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没有两个弯的机翼会旋转的飞机起飞时机翼动态图的像抛出回旋镖一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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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尘不染的T42合成建材地面,空气中弥漫着的浓厚176号消毒液气味,还有挂在所有机器对面巨大的马克思像与恩格斯像。两个穿着国产防化服的人就站在革命导师的斜下方,就像分数线下两个卑微的分子,又如广阔玻璃盒中两粒微尘。在23世纪这个崭新时代来临的前夕,每一个东方社会主义人——不,就连资本主义同盟也是如此,都不应该在消毒水中站立不动,而是该点起电子爆竹与全息烟花,正如一百年前和两百年前的古人那样。  更何况,除非是自然科学研究人,还有谁在这个繁星光辉下的璀璨夜晚躲在这座无人岛上,躲在太平洋的涛声中。只有犯罪分子会如此,但犯罪分子也怎么会有如此大的权柄和胆量,敢在数万枚卫星监控下开设自己的工厂呢?  “一切能就近买到的东西,我都已经买了回来。至于那些违禁物品和版权封锁物品,我也都从资本主义的市场上买了回来。”李开慧在生化面具后面发出电子音,“教授,像是枪支和它们的生产图纸,都是从新俄国买来的,其他则大部分是从欧亚联盟那些几乎破产的小工厂里高价收购的。这几乎耗光了我全部的家产!”  “怎么会呢?你父亲在赌场算牌积累下的殷实家产,可没那么容易耗光吧?还有你可别忘了它们,我是指,你在以色列-阿拉伯投资银行里存的那一大笔人民币,这些利息都足够任何一个工人过上大资本家的生活了。”另一个橙色防化服中也传来了电子音,这明显是对李开慧说的。  “不!您忘了一点,教授。”李开慧按下电钮,把先贤的画像升高了五毫米,“我光是打点太平洋国家来购置岛屿,就几乎画了三亿人民币。还有各种对官员的贿赂,对口岸和海关的通融。譬如这套脑神经思维诱导机,你觉得如果是像当局直接提出购买申请,是我被关进监牢还是我……”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但我本来就对这些腐化和经济不感兴趣。”钟教授用力摆手,似乎是想要把人类的孽根性甩出去,“让我们开始吧,我很想看看你的表演。如果真的能控制概率,那下一次,不!这一次诺贝尔奖就绝对属于你了!”  “还用我把那张论文再念一遍吗,导师?”  钟教授摇了摇头。他只是微笑着,像是在看疯子的表演。控制概率?多么荒谬的癫狂呓语!人类的确可以控制降雨概率,控制各种宏观现象发生的概率,但谁敢大言不惭声称自己掌控微观?只有民间科学家和疯子,但在这个脑神经思维诱导器取代教师的年代,已经没有多少民间科学家了。也正是因此,钟教授才会屈尊来到这,惋惜李开慧这位曾经天才的陨落。  “这台3D打印机由无数原子和分子组成,分子又有原子组成,原子又由核外电子、质子和中子组成——这台机械原材料里可不含任何氢元素。而最最微小的存在,那数不清的开弦和闭弦,也是有大小的。所以我的手指尖碰到这台机器表面任何一个点的概率,都是无限分之一。”李开慧用一根手指撑住机器,然后继续他的歪理,“然而,我身上每一根弦都同时在量子海洋中移动,达到其他宇宙的概率也并非是零!”  “是的,理论上如此。但我暂且不探讨它的可行性,光是从规律角度上说,难道你天真的认为物理规律在一切宇宙中都适用?万一你到了某个——不,哪怕是你还在这个宇宙中,你迁越到恒星内部与黑洞周围的概率也并非不存在。”教授依旧在做着徒劳的劝说,但他已经累了,准备放弃这个旧日爱徒了。  “科学家就该有为了研究而牺牲的准备,有着对宇宙奥秘狂热追求的大无畏精神。教授,这是您在我开始研究工作那天对我说的,您肯定还记着这句话。我为了今天准备了太久太久,我已经身无分文,就连消毒液都是向您借钱买的。”李开慧的眼眶中含着玻璃滴一样的泪水,这是告别地球和母宇宙的泪水,“教授,感谢您能免费提供这台大功率核聚变机器,可惜我带不走它。好在它提供的澎湃能源是打开大门的钥匙,再见!Ade!教授,到工厂外面的电推飞行器上去吧,您的学生要为一个伟大的实验献身了。我的保险——请导师您拿去,这是我欠的债。”  “我不会被你的精神感动,我只会为你的顽固而惋惜。李开慧,对于你这个本该属于上个世纪的民间科学家,我现在可没办法在电磁屏蔽场中报警了。我只能说:祝你好运,也祝你的理想好运。”  在电磁推进器嗞嗞的电流声中,教授带着泪水朝小岛敬礼,波涛就在飞行器脚下汹涌地咆哮。五道口大学的核聚变炉开启到了最大的功率,湍流滚滚进入它硕大无朋的接口,电荷从正极高速射出。李开慧拉下了了马克思与恩格斯之间的连杆,在简单机械的作用下,导线接通了。  钟教授睁开了被176号消毒液熏疼的眼睛,看到了属于东亚大陆的那台工业级核聚变炉——然而就在一个普朗克时间前,由于光直线传播的特性,T43合成建材外壳会把它的剪影挡住。钟庆元的学生离开了属于自己的母宇宙。  ==  李开慧也睁开了眼睛,如果是在绝对时间中,那教授与他清醒的时间就是完全相同的了。相同的十分之一秒。依旧是水晶一般质感的T42建材和T43建材,依旧是洁白如气泡的3D打印机。还有数十条原材料加工的生产线,他们躺在工厂的最边上,如同搁浅的鲸鱼。  看来这里不是教授口中可怕的世界,因为物理定律在这依旧适用。李开慧用测速枪计算了重力球下落速度,最终在牛顿的肩膀上推算出重力常数。结果是惊奇——惊奇——不可思议的——约等于9.8N/k!大科学家用颤抖的手按下了决定一切也颠覆一切的按钮,那个长得像环形电阻器的开机键。  在等离子屏幕上出现的,是纯粹的蓝天,像玻璃般透明的奇异天空。李开慧把探针也打开了,并在空气成分体积表里面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最后一步了,这需要一些生物学的技巧,也就是探测大地与空气与水里那些微小生物的分类。虽然黄茅白草的被子植物世界中不太可能有那些曾经支配地球的野兽,但也未必不会有天花病毒、肺结核病毒、破伤风杆菌这类存在。它们大部分的灭绝都是在22世纪末期才完成的,而那个时代已经没有这样的平原与天空了。  李开慧做出了任何一个人都会做的事情,测算经纬度。确认地理位置和无人机有着非常大的关系,地理情况总是会决定无人机的种类。  “总A.I,测算经纬度。”  在语音模糊配对的设置下,智能程序很快就理解了它主人的意思。现在太阳照在湛蓝天穹,像是雏菊飘在水里,正是测量经纬度的好时机。  “38°05'47.9“N 109°26'12.1“E。”  知道这些就足够了,李开慧完全估算得出这附近的东西。政府早就把一张详细的地图诱导入了每一个公民的头脑,包括地图上琐屑的经纬线。他不但知道这是陕西,甚至还知道这是陕西榆林,知道这种地形可以直接使用哪些无人机。系统甄选出了一些耐热材料制作的飞行器,它们像蜜蜂一样在螺旋桨转动下飞向远方。  第一份资料来自于飞向西南方的无人机,它在两百米高空飞行309米后发现了村落。但李开慧更惊喜于第二份报告的迅速传来,那架飞往西方的无人机也发现了村落,这充分证明了人类在这个时代的广泛分布。可惜这些村庄都太破败了,虽然还有亩地的疆界,却连一点禾苗的痕迹都看不到。在这些荒芜中,任何人都无法分辨时代,顶多根据头型回合衣着能判断这个时期并非清朝,也并非汉朝以先。只是如果把自然气候算上的话,可能的范围就大大缩小了。  现在,李开慧必须亲自去找活人询问。虽然他并不对古代的农民阶级抱有很大期望,但那两幅图,那两幅用于鞭策自己的马克思恩格斯画像,他还没放下来。李开慧首先打开了一条3D打印机生产线,他要用打印机打印打印机,就像工业革命时人类第一次做的那样。也许23世纪的伟大发明可以把旧世界颠覆上万个来回,但李开慧向新俄罗斯工厂索要的可并非实实在在的电磁炮与高斯枪,而是它们的图纸,要不然他完全可以改变国籍通过合法途径购买——虽然这需要交纳关税,却终归不用做行贿的违法勾当。  他将要驾驶稳重的履带机车到西方那个村子里去,这个村子在21世纪地图中被称为“长城村”,一个平凡的名字。但很快平凡就要不平凡了,因为李开慧来了!他将要把他的理想,把对社会主义的热情,全部投放到这个新世界来。A.I已经启动了生产,这很可能是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曙光。尽管这次工业革命里唯一的蒸汽来源于水切割。  “A.I,将T-1履带机车充电,申请一副脑神经思维诱导器——并按照图纸生产100台脑神经思维诱导器,然后按照中国国家成人文盲教育标准输入教材,包括我现在要拿走的一副。”  “语法错误,无法理解。”  电子音响了起来,像是对防化服后面的李开慧的嘲讽。  “按照中国国家成人文盲教育标准对一副脑神经思维诱导器输入教材,并放置到T-1履带机车的储备箱中。”  李开慧也只能按照智能程序的古怪逻辑排列语序。这个程序是他自己研发的,就连宣传部的智能程序都比不上,但这也是无奈之举——市场上所有的国产A.I,都会严格遵循法律程序,根本不会有“放置脑神经思维诱导器”的思维模块。李开慧又下达了几个复杂命令,而这些复杂命令只有通过计算机语言才能让它识别。  大门缓慢地开启,履带机车沉重的合金身躯轧到了枯草中,龟裂的土地因此更加龟裂,化作风中的碎屑。他尽可能回想起操作手法和交通规则,然后用比最高时速两倍的速度朝西方疾驰。只不过不到四百米的距离,低矮的草房远远就能望见。只是像尺子一样直的西方地平线上,只有蓝天,没有炊烟。  李开慧捏紧了腰带上的高斯手枪,这是他唯一的防身武器,而且是钟教授借给他的。北美生产的高斯枪虽然并不意味着更好的质量,但作为一款民用武器,它有着更微小的杀伤力和更简单的操作方式。这样的荒芜地区往往意味着旱灾,旱灾往往意味着饥荒,而饥荒——往往意味着匪徒、起义军、悲惨的,为了食物不顾一切的难民。尤其是后两者,即便他们真的试图掠夺李开慧,他也不想杀伤这些最具有革命积极性的可怜人。正如毛选第一章所说: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中国过去一切革命斗争成效甚少,其基本原因就是因为不能团结真正的朋友,以攻击真正的敌人。革命党是群众的向导,在革命中未有革命党领错了路而革命不失败的。我们的革命要有不领错路和一定成功的把握,不可不注意团结我们的真正的朋友,以攻击我们的真正的敌人”  孤家寡人的李开慧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弄到克隆人类的关键技术,事实上他也由于伦理问题没考虑窃取。他要建立的是社会主义,而不是独裁,尤其是只有一人的伪独裁,这是最该被人民所唾弃所批判的。人民的力量是伟大的,李开慧必须掌握它。
