裁,它本来就是一个外来品,是来自外部的一个文学体裁,它的中国特色并不是一个很重要的性质。”
&然而,就算刘慈欣想刻意逃避一些外来的烦扰和继续低调写作,看来已是不可能了。这一年,从导演到演员再到投资者们都已按捺不住,纷纷表示了未来拍科幻片的兴趣。其中已敲定的有孔二狗任CEO的游族影业,此前已召开发布会宣布了《三体》的导演、演员阵容和拍摄计划。而宁浩正着手改编的《乡村教师》也距投拍
远。在中国电影集团公司曝出的24个新电影项目中,有三部作品也都是刘慈欣的。
&刘慈欣认为,中国的科幻文学正呈现出多元化发展的趋势,而无论以何种形式继续发展,都会使得中国科幻从孤独走向大众。“西方科幻电影的大量进入,培育出大批影迷,这些人可能有相当一部分会对科幻文学产生兴趣。另外,快速发展和变化的社会环境,也对科幻文学的产生和繁荣提供了肥沃的土壤。这和上个世纪初的科幻文学‘黄金时代’,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不过,如何使得中国的科幻文学更加优质而快速地成长,大刘则表示这需要出版方的大量投入,发掘更多更好的科幻作者群,出版更多好的科幻作品。被众人簇拥,再被推到众人仰慕的位置,这似乎已经由不得大刘自己。2014,是一个属于刘慈欣的年份。当然,拨开他众多的光环和头衔,他依然还是一名普通的科幻迷,这个50多岁的男人,体内依然寄居着一个男孩对科幻的初心和坚持。正如他在一篇自己作品的序言里写的一样:“我们是
群正在人群中出现的神秘异类。我们现在像萤火虫般弱小而不为人知,但正像春天的野草一样蔓延。”
&&来源:科幻世界的博客
http://blog.sina.com.cn/s/blog_62f5e5b90102vapm.html
& &中国太阳
& & &刘慈欣
水娃从娘颤颤的手中接过那个小小的包裹,包裹中有娘做的一双厚底布鞋、三个馍、两件打了大块补丁的衣裳和二十块钱。爹蹲在路边,闷闷地抽着旱烟锅。
“娃要出门了,你就不能给个好脸?”娘对爹说。爹仍蹲在那儿,还是闷闷地一声不吭。娘又说:“不让娃出去,你能出钱给他盖房娶媳妇啊?”
“走!东一个西一个都走逑了,养他们还不如养窝狗!”爹干号着说,头也不抬。
水娃抬头看看自己出生和长大的村庄。这处于永恒干旱中的村庄,只靠着水窖中积下的一点雨水过活。水娃家没钱修水泥窖,用的还是土水窖,那水一到大热天就臭了。往年,这臭水热开了还能喝,就是苦点儿涩点儿,但今年夏天,那水热开了喝都拉肚子。听附近部队上的医生说,是地里什么有毒的石头溶进水里了。
水娃又低头看了爹一眼,转身走去,没有再回头。他不指望爹抬头看他一眼。爹心里难受时,就那么蹲着抽闷烟,一蹲能蹲几个小时,仿佛变成了黄土地上的一大块土坷垃。但他分明又看到了爹的脸,或者说,他就走在爹的脸上。看周围这广阔的西北土地,干干的黄褐色,布满了水土流失刻出的裂纹,不就是一张老农的脸吗?这里的什么都这样,树、地、房子、人,黑黄黑黄的,皱巴巴的。他看不到这张伸向天边的巨脸的眼睛,但能感觉到它的存在。那双巨眼在望着天空,年轻时那目光充满着对雨的企盼,年老时就只剩呆滞了。其实这张巨脸一直是呆滞的,他不相信这块土地还有过年轻的时候。
一阵子风吹过,前面这条出村的小路淹没于黄尘中。水娃沿着这条路走去,迈出了他新生活的第一步。
这条路,将通向一个他做梦都想不到的地方。
人生第一目标:喝点不苦的水,挣点钱
“哟,这么些个灯!”
水娃到矿区时,天已黑了。这个矿区是由许多私开的小窑煤矿组成的。
“这算啥?城里的灯那才叫多哩。”来接他的国强说。国强也是水娃村里的,出来好多年了。
水娃随国强来到工棚住下,吃饭时喝的水居然是甜丝丝的!国强告诉他,矿上打的是深井,水当然不苦了,但他又加了一句:“城里的水才叫好喝呢!”
睡觉时,国强递给水娃一包硬邦邦的东西当枕头。打开看,是黑塑料皮包着一根根圆棒棒,再打开塑料皮,看到那棒棒黄黄的的,像肥皂。
“炸药。”国强说,随即便翻身呼呼睡着了。水娃看到他也枕着这东西,床底下还放了一大堆,头顶上吊着一大把雷管。后来水娃知道,这些东西足够吧他的村子一窝端了!国强是矿上的放炮工。
矿上的活儿很苦很累,水娃前后干过挖煤、推车、打支柱等活计,每样一天下来都把人累得要死。但水娃就是吃苦长大的,他倒不怕活儿重,他怕的是井下的环境,人像钻进了黑黑的蚂蚁窝,刚开始真像做噩梦,但后来也惯了。工钱是计件,每月能挣一百五,好的时候能挣到两百出头,水娃觉得很满足了。
但最让水娃满足的还是这里的水。第一天下工后,浑身黑得像块炭,他跟工友们去洗澡。到了那里后,工友们用脸盆从一个大池子中舀出水来,从头到脚浇下来,地上流淌着一条条黑色的小溪。当时水娃就看呆了。妈妈呀,哪有这么用水的,这可都是甜水啊!因为有了甜水,这个黑糊糊的世界在水娃眼中变得美丽无比。
但国强一直鼓动水娃进城。国强以前就在城里打过工,因为偷建筑工地的东西被当作盲流遣送回原籍。他向水娃保证,城里肯定比这里挣得多。也不像这样累死累活的。
就在水娃犹豫不决时,国强在井下出了事。那天他排哑炮时,炮炸了。从井下被抬上来的国强浑身嵌满了碎石,死前他对水娃说了一句话:“进城去,那里灯更多······”
人生第二个目标:到灯更多、水更甜的城里,挣更多的钱
“这里的夜像白天一样呀!”
水娃惊叹说。国强说得没错,城里的灯真是多多了。现在,他正同二宝一起,一人背着一个擦鞋箱,沿着省会城市的主要大街向火车站走去。二宝是水娃邻村的人,以前曾和国强一起在省城里干过。按照国强给的地址,水娃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他。他现在已不在建筑工地干,而是干起擦皮鞋的活儿来。水娃找到他时,与他同住的一个同行正好有事回家了,他就简单地教了水娃几下子,然后让水娃背上那套家伙同他一起去擦鞋。
水娃对这活计没有什么信心,他一路上寻思,要是修鞋还差不多。擦鞋?谁花一块钱擦一次鞋(要是鞋油好些得三块钱),这人准有毛病!但在火车站前,他们摊还没摆好,生意就来了。这一晚上到十一点,水娃竟挣了十四块!但在回去的路上,二宝一脸晦气,说今天生意不好,言下之意显然是水娃抢了他的买卖。
“窗户下那些个大铁箱子是啥?”水娃指着前面的一座楼问。
“空调,那屋里现在跟开春儿似的。”
“城里真好!”水娃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说。
“在这儿只要吃得苦,赚碗饭吃很容易的,但要想成家立业可就没门儿了。”二宝说着,用下巴指了指那幢楼,“买套房,两三千一平米呢!”
