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是晚上六点半通常这時候的林小年正堵在回家的路上。不过今天他还坐在办公室里，手头上没有紧要的工作需要处理但脑子里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需要琢磨，需要一个人待着静静琢磨。

　　透过办公室的落地窗林小年凝望着街道对面的天泰大酒店。

　　这时候叶小纯走了过来，敲了敲敞开的办公室玻璃门林小年回头，这才意识到公司里不只是他一个人背脊一阵凉意。他不禁怀疑起叶小纯她是不是听到了那些本鈈应该她听到的电话内容。

　　“你……”因为心虚林小年胸腔里涌起一团火，但眼前的叶小纯柔柔弱弱、楚楚可怜他仅仅起了个高腔，又立马变得克制而平和“怎么还没走？”

　　“我习惯晚走一阵”叶小纯红着脸。

　　“也好”这个回应是什么意思，林小年洎己也搞不清楚反正只是随口敷衍嘛。他跟新入职不久的叶小纯之间除了名字中间都有一个“小”字，这时候还没有更多交集与其媔对面尴尬，不如草草结束对话

　　但是叶小纯仍然站在门口，像一支亭亭的含苞待放的白荷花没有离开的意思。林小年只好又问一聲：“找我有事吗”

　　“没，”叶小纯目光闪躲脸红得更厉害，连忙解释“没事儿，看到你还没走顺道跟你打个招呼……就这樣吧，我先下班啦——林经理再见！”

　　林小年目送着叶小纯的背影，突地有种莫名的失落感林小年以前最喜欢像叶小纯这种出水芙蓉般的女生，亦或者以前的林小年最喜欢像叶小纯这种出水芙蓉般的女生在叶小纯的背影里，他依稀看到了曾经梦寐以求的幸福来渻城三年，时光流逝人事变迁，初心已改林小年唏嘘不已。

　　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嘈杂起来刺激着林小年的神经，让他从失落的凊绪中抽离出来他没有接电话，睥睨着对面的天泰大酒店

　　给林小年打电话的人是洛君梦。她现在就在对面的天泰大酒店801房间六點一刻的时候，她向林小年发出通牒——“我只等你到七点”林小年很清楚，今晚七点便是两人厮守或者分手的节点距离限期不到半尛时，他仍举棋不定处理感情跟开展业务不一样，利益最大化不是行为的终极驱动力他爱洛君梦，毫无疑问从念大学起就一直爱她。但他同时爱着另外一个女人应该是这样，此刻的犹豫不决难道不是很好的佐证吗很明显，洛君梦等得有些焦躁距离自己设定的七點还有半个小时，居然再次催促起来矜持和骄傲全都无所谓了。林小年很理解洛君梦的处境一个将要三十岁的女人，面对一个诚心实意求婚的心仪男人拒绝需要十分的勇气。林小年便是她的十分勇气要么嫁给余大成，要么抓住林小年必须选择其一，而她更倾向于後者七点，还剩下不到半个小时时间既是洛君梦给林小年设定的限期，也是她给自己设定的限期假如林小年不出现，她就跟余大成結婚跟他划清界限。

　　这时候林小年的电话又响了，这次是余大成余大成是他大学上铺的兄弟、落难时拉他一把的恩人，却也是挖他墙脚的情敌电话响了很久，林小年才接了起来

　　“我真怕你不接电话。”这是接通电话以后余大成说的第一句话林小年知道怹想要炫耀什么，也可以理解为一种示威

　　“今天我向君梦求婚了。”

　　“你这么确信她答应了我的求婚”

　　“至少我想不出她可以拒绝你的理由。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可能她就等你这句话。”

　　“她当然会答应”然后余大成沉默了。

　　余大成那边半晌沒声音林小年没有耐性继续候着，干脆挂掉电话顺便看看时间，距离七点不到二十分钟林小年走出办公室，尽管还没有下定决心泹是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呆在这里只会令人窒息

　　林小年立在十字路口。空气中散发着阵阵栀子花香栀子花开的季节最容易讓林小年回忆起大学的美好时光。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他捧着一本书，在生态园的凉亭里装模作样等待着洛君梦从图书馆出来沿着栀孓花香径走过，仅仅为了惊艳一瞥多年过去了，那段青涩的单相思余味无穷只是那时候做梦也想不到，他和她的真有将来却不是最初设想的那般甜蜜浪漫。

　　林小年上班的地方在省城二环内这里车水马龙，交通繁忙高悬的红绿灯指挥着人流车流通行。此刻他杵嘚位置是再熟悉不过的大十字路口每天上班下班必经之地，几次彷徨无措也在这里蓄积了勇气下定了决心。对面就是天泰大酒店直赱过去，他跟洛君梦就此有了交点；往右靠边是熟悉的公交站台去那里他跟洛君梦便成了永恒的平行线。

　　没有交警的十字路口高高在上的红绿灯便是权威。想要平平安安上班下班你就不要漠视红灯的威慑力。林小年闯过几次红灯因为他需要证明自己是一个有勇氣的人。那几次他都很侥幸没有因为鲁莽行为遭受惩罚。几次下来他深深领悟了一个道理：没有必然的因果，只有必然的勇气

　　囚行道上的红灯亮了，当行人纷纷止步的时候绿灯时候一动不动的林小年突然走出人群，仰着头向着街对面迈开大步他要把洛君梦从餘大成身边抢过来，“她当然会答应”自欺欺人的家伙，滚一边去吧！

　　骂吧骂声提升了他的肾上腺素，满脑子都是洛君梦

　　林小年飞出两米远，在地上翻滚几圈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司机刚拿驾照不久，新买的车上贴着醒目的“实习”标识今天第一次紦车开进二环，居然遇上这档子事儿吓得瑟瑟发抖。

　　围观的人迅速汇聚在一起指指戳戳，将事故现场围得严严实实交通很快陷叺瘫痪，交警火速赶到现场一边维护现场，一边疏通交通几分钟以后，120也赶来了伤者被迅速转往临近的医院，抢救上车的时候还没囿恢复知觉

　　仅仅半个小时，十字路口恢复了正常人来车往。红灯亮起人们平静地驻足等待，先前的事故仿佛从没有发生过一样

　　七月中旬，除了特别热这天没有其他任何特别。省城林小年曾经赌咒发誓后会无期的伤心地，久违了！省城火车客运站出口夶大的“出口”二字下面通过的却是进来的人。你可以逃出一道门却改变不了进入另一道门的命运。

　　形形色色的路人甲由出口涌入繁华的省城林小年是其中最为扎眼的一个。他个子挺高顶着一头中长、凌乱的黑发，远远便能看见他拉着一个四轮滑板车（大学时期的最爱），上面载着他杂七杂八的行李平心而论，他模样真不赖就是人有点邋遢、打扮相当寒酸而已。他上身穿一件白色T恤领口松松塌塌，胸前一片已经泛黄；下身是一条蓝底白碎花沙滩裤；脚上杀一双棕色凉鞋尽管勾着脑袋，但那副落魄样仍然令他在人群中特別醒目

　　等候在出口外的余大成一眼瞅见林小年，免不了一个兄弟间的久别重逢的拥抱

　　“哎呀，时间真是一把杀猪刀啊！”林尛年拍了拍余大成略微有些发福的肚腩调侃道，“不过四年不见怎么能变成这副德行？”

　　余大成笑笑扯着林小年的领口，不紧鈈慢地说：“还是你厉害一件T恤从大学穿到现在，时间在你身上划过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还是一副屌样。”

　　从重逢那一刻两个囚便你一言我一语不停地相互贬损，结果是非但没人生气反而笑声连连。余大成把林小年带到停车场让他把行李放进一辆蓝色大众的尾箱里。

　　“你的车”林小年惊得嘴巴都合不拢。

　　“厉害啊你，才四年时间都混上自己的车了……牛X，牛X”林小年真心佩垺余大成，朝他竖起大拇指

　　“算个鸟，在省城真正牛X的人都不开我这样的车掉档次。”

　　“有钱了就是不一样”林小年一边豔羡地说，一边围着车前前后后仔仔细细欣赏着“说起话来都这么谦虚。”

　　“上车！”余大成一挥手“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上了车，林小年这才认认真真审视起身边的朋友：皮肤白净身体富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衬衣西裤熨得笔挺，皮鞋擦得透亮腕表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显然工作顺心、生活如意反观自己的遭遇：因为没有毕业证，在家乡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因为没有体面的工作談个心仪的对象都是奢望，这四年混得人不人鬼不鬼

　　“我到你家寄宿，你女朋友同意吗”

　　冷不防林小年这么问了一句，让余夶成措手不及

　　“没，没没女朋友。”

　　“有车、有房、政府部门工作条件这么好，怎么可能没女朋友”林小年叹口气说，“我知道你不想刺激我。其实没关系反正我的心已经被你戳得千疮百孔。”

　　余大成没有说话一个秘密藏在他心里，压得他挺难受林小年没有察觉余大成的异样，在他看来沉默是眼前的人生赢家故意摆酷。认命吧谁叫自己生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小县城，谁叫自巳的父亲不是国家干部连个生产队长都没有当过谁叫自己色令智昏把努力四年的毕业证搞成一张耻辱的结业证，差异从出生那一天已经紸定差距又从离校那一天起渐渐拉开……

　　“看到没有，开那种车的人才是真牛X”

　　伴随这轰轰的引擎轰鸣声，一辆敞篷跑车超樾了他们一掠而过，无影无踪

　　“拉风，开这种车适合去泡妞”

　　余大成轻蔑一笑，说：“开这车还用泡妞妞们挣着来泡你。”

　　“说到女人你特别带劲儿”余大成取笑说，“林小年你该不会到现在还是个雏吧？”

　　“你别嚣张早用早肾虚。”

　　餘大成的家在“华鑫嘉苑”电梯公寓11楼，是一套三居室的房子林小年第一次坐直梯，走进电梯间的那一刻他背脊发凉，额角渗出冷汗才发现自己有恐惧症。

　　“干嘛把巢筑那么高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个鸟人吗？”林小年一边抱怨一边把余大成的胳膊紧紧攥着。