  ““同志,请问……”  李开慧用电钮摇下车窗,对着一个中年的瘦小农民喊着。但结果一点也不理想,他的目标用了最快的速度逃走了。李开慧不得不换上一粒麻醉弹,在车上给农民远远来了一梭子。他是给农民阶级带来知识的,并且是强迫的带来知识,由不得逃避。李开慧深信假使先贤真的在这里,也只能不得已这样做。  他踩住油门,把履带机车向前移动了3.5米,然后用机械臂把这个昏厥的农民拖入了车厢。李开慧从驾驶舱直接通过门进入了后部,很轻易就把这个骨瘦如材的中年人架起来,绑到束缚椅的把手之间。那些复杂的机械臂把他的坐姿调整端正,然后将一个插满导线的倒置大锅放了下来。这正是脑神经思维诱导器。不过在这伟大的、伟大的、伟大的实验开始之先,李开慧先得给这位无产者消毒、灌饮流体抗生素、以及注射常见疾病抗体了。  “当人们背诵时会发出脑电波,这是很寻常的事情。在21世纪的末期,日裔美国科学家黑岛忠夫发现并把这类电波称为A类电波,A类电波首先应用到了检测学生学习状态上。然而就在五十年后,王文明院士就首先展开了国际合作,并且寻找到了诱导大脑发出此类电波的电流强度。人类可以通过调节电极把汉字或者字母一个一个打进大脑,并最终组合成句子。最完美的基础教育从此诞生了。”  李开慧读着那份科普文件,等待着流程结束。他给这位农民输入的可是官方教材,涵盖了从自然科学到人文历史的一切,对于除了种地一无是处的他们尤为适用。这个人很快就会明白李开慧到底是谁,以及历史真正的发展轨迹是什么了。他只是第一颗种子,要稍微浇一点水,他立刻就能成为参天大树——他甚至已经成为了,如果这个历史还比较正常的话。  “你醒了?现在请不要太激动。好,那么,足丝蚁的生物学分类?”  “动物界节肢动物门六足亚纲昆虫纲有翅亚纲纺足目足丝蚁种。”  “马克思主义的诞生标志和诞生时间?”  “1848,年,《共产党宣言》的,发表。”  “3102年诺贝尔医学奖得主?”  “亚历山,大·奥,斯维其。”  “你的汉语好像不太标准,你到底能否理解你头脑中多出的知识?”  “是的,但,我能,用陕西方言吗?我说不惯,普,普通话。谢,谢,李先,生。”  方言早就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整个22世纪都是属于标准汉语和英语的世界,其他小语种只能蜷缩在自己的文明中。也从来没人试着做过方言翻译机器,特别是针对这种古代方言,这到的确是一件比较可惜的事情。  “多用用,词典和注音都已经在你的大脑里了。那么现在能请回答我一个问题吗?”李开慧非常欣喜,毕竟播种智慧这种殊荣现在已经只属于大学教授了,“现在是哪个朝代?抱歉,再多问一条:你能帮我个小忙,让智慧传遍长城村吗?”  “我,不,我推算,明朝,先生。”至于后面那个问题,他用头和躯干相连接的脊椎的上下剧烈摆动回答了。在这个年代,点头表示同意、遵从和接受。  既然是明朝,结合如今的气象,那肯定是崇祯时期了。李开慧把这个重要的信息记录下来,然后开始之后的询问。  “哦!对了,还有一点——你的名字叫什么?而且你叫我‘同志’就可以了,我的理想是马克思主义。我希望你也是。”  “我叫吕向周,李开慧同志。”他敬了一个标准的礼,熟练得像个老兵。  =  长城村已经在事实上的毁灭了,毁灭的原因出于三方面。一方面是天灾,两方面是人祸。最近的时日蝗灾极盛,天气又格外干燥寒冷,新播下的种子不是被晒干就是被虫豸掠食。再加上官吏的徭役与征税,直接导致最困窘的贫农几乎全部弃户而去。在畸形的制度下,田产越多就得无条件缴纳更多农业税,这导致大量田产被迫荒芜。  这荒芜的结果,便是牛这一类生产资料的盗卖与佃农流失,于是就在前不久,压迫人民最严重的张氏地主家族全部饿死了。如果不是一个秀才在村里开蒙学,他的肉绝对会被分吃,而且并非完全处于憎恨的缘故。  但李开慧早就有了完全的准备,他的工厂基础设施是殖民外星球的标准,更何况区区地球上的陕西?无论是高效率农作物还是人造肉,在22世纪都有了重大突破。无私的发明者在诺贝尔颁奖台上放弃了专利,让它们生产和培育工艺合法流入了李开慧总A.I的资料库里。李开慧已经装载了0.5吨罐头在车厢尾部,无人机早就告诉了他蝗灾和饥荒的消息,比声音还要更快。  “什么,你说白莲教?绝对不行!”李开慧恨不得现在就把吕向周错误的思想批判一番,“我们是唯物主义者,怎么能玩落后的封建迷信那一套?我来是为了开启民智,而不是开历史倒车,脑神经思维诱导器不会掩盖这样邪恶的罪行。”  “不,同志。我,是指,这只是诱导人民听从您,乐意接受脑神经,思维诱导器的策略。假入我们不这么做,我们恐怕,没办法和平的,开启民智了。您知道的,儒生、地主阶级这类封建既得利益者会阻碍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发展。”  “没错,这种包装的确值得考虑。”李开慧返回到了驾驶舱,临时构建了一套简陋的全息光影,“所以我就是说,你们和我们的差距仅仅是知识上的差距,人类进化绝没有这么迅速。至少你的建议是非常正确的,吕向周同志,我们要敢说真话,不要畏惧权威——更何况我本身就不是什么权威。等父老乡亲们全部转化完毕,这些话就得你给他们说去了,牢记这一点。”  车停到了村庄的外面,差点就撞到一具森白的牛骨头。没多少人是愿意在饥饿中站在野地里的,除非像是吕向周这种连尿桶都卖掉了的真贫农。原本李开慧准备通过亲情首先惠及吕向周家人,但果然不出所料:吕向周如今已经是孤家寡人,原本就是一个无子的可怜鳏夫,父母更是在三年前拾麦穗时被张氏家丁打伤,感染而死。他的妹妹在捕捉老鼠时割破手指得了鼠疫,邻居又被一个逃兵抢劫抛尸,简直活生生一个孤星!  也正因为此,他在长城村的人缘即使说不上不好,也是和张地主生前差不多了。如果不是靠装神弄鬼,可能还真打不开门路。好在李开慧不信算命,共和国的标准教材也不信,所以吕向周因此还是吕向周,是跟正常人生理状况无异的吕向周。这种尊重和理念很让吕向周感激,甚至比他得到知识的感激还要更甚。  “饿,不,我,认为应该先去找,秀才。”他指示李开慧差速转向转到右边去,“秀才是饿,我们村知识的领袖。控制了他,就控制了长城村的思想。”  “秀才……那他叫什么,他会说官话吗?同志,我很高兴你的普通话越来越熟练,但我还是更希望我能亲自与被压迫阶级交谈。还记得毛选——真是失误,我忘了这点。共和国基础教材里可没有《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全文。”  李开慧打开了阀门,吕向周首先下车,搬着一箱黑地荷罐头就走向一栋房子。这里太破败了,唯一可圈可点的只有门上风华的红色残对联:  “立圣人言,教化万民□地;行□贤道,救济□□在天。”  吕向周用瘦削干瘪的指骨敲了敲门,木头门缝中抖落出漫天尘沙。里面突然传来走动的声音,含着类似争吵的呼喊——什么东西突然重重的落了下来,门被锁得更死了。又是一种浑厚的撞击从门后震动门前,似乎抵住了破烂的木门。李开慧想起了窗户,却发现它们也立刻被堵死。秀才的房子成了密不透风的铁匣子,但李开慧还不怎么想动用铝热剂或者等离子切割机。  “谁在外面!?哪根伙计?”一个青年的声音从铁匣子的黄墙内传来,“这里没有吃食,也没有钱财!”  “子华,饿找你达有事情。”吕向周接过了李开慧的扩音器,“这里是吕向周。”  “他叫子华?秀才的儿子吗?”李开慧问起了吕向周,他实在是不敢妄自猜测明朝陕西地区的风俗。  “刚刚这个人叫周文江,字子华。他的父亲也就是那个秀才的,好像叫做周祚鼎,字高群。”他还没忘记在背后加上一句,“都是一群不事生产,只知道孔老二和他的徒子徒孙的酸儒。他们看来是以为咱是流民土匪,所以才要坚壁清野这种蠢战术了。”  “所以我们还得和他辩论了?那可真是麻烦。”李开慧左右摇动了防化服内的头,发布了新的最高指示,“吕向周同志,你先回到车上去,把计算机桌面上写着‘Д’的文件拖到全息播放程序中,然后把延时滑块拖到30秒的位置。接着把一台车载便携式电弧切割刀给我,要快!”  自然是最快的速度,吕向周竭力把所学的操作程序回忆起来并付诸行动,可惜还是手忙脚乱的不行。但好在这一切都早已被李开慧睿智的大脑计算在内,所以他才会决定把滑块放在30秒这个不长不短的位置。虽然电弧切割刀的移出程序并没有被放在教材里,但山东重工的工程师也没忘记设计一个简易切出程序。李开慧终于赶在计划内的最后一秒接住了飞来的切割刀,然后把红色连杆切换到了“开”的位置。  “真是抱歉,周秀才。”他一边把电弧伸到了房屋根基处,一边说着没营养的废话,“我们是来送食物、钱财、知识的,对你的家族毫无威胁——不对,威胁至少还有一点。