水娃傻傻地问:”平米是啥?“
二宝轻蔑地晃晃头,不屑理他。
水娃和十几个人住在一间同租的简易房中,这些人大都是进城打工和做小买卖的农民,但在大通铺上,紧挨着水娃的却是个城里人,不过不是这个城市的,在这里时,这个人和大家都差不多,吃的和他们一样,晚上也是光膀子在外面乘凉。但每天早晨,他都西装革履地打扮起来,走出门时像换了一个人,真给人鸡窝里飞出金凤凰的感觉。这人姓庄名宇,大伙儿倒是都不讨厌他,主要是因为他带来的一样东西。那东西在水娃看来就是一把大伞,但那伞是用镜子做的,里面光亮亮的。把伞倒放在太阳地里,在伞把头上的托架上放一锅水,那锅底被照得晃眼,锅里的水很快就开了。水娃后来知道这叫太阳灶,大伙儿用这东西做饭烧水,省了不少钱,可惜没太阳时就不能用。
这把叫太阳灶的大伞没有伞骨,就那么薄薄的一片。水娃最迷惑的时候就是看庄宇收伞:这伞上伸出一根细细的电线一直通到屋里,收伞时,庄宇进屋拔下电线的插销,那伞就噗的一下摊到地上,变成了一块银色的布。水娃拿起布仔细看,它柔软光滑,轻得几乎感觉不到分量,表面映着自己变形的怪象,还变幻着肥皂泡表面的那种彩纹。一松手,银布便从指缝间无声地滑落到地上,仿佛是一掬轻盈的水银。当庄宇再插上电线的插销时,银布就又如同一朵开放的荷花般懒洋洋地伸展开来,很快变成一个圆圆的伞面倒立在地上;再去摸摸那伞面,薄薄的、硬硬的,轻敲会发出悦耳的金属声响。它强度很高,在地面固定后能撑住一个装满水的锅或壶。
庄宇告诉水娃:”这是一种纳米材料,表面光洁,具有很好的反光性,强度很高。最重要的是,它在正常条件下呈柔软状态,但在通入微弱电流后会变硬。“
水娃后来知道,这种纳米镜膜的材料是庄宇的一项研究成果。申请专利后,他倾其所有投入资金,想为这项成果打开市场,但包括便携式太阳灶在内的几项产品都无人问津,结果血本无归,现在竟穷到向水娃借钱交房租。虽落到这地步,但这人一点儿都没有消沉,每天仍东奔西跑,努力为这种新材料找出路。他告诉水娃,这是自己跑过的第十三个城市。
除了那个太阳灶外,庄宇还有一小片纳米镜膜,平时它就像一块银色的小手帕摊放在床边的桌子上。每天早晨出门前,庄宇总要打开一个小小的电源开关,那块银手帕立刻变成硬硬的薄片,成了一面光洁的小镜子,庄宇会对着它梳理打扮一番。有一天早晨,他对着小镜子梳头时,斜了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水娃一眼,说:”你应该注意仪表,常洗脸,头发别总是乱乱的。还有你这身衣服,不能买件便宜点的新衣服吗?“
水娃拿过镜子来照了照,笑着摇摇头,意思是对一个擦鞋的来说,没必要那么麻烦。
庄宇凑近水娃,”现代社会充满着机遇,满天都飞着金鸟儿,说不定哪天你一伸手就抓住一只,前提是你得拿自己当回事儿。“
水娃四下看了看,没什么金鸟儿。他摇摇头说:”我没读过多少书呀。“
”这当然很遗憾,但谁知道呢,有时说不定是一个优势。这个时代的伟大之处就在于捉摸不定,谁也不知道奇迹会在谁身上发生。“
”你······上过大学吧?“
”我有固体物理学博士学位,辞职前是大学教授。“
庄宇走后,水娃目瞪口呆了好半天,然后又摇摇头,心想,庄宇这样的人跑了十三个城市都抓不到那鸟儿,自己怎么行呢?他感到这家伙是在取笑自己,不过这人本身也够可伶够可笑的了。
这天夜里,屋里的其他人有的睡了,有的聚成一堆打扑克,水娃和庄宇则到门外几步远的小饭馆里看人家的电视。这时已是夜里十二点,电视中正播出新闻,屏幕上只有播音员。
”在今天下午召开的国务院新闻发布会上,新闻发言人透露,举世瞩目的中国太阳工程已正式启动,这是继三北防护林之后又一项改造国土生态的超大型工程······“
水娃以前听说过这个工程,知道它将在头上的天空中再建造一个太阳,这个太阳能给干旱的大西北带来更多的降雨。这事对水娃来说太玄乎,每次遇到这种事,他都会问庄宇,但他扭头一看,只见庄宇圆睁双眼瞪着电视,半张着嘴,好像被它摄去了魂儿。水娃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毫无反应,直到那则新闻过去很久才恢复常态,自语道:”真是······我怎么就没想到中国太阳呢?“
水娃茫然地看着他,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件连水娃都知道的事,这事儿哪个中国人不知道呢?他当然知道,只是没想到。那他现在想到了什么呢?这事儿与他庄宇——一个住在闷热的简易房中的潦倒流浪者——能有什么关系?
庄宇说:”记得我早上说的话吗?现在一只金鸟飞到我面前了,好大的一只金鸟儿。其实它以前一直在我的头顶盘旋,我他妈居然没感觉到!“
水娃仍然迷惑不解地看着他。
庄宇站起身来,”我要去北京了,赶两点半的火车。小兄弟,你跟我去吧。“
”去北京?干什么?“
”北京那么大,干什么不行?就是擦皮鞋,也比这儿挣得多好多!“
于是,就在这天夜里,水娃和庄宇踏上了一列连座位都没有的拥挤列车。列车穿过夜色中广阔的西部原野,向太阳升起的方向驰去。
人生第三个目标:到更大的城市,见更大的世面,挣更多的钱
第一眼看到首都时,水娃明白了一件事:有些东西只有在看见后才知道是什么样儿,凭想象是绝对想不出了的。比如北京之夜,就在他的想象中出现过无数次,最早不过是把镇子或矿上的灯火扩大许多倍,然后是把省城的灯火扩大许多倍。然而,当他和庄宇乘坐的公共汽车从西站拐入长安街时,他才知道,过去那些灯火就是扩大一千倍,也不是北京之夜的样子。当然,北京的灯绝对不会有一千个省城的灯那么多那么亮,但这夜中北京的某种东西,是那个西部城市怎样叠加也产生不出来的。
水娃和庄宇在一间便宜的地下室旅馆住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就分了手。临别时,庄宇祝水娃好运,说如果以后有难处可以找他。但当水娃让他留下电话或住址时,他却说自己现在什么都没有。
”那我怎么找你呢?“水娃问。
”过一阵子,看电视或报纸,你就会知道我在哪儿。“
看着庄宇远去的背影,水娃迷惑地摇摇头。他这话可真是费解:这人现在身无分文,今天连旅馆都住不起了,早餐还是水娃出的钱,甚至连他那个太阳灶,也在起程前留给房东顶了房费。现在,他已是一个除了梦之外什么都没有的乞丐。
与庄宇分别后,水娃立刻去找活儿干,但大都市给他的震撼使他很快忘记了自己的目的。整个白天,他都在城市中漫无目的地闲逛,仿佛是行走在仙境中,一点儿都不觉得累。