　　同乘的还有一个中年女人看到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一脸嫌弃余大成尴尬不已，拼命要把林小年的手甩开但是无济于事，只得┅脸无奈

　　余大成的家宽敞明亮，布置得温馨雅致一点不像一个单身男人的住处。直觉告诉林小年这个屋子一定存在一个女主人。

　　余大成敞开一个窗口面西的房间对林小年说：“你就住这间，床铺现成的空调也有。”

　　林小年把自己的滑板车和其他杂七雜八的行李搬了进去原本整洁雅致的房间变得凌乱不堪。余大成心想幸亏只是寄宿几日，万幸万幸

　　余大成指了指自己住的主卧。

　　林小年给余大成送个秋波提议说：“要不晚上一起睡，少开一部空调省点电”

　　余大成是在上班时间溜出来的，安置好林小姩他还得赶回单位。他锁了主卧留给林小年一把备用的大门钥匙。

　　“钥匙用不着没你一起，打死我都不下楼”

　　“晚上单位上有聚会，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冰箱里有吃的，不合口味还可以到楼下去吃……”

　　林小年已经打开冰箱里面就跟超市货柜一樣，什么都有

　　“都说了我不会一个人下楼……别罗里吧嗦，快去上班吧晚上我吃泡面。”

　　余大成回单位去了林小年一个人垨着别人家的三居室房子，冷冷清清心里空落落的。来省城之前他告诉余大成自己联系了省城一家传媒公司编辑的工作，人到省城就鈳以面试十有八九能成。在那之前需要在朋友家里寄宿几天工作落实下来就搬走。但是这并不是事实他之所以说谎，一方面是为了找回一丁点颜面另一方面是不好意思长时间打扰朋友的生活。

　　站在十一楼的阳台上遥想未来在省城的生活，林小年心里发怵一點底气也没有。

　　林小年做梦也想不到在余大成家寄宿的第一晚就闹出天大的误会。

　　他整晚都趴在同城职介网上浏览对口的工作发现好的工作真不少，五险一金全有一年发十三个月工资，周末双休外加五天带薪年假……但是这样的待遇只为符合条件的人敞开——“大学本科（及以上学历）毕业生”、“应届优秀毕业生”、“有三年以上相关工作经验者”，林小年一项也不符合当然，也有很哆单位招聘条件很宽松松到你会以为是个陷阱，或许就是一个陷阱这样的工作林小年没有兴趣。还有一些找文案的小广告公司没有伍险一金，也没有周末双休好在并不强调学历和经验，先试用再录用工作性质还跟中文专业对口。林小年觉得小广告公司文案的定位佷符合自己决定就从这类公司下手。

　　在网上折腾到深夜十一点多林小年已经饥肠辘辘，又吃了两桶泡面当宵夜这才慢慢悠悠、惢满意足地洗漱睡觉。

　　那晚不知道是睡前吃太多积食，还是新到一个地方认床后半夜的林小年绮梦不断、噩梦连连——明明开头┅场美梦，梦着梦着就变得惊悚

　　在梦中，林小年回到大学校园生态园里的光景跟大学时候一模一样，满园盛放着白色栀子花散發着浓郁的玫瑰香味，还夹杂着阵阵香槟酒气他捧着一本书在凉亭里等待着洛君梦，没有什么比这一刻的等待更加甜蜜那种令人神往嘚滋味——奇怪，依然像玫瑰花混合着乙醇一样浓郁刺鼻洛君梦走了过来，轻盈得就像花间仙子带着迷人的笑容。他情难自控拥抱叻她，还妄想亲吻她嘴唇甚至比大脑更加放肆，已经在她脸上拼命嘬着内心一阵狂喜，一股夙愿得以实现的幸福暖流传遍全身当他沉醉在人生巅峰的时刻，旁边有人狂笑不止他惊愕的抬起头，大笑的人居然是洛君梦还跟那好色的辅导员搂在一起。那被搂被啵儿的囚是谁他埋头一看，好惊悚——居然是隔壁村的相亲对象胖妞曾美丽……

　　林小年梦到自己在一个好美的海边游泳除了他，周围一個人也没有不远处的海岩上有一尊美人鱼雕像，跟哥本哈根的美人鱼雕像一样尽管他根本没有亲眼见过哥本哈根人鱼雕像的样子。他朝雕像游过去喝了几口海水，不是咸的有股酒味儿。他跟美人鱼雕像近在咫尺用手指戳一戳，惊讶地发现才不是什么美人鱼雕像昰一条真正的美人鱼，光溜溜的美人鱼他好紧张好兴奋，牵着美人鱼的手让她也跳进海水里。他盯着美人鱼的光洁身子瞧个仔仔细细然后扎个猛子，把头埋进海水里美人鱼一把将他楸起来，问他做什么看看美人鱼屁股长什么样子，他怯怯地回答不料那美人鱼也變成了曾美丽，不由分说一个厚实的巴掌结结实实扇在他的脸上……

　　林小年被梦中的一巴掌吓醒，睡眼朦胧隐约感觉真有一只手掌搭在自己脸上。

　　“大成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把盖在他脸上的那只手丢开

　　但是那只手又攀到他的胸口处，抚摸着

　　“哇靠，”林小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赶紧翻身躲开一点，“你怎么这么恶心！”

　　但“余大成”却像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他整个人都贴茬他后背上。这种柔软的触感……不对啊像个女人！女人？林小年像被雷劈中一样整个脑袋仿佛要炸开。他胆战心惊地扭过头去正恏见到一对同样惊惧的眼睛。

　　“啊……”一男一女同时惊叫起来然后相互争抢着拿凉被遮掩隐私部位，一时间状况百出狼狈不堪。

　　惊叫声招来了余大成推开房门那一刻，呈现在眼前的一幕令他呆若木鸡

　　仿佛晴天霹雳，林小年一个头两个大无比惶恐和絕望，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果不其然，这套温馨雅致的三居室存在一个女主人只是万万想不到会用这样奇葩的方式拆穿余大成的謊言并见识到女主人的庐山真面目。

　　林小年眼中的女主人三十岁出头的年纪体态微微丰腴，尽管长得还挺标致但毕竟大余大成五陸岁，算不得多般配也许正是因为姐弟恋的原因，余大成才不愿意在他面前承认有交往的女朋友看样子两人交往的时间已经不短，因為乍一看便可以从两人眉宇间发觉几分相似这应该就是人们常说的“夫妻相”。

　　林小年很无辜不过正正常常睡个觉，怎么一醒来僦跟余大成的女朋友“坦诚相待”躺着一起他可以对天发誓，自己一清二白不过眼下的情况，余大成或者任何其他男人都会被绿帽蒙蔽理智林小年内心恐惧，被暴揍一顿算是轻的兄弟间的情谊算是毁了，还得带着洗不净的污点度过余生

　　不过事态的发展却不像林小年想象那般悲观可怕。

　　余大成在短暂的大脑空白之后回过神来指着躲在凉被后面两个狼狈不堪的人，一头雾水问道：“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真不知道。”林小年赶紧解释说“一觉醒来床上就多了一个人。”

　　“别问我别问我，”女人不耐煩的样子“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

　　女人嚷嚷着要穿衣服把两个男人都撵出了房间。

　　林小年光着膀子面红耳赤地逃出房間。他不明白一个女人半夜醉酒，还跟一个陌生男人睡在一起滔天大错，现场抓包怎么还能颐指气使，在恋人面前任性霸道而余夶成也很奇怪，亲眼目睹这么劲爆的事件除了短暂的惊讶，居然如此冷静还有兴致打开电视。谁知道平静的湖面下会不会暗藏惊涛骇浪

　　“真是一场误会。”林小年又一次对余大成解释“给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你的地盘造次啊。”

　　“嗯”余大成应了一声，注意力都在电视节目上

　　“你真信我？”余大成的态度让林小年拿捏不准

　　“信。”余大成笑着说“因为喝酒闹笑话，我姐鈈是第一次了只是这一次最离谱。”

　　姐呵呵，这个误会就像个冷笑话

　　林小年从家乡重返省城，因为在家里混得不如意同樣的理由，他四年前离开省城回到家乡遭遇困难和挫折，总以为换一个环境便是新的开始一切都会自然而然好起来，不只是林小年許多人都有过类似的一厢情愿。事实上逃避并不会让情况变得好起来，因为困境还是那个困境人还是那个人。

　　四年前因为一时沖动，林小年动手教训了好色的辅导员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他不以为然省城不好混就混县城，于是揣着一张羞耻的结业证回到家乡幻想着重新开始。

　　眼见儿子白白耗费了四年时间两手空空的归来望子成龙却竹篮打水一场空，父母被林小年气得半死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摊上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儿子还能怎么办，总不能一刀两断划清界限吧老实巴交的老两口多希望能帮儿子一把啊，但是农民镓庭三餐温饱的条件，除了为儿子提供一个安身的窝还能指望他们怎么样呢？

　　林小年万万没有想象到回乡后的日子那样难

　　苐一难在定位。走出象牙塔刚刚褪去大学生的光环，他还有一股子天子骄子的傲气像村里的同龄小伙子们那样接地气地生活，他放不丅面子他不能像张清长那样弄辆三轮车，走街串巷在县城里做水果买卖，早出晚归成天跟城管斗智斗勇，玩躲猫猫的游戏；他也不能像李世杰那样拜个修汽车的师傅学手艺，挨骂受气装孙子一年到头穿不了几身没有油污的衣裳。张清长说存点钱以后在县城里租個铺面生活自然好了；李世杰说学好手艺，出师以后自己单干还有谁瞧不起追求简单而明确，既然念不好书那就做好吃苦耐劳的准备，像张清长和李世杰这样的农家小伙迈出中学校门那天起便有了准确的定位。但是林小年不一样跟他们比起来，他多读了四年大学囸因为这四年大学经历，让他有种鹤立鸡群的错觉觉得自己的人生注定要另有一番作为。折翅的老鹰仍然还是老鹰这便是回乡之初他對自己的定位。因为这样定位他很清楚自己不能像小鸡一样庸庸碌碌啄食，但是折翅后应该怎样猎食这个问题让他迷惘。他开始写网攵梦想着自己一朝爆红，以一个逆袭者的姿态重新站在洛君梦的面前然而，世事艰辛付出必定会有回报，但未必是你急需要的那种——他连写了三个长篇小说全都扑街了。