着威胁是针对你们土地和信仰的。”  “你想要干什么!这是什么东西!?”  内头传来了恐惧的尖叫声,看来电弧已经成功投过了墙壁。高温的电弧刀把砂岩融化,这些泛着红光的膏状物质很快就成为了劣质玻璃。但电弧还在继续移动,轨迹逐渐成为一个标准的正方形,然后在右下角的直角处彻底连接。  李开慧猛地用胶靴踹了一脚,这堵正方形的墙顿时就伴随着风沙而落下。李开慧透过塑料面板看到如骷髅一般嶙峋的人形,饥饿而绝望的周祚鼎则看到了身披橙红色战甲的畸形怪物,而吕向周正服侍着他。电弧刀依旧闪着刺眼电光,比李开慧身后的阳光还要强烈百倍,几乎把周家人的脆弱视神经闪瞎。端正摆放在桌台上的镀金孔子像,更是起到了比反射镜更有效的成果,让阴暗干燥的的室内变得金碧辉煌,虽然依旧干燥寒冷。这就是秀才家的现状。  “吕向周!你带了什么进来!”  年轻的周文江丝毫没有他父亲的稳重,跳起来就捂着眼睛质问吕向周。但恐惧是依旧存在的:子曰“敬鬼神而远之。”,却并没有彻底否定迷信和有神论。在充斥着迷信和傩巫的陕西荒原上,在饥饿与眩晕中,他甚至有了一种——一种李开慧是阴曹使者,吕向周是道士的错觉。  “我到底要重复多少次?”李开慧很有些无奈,但又只能重复那句无聊的话,“吕向周带来了我,而我带来了智慧、食物、钱财、知识。我带了适用于农民阶级和无产阶级的科学理论,带来了先进的科学技术,我要打破明朝朱家的旧世界,送给你们社会主义旗帜高高挂起的朗朗新乾坤。”  “社会主义?科……学?”周祚鼎开始微微后退,“打破旧世界?何为旧世界……阶级?阶级是——”  李开慧把连杆推到了“关”的位置,全息投影在他的身后打开了。只是这个投影所投射的并非新简体字,而是明朝的繁体楷书。他侧过身子,用机械的电子音念出上面所写的四十二个字:  “鬼门关,走一遭。马面牛头,阎罗狂笑。百般刑,辨英豪。火海刀山皓日高,龙头滚泼康庄道。此新天地,二亿黄袍。”
  “曲牌《普天乐》……”秀才毕竟也是知识分子,当下就认出了这首元曲的本质,“二亿……黄袍?”  “周祚鼎同志,你不会把宋太祖赵匡胤黄桥兵变忘了吧?”吕向周开始炫耀自己侥幸得到的知识,“二亿,那是因为现在整个明王朝统治下大约有两亿人,这都是有过比较精准的统计的。未必没把你包括进去。”  “不对!你们到底怎么回事,想要造反吗?”周文江依旧保持着他的不稳重,与周祚鼎相比简直就是白磷之于红磷。  “按照路易十六的说法——同志,这不是造反,是革命!当然,路易十六现在还没有出生,法兰西也还没到开三级会议的时候。”  “路易十六?法兰西?三级会议?不对,你们之前一直说的‘同志’又是什么意思?革命,是说汤武革命?”周祚鼎绞尽脑汁试图理解这两人诡异的话语,却始终像是在听闽地方言一般。这些难以理解的词语,难以理解的音节,难以理解的橙红色服饰与透明面罩……  伴随着一种奇异的香味,周祚鼎忽然感到饥饿消失,视野一片扭曲。在他彻底把双眼阖上之前,他看到了吕向周捂住鼻子——并且嘴巴的弧线与李开慧面罩后面的角度完全相同。在意识消失于虚空的最后一刻,他感觉到一个粗糙的东西扶住了他,就完全无法与外界交换意识了。  =  在昏睡中,周祚鼎梦到了许许多多浩瀚如烟海的汉字,但这些汉字结构大部分似乎都经过了简化。在汉字的海洋里夹杂着一些符号,它们是+、是-、是=,也是X、Y、Z,SIN、COS、TAN。最终有声音从绮丽的幻梦中传来,压迫着符号与象形文字朝着记忆深处铭刻。声音里有伟大的乐章。  他醒来了,像冰块浮出水面。  李开慧程序性的问了一些问题,脸上带着欣慰而慈爱的笑容,这让周祚鼎几乎热泪盈眶。他从未如此激动过,就连出入蒙学、考上秀才乃至于洞房花烛时都不如现在更激动。知识的大门在他面前开启了,然而直到真正认识到它之前自己还心存怀疑。如今周祚鼎已经不是原来的周祚鼎了,他成为了一个新人类,尽管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时间来消化。  于是他转过去寻找周文江,亲爱的儿子。  “很抱歉,同志。”李开慧的微笑弧度改变了,变得略带歉意,“我只带了一台脑神经思维诱导器。周文江现在还睡着,不过也马上要进行手术了——啊,你肯定很饿吧?请稍等一下,请千万稍等一下,我希望能在饭桌上把所有的事情跟你们父子讲完。不过,吕向周!你过来,给他注射一点流体碳水化合物,用消毒后的无针注射器。”  在二十二世纪伟大科学的帮助下,例行程序很快在周文江身上也完成了。父子都获得了新生。从此,周祚鼎不再是秀才,周文江也不再是只会维护儒学的卫道士。李开慧有很大把握肯定,有两个新的马克思主义战士要诞生了。当然在此之前,饥肠辘辘的三个明朝人,必须得吃点可以填报肠胃的固体食物。还好科技是二十二世纪的科技,所以他们尚未沦落到吃人肉的悲惨地步。  这固体食物自然只能是吕向周之前搬下车的黑地荷罐头,这种转基因甜菜——它的叶子成为类似荷叶的一片,浑身漆黑如同沥青。在丰富的水资源灌溉下,太阳不会因为黑色的表层而灼伤它,只会被以极高的效率转化为淀粉。所以当李开慧把罐头扣子弹开时,久违的——不!是前所未有的浓郁的浓郁碳水化合物气息,经过特殊细菌发酵后的香甜气味,远比东印度公司的蔗糖更能勾起觅食的原始欲望。  “黑地荷。基于钱学森教授理论研制的植物,这个版本的教材应该还包含着它的资料,而且是重点。这东西直到刚才还泡在液氮里面,我建议把温度提高一点。”李开慧抓住了罐头扣子下的两片合金,“很快的,不会比砍材然后烧火更慢,也不需要利用危险的车载微波发生器。”  他的手快速弯折两片合金片,粗略估计共弯折了二十三下。M-1600合金的弯折生热性能出奇的好,它在诞生伊始就代替了极其浪费的罐头电池,成为加热的新方式。虽然22世纪已经遍地都是微波共振桩,无线充电彻底击败了导线。但逐利的资本家依旧把触手伸进了原生态保留地,那些只有原始动植物和核辐射的地方——只是也许M-1600合金的专利拥有者做梦都想不到,这“原生态保留地”甚至包括崇祯脚底下的蛮荒土地。  “先吃吧,我知道你们有多饿。”李开慧丝毫不觉得他们的狼吞虎咽是不文明,是对绅士的冒犯,“而那只不过是一个胃部神经接收实验而已……不过小心别噎着,我可没把手术工具带来。虽然车载3D打印机还能用,但这里是绝对不可能有合格的金属耗材的。”  周祚鼎也像泥腿子那般红着眼吃喝,再也没了旧日的文人风度。但谁能说这是一种倒退呢?人类历史是螺旋形上升的,人类的生理也是一样。饥饿拖着口腔咀嚼与吞咽的速度,就像骑士用鞭子和马刺抽打着胯下的动物。丰富的淀粉被唾液淀粉酶分解成了麦芽糖,用不了多久就会在小肠分解成葡萄糖——于是他们复活了。如果没有黑地荷,没有李开慧,他们迟早会饿死,或者被互相吃掉。  “多谢款待,李开慧同志。”吕向周用海绵揩去了黏糊糊的黑色痕迹,“需要把它们分发给其他村民吗?他们是,他们全部是,全部是同样困苦贫穷而淳朴打的农民啊!”  “淳朴?吕向周,你犯了幼稚的错误。”周祚鼎打住了前者发自肺腑的哀求,“如果不是我出面,难道大地主张絃还能有全尸吗?我们的农民兄弟,甚至包括你在内,都差带要冲进府里把这些反动家族的人肉剐下来风干了!”  “在饥饿中,人类已经没有人性,只剩下兽性。更何况说句不好听的,你们——是的,包括周祚鼎这种未来的地主阶级,对于工业化的世界而言都是丛林中的野蛮人。不要觉得自己正直,等到你真的要饿死时,你也会吃人的。正因为只有一个人拒绝了嗟来之食,所以他才能流传千古。正因为中国依旧存在着黑暗,所以雷锋精神才会从1963年一直流传到了2299年。更何况现在是,呃,现在是崇祯几年?”  “崇祯二年,公元1629年。”周祚鼎很快就报出了答案,崇祯的纪年一直缠绕在他从前颗忠君的心上。这是一名秀才的义务,至少对周祚鼎本人而言如此。  “1629年,距离资产阶级政治体制首次确立还有59年。”李开慧大声的叫嚷,甚至把手臂在空中挥舞,“这是人吃人的世界,不是羊吃人的社会,而人吃人比羊吃人还要可怕。羊吃人还可以拉出自由劳动力,人吃人只能让封建集权到达顶峰。淳朴都是屁话!逆来顺受都是屁话!圣人都是屁话!只有革命才是正道,我们甚至不需要为革命付出过多牺牲。这是我送给大明的最后一件礼物,继食物、钱财、知识后的第三件礼物——吕向周,你说错了,我们就是要造反!革命就必须是造反!”  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在崇祯二年的地球上,现代意义上的工人尚还只是欧洲地中海沿岸的小小剪影,唯有农民主掌着社会命脉。但马克思主义是绝不会因此失去效用的,因为真理是可以因地制宜的。月球的重力常数与地球不同,但这绝对不意味着重力不存在。李开慧的暴动,将从长城村开始。然而这一切不可思议的决定,都只不过是他来到明朝五小时内发生的。  四十亿年来,地球都按照应有的轨道在浩渺星际中航行,伴随着猎户座旋臂绕着银心做顺时针运动。它表面的生物也是如此,从小分子到大分子,从无脑到自由意识。然而假如把一钵培养皿丢到原始汤?在雷霆风雨之中,再也不会有恐龙和昆虫,只会有一种新的具有革命意义的成熟物种。而就在崇祯二年的这个季节,李开慧的培养皿打翻了,在这个时空的原始海洋中。  “一切都会在这场四十亿年未有之大变局中改变的,李开慧先生。”周祚鼎的面目陷入了一种混乱的状态,“孔子的一言堂被打倒了,封建君主专制被打到了,甚至还在襁褓之中的资本主义萌芽也会被打倒。你强行送来了文明,正如晚清西方列强所做的那样……”  “但我不是为了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利益送来所谓阉割过的文明。我是为了整个人类的利益,为了全世界穷苦人的利益送来完整公正的文明。在历史的审判台下,我问心无愧。所以我甚至不会隐瞒我的来历,也不会恬不知耻把门捷列夫的伟大安在自己头上,甚至抄袭贤者不朽的诗歌。”  一切都寂静了,就连小冰河期的阳光都似乎冻结。  “主席,李开慧。”他喃喃道,“你应该是这个新时代的主席。”