傍晚,他站在首都的新象征之一——去年落成的五百米高的统一大厦前,仰望着那直插云端的玻璃绝壁。在上面,渐渐暗下去的晚霞和很快亮起来的城市灯海正进行着摄入心魄的光与影的表演,水娃看得脖子酸痛。当他正要走开时,大厦本身的灯也亮了起来,这奇景以一种更大的力量攫住了水娃的全部身心,他继续在那里仰头呆望着。
”你看了很长时间,对这工作感兴趣?“
水娃回头,看到说话的是一个年轻人,典型的城里人打扮,但手里拿着一顶黄色的安全帽。”什么工作?“水娃迷惑地问。
”那你刚才在看什么?“那人问,同时拿安全帽的手向上一指。
水娃抬头向他指的方向看,高高的玻璃绝壁上居然有几个人,从这里看去只是几个小黑点儿。”他们站那么高干什么呀?“水娃问,又仔细地看了看,”擦玻璃?“
那人点点头,”我是蓝天建筑清洁公司的人事主管,我们公司主要承揽高层建筑的清洁工程,你愿意干这工作吗?“
水娃再次抬头,高空中那几个蚂蚁似的小黑点让人头晕目眩,”这······太吓人了。“
”如果是担心安全,那你尽管放心,这工作看起来危险,但我向你保证,安全措施是很完备的。只要严格按规程操作,绝对不会有危险。而且,因为敢干这工作的人很少,工资在同类行业中是最高的。你嘛,每月工资一千五,工作日管午餐,公司代买人身保险。“
这钱数让水娃吃了一惊,他呆呆地望着经理,后者误解了水娃的意思,”好吧,取消试用期,再加三百,每月一千八,不能再多了。以前这个工种基本工资只有四五百,每天有活儿干再额外计件,现在是固定月薪,相当不错了。“
于是,水娃成了一名高空清洁工,英文名字叫蜘蛛人。
人生第四个目标:成为一个北京人
水娃与四位工友从航天大厦的顶层谨慎地下降,用了四十分钟才到达第八十三层,这是他们昨天擦到的位置。蜘蛛人最头疼的活儿就是擦倒角墙,即与地面的角度小于九十度的墙。而航天大厦的设计者为了表现他那变态的创意,把整座大厦设计成倾斜的,顶部与地面之间由一根细长的立柱支撑。据这位著名建筑师说,倾斜更能表现出上升感。这话似乎有道理,这座摩天大厦也名扬世界,成为北京的又一标志性建筑。但这位建筑大师的祖宗八代都被北京的蜘蛛人骂遍了,清洁航天大厦有的活儿对他们来说几乎是一场噩梦,因为这座倾斜的大厦有整整一面全是倒角墙,高达四百米,与地面的角度小到六十五度。
到达工作位置后,水娃仰头看看,头顶上这面巨大的玻璃悬崖仿佛正在倾倒下来。他一只手打开清洁剂容器的盖子,另一只手紧紧抓着吸盘的把手。这种吸盘是为清洁倒角墙特制的,但并不好使,常常脱吸,这时蜘蛛人就会荡离墙面,被安全带吊着在空中打秋千。这种事在清洁航天大厦时多次发生,每次都让人魂飞天外。就在昨天,水娃的一位工友脱吸后远远地荡出去,又荡回来,在强风的推送下直撞到墙上,撞碎了一大块玻璃,他的额头和手臂上各划了一道大口子,而那块昂贵的镀膜高级建筑玻璃让他这一年的活儿都白干了。
到现在为止,水娃干蜘蛛人的工作已经两年多了,这活儿可真不容易。地面上风力二级时,百米空中的风力就会有五级,而在现在的四五百米的超高层建筑上,风就更大了。危险自不必说,从本世纪初开始,蜘蛛人的坠落事故就时有发生。冬天,那强风就像刀子一样锋利。清洗玻璃时最常用的氢佛酸洗涤剂腐蚀性很大,能使手指甲先变黑再脱落。而到了夏天,为防洗涤药水的腐蚀,蜘蛛人得穿着不透气的雨衣雨裤雨鞋。如果是擦镀膜玻璃,背上太阳暴晒,面前玻璃反射的阳光让人睁不开眼,这时水娃觉得真像是被放在庄宇的太阳灶上。
但水娃热爱这个工作,这两年多是他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光。这固然因为在外地来京的低文化层次的打工者中,蜘蛛人的收入相对较高,但更重要的是,他从工作中获得了一种奇妙的满足感。他最喜欢干那些别的工友不愿意干的活儿——清洁新近落成的超高建筑。这些建筑的高度都在两百米以上,最高的达五百米。悬在这些摩天大楼顶端的外墙上,北京城在下面一览无遗地伸延开去。那些上世纪建成的所谓高层建筑从这里看下去是那么矮小,再远一些,它们就像一簇簇插在地上的细木条,而城市中心的紫禁城则像是用金色的积木搭起来的。在这个高度,听不到城市的喧闹,北京成了一个可以一览无余的整体,仿佛一个以蛛网般的道路为血脉的巨大生命体,在下面静静地呼吸着。有时,摩天大楼高耸在云层之上,腰部以下笼罩在阴暗的暴雨之中,腰部以上却阳光灿烂。每到这时,看着脚下一望无际的滚滚云海,水娃总觉得他的身体都被云海之上的强风吹得透明了······
水娃从这些经历中领悟了一个哲理:事情得从高处才能看清楚。如果你淹没于这座大都市之中,周围的一切都将显得纷繁而复杂。城市仿佛是一个无边无际的迷宫,但从这高处一看,整座城市不过是一个有一千多万人的大蚂蚁窝罢了,而它周围的世界又是那么广阔。
第一次领到工资后,水娃到一个大商场转了转。乘电梯上到第三层时,他发现这是一个让自己迷惑的地方。与繁华的下两层不同,这一层的大厅比较空旷,只摆放着几张大得惊人的矮桌子。在每张桌子宽阔的桌面上,都有一片小小的楼群,每幢楼有一本书那么高,楼间有翠绿的草地,草地上有白色的凉亭和回廊······这些小建筑好像是用象牙和奶酪做成的,看上去那么可爱,它们与绿草地一起,构成了精致的小世界,在水娃眼中,真像是一个个小天堂的模型。最初他猜测这时某种玩具,但这里见不到孩子,桌边的人们也一脸认真和严肃。他站在一个小天堂边上对着它出神地望了很久,一位漂亮小姐过来招呼他,他这才知道这里是出售商品房的地方。他随便指着一幢小楼,问最顶上那套房多少钱,小姐告诉他那是三室一厅,每平方米三千五百元,总价值三十八万。听到这数目,水娃倒吸一口冷气,但小姐接下来的话让这冷酷的数字温柔了许多:”分期付款,每月一千五到两千元。“
他小心地问:”我······我不是北京人,能买吗?“
小姐给了他一个动人的微笑,”您可真逗,户口已经取消几年了,还有什么北京人不北京人的?您住下来不就是北京人了吗?“
水娃走出商场后,漫无目的地走了很长时间。夜里的北京在他的周围五光十色地闪耀着。他手中拿着售房小姐给的几张花花绿绿的广告纸,不时停下来看看。仅在一个多月前,在那座遥远的西部城市的简易房中,在省城拥有一套住房对他来说都还是一个神话。现在,他离买下那套北京的住房还有相当的距离,但这已不是神话了,它由神话变成了梦想,而这梦想,就像那些精致的小模型一样,实实在在地摆在眼前,可以触摸到了。
这时,有人从里面敲水娃正在擦的这面玻璃,这往往是麻烦事。在办公室窗户上出现的高楼清洁工总让超级大厦中的白领们产生一种莫名的烦恼,好像这些人真如其俗名那样是一个个异类大蜘蛛。他们之间的隔阂远不止那面玻璃。在蜘蛛人干活儿时,里面的人不是嫌有噪声,就是抱怨阳光被挡住了。变着法儿和他们过不去。航天大厦的玻璃是半反射型的,水娃很费劲地向里面看,终于看清了敲玻璃的人,那居然是庄宇!