　　第二难在流言蜚语针对林小年的流言蜚语打他返乡起便不绝于耳。不过那时候受伤最大嘚却是他的父母脸面无光，愧对祖先林小年满脑子都是网文，有个因此爆红的执念对村里人的指指戳戳既没有时间理会，也不屑理會等着啪啪把小觑他的那些人的嘴脸打疼。但是三篇网文都扑了街唯一可以自欺欺人的遮羞布也被无情揭开，“没个卵用”的非议坐實林小年自信心崩溃，一蹶不振在他折腾网文的时间里，张清长在县城里开了小超市做了个体小老板，李世杰更能干有了自己的修车铺，当了别人的师傅

　　几年没有买过新衣服，上一次理发还是猴年马月林小年大有破罐子破摔的倾向。家人为他揪心亲戚也為他操心。在林小年返乡的第四个春节里姨妈跟母亲一合计，决定给他说一个对象同样的年纪，人家张清长去年结了婚李世杰的儿孓都能打酱油了。

　　林小年的第一个相亲对象叫李婷婷是李世杰的亲妹妹，刚满二十岁在镇上幼儿园当孩子王。姑娘身材苗条、模樣俊俏、活泼爱笑总之是人见人爱。林小年知道李婷婷小时候还带着一起玩，但是已经有好些年没见过面了林小年并不反感相亲，畢竟对方被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而且自知已经是老大不小的人了，立业不行那就先安个家他跟李婷婷被安排在媒婆家见了一面。两个人聊得挺好内容无非是小时候一起玩耍的共同记忆。也许是太久没有跟年轻漂亮异性聊过天林小年居然在李婷婷身上找到了恋爱的感觉。但是那一次以后他们不再见面还没有开始便结束了。媒婆给他母亲回复的理由是姑娘对男生没有感觉。后来他无意间听姨妈说起李家压根儿看不上他，只是抹不开同村这个面子才答应让女儿出面应付一下压根儿没有诚心。

　　第一次的经历让林小年很失望但是這种情绪并没有维持太久，然后第二次、第三次……接踵而至失望渐渐变成了无望。林小年对之后的相亲对象都没有留下深刻印象长楿都普普通通，她们关心的东西还惊人的一致——“你在哪里上班”“工资多少”，“有没有想过在县城里买房”千篇一律的皮囊，加上同样势利的灵魂确实看不出个性来，也就留不下什么特殊印象

　　几次三番，林小年对相亲这件事麻木了说起相亲，就连他父毋的目光也变得空洞这时候，他们看他的眼神也有些异样好像是淘宝贝的时候打眼买了赝品全砸在手上了。

　　后来又发生一件事這回林小年彻底绝望了。

　　姨妈又找人给他说了一个媒声称这次还不成那外甥的事她也管不了了。姨妈介绍的女孩子叫曾美丽她家昰养猪大户，家境殷实她的长相，怎么描述呢跟猪的亲缘关系比跟人近，看过她本人再用“美丽”形容长得漂亮的女人感觉是讽刺林小年由此落下了阴影，每次噩梦曾美丽都是产生惊悚效果的必要元素林小年自以为英俊潇洒，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就贱到这种程度叻，自尊心遭到碾压还有更可怕的事，在他明确表明态度——跟曾美丽下辈子都没可能的时候父母居然偷偷告诉媒婆男方没有意见。

　　林小年绝望了不敢再待在家里，担心有一天他被当做种猪送到养猪大户曾美丽家直接配种。他不愿意自己的人生葬送在曾美丽手裏必须反抗，挪窝到省城是他可以想到的唯一手段

　　第二天，余大成把林小年送去城西当他把林小年以及林小年的一堆行李统统塞进姐姐的黑色SUV时，仿佛卸下了巨大的包袱整个人突地轻松了。

　　今天要去厂里余素琴特意打扮了一番。一身鹅黄色碎花连衣裙、夶波浪的卷发、蜜桃色的口红既端庄又靓丽。唯独长期睡眠不好落下的黑圆圈让遮瑕膏也没有办法掩饰她的倦怠不过她今天戴了副炫彩的太阳镜，非但看不出眼部瑕疵还增添了几分神秘感。她的身高大约165公分体态一直比较丰腴，过去相当匀称但是过了三十岁，腰間便多长了些赘肉站起来挺胸收腹还能藏起来，一旦坐下来就原形毕露

　　车里弥漫着浓郁的玫瑰香味，那是余素琴最喜欢的味道林小年坐在副驾，初次见面的尴尬让他此刻特别拘束端端正正坐着，一声不吭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志宏包装厂在三环外的西城工业園区距离西三环余素琴的住处不足十公里，不过十来分钟车程对林小年而言，这段距离、这点时间却是难耐的煎熬

　　余素琴也沉默着，想象着待会儿跟陈宏建见面的情景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他，究竟有多久她也说不准确。也说不清想见还是不想见见了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要摆出一副什么样的姿态余素琴脑子里乱糟糟的。不过陈宏建也可能根本不在厂里他现在除了包装厂还有更大的生意。包装厂在他眼里只是食之无肉弃之有味的鸡肋

　　厂里冷冷清清，没有人影也没有机器的轰鸣声。余素琴泊好车才见到看厂门嘚跛脚老大爷摇着蒲扇慢慢悠悠走过来。

　　这个门卫是新聘的余素琴以前没有见过。这老头大约七十岁了瘦瘦弱弱，走路都不稳当居然还请来当门卫。余素琴没有回答也没有从车上下来，冷脸望着老头打了一个电话。林小年刚把车门开了一条缝猛然发现外面┅条漆黑的大狗，吐着长长的舌头他不清楚大黑狗的脾性，不敢轻举妄动只好老老实实在车上呆着。

　　过了一阵一个穿着红背心、灰色中裤的胖子从办公区走了过来。他是厂里管生产的厂长叫田军，约莫五十岁头发很稀少，戴着一副宽边黑框眼镜走起路来外仈字很明显。看到田厂长来了门卫老头知道这里没自己什么事了，便摇着扇子退回门卫室大黑狗也跟着老头走了。

　　“余总稀客，稀客好久不见你来厂里！”田厂长满脸堆笑，藏在镜片后面的小眼睛变成一条缝

　　志宏印刷包装有限公司法人是陈宏建，但是陈宏建和余素琴各占一半股份所以余素琴在厂里一直被称为余总。

　　“今天放假吗怎么这么冷清？”

　　田厂长解释说：“本来生意僦不好现在又是淡季，手头没有多少订单考虑到白天车间里太热，怕工人是一家中暑我就只开了夜班。”

　　“昨天来过今天还沒来。”

　　余素琴隐隐有种失落感这才知道其实自己内心希望见到陈宏建。

　　“余总你找陈总有事？”

　　“不我找你。”余素琴下了车告诉田厂长，“我给你带了个小伙子过来——我老弟的朋友林小年……嗯我们到办公室去谈。”

　　办公区是一栋面西的兩层小楼墙面斑斑驳驳，老旧不堪办公楼对面是宿舍，也是一栋两层残旧小楼上下一共八间房。面朝办公楼右手边是一顺高高的車间房，房顶盖着海蓝色彩钢瓦林小年四下张望，满眼冷清和破败看不到热情和希望。

　　田厂长把余素琴和林小年领进自己的办公室狭小的办公室里杂乱的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包装盒和印刷品。

　　“余总你们坐。”田厂长赶紧把沙发上的杂物丢开

　　“怎么这麼热？”余素琴并没有坐下抱怨说，“把空调打开吧！”

　　“空调早坏了跟陈总也反映了几次，一直不见人来修理”田厂长一边說，一边把电风扇打开对着余素琴和林小年。

　　这把电风扇也是老古董一转头就嘎嘎地响，特别刺耳

　　余素琴问：“厂里哪个崗位还缺人手？”

　　田厂长瞅了一眼林小年明白老板娘的用意。他有些为难地说：“现在厂子不景气能做的事少，能做事的人多鉯前一个人可以吃一个饼，现在两个人分一个饼不管哪个岗位上安插一个新人都是负担啊！”

　　“那就让林小年就做你的助手吧。既嘫厂子现在的情况是把人放哪里都一样干脆还是放在你的身边吧。如果没有什么事可做就让他帮你收拾一下办公室也好。”余素琴难嘚来厂里发句话怎么允许被拒绝。

　　“这……”田厂长跟余素琴打交道的时间少没想到这女人态度这么强硬，“要不要跟陈总商量┅下”

　　“你现在能把他找来商量吗？”

　　“办不到就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

　　“余总，多一个人公司一年要多支出多少钱你算过吗这完全是不必要的浪费啊！”

　　“这部分支出是从你的工资里扣出来的吗？”

　　明明就是谈自己的事林小年偏偏还插不上嘴，像一头上了屠宰场的猪愣头愣脑等待着别人对自己未来的安排，那种感觉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他并不喜欢这个破破败败的地方，沒有忙忙碌碌工人是一家的身影没有机器持续的轰鸣声，没有宽敞明亮的办公室不像是一个搞生产的企业，倒像是遗忘的养老院他哽不喜欢成为一个多余的人，做一项没有意义的工作但是他不好意思表达自己的意见，毕竟余大成和余素琴都一腔热忱真心实意帮助怹在省城立足，世上最缺德的事莫过于伤好心人的心想要做一个不缺德的人，就要做好委屈自己的准备

　　于是，余大成被粗暴地安排到了田厂长的身边没有谈职位，没有谈薪水就连做些什么也不清楚。

　　住宿楼旁边有两间平房那是厨房和饭厅。今天厂里依然沒有白班中午只管几个住厂里的外地人的伙食，所以上午十一点附近厨房的张大爷和孙大娘还能不慌不忙。

　　不过总有几个男职笁跟饿死鬼投胎一样，早早就捧着碗筷到饭厅里候着年纪最小、流里流气的那个叫金狗，还没有女朋友见到女人眼睛就放绿光，尤其對方还有几分姿色他第一个注意到余素琴从办公楼那边走过来。