  周祚鼎是读书人,实打实的秀才。虽然到头来没当上明朝的官,但他好歹也是了张家地主门下的人,专职教授蒙学。他有银元,有威望,也有着知识,他之于长城村就像祭祀之于阿兹特克文明。但在真正的恒星坍塌后,周祚鼎也变得越发微小起来,保护张家人的血肉是唯一能做的了。  除了肉之外,饥饿的人民把张家府刮得很干净,就连红色的椒墙漆皮都磨掉,掘地三尺寻找遗产。即使他不得已火化了张家浮肿的尸体,也依旧每天都有人试图在骨灰里粘出金子——事实上,吕向周原本就计划在解手完后盗墓的,哪怕“墓”上的石碑都已经在昨天被砸烂了。  “周祚鼎,周文江。”李开慧并没有接周祚鼎的话,却发了一条指示,“你们用一切只要不涉及人身伤害的办法,去把村民叫到张府门前的空地上。”  “然后让他们接受思维诱导吗?”  “不,怎么会。”李开慧摇头,“用34号人体安全麻醉喷雾把他们全部麻醉,然后拖到车厢里。我只带了一台脑神经思维诱导器,根本没法让这么多人使用,一个村子里好歹也不止三十人……”  “明末,同志!村子里只有二十多个活人了,其他人不是压榨而死,就是饿死,或者被流民强匪凌辱劫掠而死。”周祚鼎发出骇人的怪声,“前几天有人吃人,所以罪犯被石头砸死——结果第二天他就被吃了,不知道吃他的是狼、狗还是人。毕竟这个年代,连地主家也没余粮,连雇人压榨治下佃户的佣金都付不起。”  “好吧,二十来人。”李开慧相对开明,很快就改了口,“我们的确可以就地进行思维诱导,可无论如何,34号人体安全喷雾总是要动用的。一切仰仗你了,周祚鼎同志。”  传统的社会对读书人相当尊重,尤其是体力劳动者。虽然“读书人”只包括秀才以上有资格当官的。周祚鼎完全有资格在明朝村落召集居民,但居民也完全有资格在饥饿中拒绝召集。这一切早就被李开慧预料到了,他早在射击吕向周之先就设计好了一切。  李开慧点了一下开关,纯黑色的遥控器,简洁的像是单纯的黑。  “这是什么?”吕向周指着遥控器,他没在脑神经思维诱导器传输的资料上见过类似东西,毕竟教材始终是与光速发展的社会脱节的。  “无人机的遥控器……你倒车上去,把另一个长得像诱导器的头盔拿来。对,再把一架交互式三维动态眼镜递过来。把微波共振桩电路接通。”  李开慧把高斯手枪交给了吕向周,用一种坦然而无畏的心态,他丝毫不怀疑这个新下属的忠诚。然后套上交互式三维动态眼镜,戴上那顶沾满点胶插满感应器,竖着一杆天线的头盔,远看几乎就是十九世纪低俗科幻小说里的外星人。李开慧调整着头盔与眼镜的接收频率,直到与微波共振桩发出的微波对接,成为一个无形的通路。  “来,吕向周。你肯定在教材上见过这个低技术的最高级运用。”他叫住对这组设备充满好奇地吕向周,“拿起我给你的手枪,保卫我安全。切记,它的后坐力比火药激发手枪还要更大。你也绝对能猜到原因。”  “脑电波接收头盔和交互式三维动态眼镜。你是准备,呃——准备远程超控什么移动机械吗?但对于召集村民这种事,我不认为还有什么机械能起到作用。除非是科幻设想里的大规模精神控制装置。”  “你答对了,同志。”李开慧把眼皮的弧度稍微调整了,成为一条二次函数,“等到我操控无人机把东西搬过来,你就会明白你的前瞻性是多么正确。你未尝没有在演算未来学科上的天分,我到时候会给你分析数据的任务的。”  李开慧的视角成为了无人机摄像头的视角,他从一个叫波罗堡的地方朝北飞去。即便是这种未来著名的历史文化遗址,榆林的重要关堡,如今也是饿殍遍地,死气沉沉。当他们听见无人机螺旋桨在气流中的喧哗噪音时,全都像老鼠一样躲入了阴影中。这里未来将是大顺将军高一功的坟墓,但很明显,清军再也打不入这个地方了。  无人机继续往北飞,越过平静的浑浊无定河。河边有着几近枯萎的柳树,在萧瑟的旱风中摇动几近枯萎的碳一般的枝条。在800多年前的唐朝,这里曾有着最惨烈的战争,唐帝国在穷兵黩武中与同样穷兵黩武的突厥交战,无数劳动力被填埋在了无定河的无底深渊中。然而在1629年的这个地方,一切都与当时不同。虽然陕西已经没了明帝国忌惮的外族人,却有了更令地主阶级深恶痛绝的起义军。  李开慧的眼睛继续在空中飞翔,揽住浩荡的旷野,揽住浩荡的黄茅白草。干燥的黄沙弥散在空气中,偶尔会打到无人机外壳,就像冰雹击打在水翼船上。这一路还有不少的村落,但它们大多荒废,毫无生机。李开慧的脑电波被天线转化为电磁波,指挥着无人机做复杂运动,他终于看见来自真正意义上的另一个世界的工厂了。  无人机从一个小洞口进去,第一层闸门自动打开,第二层闸门又在第一层闭合后打开,一直重复到第六个闸门关闭才结束循环。螺旋桨在布满消毒液分子的空气中转动着,飞到了一面电子屏写着“化学部”的闸门处。它在猫洞复杂的管道里穿梭,终于来到了实验室内部。螺旋桨缓慢的逆时针转动,机械臂勾住了设备上的带子。无人机朝着西方的日落处疾驰,就连李开慧经过训练的身体都感受到了肾上腺素飙升。  它悬停在了长城村透明的天空上,然后带着设备缓慢降下,刚好停在李开慧的脚旁。在电动机停止转动的减速噪声中,他已经摘下了两台机械,重新把生命投入转化长城村村民的伟大事业中来。李开慧需要且必需要继续让社会主义精神在明朝发出巨大、辉煌、永恒的光。  “这是——”周祚鼎还不敢把包装拆开来,“难道真的是吕向周所说的,‘大规模精神控制装置’?”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李开慧蹲了下来,用防化服手套上自带的刀片割开包装,“这是桑比亚基因工程出产的机械,他们管这叫‘人造气味分子合成发生装置’。但在东亚,它有一个更艺术的名字:‘定制嗅觉’。”  “您的意思是……”  “它完全可以通过化学试剂几百种不同的组合,合成类似土豆炖牛肉的气味。想想吧,如果广场上突然散发出烤肉肆意的,炙热的香气,饥饿的农民还有可能拒绝你的邀请么,周高群?”李开慧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饱含着许多不同情绪,“去吧,这是党交给你的第一个任务。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这个任务绝对不难。”  =  一反往常,村子里召集的大钟突然被敲响,周秀才的声音也比往常更宏亮。仿佛他就在你耳边,揪着你的耳廓大喊:  “请诸君速来广场!速来广场!”  没几个人肯听他的话,对知识分子的尊重出自于对权与钱的尊重,而周祚鼎在他们眼里是再也不可能重新获得这两者的。虽然周祚鼎阻止了人民一时冲动吃掉张地主,犯下违反人伦的滔天罪行,但谁都不可能感谢他。撑死鬼总比饿死鬼强,哪怕余生和死后都要在自己反人类的罪行中煎熬。  没有一个人打开茅草房破烂的木门。  “我说过的,你肯定还是得用上它的。”  李开慧把一切能找到的原料都塞入了机器内部,几乎把写满英文字母的内壁撑得鼓了起来。他将人造气味分子合成发生装置的接收频率调得和微波共振桩一致,构成了一个小小的并联电路。装置开始低速运转,细小的探针把需要的元素剃取出来,然后在所需要的反应条件下进行化合反应。  浓烈的气味从发生装置中迸射出来,这是烤羊肉的气味。油脂在火上炸裂,滴淌在陕西沙地上,滋滋作响。孜然的香料特有气息有飞行在村庄上空,带着黑胡椒与辣椒粉的香气,裹着厚重的脂肪——这就是人类所闻到的。  “我总算理解您说的是什么了……”吕向周闭上眼睛,用力扇动鼻翼,“这种气味,就连地洞里的田鼠都可以吸引过来。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管用的‘大规模精神控制装置’了,绝对没有。”  “没有?你错了,大错特错。”李开慧把气味分子扇走,捂住鼻子继续说,“等以后有时间,我会让你了解一下自由南极洲恐怖组织的。他们通过类似宗教的极端环保宣传,让整个世界都为之颤抖,整片南极大陆的开发都受到严重如殖民的阻碍。他们才是最可怕的敌人,毕竟崇祯皇帝陛下真正的狂信徒,也就是说封建主义的接班人,是不会因为区区知识而背叛自己信仰的。”  在本能的驱使下,村民打开了房门,踉踉跄跄得朝着张府大门蹒跚。吕向周握紧了34号人体安全麻醉喷雾手榴弹,准备随时掷出去。他黝黑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着奇异光泽,如同钢铁铸成的嶙峋骷髅。