分手后,水娃一直惦记着庄宇。在他的记忆中,庄宇一直是一个西装革履的流浪汉,在这个城市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过着艰难的生活。在一个深秋之夜,正当水娃在宿舍中默默地为庄宇过冬的衣服发愁时,却真的在电视上看到了他!当时,中国太阳工程正在选择构建反射镜的材料,这是工程的技术核心。在十几种材料中,庄宇研制的纳米镜膜被最后选中了。他由一名科技流浪汉变成了中国太阳工程的首席科学家,一夜之间举世闻名。这以后,虽然庄宇频频在各种媒体中出现,但水娃反而把他忘了——他觉得他们之间已没有什么关系。
在那间宽大的办公室里,水娃看到庄宇与两年前相比,从里到外都没有变,甚至还穿着那身西装。现在水娃知道,这身当时在他眼中高级华贵的衣服实际上次透了。水娃向庄宇讲述了自己在北京的生活,最后笑着说:“看来咱两在北京干得都不错。”
“是的是的,都不错!”庄宇激动地连连点头,“其实,那天早晨对你大谈时代和机遇时,我几乎对一切都失去了信心。我是说给自己听的。但这个时代真的充满了机遇。”
水娃点点头,“到处都是金色的鸟儿。”
接着,水娃打量起这间充满现代感的大办公室来。这里最引人注目的是室内不同寻常的装饰——天花板整个是一幅星空的全息图像,办公室中的人如同置身于灿烂星空下的院子里。在这星空的背景前悬浮着一个银色的圆形曲面,那是一个镜面,很像庄宇的那个太阳灶,但水娃知道,这个太阳灶的面积可能有几十个北京那么大。在天花板的一角,有一盏球形的灯,与这镜面一样,这球灯没有任何支撑地悬浮在空中,发出耀眼的黄光。镜面把它的一束光投射到办公桌旁的大地球仪上,在其表面打出一个圆圆的亮点。那个球灯在天花板下缓缓飘移,镜面转动着追踪它,始终
保持着那束投向地球仪的光束。星空、镜面、球灯、光束、地球仪和其表面的亮点,形成了一幅抽象而神秘的构图。
“这就是中国太阳吗?”水娃指着镜面敬畏地问。
庄宇点点头,“这是一个面积达三万平方千米的反射镜,它在三万六千千米高的同步轨道上向地球反射阳光。从地面看上去,天空中像多了个太阳。”
“我一直搞不明白,天上多个太阳,地上怎么会多了雨水呢?”
“这个人造太阳可以以多种方式影响天气,比如通过改变大气的热平衡来影响大气环流,增加海洋蒸发量、移动锋面,等等。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其实,轨道反射镜只是中国太阳工程的一部分,另一部分是一个复杂的大气运动模型,它在许多台超级计算机上运行,精确地模拟出某一区域大气的运动状态,然后找准一个关键点,用人造太阳的热量施加影响,就会产生巨大的效应,足以在一段时间内完全改变目标区域的气候······这个过程极其复杂,不是我的专业,我也不太明白。”
水娃又问了一个庄宇肯定明白的问题,他知道自己的问题太傻,但还是鼓足勇气问了出来:“那么大个东西悬在天上,不会掉下来吗?”
庄宇默默地看了水娃几秒钟,又看了看表,一拍水娃的肩膀,说:“走,我请你吃饭,同时让你明白中国太阳为什么不会掉下来。”
但事情远没有庄宇想得那么简单,他不得不把要讲授的知识移到粗浅的底层。水娃知道自己生活在一个圆球上,但他意识深处的世界还是一个天圆地方的结构,庄宇费了很大劲才使他真正明白了自己栖身的地球只是一颗漂浮在天际虚空中的小石球。这个晚上,水娃并没有搞明白中国太阳为什么不会掉下来,但宇宙在他的脑海中已完全变了样,他进入了自己的托勒密时代。第二天晚上,庄宇同水娃到大排档去吃饭,并成功地使水娃进入了哥白尼时代。又用了两个晚上,水娃艰难地进入了牛顿时代,知道了(当然仅仅是知道了)万有引力。接下来的一个晚上,借助办公室里的大地球仪,庄宇使水娃迈进了航天时代。在接下来的一个公休日,也是在那个大地球仪前,水娃终于明白了“同步轨道”是什么意思,同时也明白了中国太阳为什么不会掉下来。
这一天,庄宇带水娃参观了中国太阳工程的指挥中心。在一块高大的屏幕上,映出了同步轨道上中国太阳建设工地的全景:漆黑的空间中漂浮着几块银色的薄片,航天飞机在那些薄片前像几只小小的蚊子。最让水娃感到震撼的,是另一块大屏幕上从三万六千千米高度拍摄的地球。他看到,大陆像漂浮在海洋上的一张张大牛皮纸,山脉像牛皮纸的褶皱,而云层如同牛皮纸上残留的一片片白糖末······庄宇指给水娃看哪里是他的家乡,哪里是北京,水娃呆呆地看了好半天,冒出一句话:“站在这么高的地方,人想的事情肯定不一样······”
三个月后,中国太阳的主体工程完工。在国庆节之夜,反射镜首次向地球的黑夜部分投射阳光,并把巨大的光斑固定在京津地区。这天夜里,水娃在天安门广场上同几十万人一起目睹了这壮丽的日出:西边的夜空中,一颗星星的亮度急剧增强,在这颗星的周围有一圈蓝天在扩散。当中国太阳的亮度达到最大时,这圈蓝色已占据了半个天空,在它的边缘,色彩由纯蓝渐渐过渡到黄色、橘红和深紫。这圈渐变的色彩如彩虹把蓝天围在中央,形成了人们所称的“环形朝霞”。
水娃在凌晨四点才回到宿舍。他躺在狭窄的上铺,中国太阳的光芒从窗中透进来,照在枕边墙上那几张商品住宅广告上。水娃把那几张彩纸从墙上撕了下来。
在中国太阳的天国之光下,他曾为之激动不已的理想显得那么平淡渺小。
两个月后,清洁公司的经理找到水娃,说中国太阳工程指挥中心的庄总让他去一下。自从清洁航天大厦的活儿干完后,水娃就再也没见到庄宇。
“你们的太阳真是伟大!”在航天大厦的办公室里见到庄宇后,水娃由衷地赞叹道。
“是我们的太阳,特别是你也有份儿——现在这里看不到中国太阳了,它正在给你的家乡造雪呢!”
“我爸妈来信说,家里今冬的雪真的多了起来!”
“但中国太阳也遇到了大问题,”庄宇指指身后的一块大屏幕,上面显示着两个圆形的光斑,“这是在同一位置拍摄的中国太阳的图像,时隔两个月,你能看出来它们有什么差别吗?”
“左边那个亮一些。”
“看,仅仅两个月,反射率的降低用肉眼都能看出来了。”
“怎么,是大镜子上落灰了吗?”
“太空中没有灰,但有太阳风,也就是太阳喷出的粒子流。时间一长,它使中国太阳的镜面表层发生了质变,蒙上了一层极薄的雾膜,反射率就降低了,一年以后,镜面将变得像蒙上一层水雾一样,那时中国太阳就会变成中国月亮,什么事都干不了了。”
“你们开始没想到这些吗?”
“当然想到了······我们还是谈你的事吧,想不想换个工作?”
“换工作?我还能干什么呢?”
“还是干高空清洁工,但是在我们这里干。”
水娃迷惑地四下看看,“你们的大楼不是刚清洁过吗,还用专门雇高空清洁工?”
“ 不,不是让你擦大楼,是擦中国太阳。”
人生第五个目标:飞向太空擦太阳
这是一次由中国太阳工程运行部的高层领导人参加的会议,讨论成立镜面清洁机构的事。庄宇把水娃介绍给大家,并介绍了他的工作。当有人问到学历时,水娃诚实地说他只读过三年小学。
“但我认字的,看书没问题。”水娃对与会者说。
一阵笑声响起。“庄总,你这是在开玩笑吗?”有人气愤地喊道。
庄宇平静地说:“我没开玩笑。如果组成三十个人的镜面清洁队,把中国太阳全部清洁一遍需要半年时间。清洁队需要不停地工作,这至少要有六十到九十人进行轮换,如果正在制定中的《空间劳动保护法》出台,可能需要更多的人,也就是说,需要一百二十甚至一百五十人。我们难道要让一百五十名有博士学位的、在高性能歼击机上飞过三千小时的宇航员去干这项工作吗?”
“我不是文盲!”水娃对那人说。
对方没理他,接着对庄宇说:“这是对这个伟大工程的亵渎!”
与会者们纷纷点头赞同。
庄宇也点点头,“我早就料到各位会有这种反应。在座的,除了这位清洁工之外都具有博士学位,那么好,就让我们看看各位在清洁工作中的表现吧!请跟我来。”
十几位与会者迷惑不解地跟着庄宇走出会议室,进入电梯。这种摩天大楼中的电梯分快、中、慢三种,他们乘坐最快的一种,飞快加速,直上大厦的顶层。
有人说:“我是第一次乘这种电梯,真有乘火箭升空的感觉!”