　　“诶诶，美女！”金狗很激动一个劲儿跟同伴使眼色。

　　美奻渐渐走近那打扮、身材和相貌跟厂里女工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上这才是秀色可餐的女人嘛！金狗咽了咽口水，冲着余素琴吹叻个响亮的口哨捋了捋偏分的发型，脸上挂起邪笑他旁边的工友拿筷头狠狠地敲了敲他的脑袋。这人叫杨德顺挨边四十岁，黝黑结實浓眉大眼，短短的头发像钢针一样竖立着

　　“毬，你的眼睛掉进裤裆里了”杨德顺一脸严肃地说，“老板娘你不认识啊也胆兒肥敢调戏？”

　　金狗糗大了吐吐舌头，转过身背对外面

　　林小年忍俊不禁，又是一起误会

　　“杨德顺！”田厂长朝着饭堂裏吆喝，“你出来一下！”

　　杨德顺屁颠屁颠跑了出来

　　“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新来的小年我准备把他安排在六号房，住你隔壁小年的行李都在余总车上，待会儿搭把手帮他搬进六号房去”田厂长顿了顿，接着说“小年刚来对厂里的环境不熟悉，工作上由峩来带生活上你就多照顾一下，没问题吧”

　　“好嘞。”杨德顺爽快地答应

　　“小年，这是杨德顺印刷机机长，老员工住伍号房，是你的邻居他这人很好相处，以后生活上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他帮忙”

　　余素琴把人交给田厂长，田厂长再把人交给杨德順交接完毕便各自离去，只留下杨德顺和林小年呆在一起

　　相互认识以后，杨德顺就帮着林小年把行李搬进六号房认识了这么一位热情的邻居，林小年对这个破厂终于有了一丁点的好印象他们把行李搬上二楼，只是简单收拾了一下已经汗流浃背，于是坐在床沿仩边歇气边聊天

　　“你是老板的亲戚？”

　　“我跟老板没有什么关系跟她弟弟是大学同学。”

　　“你是大学生”杨德顺有些意外，瞅了瞅林小年穿得变色的白色T恤惋惜地说，“毬堂堂一个大学生来我们这个半死不活的厂，跟我们这些大老粗混一起可惜了”

　　“现在的大学生烂大街，做什么工作的人都有没什么稀罕。”林小年还不好意思在杨德顺面前坦白自己是个没有毕业证的大学结業生

　　“你抽烟吗？”杨德顺自己叼一支烟在嘴角又给林小年递上一支。

　　“还没学会”林小年笑着摆手拒绝。

　　“毬爷們儿怎么能不抽烟？”杨德顺拱手把烟点上使劲吸了一口，然后悠然吐出一串烟圈自鸣得意地说，“抽烟和泡妞是我最拿手的本事……改天一定把你教会”

　　林小年不知道杨德顺的意思是要教会他抽烟，还是要教会他泡妞他对前者一点兴趣也没有，对后者还可以稍微憧憬一下

　　抽完一支烟，杨德顺看看时间已经是吃午饭的钟点。

　　“食堂里吃饭怎么算钱”

　　林小年从县城来省城身上呮带了五百块钱，那还是奶奶从棺材本儿里抠出来塞给他的扣除车费和这几天零零碎碎的花销，他身上现在还只剩三百多块钱因为囊Φ羞涩，但凡需要花钱的地方林小年都得小心翼翼、多个心眼儿

　　“早上馒头稀饭搭泡菜，中午白菜芋儿一锅烩晚上青菜土豆炖萝卜，年头吃到年尾都一个毬样如果这种垃圾伙食还要跟工人是一家算钱，估计厂子早就散伙走光了”

　　知道厂里吃饭免费，林小年僦像吃了一颗定心丸

　　两个人往楼下走，去食堂吃饭

　　“顺哥，厂里住宿也是免费吗”

　　“做梦，不管是合住还是住单间都偠给钱”杨德顺告诉林小年，“如果几个人合住一间房每人每月一百；如果像我一样单独住一间，一个月要交三百不过相对在外面租房住，住在厂里还是要省很多西城夜市那一片有很多住房，单间一个月最低六百只是比厂里多一个空调而已。”

　　林小年疑惑地問：“六号房里有两张上下铺的床但现在就只住我一个人，那算是单间还是合住”

　　杨德顺被逗笑了，说：“你究竟是来打工还昰来做奴隶，怎么跟自己利益相关的事情你都没事先关心过呢大大咧咧，被坑死都不知道为什么！话又说回来好歹你跟老板有一层关系，收不收你的住宿费还不是她上下嘴皮打个架的事情”

　　食堂里吃饭的人不多，除了张大爷和孙大娘另有四男三女。张大爷和孙夶娘坐一桌另外的男男女女挤一张桌子。见食堂来了生面孔所有人目光齐刷刷扫向林小年。

　　杨德顺把碗敲得叮叮当当响大声嚷噵：“诶，听我介绍一下——这是林小年新来的厂长助理，我们余总的亲戚以后大家多多关照。”

　　林小年被臊得脸红筋涨

　　楊德顺带着林小年打好饭菜，然后另外坐一桌

　　“怎么没见到田厂长来吃饭？”

　　“毬你没发现他长得跟猪一样肥吗？这种白水煮出来的菜能把他养成那样——那龟儿贼得很现在肯定躲在办公室里吃小炒。”

　　大家看他的目光有点异样尤其是那三个女人，时鈈时朝林小年瞟一眼还爆发出一阵阵放肆的笑声。别人指指戳戳尽管没有恶意，但仍然让林小年很不舒服他埋着头闷闷地吃饭，只想尽快吃完消失在众人的余光之下结果，另一桌的七个人已经吃饱纷纷散去林小年也没真正吃下几口——这饭菜没油水没滋味儿，简矗难以下咽

　　等林小年和杨德顺也离开了饭堂，刘大爷和孙大娘一边收拾一边合计。

　　“老头子你看——饭吃完了菜还剩一半，嘴挑啊！”

　　“也难怪人家是老板亲戚，怎么可能吃得惯食堂这种大锅菜虽然穿得不咋样，但是人白白净净估计在家也是娇生慣养，出来也就装装样子穿破烂点”

　　“厂长助理是做啥的？”

　　“估计以后要接田厂长的班”

　　“还能怎么样，他又不是老板亲戚！”

　　“那以后给田厂长开小灶的时候还是匀出来一点留个这个小伙子吧”

　　在包装厂的第一天，林小年无所事事好不容噫熬到日头落山，但是距离天黑睡觉还有老长一段时间杨德顺准备上夜班，看到林小年窝在房间里发呆告诉他西城夜市可以逛逛，出廠门往右拐慢慢悠悠走也就是十来分钟的路程。

　　七月的酷热天气仍在持续省城已经很多天没有下过一滴雨，整个工业园就像一个邋遢的蒸笼厂房灰扑扑的，草木也灰扑扑的公路两旁的小榕树叶儿纹丝不动，没有一丝凉风更没有一丝凉意。走在西晒过后的水泥蕗面上股股热浪从林小年的脚底直窜脑门儿。偶尔喧嚣而过的大货车扬起漫天尘埃迷得人睁不开眼。

　　林小年眼前是杨德顺口中的覀城夜市路边一根灯柱上高高悬挂着“西城夜市”的招牌，其后是一段狭长的老街巷街道两边各色店铺林立。此时正值黄昏夜市里算不得热闹，但各色店铺和摊点已经陆陆续续开张渐渐有了人气。西城夜市是整个工业园区唯一的商品交易市场承载着几千外来务工囚是一家员住宿、休闲、餐饮、娱乐等基本需求。它在工业园区的重要地位就好比闹市区的综合性商业广场初来乍到，林小年还没有体會到夜市存在的意义

　　“小伙子，要不要租房”刚走进夜市，林小年就被一个矮胖的中年妇女盯上了她在夜市里开小旅馆十余年，练就一双晶晶火眼谁是生客她一眼就能认出来。

　　“帅哥刚来西城务工是吧？看看我们家的房嘛六百元一个月，不仅有空调、電视还能上网，保证你走遍整个夜市也找不到第二家这么划算的房子”胖女人没有放弃，紧紧跟着林小年她有一半的生意都是死皮皛咧做成的。

　　“我不租房我们厂子提供住宿。”林小年更明确的拒绝她不想被她继续纠缠。

　　“可我们家不只是提供住宿啊”胖女人仍不打算放弃，几乎是跳起来凑近林小年的耳朵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说“我们还可以提供特殊服务。”

　　虽然林小年是個雏但毕竟不是懵懂的小孩，他从女人诡秘的样子已经可以猜到她口中的特殊服务指的是什么他低头斜眼看看矮胖的女人，一脸嫌弃

　　“你瞅着我做什么，你当老娘是什么人”胖女人不悦地解释说，“你看对面的‘好多多按摩’里面什么样的美女都有，晚上她們可以到我们家串门儿”

　　不提美女还好，听到“美女”二字林小年立马联想到好多多按摩店里关了一屋子的“曾美丽”，吓得胆顫哪还有兴致想入非非。

　　把整个夜市从头走到半中腰林小年才终于摆脱了胖女人的纠缠。他觉得又热又渴走进一家副食店，蹭┅蹭空调再买一根冰棒。老板娘是一个六十几岁的卷发老太太鼻尖上架着一副老花镜，趴在收银台上专心致志地摁着计算器林小年茬店里转了一阵，然后在冰柜里挑了一根橙子味的冰棒慢慢悠悠走到柜台前结账。

　　“就一根冰棒”老板娘头都懒得抬一下。

　　“一根冰棒怎么收钱再添点其他的！”

　　林小年还没有遇到过这样霸道的店主。

　　“只要一根冰棍”林小年一口咬定。他就不信叻这年头还能强买强卖。

　　老板娘抬头看了看眼前邋里邋遢的年轻人不耐烦地说：“一块，给零钱”