  宇宙在运作,量子海洋在涨落。肥皂泡从更大的肥皂泡上发芽,又萌生出其他的宇宙。它们开始了最初的暴涨,开始了永恒的、自我再生的膨胀。哈勃常数、欧米茄值、拉姆达值……微小的偏差,使得每一寸方虚空内氢原子平均个数都有了不同,曲率也从马鞍变为封闭的圆。智慧的存在囚禁在三维肥皂泡里,寻找着来自第11维度的回声。  哪怕是那些已经欧米茄值和拉姆达值之和为1.0,在绝对零度世界中挣扎的智能。哪怕是欧米茄值大于1,在坍缩的凶猛内能中炙烤的智能。哪怕是毫无生机、死气沉沉,只有自然造物,只有岩石与星光存在的世界。它们在发芽,在灰烬中如凤凰涅槃重生,那是一个全新的干净宇宙。  数以十亿计的星系在这个宇宙中自顺时针旋转,从银河系直到连最先进望远镜都看不清的某些。超星系团构成了包含大尺度纤维和空洞的巨大网状结构,在这网状结构最最最最最最微小的一个角落,那是银河系的猎户座旋臂。在这根渺小旋臂细胞的线粒体中,有一颗盘状星系在脉动——它是太阳系,人类的母亲。  发条状的超宏观结构,盖住了行星微弱的呼声。比尘埃还卑贱的人类,甚至难以想象星空的壮观存在。直到2165年的秋天,在太空国家阿斯伽迪亚的主导下,人类才第一次踏上了柯伊伯带天体冥王星的铁锈色土地。而在1629年的地球上,智慧种族甚至不知道万有引力存在,连绝对时空观都没系统的建立起来。  在先知李开慧的面前,聚集着渺小的23具躯体,他们像是刚蒙皮的骷髅。  “周老爷,这……”  “肉?”  “是,食物——食物吗!?”  “吕向周,你?”  “烤羊肉,周老爷!周老爷!恁弄来食物了!”  周祚鼎没敢发话,他只能把眼睛转向防化服后的李开慧。而李开慧则朝着吕向周伸了一根手指。  “这不是烤羊肉,这是34号人体安全麻醉喷雾!”  吕向周大声喧嚷,把保险栓用力拽了下来。他用全身最大的力量朝着34号人体安全麻醉喷雾手榴弹做功,把这个塑料球体几乎扔进人群中央。含氮的麻醉喷雾是透明的,可桑比亚基因工程出于安全考虑还是加了色素——黄绿色的恶心颜色,如同氯气一样的气态麻醉剂泄露到空气中。  站在车顶的三个明朝人迅速把呼吸机扣在面部,李开慧也扣上了活性炭滤布的开关。在黄绿色的迷雾中,终于有第一个人阖上了疲劳饥饿的眼睛。第二个、第三个,像是倾盆大雨的前奏。在不到三十秒的短暂时间里,砂砾海洋上就肉体横陈,他们发出微弱的、疲惫的心跳声。  李开慧把履带机车切换到了自动模式,看着它伸出蜘蛛一般的庞大机械臂,像扫垃圾一样把骨骼和皮肤扫进车厢里。剩下的步骤还是得走第一二次工业革命的老路,必须得人工亲自操作了。李开慧不可能把宝贵的自由时间浪费在编写车载诱导程序上,他宁肯如今麻烦点把长城村人工转化完,再让新的科学战士自己研发一辆专门用于开展脑神经思维诱导的机车。  例行的苏醒考核,每一次思维诱导后必须的程序。例行的碳水化合物注射——这点是李开慧在明末现实条件上制定的规则。他已经委托工厂总A.I制定了明末饥民康复计划,力求首先实现身体素质上的人人平等,在健康基础上建立社会主义共和国。用于星际殖民的自动化机器人已经在陕西榆林开始了耕种,它们播种着单晶硅太阳能板、播种着6种不同用途的黑地荷、也在播种着生产力和奇迹。  “现在已经下午18点了,但思维诱导还有一个人没完成——我早就说过,应该在工厂里一次性解决的。”李开慧对周祚鼎颇有些不满,毕竟最开始就是他先劝说自己就地诱导完毕,带着一整个长城村的新人类回工厂的。  “不,李开慧……主席。请允许我称呼您为主席,因为您一定会成为主席的。”周祚鼎眼里闪着异样的光,但绝对不是谄媚,更类似一种感激与认同,“您难道不觉得,一项伟大的事业需要多的见证者吗?我现在已经能看到基地的灯光了,它就像八九点钟的太阳。太阳不稀奇,但太阳第一次从地球的西方升起就稀奇了,就需要见证者了。”  “我承认你说的有些道理,但至少有一点!”李开慧依旧保持着创业伊始所必须的谦逊,“我现在还算不上主席,因为我还没有自己的势力。一个政治意义上的主席,怎么可能连自己的势力都没有呢?长城村只是我的第一小步,当然,按着阿姆斯特朗的那句话:这是全人类的一大步。我至少要攻下南边的波罗堡,才有自称主席的资格。”  正如周祚鼎所言,东方的工厂——明朝人更喜欢叫基地——现在正灯火通明,光敏感受器刚感受到亮度变化,就首先闭合了整个微波共振桩的总开关。如果不是为了迎接客人,他还真不想让气体灯这样继续亮下去。如果在22世纪趋光的只有深海鱼类和飞蛾,那么在1629年的明末,趋光的就还要加上强匪盗贼与明政府官方兵痞了。  李开慧喝下一瓶高卡路里含碳酸富糖水,然后用手指把长城村与工厂在屏幕连线。自动运行模块的T-1形履带机车开动了最大马力,像火箭一样在粗糙的砂砾中飞入亮光。回去的履带印与前来的履带印完全重合,就像自由南极洲恐怖组织画出的行为艺术。但李开慧当然是与这些极端环保主义者不同,如果不是担忧等离子体在影响概率,他是不可能只带上核聚变炉的设计图的。  “同志们,同志们!”他这个导游不怎么合格,语调都像过度饮用乙醇一样,“你们面前的就是工厂,它还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里面装着超越这个时代的技术,装着来自未来的科技!注意灯光下反光的黑色沙子,它们是单晶硅太阳能砂,现在正起到临时代替核聚变炉的作用。还有另外一片黑色的带水渠的土地,那是种植黑地荷的田亩。我很希望将来你们这里会出几个生物学者。”  忽然有人带着陕西口音惊呼,这声音里面洋溢着不可阻挡的惊奇与激动。  “这是噬菌体吗?主席,那些正在耕地的机器人是噬菌体吗?”  这是一个瘦弱的农民,很大概率是尚未逃跑的佃户——不过在客观事实上,整个村子的活人除了周家就全是农民了。虽然出于土地纽带的缘故,佃农的比例在这二十来人中却是少了点,虽然他们难得可以逃过岢税剥削的悲惨命运。  “这是星际殖民机器人,虽然在我原来的世界里星际殖民只是个梦。它们比飞船的引擎离殖民比邻星b更近。”李开慧看的很明白,把对太阳系的殖民与恒星殖民分得明明白白,“它们当然参考了噬菌体,这其中也有其发明者们的一些个人原因:主要发明者叶尔德林,这位来自新俄罗斯的环保主义者称人类为污染地球的病毒,所以才选择距离机械美学最近的噬菌体作为设计蓝本。”  “哈!那依照这个叶尔德林的意思是,地球就是细菌了!”车厢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简直像是天上打起冬雷,“主席,这个恐怖组织妨碍到您工作了吗?”  “并没有,事实上,它对我帮助不小。如果没有自由南极洲的存在,我根本搞不到这么多隐蔽的机密资料。这个组织的触手深入了每一个国家的上层,并且钱从叶尔德林手里买到一切。譬如——资料库里这份,很快就要启动的反物质基础研究,甚至是2198年的曲率引擎标准大讨论。”  “抱歉我这么说,主席……”那个声音开始有些支支吾吾,“真的,我只是问一下。难道向恐怖组织购买这些绝密资料,不算反人类或者反国家吗?”  “没必要害怕。毕竟《文集》第三卷第370页也说过:‘任何一个人也需要大家帮助的,互相批评,自我批评,大家帮助,大家进步,才能解决问题。’”李开慧鼓励这个实诚的农民,“我这件事当然是做得不对的,是充满了冒进的,纯粹是为了我自己的理想以身试法。我希望你们谁也不要学我。不过在我把生命交给量子迁越的概率前,我已经委托我的导师把这份交易资料提交给联合国了。”  其实不到四百米的距离根本耗费不了这么多时间,但李开慧特意把速度调低,然后绕了这个矩形工厂一周。这种壮观景象都是明朝人所前未见过的,即使教科书上通天的新苏维埃宫图片都没有现实中三维工厂震撼人心。李开慧终于决定停止外层参观,直接带着这些今天刚成熟的种子进入工业帝国的身体内部。于是卷帘门终于打开,15吨重的T-1形履带机车从升降梯进入了静谧的车库中。  而在遥远的宇宙深处,银心依旧黑暗,黑洞强大的引力吸引着旋臂运动。它们丝毫不在乎地球上的小变故,今天如是,昨天如是,一万年后如是。
  在长城村村民再次被麻醉前见到的最后一幕,就是那两幅硕大的、震撼人心的MAXEGS画像了。他们被自动化机械扒光衣服,经过三维扫描后将模型传入服务器中枢,开始了王氏算法下最合适的衣物3D打印。等待他们的远非仅仅一套衣服,还有细分到第981项的身体检查与预防,甚至是矫正和治疗。  “你们现在已经不是明朝人了,你们现在里里外外都是新的。”李开慧在卵形舱室前对着他们讲话,这时吕向周才看见李开慧原本的模样,“你们在昏迷中,已经进行了洗胃与皮肤清洗,少数烧伤患者进行了再植皮。我们现在是一样的有尊严的人类了!不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穷苦人,不再是浑浑噩噩不知生命意义的迷茫人,我们都应该把自己有限的生命和精力投入到无尽的改造世界中。”  一台三角履带的球形机器人从地下升了上来,把数盒淮海生物科技公司售卖的“一粒康β”胶囊分发到每一个人手中。这是最后用来调理身体的药剂,胶囊的透明外壳下包含着数十种人体所需元素,价格比市面上常见的一粒康α还要昂贵一倍。球形机器人在分发完药物后,又立刻坐着电梯回到了地表以下。现在又轮到李开慧讲话了,总A.I灵光地把扩音器用机械臂吊到了他面前。  “同志们!”李开慧清了清嗓子,“我们的胜利是必然的,我们的理想必然会击败根深蒂固的封建主义,必然会击败明政府乃至于地球上的一切落后政权。所以我们应当把工作的重心放在运营舆论与民心上,而非仅仅发展军事科技与军工制造。在这个纯净的世界里,也许22世纪的科技还能再度开出新花——我坚信,弯道超车也是必然的!我带来的种子,在不久的将来会长得比原本的参天大树树冠离天更近,树根离地核更近。”  底下响起热烈的掌声,不断在光滑的空间中回响。周祚鼎举起了他苍老的右手,他突然发现关节处的皱纹不见了,黑色素也减少许多。  “周祚鼎同志,有什么问题吗?请提出来吧。”  “请问主席,我们需要为此做什么呢?”  “很好的问题。”李开慧把拳头握紧贴住嘴唇,又清了清嗓子,“首先,周祚鼎、周文江,我现在任命你们分别为文化负责人和宣传负责人,你们在明天前往西南方转化杨粱村。然后——吕向周!”  “在!”他听见李开慧叫他,几乎跳了起来,可惜还是被束缚住了。  “我任命你为基础建设负责人,从明天开始负责工厂建设,坚持‘以机器制造机器’的原则。详细的方案在9:00来工作室找我。至于其余的人,你们需要服从组织的指挥,在经过更多了解后再由我分配职务。请放心,很快这种分配就会由更多民主的方式执行了,但前提是先得把基本的东西垒结实。有异议请举手,或者认为自己有特殊才能的,也可以到我这里报告。现在尤其需要一位农业专家。”  夜空中的满月颤动着,沉重的玻璃、人造的涌泉、晶莹的天窗……  白茫茫的历史长河寂寞无语,只有吕向周推开工作室的轻音。  =  钢铁噬菌体被驱赶到了长城村区域,具有更高智能的机器人会取代它们,让先进文明彻底在落后世界的土地上扎根。早在太阳出来前,周家父子就已经乘车开始了他们的工作,喜讯频频从电屏上传来。由于同时代人思维的共同性,再加上秀才名声在这块地域的广泛传播,周祚鼎甚至不需要麻醉剂就可以完成伟大的工作。  