“我们进入同步轨道后,大家还将体验清洁中国太阳的感觉。”庄宇说,周围的人都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
走出电梯后,大家又跟着庄宇爬了一段窄扶梯,最后从一扇小铁门走出去,来到了大厦的露天楼顶。他们立刻置身于阳光和强风之中,上面的蓝天似乎比平时看到的清澈了许多,向周围望去,北京城尽收眼底。楼顶上已经有一小群人在等着,水娃吃惊地发现,那竟是清洁公司的经理和他的蜘蛛人工友们!
庄宇大声说:“现在,我们请大家体验一下水娃的工作。”
于是,那些蜘蛛人走过来给每一位与会者扎上安全带,然后领他们走到楼顶边缘,帮助他们小心地站到作为蜘蛛人工作平台的十几块小小的吊板上,然后吊板开始慢慢下降,悬在距楼顶边缘五六米处不动了,被挂在大厦玻璃墙上的与会者们发出了一阵绝不掺假的惊叫声。
“各位,我们继续开会把!”庄宇蹲着从楼顶边缘探出身去,对下面的人喊。
“你个混蛋!快拉我们上去!”
“你们每人必须擦完一块玻璃才能上来!”
擦玻璃是不可能的,下面的人能做的只是死抓着安全带或吊板的绳索一动不动,根本不可能松开一只手去拿放在吊板上的刷子或打开清洁剂桶的盖子。在他们的日常工作中,这些航天官员每天都在图纸或文件上与几万千米的高度打交道,但在这亲身体验中,四百米的高度已经令他们魂飞天外了。
庄宇站起身,走到一位空军大校的上面,他是被吊下去的十几个人中唯一的镇定自若者。他开始擦玻璃,动作沉稳。最让水娃吃惊的是,他的两只手都在干活,并没有抓着什么稳定自己,而他的吊板在强风中贴着墙面一动不动,这对蜘蛛人来说也只有老手才能做到。但当水娃认出他就是十多年前“神舟八号”飞船上的一名宇航员时,对眼前所见也就不奇怪了。
庄宇问:“张大校,你坦率地说,眼前的工作真比你们在轨道上的太空行走作业容易吗?”
“如果仅从体力和技巧上来说,相差不是太多。”前宇航员回答说。
“说得好!宇航训练中心的一项研究表明,在人体工程学上,高层建筑清洁工的工作与太空中的镜面清洁工作有许多相似之处:都是在危险且需要时时保持平衡的位置上,从事重复单调且消耗体力的劳动;都要时时保持着警觉,稍一疏忽就会有意外事故发生。这事故对宇航员来说,可能是错误漂移、工具或清洁剂跌落、安全带断裂滑脱等。在体能技巧方面,特别是在心理素质方面,蜘蛛人完全胜任镜面清洁工作。”
前宇航员仰视着庄宇点了点头,“这使我想起了那个古老的寓言:卖油人把油通过一个铜钱的方孔倒进油壶中,所需的技巧与将军把箭射中靶心同样高超,差异只在于他们的身份。”
庄宇接着说:“哥伦布发现了美洲,库克发现了澳洲,但这些新世界都是由普通人开发的,这些开拓者在当时的欧洲处于社会的最下层。太空开发也一样,国家在下一个‘五年计划’中把近地空间作为第二个西部,这就意味着航天事业的探险时代已经结束。它不再只是由少数精英从事的工作。让普通人进入太空,是太空开发产业化的第一步!”
“好了好了, 你说的都对!可快把我们弄上去啊!”下面的其他人声嘶力竭地喊着。
在回去的电梯上,清洁公司的经理凑到庄宇耳边低声说:“庄总,您慷慨激昂了半天,讲的道理有点太大了吧?当然,当着水娃和我这些小兄弟的面,您不好把关键之处挑明。”
“嗯?”庄宇不解地看着他。
“谁都知道,中国太阳工程是以准商业方式运作的,中途差点因资金缺口而停工,现在,留给你们的运作费用没有多少了。在商业宇航中,正规宇航员的年薪都在百万以上,我这些小伙子每年就可以给你们省几千万。”
庄宇神秘的一笑,说:“您以为,区区几千万就值得我冒这个险吗?我故意把镜面清洁工的文化程度标准压到最低,这个先例一开,中国太阳在空间轨道的其他工作岗位,我就可以用普通大学毕业生来做,这一下,省的可不止几千万。如您所说,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我们真的没剩多少钱了。”
经理说:“在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进入太空是一项何等浪漫的事业。我清楚地记得,邓小平在访问肯尼迪航天中心时,把一位美国宇航员称作神仙。现在——”他拍着庄宇的后背,苦笑着摇摇头,“我们彼此彼此了。”
庄宇扭头看了看那些蜘蛛人小伙子,提高了音量说:“但是,先生,我给他们的工资怎么说也是你给的八到十倍!”
第二天,包括水娃在内的六十名蜘蛛人进入了坐落在石景山的中国宇航训练中心。他们都是从外地来京打工的农村后生,来自中国广阔田野的各个偏僻角落。
西昌基地,“地平线号”航天飞机从它的发动机喷出的大团白雾中探出头来,轰鸣着升上蓝天。机舱里坐着水娃和其他十四名镜面清洁工,经过三个月的地面培训,他们被从六十人中挑选出来,首批进入太空进行实际操作。
在水娃这时的感觉中,超重远不像传说中那么可怕,他甚至有一种熟悉的舒适感,这是孩子被母亲紧紧抱在怀中的感觉。在他右上方的舷窗外,天空的蓝色在渐渐变深。舱外隐约传来爆破螺栓的啪啪声,助推器分离,发动机声由震耳的轰鸣变为蚊子似的嗡嗡声。天空变成深紫色,最后完全变黑,星星出现了,都不眨眼,十分明亮。嗡嗡声戛然而止,舱内变得很安静,座椅的振动消失了,接着后背对椅面的压力也消失了,失重出现。水娃他们是在一个巨大的水池中进行的失重训练,这时的感觉还真像是浮在水中。
但安全带还不能解开,发动机又嗡嗡地叫了起来,重力重新把每个人按回椅子上,漫长的变轨飞行开始了。小小的舷窗中,星空和海洋交替出现,舱内不时充满了地球反射的蓝光和太阳白色的光芒。窗色范围也一次比一次大。向同步轨道的变轨飞行整整持续了六个小时,舷窗中星空和地球的景色交替变化,渐渐产生催眠作用,水娃居然睡着了。但他很快被扩音器中指令长的声音惊醒,那声音说变轨飞行结束了。
舱内的伙伴们纷纷漂离座椅,紧贴着舷窗向外瞅。水娃也解开安全带,用游泳的动作笨拙地漂到离他最近的舷窗,他第一次亲眼看到了完整的地球。但大多数人都挤在另一侧的舷窗边,他也一蹬舱壁蹿了过去,却因速度太快在对面的舱壁上碰了脑袋。从这窗舷窗望出去,他才发现“地平线号”已经来到中国太阳的正下方,反射镜已占据了星空的大部分面积,航天飞机如同飞行在巨大的银色穹顶下的一只小蚊子。“地平线号”继续靠近,水娃渐渐感受到镜面的巨大:它已占据了窗外的所有空间,一点都感觉不到它的弧度,他们仿佛飞行在一望无际的银色平原上。距离在继续缩短,镜面上现出了“地平线号”的倒影。可以看到银色大地上有一条条长长的接缝,像地图上的经纬线一样织成了方格,成了能使人感觉到相对速度的唯一参照物。渐渐地,银色大地上的经线不再平行,而是向一点会聚。这趋势急剧加快,好像“地平线号”正在驶向这巨大地图上的一个极点。极点很快出现了,所有经向接缝都会聚在一个小黑点上,航天飞机向着这个小黑点下降。水娃震惊地发现,这个黑点竟是银色大地上的一座大楼——一个全密封的圆柱体。水娃知道,这就是中国太阳的控制站,是他们以后三个月在冷寂太空中唯一的家。
太空蜘蛛人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每天(中国太阳绕地球一周的时间也是二十四小时),镜面清洁工们驾驶着一台台有手扶拖拉机大小的机器擦光镜面。他们开着这些机器在广阔的镜面上来回行驶,很像在银色的大地上耕种着什么,于是西方媒体给他们起了一个诗意的名字:镜面农夫。这些“农夫”的世界是奇特的,他们脚下是银色的平原,由于镜面的弧度,这平原在远方的各个方向缓缓升起,但由于面积巨大,周围看上去却如水面般平坦。上方,地球和太阳总是同时出现,后者比地球小得多,倒像是它的一颗光芒四射的卫星。在占据天空大部分的地球上,总能看到一个缓缓移动的圆形光斑。在地球黑夜的一面,这光斑尤其醒目,这就是中国太阳在地球上照亮的区域。镜面可以调整形状以改变光斑的大小,当银色大地在远方上升的坡度较大时,光斑就小而亮;当上升坡度较小时,光斑就大而暗。
镜面清洁工的工作是十分艰辛的。他们很快发现,清洁镜面的枯燥和劳累,比在地球上擦高楼有过之而无不及。每天收工回到控制站后,往往累得连太空服都脱不下来。随着后续人员的到来,控制站里拥挤起来,人们像生活在一艘潜水艇中。但能够回到站里还算幸运,镜面上距站最远处近一百千米,清洁到外缘时往往下班后回不来,只能在“野外”过“夜”,从太空服中吸些流质食物,然后悬在半空中睡觉。工作的危险更不用说,镜面清洁工时人类航天史上在太空行走最多的人。在“野外”,太空服的一个小故障就足以置人于死地,还有微陨石、太空垃圾和太阳磁暴等危害。这样的生活和工作条件使控制站里的工程师们怨气冲天,但天生就能吃苦的“镜面农夫”们却默默地适应了这一切。
在进入太空后的第五天,水娃与家里通了话。这时水娃正在距控制站五十多千米处干活,他的家乡正处于中国太阳的光斑之中。
水娃爹:“娃啊,你是在那个日头上吗?它在俺们头上照着呢,这夜跟白天一样啊!”