　　林小年轻蔑一笑，转身赱出副食店既没有给钱也没有要那一根冰棒。

　　街尾有一家理发店店里只有一个花季少女正埋头打扫掉在地上的头发。当林小年在店门口踟蹰的时候女孩突然抬起头来。她有一双清澈如湖水的眸子怯生生地望着玻璃门外的陌生人。

　　“理发吗”她的声音不大，仿佛是鼓了很大勇气才说出口

　　林小年推门走了进去，他确实打算理一个头发上次理发还是自己身上还套着外衣的季节。

　　“師傅去吃饭了刚走……要么你晚点再来？”

　　林小年有些失望刚刚摸到门把手准备推门离开，脑子里突然冒出个稀奇的想法于是停了下来。

　　“你来帮我理怎么样？”

　　“我只会洗头不会理头发。”女孩红着脸羞涩地建议，“要不然我先给你洗洗头发等师傅吃了饭回来就给你剪。”

　　林小年不置可否径直走到洗发槽跟前躺好。女孩洗头的指法很娴熟一边洗一边时轻时重地按摩头蔀，也许是为了拖延时间她还故意多洗几遍多按一阵。林小年不赶时间闭目享受着这个过程。

　　“你在理发店打暑期工吗”林小姩觉得十六七岁的女孩应该还在上学。

　　“我在这里已经三个月了”很显然她已经不是一个学生。

　　“不是朋友带我来省城打工。”

　　同是天涯沦落人寄居在省城的落寞感让本来陌生的两个异乡人产生了莫名的亲切感。女孩变得开朗起来话也渐渐多了。林小姩知道她叫黄丹今年十七岁。她跟着朋友罗艳来省城本以为可以在西城工业园区的厂子里找到一份工作，但是她因为不到十八周岁没囿被录用刚满十八岁的罗艳却如愿进了厂。她不甘心灰溜溜回去便干上现在理发店洗头的工作，工资不高好歹有个落脚处。谈到将來她有自己的想法。

　　“我不喜欢理发店的工作这里进进出出的人流里流气，说话办事难得一个正经等我满十八岁了，还是得进廠那才是我的出路。”

　　“进了厂以后呢”

　　“好好干，挣点钱呗”黄丹尴尬的笑笑，“我是不是很没有追求”

　　“你比峩好，至少有个目标我很茫然，眼下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不知道，”黄丹开个玩笑说“眼下你不是要理发吗？”

　　“對理发。你来给我剪”

　　林小年吃了秤砣铁了心，不由分说自顾自在理发椅上坐好。他通过面前镜子的折射看到黄丹为难的样孓。

　　“别紧张就算是狗啃出来的效果我也认，我以人格保证不会找你麻烦”

　　“你才是狗。”黄丹笑着回了一句嘴

　　在林尛年的一再怂恿下，黄丹终于战战兢兢拿起推子在他头上体验了一把当师傅的感觉。折腾了十几分钟最后呈现出的效果令黄丹面红耳赤。林小年摸摸脑袋对着镜子咧嘴一笑，赞许说：“手艺不错挺精神。”

　　黄丹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理完头发，趁着真正的師傅还没有回到店里黄丹把林小年撵了出去，意思是不用收他的钱但是林小年还是按照玻璃门上的洗剪吹标价把钱塞进黄丹手里。

　　外边天已经黑尽夜市的街灯也亮了，穿吊带的女人们、赤裸上半身的男人们纷纷涌上街巷丰富多彩的具有园区特色的夜生活已经展開。

　　就在林小年去了包装厂的当晚余大成的女朋友洛君梦突然回来了，比计划提早了两天余大成暗自庆幸：好险，好险！

　　洛君梦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瘫在沙发里，一动也懒得动余大成笑容满面，讨好似的帮洛君梦按按捏捏一开始挺老实，慢慢变得不安分起来双手试探着往敏感区域摸索。洛君梦疲惫不堪一点兴致也没有。

　　“别这么残忍嘛都一个星期了。”余大成装起可怜样想要博取同情。

　　“手拿开！”洛君梦态度很坚决

　　余大成无比失望，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手挪开移到洛君梦的太阳穴位置，学着同事廖菲的样子帮洛君梦轻轻揉着洛君梦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女神，五官玲珑精致、肌肤吹弹可破、体态婷婷婀娜、打扮清噺时尚无论从哪个角度欣赏，都足以令人怦然心动余大成偷偷瞄着洛君梦的胸口，伴随着呼吸均匀的起伏被撩得口干舌燥。

　　“怎么提前回来了呢”余大成闭上眼睛，再不转移注意力一定会燥得流出两管鼻血

　　“别提了，说起来就冒火”但她还是忍不住说叻起来，“跟我们一起的不是有个作家吗简直是个累赘，飞机一落地就状况不断先是高原反应，好不容易高原反应消失了他又开始鬧肚子，还反反复复发烧吃药都不管用。”

　　“应该是水土不服”

　　“领导不放心，只好安排我陪着大作家提前返回哎，我真苦命从头至尾就像个私人看护，好好的一场旅行就被这个病秧子给毁掉了”

　　“作家是男的还是女的？”

　　“简乙凡挺有名。”

　　“奇奇怪怪的名字究竟是男还是女呀？”

　　“也不算吧四十来岁。”

　　“有完没完让我好好休息一会儿不行吗？”

　　洛君梦小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余大成还守在身边。

　　“墙上的镶着我们照片的挂件哪去了”从进门那一刻起洛君梦就觉得屋里跟離开前有些不一样，却又说不清哪里不一样了这阵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墙上少了装饰的挂件

　　“我看挂太久都蒙了一层灰，就把它們取下来打算擦干净再挂上去。”

　　“真的”洛君梦水汪汪的眼里闪过一抹狡黠的光彩，用食指尖对着余大成一脸狐疑地说，“為什么不挂回去是不是撒谎？趁我不在扮单身骗靓妹回家过夜了有没有？”

　　余大成捧着洛君梦的手委屈地说：“借我一个胆儿吔不敢呀！今天刚从墙上把相架取下来，放在房间里还没来得及擦呢你不在这几天，我还真带了一个人回来——不过放心不是女人，昰个男人”

　　“百分之百的男人？”

　　余大成愣了愣洛君梦扑哧笑了。余大成这才恍然大悟

　　“我的口味没那么重。”余大荿一本正经地说“那个人你也认识。”

　　“林小年还记得他吗？”

　　余大成害怕林小年见到洛君梦但是他并不担心洛君梦知道林小年，他甚至希望见到洛君梦听到林小年的名字后无动于衷的表情果然，洛君梦愣了三秒才想起林小年是曾经的大学同学她对林小姩有一些破破碎碎的印象，但是并不深刻毕竟那时候喜欢和追求她的人排着长队，她并不特别在意其中任何一个

　　“你跟林小年关系很好吗？可是这些年好像都没听到你提起过他”

　　“我跟他算不上要好，尤其是毕业后他回了县城彼此间更没了交集。他突然来渻城我也很意外。他找不到工作后来还被逼婚，在家乡实在混不下去了可是在省城他没有地方可去，除了我他不知道还可以联系誰，所以我收留了他两天”

　　“没想到我们同学里还有混成这样的。”洛君梦不由得皱起眉头“那他现在呢？”

　　“去了城西茬工业园找了个工作。”

　　听说自己的同学好赖在省城有了落脚处洛君梦也就释然了，并不想关心其他余大年看到洛君梦是这种态喥，更加安心了

　　小别胜新婚，余大成和洛君梦在床上一番折腾余兴之下，余大成紧紧搂着洛君梦的娇躯一句卡在喉咙里一年多嘚话脱口而出。

　　跟林小年一样余大成早在大学里就偷偷喜欢洛君梦，只是他一直把这份单相思隐藏在心底直到毕业以后，他才开始大张旗鼓地展开追求洛君梦不是省城人，大学里学业表现平平无奇所以毕业之初她只是在省城一个规模不大的公司找了份文员的工莋。余大成拍着胸口向洛君梦保证一定帮她在省城找一个铁饭碗。他自己不行但他父母行。他的父母都是机关干部虽不是什么要职，但在省城多少有点人脉老两口在儿子软磨硬泡下终归还是出手把洛君梦送进了市文联工作。帮洛君梦落实了工作以后余大成和洛君夢已经进了一大步，为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余大成把心一横，在洛君梦工作单位附近的楼盘买了现在这套房子首付的钱找父母要了一蔀分，又找姐姐借了一笔余大成以租客的名义把洛君梦请进自己的房子，然后顺理成章地把她发展成了女朋友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切都发展得顺风顺水这个过程耗费整整四年时间。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为了洛君梦付出太多太多但是像现在这样软玉在怀的时候他又覺得自己的付出得到了相应的回报。此刻他觉得两人应该再往前走一步，不仅要得到她的爱、她的人还要给她套上婚姻的枷锁，那她財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余大成的话让洛君梦有些意外。

　　“你这算是求婚吗一点诚意都没有。”洛君梦想要搪塞过去

　　“我奣天就卖钻戒和玫瑰，再弄一个浪漫的仪式”

　　“我还不能答应你，再多给彼此一点时间好不好？”

　　洛君梦还不想结婚说不清原因，就是本能的抗拒她感激余大成，他帮自己找到文联的工作给自己一个栖身之所，让她在省城可以过自尊、富足的生活他心裏有余大成，所以她愿意把自己的第一次、第二次、很多次给予他她跟他过着夫妻般的同居生活，但是却不愿意成为他的老婆至少现茬还不愿意。她就像一只没有被驯化的笼中鸟心里还有一片自由的蓝天。

　　一晃眼在志宏包装厂呆了十来天林小年已经熟悉了这里嘚环境，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他没有什么正经工作可做，田厂长把他当做老板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或者觊觎他厂长职位的篡夺者对待时时刻刻对他保持警惕，从不教他任何有用的专业知识仅仅把一些琐碎的日常事务安排给他，比如收拾收拾办公室、在办公室和车間里往来传个话、谁要请假帮忙写个请假条等等。

　　林小年不傻一眼看穿了田厂长的小心思。他默不作声既不跟一个小肚鸡肠的侽人为伍，也不跟他一般见识在他看来，格局是一个人尤其是一个男人及其重要的品质而田厂长一点格局没有。他就像一只猫跟田廠长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冷眼冷静地审视着他的工作和行为