吕向周也在进行着伟大的工作,虽然是在李开慧和电脑算法指导下进行的。机械的自动化已经代替了相当一部分人力,可抽象思维方面终究还是没有丝毫进展,设计还得由人类的血肉大脑进行。尽管如此,从自由南极洲恐怖组织那买来的量子脑机器人,其强大的逻辑能力和运算能力也使得明朝人害怕。  3D打印机全功率运转,金属或非金属的耗材在喷口与输入管道间迅速吞吐。最大的吊车式打印机停在黄沙的旷野上,把熔融的塑性合金拉成一排排长方体,最终围成毛坯房。冷却液也从左侧的输入管道进入,快速凝固液态合金,免得工厂最重要的天花板滴落下来。整个建设环境都几乎是无声的,唯一的噪音只有两处:人的惊呼、液体在管道中流动时不可避免的震动。这一切都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它首先把原材料加工厂的毛坯灌浇完毕,浩浩荡荡蜂群般的小型机器人紧随其后重进其中。它们负责毛坯房的精加工,只不过是些打磨与抛光的小工作。一台车型机器人抱着微波共振桩从基地里开出,然后简易的把它立在毛坯周围。吕向周最终还是选择听从算法的逻辑建议,把这台粗糙的共振桩竖在了北阳的位置。这个工厂在可见的将来,会在原材料粗加工领域长期保持不可撼动的地位。  “主席,这个工厂……会不会太小了点?”吕向周没有迟疑,直接提出了自己憋了一晚上的问题,“各种原材料琳琅满目,这种整体的工厂怎么够用?您看,它是绝对容不下超过一千种的加工装置的。”  “原因很简单,它还没建完。”李开慧伸出一根手指,“目前,这座工厂只负责基本矿产的粗加工和生物材料粗加工,我们需要的也只是这些。把蟑螂捣碎然后提取出我们需要的浆汁,或者把铁矿清洗干净并分离就是唯一的工作。至于精加工——”  在李开慧手指的远方,吊车式3D打印机正再次抬起它硕大无朋的巨手,拉起合金的铜墙铁壁。刚刚完成抛光任务的小心机器人转起螺旋桨,竭力往尚未完工的新工厂飞去,嗡嗡声像是蝗灾。造路机也从地底爬了出来,这种六足机器人参考了多种昆虫,身后呼吸器一般的导管不断把水泥灌入其头部。方形的口器把水泥吐了出来,拉成了四四方方的标准格式道路。  “奇迹,奇迹!赞美……MAX。”  这个声音来自一架无人机,它明显是脑电波遥控的,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好奇的明朝人。很快,浩浩荡荡的无人机群就停在了工地的上空,欣赏着一个伟大时代开启的序幕。它已经不是遥不可及的神话,而是已经即将出生的婴儿,是桅杆已经露出海平面的帆船了。消息已经和光一起传到了周文江的电屏里,他已经在履带车上申请了摄像头共享程序,与父亲一起感受即将揭开的鲜红序幕。  在无人机的围观下,李开慧发表了一个简短——却不简单的演讲,它将由于其前瞻性和重要性而永远的印在历史书上。从此,在短短的三分钟零七秒间,工业制造协会成立了。请工业制造协会成立了。重工业制造协会成立了。而临时会长自然只能也必须由李开慧担任。但他坚信,自己的任期不会很久,后起之秀必然隐藏在明朝密密麻麻的人群中。  “好了同志们,生物科技工厂已经建造好了,生物脑很快就可以制造出来。”李开慧率先鼓起了掌,“让我们欢庆这个伟大的时刻!”  “主席,周祚鼎同志和周文江同志已经从杨粱村回来了。基地的生命探测器已经宣告了丰盛的成果。里面足足多了三十个人和一条狗!虽然大多生命体征比较微弱。”  “好,同志,谢谢你的提醒。”李开慧踩上了一架小型独轮机器人,又对正在悬挂马克思恩格斯画像的吕向周叮嘱了几句,就立刻朝着基地大门驶去。  这次拨给文化负责人的机车就要比李开慧自己用的豪华多了,甚至脑神经思维诱导器就足足安装了八个,车顶还安装了一台大型高斯炮,与四角的大功率微波共振桩形成串联。虽然理论上它的安全得到了绝对的保障,可李开慧尚未给任何一台车辆装载弹药,高斯跑只能成为摆设。但如果转化途中遇到了不安分的人,这或许倒也能构成一些威慑。  最令李开慧不解的,还是那条狗,那条活着的狗。在这个人吃人的年代,一条活着的狗还是很稀罕的。如果说还有什么家畜能在明末陕西存活,那它就必须得与人类主子为敌——而假使如此,他相信周祚鼎也是深明大义的人,不可能把一个潜在的病毒携带兽类带回来。现在可还不是研究这方面问题的时候!  门口的生物脑机器人拦住了车辆,正在与车载电脑进行信息交互。这些信息都在万分之一秒内完成,如果换成最死板的电子计算机,它反而时间还要耗费得更少些。机车穿过碾不碎,轧不烂的单晶硅太阳能砂,经过尚未发芽的黑地荷试验田,与李开慧差点装撞了个满怀。
  在长城村村民再次被麻醉前见到的最后一幕,就是那两幅硕大的、震撼人心的MAXEGS画像了。他们被自动化机械扒光衣服,经过三维扫描后将模型传入服务器中枢,开始了王氏算法下最合适的衣物3D打印。等待他们的远非仅仅一套衣服,还有细分到第981项的身体检查与预防,甚至是矫正和治疗。  “你们现在里里外外都是新的。”李开慧在卵形舱室前对着他们讲话,这时吕向周才看见李开慧原本的模样,“你们在昏迷中,已经进行了洗胃与皮肤清洗,少数烧伤患者进行了再植皮。我们现在是一样的有尊严的人类了!不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穷苦人,不再是浑浑噩噩不知生命意义的迷茫人,我们都应该把自己有限的生命和精力投入到无尽的改造世界中。”  一台三角履带的球形机器人从地下升了上来,把数盒淮海生物科技公司售卖的“一粒康β”胶囊分发到每一个人手中。这是最后用来调理身体的药剂,胶囊的透明外壳下包含着数十种人体所需元素,价格比市面上常见的一粒康α还要昂贵一倍。球形机器人在分发完药物后,又立刻坐着电梯回到了地表以下。现在又轮到李开慧讲话了,总A.I灵光地把扩音器用机械臂吊到了他面前。  底下响起热烈的掌声,不断在光滑的空间中回响。周祚鼎举起了他苍老的右手,他突然发现关节处的皱纹不见了,黑色素也减少许多。  “周祚鼎同志,有什么问题吗?请提出来吧。”  “请问,我们需要为此做什么呢?”  “很好的问题。”李开慧把拳头握紧贴住嘴唇,又清了清嗓子,“首先,周祚鼎、周文江,你们在明天前往西南方转化杨粱村。然后——吕向周!”  “在!”他听见李开慧叫他,几乎跳了起来,可惜还是被束缚住了。  “我任命你为基础建设负责人,从明天开始负责工厂建设,坚持‘以机器制造机器’的原则。详细的方案在9:00来工作室找我。至于其余的人,你们需要服从组织的指挥,在经过更多了解后再由我分配职务。请放心,很快这种分配就会由更多民主的方式执行了,但前提是先得把基本的东西垒结实。有异议请举手,或者认为自己有特殊才能的,也可以到我这里报告。现在尤其需要一位农业专家。”  夜空中的满月颤动着,沉重的玻璃、人造的涌泉、晶莹的天窗……  白茫茫的历史长河寂寞无语,只有吕向周推开工作室的轻音。  =  钢铁噬菌体被驱赶到了长城村区域,具有更高智能的机器人会取代它们,让先进文明彻底在落后世界的土地上扎根。早在太阳出来前,周家父子就已经乘车开始了他们的工作,喜讯频频从电屏上传来。由于同时代人思维的共同性,再加上秀才名声在这块地域的广泛传播,周祚鼎甚至不需要麻醉剂就可以完成伟大的工作。  吕向周也在进行着伟大的工作,虽然是在李开慧和电脑算法指导下进行的。机械的自动化已经代替了相当一部分人力,可抽象思维方面终究还是没有丝毫进展,设计还得由人类的血肉大脑进行。尽管如此,从自由南极洲恐怖组织那买来的量子脑机器人,其强大的逻辑能力和运算能力也使得明朝人害怕。  3D打印机全功率运转,金属或非金属的耗材在喷口与输入管道间迅速吞吐。最大的吊车式打印机停在黄沙的旷野上,把熔融的塑性合金拉成一排排长方体,最终围成毛坯房。冷却液也从左侧的输入管道进入,快速凝固液态合金,免得工厂最重要的天花板滴落下来。整个建设环境都几乎是无声的,唯一的噪音只有两处:人的惊呼、液体在管道中流动时不可避免的震动。这一切都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它首先把原材料加工厂的毛坯灌浇完毕,浩浩荡荡蜂群般的小型机器人紧随其后重进其中。它们负责毛坯房的精加工,只不过是些打磨与抛光的小工作。一台车型机器人抱着微波共振桩从基地里开出,然后简易的把它立在毛坯周围。吕向周最终还是选择听从算法的逻辑建议,把这台粗糙的共振桩竖在了北阳的位置。这个工厂在可见的将来,会在原材料粗加工领域长期保持不可撼动的地位。  “这个工厂……会不会太小了点?”吕向周没有迟疑,直接提出了自己憋了一晚上的问题,“各种原材料琳琅满目,这种整体的工厂怎么够用?您看,它是绝对容不下超过一千种的加工装置的。”  “原因很简单,它还没建完。”李开慧伸出一根手指,“目前,这座工厂只负责基本矿产的粗加工和生物材料粗加工,我们需要的也只是这些。把蟑螂捣碎然后提取出我们需要的浆汁,或者把铁矿清洗干净并分离就是唯一的工作。至于精加工——”  在李开慧手指的远方,吊车式3D打印机正再次抬起它硕大无朋的巨手,拉起合金的铜墙铁壁。刚刚完成抛光任务的小心机器人转起螺旋桨,竭力往尚未完工的新工厂飞去,嗡嗡声像是蝗灾。造路机也从地底爬了出来,这种六足机器人参考了多种昆虫,身后呼吸器一般的导管不断把水泥灌入其头部。方形的口器把水泥吐了出来,拉成了四四方方的标准格式道路。  “奇迹,奇迹!赞美……MAX。”  这个声音来自一架无人机,它明显是脑电波遥控的,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好奇的人。很快,浩浩荡荡的无人机群就停在了工地的上空,欣赏着一个伟大时代开启的序幕。它已经不是遥不可及的神话,而是已经即将出生的婴儿,是桅杆已经露出海平面的帆船了。消息已经和光一起传到了周文江的电屏里,他已经在履带车上申请了摄像头共享程序,与父亲一起感受即将揭开的鲜红序幕。  