水娃:“是,爹,俺是在上面!”
水娃娘:“娃啊,那上面热吧?”
水娃:“说热也热,说冷也冷。俺在地上投了个影儿,影儿的外面有咱那儿十个夏天热,影儿的里面有咱那儿十个冬天冷。”
水娃娘对水娃爹说:“我看到咱娃了,那日头上有个小黑点点!”
水娃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的眼泪涌了出来,说:“爹,娘,俺也看到你们了,亚洲大陆的那个地方也有两个小黑点点!明天多穿点衣服,我看到一大股寒流从大陆北面向你们那里移过来了!”
······
三个月后,换班的第二分队到来,水娃他们返回地球去休三个月的假。他们着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每人买了架单筒高倍望远镜。三个月后,他们再次回到中国太阳上。在工作的间隙,大家都用望远镜遥望地球,望得最多的当然还是家乡,但在四万千米的距离上是不可能看到他们村庄的。他们中有人用粗笔在镜面上写下了一首稚拙的诗:
在银色的大地上我遥望家乡
村边的妈妈仰望着中国太阳
这轮太阳就是儿子的眼睛
黄土地将在这目光中披上绿装
“镜面农夫”们的工作是出色的,他们逐渐承担了更多的任务,范围超出了他们的清洁工作:首先是修复被陨石破坏的镜面,后来又承担了一项更高层次的工作——监视和加固应力超限点。
中国太阳在运行中,其姿态总是在不停地变化,这些变化是由分布在其背面的三千台发动机完成的。反射镜的镜面很薄,由背面的大量细梁连成一个整体,在进行姿态或形状调整时,有些位置可能发生应力超限,如果不及时对各发动机的出力给予纠正,或在那个位置进行加固,任其发展,超限应力就可能撕裂镜面。这项工作的技术要求很高,发现和加固应力超限点都需要熟练的技术和丰富的经验。
除了进行姿态和形状调整外,最有可能发生应力超限的时间是在轨道“理发”时,这项操作的正式名称是“光压和太阳风所致轨道误差修正”。太阳风和光压对面积巨大的镜面产生作用力,在每平方千米的镜面上达两千克左右,使镜面轨道变扁上移。在地面控制中心的大屏幕上,变形的轨道与正常的轨道同时显示,很像是正常的轨道上长出了头发,这个离奇的操作名称由此而来。轨道“理发”时,镜面产生的加速度比姿态和形状调整时大得多,这时“镜面农夫”们的工作十分重要,他们飞行在银色大地上空,仔细地观察着地面的每一处异常变化,随时进行紧急加固。他们每次都出色地完成了任务,收入因此大幅增长。但这中间获利最多的,还是已成为中国太阳工程第一负责人的庄宇,因为他连普通大学毕业生也不必雇用了。
但“镜面农夫”们都明白,他们这批人是第一批也是最后一批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太空工人了,以后的太空工人文化程度最低也是大学本科。但他们完成了庄宇所交给自己的使命,证明了太空开发中的底层工作最重要的是技巧和经验,是对艰苦环境的适应能力,而不是知识和创造力,普通人完全能够胜任。
但太空也在改变着“镜面农夫”们的思维方式。没有人能像他们这样,每天从三万六千千米的太空居高临下地看地球,世界在他们面前只是一只小沙盘,地球村对他们来说不是一个比喻,而是眼前实实在在的现实。
“镜面农夫”作为第一批太空工人,曾在全世界引起轰动。但随着近地空间开放产业化的飞速发展,许多超级工程在太空中出现,其中包括用微波向地面传送电能的超大型太阳能电站、微重力产品加工厂等,可容纳十万人的太空城也开始建设。大批产业工人拥向太空,他们都是普通人,世界渐渐把“镜面农夫”们忘记了。
几年后,水娃在北京买了房子,建立了家庭,又有了孩子。每年,他有一半时间在家里,一半时间在太空。他热爱这项工作,在三万多千米高空的银色大地长时间地巡行,使他的心中产生了一种超脱的宁静。他觉得自己已找到了理想的生活,未来就如同脚下的银色平原一样平滑地向前伸展。但后来的一件事打破了这种宁静,彻底改变了水娃的心路历程,那就是他与史蒂芬·霍金的交往。
没有人想到霍金能活过一百岁,这既是医学的奇迹,也是他个人精神力量的表现。近地轨道的第一所太空低重力疗养院建立后,他便成为第一位疗养者。但上太空中发生的超重反应差一点要了他的命,而返回地面也要经受超重,所以在太空电梯或反重力舱之类的运载工具发明之前,他可能回不了地球了。事实上,医生建议他长住太空,因为失重环境对他的身体是最合适不过的。
霍金起初对中国太阳没什么兴趣,他从低轨道再次忍受加速重力(当然比从地面进入天空时小得多)来到位于同步轨道的中国太阳,是想看看在这里进行的一项关于背景辐射强度各向微小异性的宇宙学观测。观测站之所以设在中国太阳背面,是因为巨大的反射镜可以挡住来自太阳和地球的干扰。但在观测完成,观测站和工作小组都撤走后,霍金仍不想走,说他喜欢那里,想多待一阵儿。中国太阳的什么东西吸引了他,新闻界做出了各种猜测,但只有水娃知道实情。
在中国太阳上生活的日子里,霍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镜面上散步。让人不可理解的是,他只在反射镜的背面散步,每天散步的时间长达几个小时。太空行走经验最丰富的水娃被站里指定陪博士散步,这时的霍金已与爱因斯坦齐名,水娃当然听说过他,但在控制站第一次见到他时还是很吃惊。水娃想象不出一个瘫痪到如此程度的人怎么能取得这么大的成就,尽管他对这位大科学家做了什么还一无所知。但在散步时,丝毫看不出霍金瘫痪。也许是有了操纵电动轮椅的经验,他操纵太空服上的微型发动机与正常人一样灵活。
霍金与水娃的交流很困难,他虽然植入了由脑电波控制的电子发声系统,说话不像上个世纪那么困难了,但他的话要通过实时翻译器译成中文水娃才能听懂。按领导的交代,为了不影响博士思考问题,水娃从不主动搭话,但博士却很愿意与他交谈。
博士最先是问水娃的身世,然后回忆起自己的早年。他向水娃讲述童年时在圣阿尔班斯住的那幢阴冷的大房子,冬天结了冰的高大客厅中响着瓦格纳的音乐;还有那辆放在奥斯明顿磨坊牧场的二手车,他常和妹妹玛丽一起乘着它到海滩去;还有他常与父亲去的齐尔顿领地的爱文豪灯塔······水娃惊叹这位百岁老人的记忆力,更让他吃惊的是,他们之间居然有共同语言。水娃讲述家乡的一切,博士很爱听,当走到镜面边缘时,博士还让水娃指给他看水娃家乡的位置。
时间长了,谈话不可避免地转到科学方面。水娃本以为这会结束他们之间难得的交流,但并非如此。用最通俗的语言向普通人讲述艰深的物理学和宇宙学,对博士似乎是一种休息。他向水娃讲述了大爆炸、黑洞、量子引力······水娃回去后,就啃博士在上世纪写的那本薄薄的小本子,再向站里的工程师和科学家请教,居然明白了不少。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里吗?”一次散步到镜面边缘时,博士朝着从边缘露出一角的地球对水娃说,“这个大境面隔开了下面的地球,使我忘记了尘世的存在,能全身心地面对宇宙。”