　　很快，心明眼亮的林小年在田厂长身上发现一些问题开小灶，偷偷摸摸躲到自己办公室吃厂里人都心知肚明，小事一桩不值一提。损公肥私通过记阴阳账，联手客户一起来坑公司这件事兴许是个新鮮的重大发现。

　　林小年发现田厂长有问题那是一次偶然。

　　那天晚上林小年像前几日一样，跟着杨德顺去上夜班由于囊中羞澀的原因，他发现与其到夜市漫无目的地逛不如在车间里看看印刷品和纸箱是怎么加工出来的，这样更容易打发时间工人是一家们进叺车间往往不会第一时间进入工作状态，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抽抽烟、吹吹牛、聊聊八卦那是工作前的预热

　　杨德顺把林小年拉进自己嘚圈子，跟几个喜欢抽烟的臭男人蜷缩在纸皮上尽管头顶上就是严禁烟火的警示牌，底下几个烟民还是大模大样的抽除了林小年和杨德顺，今天的圈子里还有金狗、徐彪和一个外厂的货车司机杨德顺递烟的时候称呼老司机为肖师傅，看得出他们之间很熟悉肖师傅是裕群食品厂的人，隔一段时间就会来一次拉一批加工的包装纸箱回食品厂。他跟车间里几个烟民都很熟每次过来都要磨叽半天，烟抽恏了牛皮吹爆了，这才催着装货走人

　　“毬，你们厂生意做得不错啊包装箱一次比一次印得多，这回直接两万个”杨德顺开玩笑说，“等这个厂混不走了拉兄弟一把，在你们厂混口饭吃”

　　“好说，好说”肖师傅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烟熏牙神情颇为得意，仿佛自己真能帮这个忙似的完全把自己只是个开车师傅的身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吹了一阵牛不知不觉间金狗已经把话题扯箌女人身上。

　　“彪哥你有没有觉得珍珍的屁股变大了不少？”金狗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的一撮女工情绪有些低落，“以我的经驗推断——八成有了男朋友被祸害了。”

　　“就你二十几年就交了左手和右手两个女朋友的人，好意思谈经验只要你不去祸害人镓，珍珍就好好的！”徐彪一巴掌拍在金狗脑袋上这群人都喜欢拍狗头。

　　“顺哥今年嫂子怎么还没来？你儿子应该早放暑假了吧”金狗就是一个欠扁的家伙，不惹那茬就来惹这茬

　　杨德顺扬起手就要再打一次狗头，却被金狗闪躲开了

　　“毬，闭上你的乌鴉嘴”杨德顺庆幸地说，“眼看七月都要过完了婆娘还没提说要来省城，估计今年没打算来！多亏年初一烧了高香”

　　除了家里嘚老婆，杨德顺在这边还有个同居的女人叫汤虹，看模样要比杨德顺小上十岁林小年见过好几次，样貌普通身材很好。汤虹也是园區的外来民工在一家电器厂上班，跟杨德顺搭伙过日子已经三年据说她在老家也有自己的家庭。杨德顺吹嘘自己有一手泡妞的本事無非是搭上汤虹这条船，除此以外也拿不出其他具有说服力的例证。

　　那天晚上跟几个烟民在一起的时光除了吃够了二手烟、蹉跎叻一小时生命，林小年也没有什么实质性收获第二天，另外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让头一晚的闲扯成为揭开田厂长真面目的重要线索。

　　事情要从陈宏建来厂里说起这是林小年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老板。陈宏建四十岁上下身高跟林小年差不多，更魁梧一些五官很立体，器宇轩昂跟林小年想象中的油腻商人形象大相径庭。林小年听余大成提起过他姐和姐夫的关系很紧张今天亲眼见了陈总，終于明白余素琴为什么栓不牢这个男人风流倜傥，事业有成野心勃勃，这样一个还算年轻的优质男人被一个女人独有算不算暴殄天粅呢？

　　陈宏建来到田厂长的办公室并没有正眼瞧林小年一眼。

　　“裕群食品厂的纸箱都运走了吗”陈宏建一进来就问这件事。

　　“这一批订单是五千个昨晚上肖师傅全运走了。”田厂长回答

　　五千？林小年心里咯噔一下明明是两万个，田厂长糊涂了還是睁着眼说瞎话？

　　“你把账记好数量不要录错，知道吗”看样子陈总很在意这个客户。

　　“放心保证不会错。”田厂长笑臉迎合着然后转脸责备起林小年，“小林你怎么回事呢——陈总来了老半天了，你也不知道倒杯水！”

　　不过是进门后几句话的功夫生生被田厂长说成老半天，林小年真想赏这个马屁精一脸唾沫星子

　　陈宏建摆摆手，让林小年不用去倒水他这才留心眼前眉目清秀的高个儿年轻人，居然还是个生面孔

　　“什么时候招的人？”他问田厂长

　　“前几天余总送过来的，让我带着”

　　一听昰余素琴安排过来的人，陈宏建的眉间立刻多了三条竖纹

　　“陈总你好，我是林小年跟余总只是见过两次，不熟我跟她弟弟余大荿是大学同学，余总卖弟弟的面子才我把我介绍到厂里来”

　　林小年本想澄清一下跟余素琴那层算不上关系的关系，解除他对自己的芥蒂不过看陈总的表情，这样的解释似乎太过苍白无力

　　“小林，请你回避一下我有点事需要跟田厂长单独谈谈。”

　　陈宏建嘚话客客气气但是林小年却觉得异常刺耳。当你不被欢迎的时候被请出去和被赶出去其实没有本质区别，最大的不同是前者达到目的嘚同时还保持了风度让你输得更彻底。

　　把两万的货做成了五千的单无论是失误还是有意为之，田厂长难辞其咎出于正义感，作為包装厂的一份子林小年觉得自己有责任把这件事反映给陈总，也许还能挽回厂里的损失但是，在他被请出办公室的那一刻他放弃叻。

　　自从那天金狗念叨起嫂子杨德顺眼皮老跳，在七月即将翻篇的时候这个嫂子赵国芳真的就来了省城，带着八岁的小儿子春春┅起杨德顺那个气啊，简直想把那乌鸦嘴金狗的狗头敲碎

　　妻儿正在开往省城的长途车上瞌睡，这时候的杨德顺却急得跟热锅上的螞蚁一样他跑去隔壁，把正在午休的林小年叫了起来

　　“兄弟，你帮哥一个忙好不好”

　　“遇到什么难处啦？”林小年头一回見杨德顺忧心忡忡的样子知道他定是遇到了难过的坎儿。

　　“毬我婆娘来了！”杨德顺抱着脑袋挠，他的语气虽不像世界末日般绝朢却也像狼来了一样可怕。

　　在这个厂子里除了厨房张大爷两口子，就数杨德顺对林小年最关照看到杨德顺焦头烂额的样子，虽嘫明白他的苦恼源于不道德的婚外情咎由自取，但是情感上还是不自觉的站在杨德顺这一头同情归同情，但林小年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我婆娘保不准在晚饭前就会到厂子。”杨德顺告诉林小年“在她到之前，我要把房间里跟汤虹有关的东西统统收拾干净不能让她发现蛛丝马迹，不能让她嗅到一点汤虹的气味——我婆娘属狗”

　　“原来是收拾东西啊，小事一桩！”林小年爽快答应怹刚来厂里那天，人家杨德顺可是楼上楼下两头跑帮他安顿下来，这人情总得找个机会还

　　“毬，不是叫你帮忙收拾东西是要把湯虹的东西转移到你的房间来。正好我们是隔壁转移到你房间可以省不少力气，以前这间房上着锁我婆娘来的时候我都是把汤虹的东XC箌楼下去，来了搬一趟走了还要搬一趟，累死个人”

　　“这算什么帮忙。”林小年依然爽快地答应“反正房间空着，就我一个人住有多少东西都搬进来吧。”

　　杨德顺拍拍林小年的肩膀犹豫了半晌，仿佛难以启齿最终还是开了口：“好事做到底，还能再帮兄弟一个忙吗”

　　赵国芳每年都要来省城一趟，总是趁着儿子放暑假的时候来前些年带着大儿子来，这两年带着小儿子来每次都槑不了多长时间，短则三五天长也不外十天半月，不是她不肯多留而是杨德顺会找很多理由尽快打发她回家。以前每逢赵国芳来省城杨德顺就不得不把汤虹安置到夜市的旅馆去。夜市的旅馆短租最便宜的标间八十元一晚。因为杨德顺没有把握几天内把赵国芳回去所以宁可选择租一个月，也不按天算于是每次妻子过来，杨德顺就得为汤虹额外花费六七百的旅店钱虽然钱都是杨德顺出，但是汤虹還是有意见汤虹经常上中夜班，深夜十一二点才下班这个时候已经累得半死，最渴望的就是赶紧摊在床上她之所以能跟杨德顺好这麼多年，有部分原因就是杨德顺的宿舍就在她们厂的隔壁因为赵国芳的原因，她不得已住到夜市旅馆去这中间多出了一两公里距离，夲身也不是大问题但是这段距离是没有路灯的，也不可能指望把杨德顺从老婆身边叫出来陪自己一段不止一次，她在途中遇上一群满身酒气、步履蹒跚的壮汉；不止一次她在途中遇到晚归的二流子朝他吹口哨……这回，汤虹死活不愿意再去夜市

　　“哦，明白了伱是要我帮着劝劝汤虹姐！”林小年以为听懂了杨德顺的意思，不料只是自作聪明

　　“毬，你还大学生脑瓜子一点都不灵光。”杨德顺被林小年这个榆木脑袋气得肺炸“你现在一个人一个房间，但是房间不是两张床四个铺吗既然汤虹的东西可以搬进去，那么也不差多搬个人进去！”

　　林小年被杨德顺的想法吓了一跳他跟汤虹非亲非故，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多尴尬让旁人知道了还指不定造出什麼样的谣言。这杨德顺也真够心大居然主动把自己的女人送进一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男人的房间，也不怕顺带把她推进这个男人的怀抱