在无人机的围观下,李开慧发表了一个简短——却不简单的演讲,它将由于其前瞻性和重要性而永远的印在历史书上。从此,在短短的三分钟零七秒间,工业制造协会成立了。请工业制造协会成立了。重工业制造协会成立了。而临时会长自然只能也必须由李开慧担任。但他坚信,自己的任期不会很久,后起之秀必然隐藏在明朝密密麻麻的人群中。  “好了同志们,生物科技工厂已经建造好了,生物脑很快就可以制造出来。”李开慧率先鼓起了掌,“让我们欢庆这个伟大的时刻!”  “周祚鼎同志和周文江同志已经从杨粱村回来了。基地的生命探测器已经宣告了丰盛的成果。里面足足多了三十个人和一条狗!虽然大多生命体征比较微弱。”  “好,同志,谢谢你的提醒。”李开慧踩上了一架小型独轮机器人,又对正在悬挂马克思恩格斯画像的吕向周叮嘱了几句,就立刻朝着基地大门驶去。  这次拨给负责人的机车就要比李开慧自己用的豪华多了,甚至脑神经思维诱导器就足足安装了八个,车顶还安装了一台大型高斯炮,与四角的大功率微波共振桩形成串联。虽然理论上它的安全得到了绝对的保障,可李开慧尚未给任何一台车辆装载弹药,高斯跑只能成为摆设。但如果转化途中遇到了不安分的人,这或许倒也能构成一些威慑。  最令李开慧不解的,还是那条狗,那条活着的狗。在这个人吃人的年代,一条活着的狗还是很稀罕的。如果说还有什么家畜能在陕西存活,那它就必须得与人类主子为敌——而假使如此,他相信周祚鼎也是深明大义的人,不可能把一个潜在的病毒携带兽类带回来。现在可还不是研究这方面问题的时候!  门口的生物脑机器人拦住了车辆,正在与车载电脑进行信息交互。这些信息都在万分之一秒内完成,如果换成最死板的电子计算机,它反而时间还要耗费得更少些。机车穿过碾不碎,轧不烂的单晶硅太阳能砂,经过尚未发芽的黑地荷试验田,与李开慧差点装撞了个满怀。
  一个月后的凌晨,金有章与少数罪大恶极的同僚在高压电中汽化了。  这是保卫负责人宋元甫所能做到最大的仁慈,在新人类中已经进行了长达三天的讨论,服务器主要的负担都来自于字符在电屏上无休止的交换。最终还是主席李开慧拍板,终于把这直刺人性的单选题解决掉——死刑犯将不会接受思维诱导,他们会带着迷惘死去。因为死在迷雾铺满的山岗上与死在天堂触手可及的门前,意义是很不一样的。  在机械化与工业化大潮浩浩荡荡无法阻挡,腐朽的大的力量要让位给新生的小的力量时,人自身薄弱的劳动力不值一提。那些被真理捍卫者Ж俘虏的囚犯中有无辜的被迫加入的无家可归者,也有主动加入但并未行伤天害理之事者,他们不值得葬身在雷霆之中。但这些人劳动力的总和甚至连真理捍卫者Ж的百分之一都比不上,劳改只是增加社会的负担,只是一种纯粹的无意义的惩罚。  “这些人的处理也是很麻烦的。”李开慧伤口已经治愈,他正在与宋元甫讨论后续事项的完善,“我已经委托周文江同志进行思维诱导了,你没有意见吧?”  “没有,主席。”  “我希望这是你自己的意见,而不是对权威的屈服。‘真理不在乎是不是清一色的。’”李开慧只能再次进行老生常谈,他多年的心理学素养早就看到了宋元甫的神情变化,“我们这不是朝廷,不是皇帝和儒家的一言堂。就算我想独断专行,强迫你接受组织的决定,你说墙上那三幅先贤像还有必要挂着吗?我们可千万不能建设起社会小说中的‘乌托邦’来了,1984要千万远离。”  “是的,主席。”宋元甫有些踌躇,但还是接着说了下去,“事实上……事实上……我觉得还是有些不妥当。这也正因为我们不是大洋国,所以才不妥当。”  “说说看,资格老不代表正确,更何况我的岁数也与你差不了多少。”  “是这样的,主席。如果我们这么轻率就把真理送给囚徒,那他们与我们又有什么差别?几天的牢狱之灾难道还能比在生死线上挣扎的、在地主的黑手下负重轭的白区人民更痛苦吗?虽然——虽然——我知道,他们大多数还没杀过人,但我们根本不能像老大哥那样确认,并且匪帮正是由一个个有着自由意志的个体组成的。”宋元甫的声音里带着高昂的感情,让李开慧都不由得为之动容,但主席的角度自然是与明朝人角度不同的。  “你说得很好,可惜忽视了客观现实与人的本性。”他摇了摇头,继续解释,“莫说包过脚,老了就不能求解放。他们都是见不到曙光的人,除了死亡就只能追求黑暗,他们是时代的牺牲品。更何况现在是革命的初期,我们人口稀少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怎么能轻易放过自由人类?他们至少还不像金有章和他最亲密的同僚,反人类的罪行到了就连纳粹法官都不会轻易宽恕的地步。”  “主席,我明白了,我会全力支援周文江的诱导工程。”宋元甫加了一句,“这次是我真心话,主席,毕竟这本来就不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宋元甫错了,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比寻常更重要。这是未来对待犯罪分子政策的最初号角声,并且它将一直影响下去。处死金有章的命令绝不比处死刘青山张子善意义小,更何况它并不是一个洗涤国家与政党的行为,而是洗涤一个文明、一个种族、一个生物分类的行为。这是正义在地球上重新立起大旗的第一步,并且绝不是最后一步,后来人有的是继续涤荡的机会。  “还有一件要报告:我们发现了一台脑神经思维诱导器,并不是在仓库里,而且有很明显的使用过痕迹。”宋元甫说。  =  基地,杨粱村,长城村,围成了一个边长还不到四百米的三角形,而最初的工业园区就在这个小三角形之间。饥肠辘辘的工业化巨兽已经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咆哮,它如此饥饿,如此渴望耗材。李开慧已经把最后一箱钢铁倒入了熔炼炉里,它也生产出了最后一箱标准化磁体子弹。噬菌体机器人从榆林的四风带来了零碎矿石,李开慧把导电矿石分离出来,作为磁轨炮在明朝目前唯一的弹药。  他的大军要往北方去,只有那里才蕴藏铁矿。明政府在那片土地建立了露天采石场,正日日夜夜挖掘大自然的宝藏,但那里如今已成了贪官与蠹虫的巢穴了。这座采石场采集的矿物原本是直接作用在秦军身上的,嗷嗷待哺的士兵迫切需要不漏风不掉线的装甲,孙先生可不在乎他们铁矿石抬了多少难看清的价。  但高斯枪对钢铁的需求,完全不亚于21世纪的机枪对黄铜的需求。李主席追求的不是低效率的回收重铸,而是在日光下灼灼生辉的钢铁洪流。所以——一场掠夺资源的战斗打响了,所有新移民都有前去观战的资格。李开慧已经装配好了水黾机器人,这些长足的移动合金是次受欢迎的高斯枪用户。  真正左右战局的磁轨炮,则会在履带机车上大放其光。因为它们实在太过于沉重,所需要的电池组比两个水黾机器人质量还要大,后坐力也同样如此。即使是电磁炮,钢铁也终究是工质。也终究遵循牛顿第三定律,遵循“作用力等于反作用力”这条在这个宇宙中的公理。  李开慧的大军出发了,它们仅仅是三台水黾机器人、四辆W-11履带机车。事实上还有两架军用飘升机,也是从自由南极洲恐怖组织搞来的欧盟货物。但出于一些影响上的考虑,李开慧终究还是把空对地高斯枪从它上面摘了下来,换上大功率全息投影仪。五十多个明朝人也换上了覆盖着纳米涂层的防化服,跟着机械化机械走向北方。  “我们的战争是非正义的吗,同志们?这是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李开慧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却没有一个地上人知道他在何处,“我们看似是掠夺资源,侵略明政府合法的矿山,还要与无辜的矿工做战斗。事实上,流血几乎是必然的,是连他们眼里的所谓‘神迹’都阻止不了的。我们的钢铁医生,也不一定救得了脑干的损伤。”  “主席,我们的战争当然是正义的!”基础建设负责人吕向周挥着拳头,他对钢铁的渴望与他手下机器们对钢铁的渴望一样大,“造反有理!造反有理!如果没有人不吃饭而革命,那就不存在非正义的在革命时期的资源获得。”  “是的,我们所做的最大的仁慈,就是没现在就飞去北京把明思宗朱由检抓过来。”文化负责人周文江也有着同样激动的神情,“而且矿工——他们可是无产阶级,来自明朝的无产阶级劳动者!”  “这样的觉悟是好的,我可不想以后再历史教材上挨骂。”李开慧的声音又在风中响起,“是时候了,让我们给守军最后一个机会。保卫负责人宋元甫,拿起你的话筒来,喊出你该喊的话!”  宋元甫从队伍里出来,搭上了一架飘升机。他站在黎明之明中,健硕的防化服使他剪影看起来像战神。光灿灿的薄云震动起来,因为雷声要从云里面宣告一切。在巨人的肩膀上,在历史的山峰上,他是世界之王。  保卫负责人会试图劝说顽冥不化的人投降,拜服在新潮流的面前。在这片古代世界的无序量子海中,他的言语是如此有分量,甚至在矿工与守军原子构成的大脑里激起一大波数据流。棉甲?鸟嘴铳?佛朗机炮?就算关宁铁骑又有什么意义?他们自以为能悬浮在空气中的人类都是神仙。  荒芜的黄茅白草上,声波在猎取着朱家的烽火台。新时代的冲锋号响起在无穷大的陕北黄土山上。  “真是乏味。”周文江摇了摇头,这正是符合他年纪的行为,“我们甚至连高斯枪的扳机都没扣下,光是靠封建迷信的谎言就打败了他们。我原本以为还会有战斗呢,没想到……”  “子华,不要说这种愚蠢的话!”周祚鼎狠狠拍击他儿子的头,生怕这句牢骚被不知在何处的李开慧听到。  但已经晚了,李开慧的耳朵听清这句话再轻松不过。周祚鼎身旁的一具防化服面具被揭开来了,露出了李开慧微笑的脸。他一直就在队伍里,与他的同志和战友们在一起,但又有谁会发觉呢?李开慧把橙色的手放在周文江的肩膀上,已经有冷汗从子华沐浴在防化服空调的脊背上流出。  “何必担心!我可不是这种人。”李开慧用轻声提醒了周祚鼎父子,也顺带重复给了其他人,“我们都是人类,都是不稳定的血肉聚合体,自由意志是这根纤细芦苇不可思议的魂灵。魂灵不该打压,最多只能引导,谁杂草丛生的本性里没有看热闹的兽性?走,宋元甫,让我们去接收这份无产阶级同志们赠送给我们的财产吧。”  水黾机器人细长的腿爬上了水滴形的石头上,它的生物脑也在干燥的轻风中不断上升,试图突破那层自我意识的阈值。可惜终究不行,硬件的先天不足使它只能遵守计算机语言的命令,在电极的刺激下注视着大门打开,然后与保卫部负责人宋元甫同时走进去。