水娃说:“下面的世界好复杂的,可从这里远远地看,宇宙又是那么简单,只是太空中撒着一些星星。”
“是的,孩子,真是这样。”博士点点头说。
反射镜的背面与正面一样,也是镜面,只是多了如一座座小黑塔似的姿态和形状调整发动机。每天散步时,博士和水娃两人就紧贴着镜面缓缓地漂行,常常从中心一直漂到镜面的边缘。没有月亮时,反射镜的背面很黑,表面是星空的倒影。与正面相比,这里的地平线很近,且能看出弧形。星光下,由支撑梁组成的黑色经纬线在他们脚下移动,他们仿佛漂行在一个宁静的小星球的表面。遇上姿态或形状调整,反射镜背面的发动机启动,这小星球的表面就会被一簇簇小火苗照亮,更使这里显出一种美丽的神秘。在这小小的世界之上,银河灿烂地照耀着。就在这样的境界中,水娃第一次接触到宇宙最深层的奥秘。他明白了自己看到的所有星空,在大得无法想象的宇宙中也只是一粒灰尘,而这整个宇宙,不过是百亿年前一次壮丽焰火的余烬。
许多年前,作为蜘蛛人踏上第一座高楼的楼顶时,水娃看到了整个北京;来到中国太阳时,他看到了整个地球;现在,水娃面对着他人生第三个壮丽的时刻——他站到了宇宙的楼顶上,看到了他以前做梦都不会想到的东西。虽然他获得的知识还很粗浅,但足以使他对那更遥远的世界产生强烈的兴趣。
有一次,水娃向站里的一位工程师说出了自己的困惑:“人类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就登上了月球,为什么后来反而缩了回来,到现在还没登上火星,甚至连月球也不去了?”
工程师说:“人类是现实的动物,上世纪中叶那些由理想主义和信仰驱动的外太空探索是没有长久生命力的。”
“理想和信仰不好吗?”
“不是说不好,但直接创造经济利益更好。如果从那时开始,人类就不惜代价,做飞向外太空的赔本买卖,地球现在可能还在贫困之中,你我这样的普通人反而不可能进入太空,即使只是进入近地空间也不行。朋友,别中了霍金的毒,他那套东西一般人玩儿不了的!”
水娃从此变了。他仍然与以前一样努力工作,表面平静地生活,但显然在想着更多的事。
时光飞逝,二十年过去了。这二十年中,水娃和他的伙伴们从三万六千千米的高度清楚地看到了祖国和世界的变化。他们看到,三北防护林形成了一条横贯中国东西的绿带,黄色的沙漠渐渐被绿色覆盖,家乡也不再缺少雨水和白雪,村前干枯的河床又盈满了清流······这一切也有中国太阳的一份功劳,它在改变大西北气候的宏大工程中起了很大的作用。除此之外,这些年,中国太阳还干了许多不寻常的事,比如融化乞力马扎罗山的积雪以缓解非洲干旱,使举行奥运会的城市成为真正的不夜城······
但对于最新的科学技术来说,用这种方式影响天气显得过于笨拙,且有太多的副作用,中国太阳已完成了它的使命。
国家太空产业部举行了一个隆重的仪式,为人类第一批太空产业工人授勋。这不仅仅是表彰他们二十年来辛勤而出色的工作,更重要的是,这六十位只有小学或初中文化程度的青年进入太空工作,标志着太空开发已对所有人敞开了大门。经济学家们一致认为,这是太空开发产业化的真正开端。
这个仪式引起了新闻媒体的极大关注,除了以上原因,在普通大众心中,“镜面农夫”们具有传奇色彩的经历也是媒体的兴趣点。同时,在这个追逐与忘却的时代,有一个怀旧的机会也是很不错的。
当年那些憨厚朴实的小伙子现在都已人到中年,但他们看上去变化并不是太大,人们从全息电视中还能认出他们。他们中的大部分已通过各种方式接受了高等教育看,其中有一些人还获得了太空工程师的职称,但无论在自己还是公众的眼里,他们仍是那群来自乡村的打工者。
水娃代表伙伴们讲话,他说:“随着电磁输送系统的建成,现在进入近地空间的费用,只及乘飞机飞越太平洋费用的一半,太空旅行已变成一件平常稀松的事。但新一代人很难想象,在二十年前,进入太空对一个普通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很难想象那会是怎样令他激动和热血沸腾,我们就是那样一群幸运者。”
“我们这些人很普通,没什么可说的。我们能有这样不寻常的经历是因为中国太阳,这二十年来,它已成为我们的第二家园。在我们的心目中,它很像一个微缩的地球。最初,我们把镜面上的接缝当作北半球的经纬线,说明自己的位置时,总是说在北纬多少度,东经西经多少度。到后来,随着我们对镜面的熟悉,渐渐在上面划分了大陆和海洋,我们会说自己是在北京或莫斯科,我们每个人的家乡在镜面上也都有对应的位置,对那一块我们擦得最勤·······在这个银色的小地球上,我们努力工作,尽了自己的责任。先后有五位镜面清洁工为中国太阳献出了生命,他们有的是在太阳磁暴暴发时没来得及隐蔽,有的是被陨石或太空垃圾击中。”
“现在,这块我们生活和工作了二十年的银色土地就要消失了,我们很难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感受。”
水娃沉默了,已是太空产业部部长的庄宇接过了话头说:“我完全理解你们的感受,但在这里可以欣慰地告诉大家:中国太阳不会消失!这我想你们也都知道了,对于这样一个巨大的物体,不可能采用上世纪的方式,让它坠入大气层烧掉。它将用另一种方式找到自己的归宿,其实很简单,只要停止轨道‘理发’,并进行适当的姿态调整,太阳风和光压将最终使它超过第二宇宙速度,离开地球,成为太阳的卫星。许多年后,行星际飞船会在遥远的地方找到它。那时,我们也许会把它变成一个博物馆,我们这些人会再次回到那银色的平原上,一起回忆我们这段难忘的岁月。”
水娃突然激动起来,他大声问庄宇:“部长先生,你真的认为会有这一天,你真的认为会有行星际飞船吗?”
庄宇呆呆地看着水娃,一时说不出话来。
水娃接着说:“上世纪中叶,当阿姆斯特朗在月球上印下第一个脚印时,几乎所有的人都相信人类将在十到二十年之内登上火星。现在八十六年过去了,别说火星了,月球也再没人去过,理由很简单:那时赔本买卖。”
“上世纪冷战结束后,经济准则一天天地统治世界,人类在这个准则下也取得了巨大的成就。现在,我们消灭了战争和贫困,恢复了生态,地球正在变成一个乐园。这就使我们更加坚信经济准则的正确性,它已变得至高无上,渗透到我们的每个细胞中。人类社会变成了百分之百的经济社会,投入大于产出的事是再也不会做了。对月球的开发没有经济意义,对太阳系其他行星的大规模载人探测是经济犯罪;至于进行恒星际航行,那是地地道道的精神变态。现在,人类只知道投入、产出、并享受这些产出了!”