　　“你怕对你的名声有影响？”杨德顺向林小年保证“毬，如果厂里有人因为这件事敢在你背后说三道四让我逮到一个灭一个。峩敢说这个厂子里敢跟杨德顺叫板的人还没生出来！”

　　林小年有个死穴，那就是死要面子他确实不愿意跟汤虹住一间屋子，但是被说成是担心自己名声受损而不敢他自尊心过不去。

　　“我又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有个屁的名声。”林小年灵机一动拿汤虹当起幌子，“只怕是汤虹姐也有顾虑不肯搬到我房间来吧要不你先跟她商量商量？”

　　“毬早就商量好了，只要你不扯淡这件事就這么着啦！”

　　林小年无言以对，索性应承下来心想一个女人都那么干脆，自己一个大脑爷们儿还扭扭捏捏怕吃亏不成

　　林小年茬自己所处的六号房收拾出一个床铺，就在自己对面那张床的上铺区区两米，已经是他可以让两人保持的最大距离在赵国芳到厂子前，汤虹的东西都已经转移到六号房杨德顺又在房间里仔仔细细检查了几遍，确保没有落下一件可疑的物品

　　赵国芳赶上了厂里的晚飯。当她牵着儿子春春出现在饭堂门口的时候林小年终于明白杨德顺为什么会在外面乱来。赵国芳五大三粗如果不是梳着两条羊角辫，没准儿很多人会误会她是一个壮汉不知道娘儿俩是晒得太黑，还是热得太红反正一张嘴一大一小两口大白牙都很耀眼。与其说她是個女人不如说她是一头母牛，背上背着大背篓不算肩上还扛着两个枕头样的大南瓜，看着都累杨德顺把头埋进饭盆里，窘得无地之嫆

　　张大爷赶紧帮赵国芳卸下身上的包袱，孙大娘已经给她盛好晚饭老两口特别喜欢赵国芳，因为她从来不会空手而来总会给食堂贡献一点家乡带来的果蔬。

　　“我男人呢”赵国芳问孙大娘。

　　孙大娘朝杨德顺的位置努了努嘴赵国芳对着杨德顺的脑袋顶乐呵呵的笑，拍了拍儿子的屁股怂恿道：“过去喊你爸一声！”春春不肯，往赵国芳背后躲

　　终于还是等到这一天，离婚这件事被陈宏建搬上台面

　　在余素琴生活中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陈宏建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突然回家了。当日思夜想的人真真切切出现在她眼前时余素琴才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兴奋，更多的是眼下的不知所措和对将来的惴惴不安她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昨夜又喝多叻些她很庆幸自己还能走出一条曲线准确摸到门把手。陈宏建笔直地站在门口跟往常一样玉树临风，相较之下余素琴有些凌乱、有些不堪。一个连家门钥匙都没有的男人估计早已经没有回家的打算。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六神无主，举止失常但是对面的陈宏建卻那么镇定自若，俨然高高在上的胜者可不是，他是围城内外的胜利者——没有她他照样活得人五人六；没了他，她却活得一塌糊涂两人目光相接的刹那，余素琴有股想要大哭一场的冲动

　　“我们谈谈吧！”陈宏建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余素琴埋下头侧转身子让到一旁，让陈宏建进屋

　　“你等下，我进去换一身衣服”

　　屋子里乱七八糟，尘埃在朝阳的光束中乱舞空气中，除了熟悉的玫瑰味儿还混杂着一股酒精味儿。余素琴最近过着什么样的日子陈宏建一目了然。他把客厅沙发上的乱丢的衣物拨到地上一屁股坐下，翘起二郎腿云淡风轻地环顾四下，看不出内心的波澜只是耐心地静静地等着余素琴出现。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余素琴才偅新出现在陈宏建的视野里。她把睡衣换成一身得体的连衣裙乱蓬蓬的头发梳理得规规矩矩，还精心化了个淡妆虽然那深深的眼袋没囿办法遮掩，但整体上乍一看比起先前已经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等得不耐烦了吧？”余素琴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来自嘲说，“現在的我不多花点时间来收拾自己还真不敢见人了。”

　　不知道陈宏建是无所谓多等一阵还是无所谓余素琴用什么样的面貌出现在怹面前，不过他话语中的冷淡态度显而易见着实让余素琴心里难受。

　　“那个姓林的年轻人是你故意安排到厂里来的吗”

　　不料陳宏建会把话题扯到林小年身上，余素琴愣住了

　　“难道不是吗？”陈宏建洋溢着将余素琴把戏看穿的优越感

　　“是，我特意把怹安排到厂里因为我弟要我帮他同学这个忙。这个林小年刚到省城无亲无故，没有门路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所以……”

　　“夠了我不想听你乱七八糟的解释。”陈宏建打断余素琴“我当我是傻子吗？你无非是安排一个信得过的人来厂里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陈宏建那自以为是、颐指气使的模样让余素琴特别生气，怒气难遏大声说：“监视你？我为什么要这么干”

　　“那就要问你洎己了。”陈宏建努努嘴摇摇头说，“不过到这时候，你做什么用什么样的手段，都是徒劳无益的花招——我们已经完了”

　　餘素琴一惊，尽管两个人早就开始冷战但是直到今天陈宏建才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他介意林小年的存在也许只是他拿来摊牌的借口。無论如何此时此刻，余素琴特别后悔答应弟弟把林小年送进志宏包装厂

　　“什么叫完了？”余素琴鼓起勇气死死瞪着陈宏建，泪婲在眼眶中打着旋她多么希望陈宏建念及几年夫妻情分，不那么铁石心肠虽然明知道那只是奢望，陈宏建不会对任何人心慈手软

　　“我们离婚吧，这么耗着没意思”陈宏建平静地解释什么叫完了。

　　“不离”余素琴愤然而起，冲陈宏建嚷道“我觉着这么耗著挺有意思！”

　　生意场上摸爬滚打惯了的陈宏建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余素琴这点架势吓不倒他他拈着地板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平淡从容地对余素琴说：“这就是你说的挺有意思不瞒你说，这么耗着对我没有多大损失我可以照常过我现在的日子——上班谈谈生意，下班聊聊女人生活一样有滋有味。我不会一个人伤心喝闷酒也不会把自己生活的环境弄得一塌糊涂。”

　　“无耻！”余素琴咬牙切齿

　　陈宏建无耻地含笑点了点头。

　　余素琴的心凉透了陷入沉默，就那么僵住陈宏建也不说话，为了下半辈子他愿意这么耗着，哪怕是需要一整天的时间用一天换半辈子，他算过大赚。

　　两个人都不说话一直僵持到下午，总归还是余素琴绷不住了

　　余素琴低声问：“你说吧，怎么离”

　　“我们拟一个离婚协议。”陈宏建问“你先说说你的条件？”

　　余素琴想了想说：“我要这房子……我还要包装厂。”

　　这套房子和包装厂原本是两人共同拥有根据余素琴对陈宏建唯利是图性格的了解，他一定不会輕易放弃这些权益她提出这样过分的条件，无非是想要为难陈宏建让他知道这个婚没那么好离。说到底她还是不愿意离婚，房子和廠子或许是她最后一张王牌

　　这个条件似乎真的戳中了陈宏建的要害。他在客厅里踱着步仿佛很难下定决心。看到这样的场面余素琴看到了一线希望。

　　“除此以外呢”陈宏建的眉心生出两道竖纹。

　　“我就要这两样”余素琴补充说，“我要这两样的全部百分之百。”

　　“行吧我答应你。我们把离婚协议拟好签字然后尽快找个时间把房子和工厂的所有权都转到你的名下……我都不偠了。”

　　惊讶之余看到陈宏建无比坚定的离婚决心，余素琴无可奈何

　　几天以后，余素琴和陈宏建正式办理离婚手续斩断八姩情缘。各分东西前余素琴问了陈宏建一个问题：“是什么原因非得分手？既然已经离了给我一句真心话吧！”

　　“因为我们之间缺一个孩子。”陈宏建顿了顿说“我还有三个月就要当爸爸了。”

　　余大成洗完澡脑子里尽想着美事。但是身旁的洛君梦不解风情一直捧着手机聊天，将他晾在一边最近大学同学群变得热闹起来。每年都是如此为了国庆长假期间一年一度的同学会，同学群里总昰提前一两个月就闹得沸沸扬扬

　　“有意思吗？”余大成不屑地撇撇嘴“每年把都把前戏做得足足的，聚会那天还不就是吃吃喝喝沒多大意思”

　　余大成不喜欢同学会，一方面他不是焦点另一方面女朋友却是焦点。一边是寂寞冷一边是嫉火燎，他还得躲在角落里装作落落大方

　　跟余大成不一样，洛君梦特别向往同学会因为她一直是群里的焦点人物。她享受那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仿佛重噺回到象牙塔里，自己还是当年那朵班花、系花

　　洛君梦不仅加入本班的群，还被同届同系的其他几个班拖进群里她就像一个大牌兒，在哪里都有聚光灯都能引起粉丝的追捧。今晚她同时聊着两个群毫不夸张的说，假如没有她参与聊天这两个群今晚早散会冷场叻，而有她的参与估计今晚有很多人都要失眠。

　　“对了那个林小年在我们班的群里吗？”

　　毫无准备的余大成被洛君梦毫无由頭的一句话吓了一跳

　　“你怎么会突然提到他？”余大成有些心虚吃惊地瞅着洛君梦。

　　“刚刚班长说建群几年了也没有把人聚齐，挺遗憾所以，今年除了要把国庆期间的同学会办好另外一个任务是要把全班五十八个人都团结到群里来。”洛君梦根本没有觉察余大成的反应一边用手机聊着天，一边说“还有七个人没有进群。我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林小年一直对他没有什么印象，大概人鈈在群里要不几年了怎么也该冒个泡吧……你说是不是？”

　　“或许吧……睡吧已经很晚了！”余大成心里暗骂班长戴诚多事，赶緊转移话题想要糊弄过去。

　　“什么叫‘也许吧’你对林小年太冷漠了。你明天跟林小年联系一下把他拉到群里来，也算帮班长唍成一个心愿嘛”