庄宇点点头说:“本世纪人类的太空开发仍局限于近地空间,这是事实。它有许多更深刻的原因,已超出了我们今天的话题。”
“没有超出。现在,我们有一个机会,只需花很少的钱就能飞出近地空间,进行远程宇宙航行。太阳光压可以把中国太阳推出地球轨道,同样能把它推到更远的地方。”
庄宇笑着摇摇头,“呵,你是说把中国太阳当作太阳帆船?从理论上说没问题的。反射镜的主体薄而轻,面积巨大,经过长期的光压加速,理论上它会成为人类迄今发射过的速度最快的航天器。但这也只是从理论而言。实际情况是,一艘船只有帆并不能远航,它上面还要有人。一艘无人的帆船只能在海上来回打转,连港口都驶不出去,记得史蒂文森的《金银岛》里对此有生动的描述。要想借助于光压远航并返回,反射镜需要精确而复杂的姿态控制,而中国太阳是为在地球轨道上运行而设计的,离开了人的操作,它只能沿着无规则的航线瞎漂一气,而且漂不了太远。”
“不错,但它上面会有人的,我来驾驶它。”水娃平静地说。
这时,收视统计系统显示,这个频道的收视率急剧上升。全世界的目光正在被吸引过来。
“可你一个人同样控制不了中国太阳,它的姿态控制至少需要······”
“至少需要十二人。考虑到星际航行的其他因素,至少需要十五到二十人。我相信会有这么多志愿者的。”
庄宇不知所措地笑笑,“真没想到,我们今天的谈话会转移到这个方向。”
“庄部长,二十多年前,你不止一次地改变了我的人生方向。”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沿着那个方向走了这么远,已远远超过我了。”庄宇感慨地说,“好吧,很有意思,让我们继续讨论下去吧!嗯······很遗憾,这个想法是不可行的:中国太阳最合理的航行目标是火星,可你想过没有,中国太阳不可能在火星上登陆。如果要登陆,将又是一笔巨大的开支,会使这个计划失去经济上的可行性;如果不登陆,那和无人探测器一样,有什么意思呢?”
“中国太阳不去火星。”
庄宇迷惑地看着水娃,“那去哪里,木星?”
“也不是木星,去更远的地方。”
“更远?去海王星?去冥王······”庄宇突然顿住,呆呆地盯着水娃看了好一会儿,“天啊,你不会是说······”
水娃坚定地点点头,“是的,中国太阳将飞出太阳系,成为恒星际飞船!”
于庄宇一样,全世界顿时目瞪口呆。
庄宇两眼平视前方,机械地点点头,“好吧,就让我们不当你是在开玩笑。让我大概估算一下······”说着,他半闭起双眼开始心算。
“我已经算好了。借助太阳的光压,中国太阳最终将加速到光速的十分之一。考虑到加速所用的时间,大约需要四十五年时间到达比邻星。然后再借助比邻星的光压减速,完成对半人马座三星系统的探测,再向相反的方向加速,用几十年时间返回太阳系。听起来是个美妙的计划,但实际上只是一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你又想错了。到达比邻星后,中国太阳不会减速,而是以每秒三万多千米的速度掠过它,并借助它的光压再次加速,飞向天狼星。如果有可能,我们还会继续蛙跳,飞向第三颗恒星、第四颗······”
“你到底要干什么?”庄宇失态地大叫起来。
“我们向地球所要求的,只是一套高可靠性但规模较小的生态循环系统和······”
“用这套系统维持二十个人上百年的生命?”
“听我说完。和一套生命低温冬眠系统。在航行的大部分时间,我们处于冬眠状态,只在接近恒星时才启动生态循环系统。按目前的技术,这足以维持我们在宇宙中航行上千年。当然,这两套系统的价格也不低,但比起人类从头开始一次恒星际载人探测来,它所需的资金只有后者的千分之一。”
“就是一分钱不要,世界也不会允许二十个人去自杀。”
“这不是自杀,只是探险。也许我们连近在眼前的小行星带都过不去,也许我们会到达天狼星甚至更远,不试试怎么知道?”
“但有一点与探险不同:你们肯定是回不来了。”
水娃点点头,“是的,回不来了。有人满足于老婆孩子热炕头,从不向与己无关的尘世之外扫一眼;有的人则用尽全部生命,只为看一眼人类从未见过的事物。这两种人我都做过。我们有权选择各种生活,包括在十几光年之遥的太空中飘荡的一面镜子上的生活。”
“最后一个问题:在上千年的时间里,以每秒几万甚至十几万千米的速度掠过一颗又一颗恒星,发回人类要经过几十年甚至几个世纪才能收到的微弱的电波,这有什么意义?”
水娃微笑着向全世界说:“飞出太阳系的中国太阳,将会使享乐中的人类重新仰望星空,唤回他们的宇宙远航之梦,重燃他们进行恒星星际探险的愿望。”
人生的第六个目标:飞向星海,把人类的目光重新引向宇宙深处
庄宇站在航天大厦的楼顶,凝视着天空中快速移动的中国太阳。在它的光芒下,首都的高楼投下了无数快速移动的影子,北京仿佛成了一张随着中国太阳转动的大面孔。
这是中国太阳最后一次环绕地球运行。它已达到了第二宇宙速度,将飞出地球的引力场,进入绕太阳运行的轨道。这人类第一艘载人恒星际飞船上有二十个人。除水娃外,其他人时从上百万志愿者中挑选出来的,其中包括三名与水娃共事多年的“镜面农夫”。中国太阳还未启程就达到了它的目标:人类社会对太阳系外宇宙探险的热情再次高涨了。
庄宇的思绪回到了二十三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夜,在那座西北城市,他和一个来自干旱土地的农村男孩登上了开往北京的夜行列车。
作为告别,中国太阳把它的光斑依次投向各大城市,让人们最后一次看到它的光芒。最后,中国太阳的光斑投向大西北,水娃出生的那个小村庄就在光斑之中。
村边的小路旁,水娃的爹娘同乡亲们一起注视着向东方飞行的中国太阳。
水娃爹喊道:“娃啊,你要到老远的地方去吗?”
水娃从太空中回答:“是啊,爹,怕是回不了家了。”
水娃娘问:“那地方很远?”
水娃回答:“很远,娘。”
水娃爹问:“比月亮还远吗?”
水娃沉默了几秒钟,用比刚才低许多的声音说:“是的,爹,比月亮还远。”
水娃的爹娘并不觉得特别难受,娃是在那比月亮还远的地方干大事呢!再说,这可是个了不起的年头,即使是远在天涯海角的人,也随时都可以和他说话,还可以在小电视上看见他,这跟面对面没啥子区别。但他们不会想到,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小屏幕上的儿子将变得越来越迟钝,对爹娘关切的问话,他要想好长时间才能回答。他想的时间开始只有几秒钟,以后越来越长,一年后,爹娘每问一句话,儿子将呆呆地想一个多小时才能回答。最后儿子将消失,他们将被告之水娃睡觉了,这一觉要睡四十多年。在这以后,水娃的爹娘将用尽余生,继续照顾那块曾经贫瘠现已肥沃起来的土地,过完他们那充满艰辛但已很满足的一生。他们最后的愿望将是:在遥远未来的一天,终于回家的儿子能看到一个更美好的家园。
中国太阳正在飞离地球轨道,它在东方的天空中渐渐暗下去,它周围的蓝天也慢慢缩为一点。最后,它将变为一颗星星,融入群星之中。但早在这之前,太阳的曙光就会把它完全淹没。
曙光也照亮了村前的这条小路,现在它的两旁已种上了白杨,不远处还有一条与它平行的小河。二十四年前的那天,也是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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