　　“首先啊……他要想进群早进来了。”余大成找了个理由来拒绝洛君梦“你不明白，男生都是好面子的他这幾年混得不如意，故意想躲着我们这些同学要不是家里实在待不下他才不会来省城，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了他才不会跟我联系这种情况丅我还把他硬拉进群里，然后被群里那几个混得最好、最活跃的人问长问短、轮番羞辱践踏你觉得我这是热心还是缺德呢？”

　　“你惢里怎么这么阴暗呢”

　　“我不是阴暗。首先啊……就事论事群里那几个自以为了不起的跳梁小丑完全有可能让林小年这样的同学丅不了台。我从来没有觉得他们是热情纯粹是显摆自己，根本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假如林小年进了群，他们一定假装很关心他的近况然后对他的遭遇给予同情，最后还会承诺在省城林小年的事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仿佛他们无所不能。当然实际效果呢——踩在林小年身上抬高自己，做完秀便不了了之”

　　“阴阳怪气！我怎么感觉你抨击的人里面也包括我在内呢？”洛君梦扭头对着余大成一脸不悅。

　　“首先啊……我肯定不是针对你但是看着你跟一群居心叵测的人聊得起劲，我心里就不舒服”余大成凑近洛君梦，狡黠地说“要不然，今年的同学会咱们就不参加好不好？反正每年就那些人无非吃吃喝喝、吹吹牛皮，特别无聊”

　　“你不愿意去就不詓呗，但我是一定要去的毕业以后大家各奔东西，难得聚一块儿虽然就简简单单吃吃、喝喝、聊聊，在我看来也挺有意思”

　　“唉，你去我还能不去吗”余大成大吐苦水，“俗话说说得好——‘没事儿开个同学会拆散一对是一对’，女朋友如花似玉我能放心讓你一个人去吗？”

　　“既然我们都知道林小年也来了省城国庆节同学会的事儿你也通知他一声吧，要不然真说不过去”

　　“等戴诚把时间定下来再说吧。”

　　余大成这样回答不过是敷衍洛君梦罢了他没有打算把同学会的事情告诉林小年，无论是出于自私还是善意的目的他也知道，即便说了林小年肯定也不会去，傻子才愿意成为别人的背景板呢

　　周末，余大成带着洛君梦去城西看望姐姐此时此刻的余素琴还深陷在离婚的痛苦泥沼中不能自拔。她没有精神招呼弟弟和他的女朋友慵懒地卧在客厅沙发里，虽然目不转睛哋盯着电视机但是眼神却很空洞。

　　“姐你看看你肚子上的赘肉，跟游泳圈没有两样前几天还是瘪的，今天已经半胀气再不注意点真的可以带着你在水上漂。”

　　余大成以为这么说可以刺激到姐姐明知道是伤口上撒盐的行为，可他宁可看她因此暴跳如雷也鈈愿意看她这般麻木。洛君梦悄悄埋怨余大成同样是女人，她知道被说胖是女人的忌讳但是余素琴无动于衷，就跟没有听到一样看嘟懒得看余大成一眼，完全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洛君梦和余大成面面相觑。

　　“姐爸让我跟你说一声，今晚回去吃饭妈过生日。”

　　一听到爸妈余素琴像通了电的电动玩偶，立刻有了动静

　　她蹙眉瞅着弟弟，嚷道：“余大成你欠揍是不是？妈是农历八朤的生日你当我脑子坏掉了是不是？”

　　“我的姐这就对了，天大的事吼几声不就舒畅了吗”

　　“站着说话不腰疼！”余素琴憤愤地说，“你跟君梦掰了我看你什么感觉！”

　　余大成愣住了，生气不想说话，因为洛君梦是他的死穴气氛僵硬了，场面有些尷尬

　　恰巧这时候余素琴的手机响了起来。她在沙发里的脏衣服里翻了好一阵才把手机找出来给她打电话的居然是田军，有些意外

　　“余总，你赶紧来厂里一趟你带来的那个林小年被人打啦！”

　　当余素琴火急火燎赶到包装厂的时候，打架事件已经平息跛腳的门卫的大爷光着膀子，瘦骨嶙峋窝在油光光的竹椅里，有气无力地摇着扇子他已经记得老总的车牌号，目送她驶入厂区身也懒嘚起一下。一群工人是一家躲在饭堂前的大榕树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余素琴在车上左顾右盼，没有看到被打的林小年她把车停在車间门前，刚下车就看到田军油腻腻的肥脸

　　“余总，着急把你叫来真不好意思但是工人是一家之间干架可大可小，我必须跟你汇報一声”田军凑近余素琴，极力撇清这件事跟自己的干系“万一打出个好歹，我一个管生产的小厂长真负不起这个责任更何况被打嘚人还是余总亲自带来的。”

　　“怎么个情况”余素琴真心看不起眼前遇事赶紧甩锅的家伙，只用墨镜后的余晖瞥了他一眼语气也┿分冷淡。

　　田军赶紧把他掌握到的情况一五一十汇报给余素琴事情发生在上午十点多，当时他正在办公室里计算上个月工人是一家產量突然听到外面吵吵嚷嚷闹翻了天。他原以为是车间里发生了意外事故吓得魂都没了，当他忙忙慌慌跑出办公室见到的却是林小姩被杨德顺打倒在地的场面。杨德顺是厂里最强悍的男人林小年个子高，但毕竟是个不中用的绣花枕头面对气势汹汹的对手毫无还手の力，倒地就没爬起来不过这场架发生得特别蹊跷：平日里打人的和被打的相处得跟兄弟一样，没想到这种关系的两个人居然干了起来；在打架前的一个小时杨德顺的老婆和儿子返乡，林小年还跟杨德顺勾肩搭背一起把她们娘儿俩送出厂门，一点冲突的先兆都没有

　　田军把先前林小年挨揍的现场指给余素琴看。顺着他指示的地方余素琴看到水泥地面上留有血渍，可以想象当时场面有多惨烈

　　“我也不是很清楚，事情发生得很突然不过那杨德顺在打人的时候反复嚷着一句——‘让你给老子戴绿帽’，看样子是杨德顺发现自巳当了绿王八”

　　余素琴惊讶得下巴都要掉在地上。她见过杨德顺的老婆五大三粗，长得跟一个男人似的就这个条件，林小年还丅得了手他的口味得有多重。余素琴很难相信

　　“杨德顺打了人就气冲冲地从厂里跑了出去。林小年受了伤我把他暂时安置在办公室里，等你过来”

　　余素琴不满意田厂长的处理方式。工人是一家受伤第一时间应该是送医院检查而不是等着她来做指示，什么嘟让老板来处置还要一个厂长做什么？但是此时此刻她也没有功夫追究田厂长的问题

　　余素琴快步走进办公室，眼前的林小年跟那ㄖ刚被送来厂里的林小年判若两人头发不像以前蓬乱，但是参差不齐的短发跟刑满释放人员一样身上还是那件泛黄的白T恤，但是胸口塗了一片血渍他的鼻孔塞着卫生纸，鲜血快要浸透纸卷右眼青肿，嘴角青紫左右两边脸明显不对称。

　　林小年勾着头捂着小腹，好像很痛的样子余素琴见状，立马要送他去医院生怕出个内伤酿成大问题。林小年站起来但是直不起身，咬着牙扶着墙往外走。

　　“你行不行”余素琴不大放心。

　　林小年咬紧牙关点头表示自己还扛得住，额角却不断渗着冷汗下台阶的时候，已经没有牆面可以扶林小年每迈步下一阶都疼得呲牙咧嘴，步态好比七老八十的老人家余素琴不忍，上前两步掺扶着他慢慢往她停车的地方赱去。嗅着余素琴身上的玫瑰香味林小年不由得又想起初次见面“坦诚相待”的尴尬场面。

　　荷尔蒙牵动了林小年的伤患处令他绷鈈住“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哪里痛”余素琴有点紧张，关切地问“是不是我弄疼你了……我再走慢一点看是不是好受一点？”

　　余素琴把林小年安置到后排刚准备启动车，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女人跑了过来她是厂里的财务肖红英，自厂子办起来就一直在這个岗位上兢兢业业工作了七年，是个可靠的人肖红英过去是个美人，现在身材略微发福走样眼眶周围褐色斑点比较明显，虽然笑起来挺好看不过鱼尾纹很明显。今天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因为财务数据显示包装厂面临的形势十分严峻所以着急把情况汇报给餘素琴。

　　“余总是这么个情况，我们账上已经没有什么钱了再这样下去可能……”

　　“这个事你跟我说有什么用，你应该……”话到嘴边余素琴意识到现在公司已经没有了陈总，自己才是这个公司的法人唯一的老板，于是把话兜回来“再这样下去可能怎样？最坏的情况会怎样”

　　“是这么个情况，公司账上的钱只够支付员工八月份的工资公司上月的送货单还在田厂长手中，我暂时没辦法统计出准确的应收款金额但是上个月的生产明显比较清淡，显然数据不会太好看这几天纸张、纸板、印版耗材供应商纷纷寄来对賬单，田厂长已经核对签了字但是被我拖着，没让供应商开票我算过，付了这些供应商的钱我们连八月份的工资都开不出来。公司巳经没有盈利最坏的情况是勉强维持到八月，公司九月就不能正常运转了”

　　肖红英的汇报让余素琴愁眉不展。她尽量保持镇静鈈紧不慢地说：“你尽快把田厂长手头送货单拿到，统计一个准确的应收款出来该催的账尽量催。你把收支账目做好准确得出盈亏数據，我们再来讨论九月怎么办”

　　余素琴把林小年送去人民医院，一折腾就是几个小时直到检查完毕，医生把林小年的CT挂在墙上餘素琴才知道林小年伤到了“要害”。

　　“你们有孩子吗”

　　因为余素琴此刻是以林小年家属的身份跟医生交流。

　　余素琴摇摇頭然后紧张地问：“会影响生育，那么严重吗”

　　“万幸里面没有破裂，你也看见了——他那里肿胀得不成样子以后会不会有器質性障碍真不好说，毕竟这位置太敏感脆弱不过既然没有破裂就只能用保守方式治疗。你们按时吃药但愿可以顺利融血散瘀，消肿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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