  “陛下,请允许我站在您的背后。”  “你不是已经披上了袍子吗?”崇祯皇帝朱由检最终还是没把头转过去,“按照你的说法,披上了宏观物质的袍子。”  “这是保险,为了我复仇必须的保险。陛下,你身后的是全宇宙最优秀的刺客。”这个人的语调简直不像来自这个世界,是如此遥远而空灵,“我在来的路上已经将李自成刺杀了,他现在还只是高迎祥手下的闯将。”  崇祯一阵颤栗,这种情感已经存在了很多天,从这个神秘人刚来就开始出现。他发现了这个刺客,这个可以穿墙、可以飞天遁地的刺客,而且就在皇帝的寝宫龙床上。这个刺客狂热地躲避目光,无论是来自皇帝还是来自老鼠,除了他带进来那结痂的头颅惊愕的眼睛。  在神秘刺客来的第三天,崇祯发现了带着血迹的新鲜头颅,这是中央监狱死囚的头。但按照原本的审判,他应该死在第四天中午而非第三天晚上。神秘刺客披着黑袍藏在暗影中,整个人都透出一种玻璃质感。每当朱由检徒劳地想呼唤侍从,刺客就消失在空气里,只留下沾满斑斑血迹的袍子。但每当刺客回到皇帝身边,总会有一件新的覆盖布料披在他身上,通常都是比夜晚更黑的黑色。  朱由检畏惧这个榻边怪人,但又无能为力。皇帝的头脑根本想不到刺客需要什么,因为事件一切都在他无所不能的手中。权利的基石是唯一搬不动的,但——权力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而这少数人的性命掌握在这个刺客的手里,他可以通过士大夫与皇帝的杠杆搬动沉重的权力。  他是世界之王,他无所不能,他只介意目光。或者说,他只介意观察者。  直到今天,刺客来的第七天,崇祯才知道他所需要的是什么。刺客告诉了许多在地方就被截留的消息,譬如榆林一个小矿山被掠夺,波罗堡附近几个小村落被摧毁。这些都是一个人干的,刺客说这人叫“李开慧”,是一个想要造反推翻明政权的人。皇帝惊骇于刺客诡异的言辞,在那份清澈的官话中,李开慧是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生命,他是来自其他世界的入侵者。  崇祯无法理解这些,但他必须答应刺客请求,否则自己就必然会被宏观的匕首刺死。这位刺客从陕西带着李自成人头前往北京,只为了告诉皇帝他要回去杀人,朱由检完全无法理解。崇祯是胆怯的微生物,却被迫目睹两个人类的搏斗,因为李开慧便是刺客匕首的目标。世间从来没有无端的恨,但朱由检不敢去打听内里明细,他只能对刺客的行为点头——当然,是背对着刺客点头,虽然这样确实很危险。  “朕很高兴有,有你这种……”朱由检尽可能想着适合的词,然后又竭力贴在刺客模糊的身上,“有你这种志士为国分忧,挽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扶社稷于将倾之前。李开慧逆贼的被杀是件好事,值得嘉奖……”  突然传来金属碰撞地面的声音,然而在一个时辰后,崇祯皇帝才缓缓转过去僵硬的脖子。这时他发现——昏暗的油灯电磁波下,只有一柄来自国库的匕首,与一团黑色的布。  =  刺客先到了英格兰,他用一柄西式佩剑刺入奥利弗·克伦威尔左侧的心脏,然后狠狠拔出,这时克伦威尔还只是一个刚加入议会的青年。这位未来的护国公用尽余生最后的力气,却终究没能用眼睛看见杀手,只有鲜血汩汩流出。  刺客在到达陕西前杀死的最后一个人来自南美洲,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印第安人祭祀,他们已经彻底拜服在白人殖民者面前了。刺客把这个自号“雄鹰之眼”的祭祀用马夸威特锯碎,赤裸着身子挖出眼珠,放肆地盯着它们笑。这是死去观察者的眼睛,但它们已经不能观察这个超脱在寻常物质之外的邪恶术士了。  这是刺客,他无所不在,无所不能。他是太阳系的跳蚤,他是包裹地球的积雨云,他是奇迹、奇迹、奇迹。  那是什么声音?是崇祯得知自己本会被李自成击败的惊呼,是查理一世得知自己宿敌叫做克伦威尔的难以置信,也是蒙昧的印第安土著发现自己祭祀被神杀死的祈祷。高迎祥的爱将不明不白的死了,在刺客回到陕西榆林后,高迎祥本人也不明不白的死了。明末农民战争的两位领头羊,就这样死在了一个无所不能的无名小卒手中。而他们的陪葬品,则是英国资产阶级革命的先锋,以及两个黄人无名氏。  这可真是绚烂的烟花,正如李开慧准备做,却还没开始布局的。刺客已经拿起了高迎祥私藏的匕首,踏上了前往波罗堡北方的第一步,他的眼睛已经看清了所有已知未知的路。但为了保全这把匕首,刺客只能一步一步走过去,谨慎地避免暴露在观察者眼中。  飓风在太平洋上远征,复仇的幽灵在乐不可支的大千世界上游走。他要进行最危险的一次杀戮,因为李开慧的老巢是布满摄像头——数不清的摄像头,而且在那张大电屏上还同时有人类和A.I作为观察者。刺客不知道他能否躲过无数双致命的眼睛,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走去。伴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迟早有一天会不可控制的踏入浩渺宇宙,那时他就再也没有自由意志决定身体的资格了。所以刺客必须刺杀李开慧,越早越好,死去总比在庞大存在前生不如死更好。  李开慧离开了采石场,从今天起,全自动画的机械终于代替了原始的人工采矿。岣嵝的矿工们终于彻彻底底解放了,他们将走上各自新的岗位。主席坐在飘升机浮动的躯壳中,喝下一杯掺水乙醇。他已经看见自己的三角形工业园了。  高压电拧开夜空,泻出月亮与众星。夜空纯净地像一氧化二氢,不掺杂一丝一毫杂质,除了核聚变的万亿太阳。李开慧看见了光明的前途,看见了环球同此凉热的壮观新世界,却没看见看不见的威胁。在这场只有两个知情者的对决中,没有科技,只有鲜血。崇祯在也在紫禁城里看着月亮,却只看见孤寂与悲凉。  他打心眼希望失败者是李开慧,又迫切恳求李开慧死前能掀开遮蔽的袍子,给刺客致命的眼神。朱由检不怕北边凶恶的后金军事集团,也不怕蜂拥而至的人民,他恐惧的是未知。刺客是最未知的,他的一切都不可测度。但崇祯也不敢测度那个叫李开慧的其他世界人,他只能乖乖在这场超现实对决中当好观众,当好黯淡无光的中国皇帝。  “既然稳定的矿物来源有了,我们今晚要好好庆祝一下!”李开慧在电屏上吩咐赵二良,“你去制定一份菜单,然后把筵席摆好。虽然烹饪还是得有机器人来负责,但你也必须得去参观,好好学习一下未来的新式烹饪技巧。”  “是的。”  赵二良在电屏上打下这么一句话,就把早已备份的菜单发给位于长城村的机器人。他这次没有走铺设的大路,而是绕远路坐着飘升机于荒原疾驰。新鲜寒冷的空气灌入赵二良的肺里,他忽然听见了泣血的鸟鸣。  于是赵二良停住了飘升机,把灯光打了下去。一只翅膀被折断的飞鸟躺在茅草中,在寒冷里挣扎,如此可怜无助。他很自然地跳了下去,把这只小麻雀握在怀里,准备带到工厂去饲养。在这种饥荒年代,活的雀鸟已经很罕见了。  “盖住鸟的眼睛!”  赵二良把头四处摇动,试图寻找声音的源头。  “再重复一遍——盖住鸟的眼睛!或者戳瞎它!”  赵二良内心非常不安,因为他发觉声音来自大地。但直到现在,医疗负责人还以为这只是同僚用电子设备做的恶作剧。处于这种心态,赵二良甚至没发现麻雀旁边搁在地上的匕首。  “很好,那你就去死吧!”  匕首突然被拖到了赵二良的背后,有与空气摩擦的声音响起。一切都在收缩,一切都在垂死挣扎,生命从未如此脆弱过。一方是看一眼就会消失的刺客,一方是关键部位被刺一刀就会顷刻毙命的医疗负责人,博弈在月光下进行。风暴露了刺客的行动,赵二良猛地蹲下躲过一劫。  他回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刺客的手从地下抓住赵二良的脚踝,狠狠下拽,把这个新人类拖到地面上。麻雀也在这个时候被压死了,成为一团羽毛与骨骼编织的饼。赵二良跳了起来,捡起被野草缠住的利刃,然后把它抛到飘升机坚韧的座位上。  他安全了。  赵二良把手放到胸口,却发现少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把高斯手枪,基地在明朝制造的。而且还满载了子弹,指纹保险栓也没锁上。  在无声中,医疗负责人竖直的手指忽然死死攥住衣服,然后不甘地颓然倒地。赵二良在腥臭的血泊中用尽全力转头,却发现自己的脖子早就被一双鞋踩住。  他很清楚,只有囚鞋才会刻上这种纹路。但在赵二良想清楚的那一瞬间,又一颗钢铁子弹打入了他灰紫色的脑干中。没有真理捍卫者在这里巡逻,也没钢铁医生,只有电屏的信号向李开慧宣告了赵二良的死亡。
  “数据库显示,有两颗子弹在赵二良死前先后打出……”  在正在铺设的会场里,李开慧和众人盯紧了电屏。这是他来到明朝以后第一起死亡事故——如果不算汽化的金有章和流氓无产阶级们。在这种不可思议的错乱中,似乎只有自杀才能终结一位飘升机上的新人类。那么,动机是什么?  “动机就是赶快到案发现场去,一秒都别耽搁!”李开慧把手往塑料台上狠狠一拍,惊动起所有梦寐的思维,“宋元甫,武器!然后是坦克和飘升机!”  他们从基地到外围只花了不到30秒时间,但从脑干被摧毁到一个人死亡所需要的时间甚至更短。医疗负责人是最先死去的,死因是因为自己的高斯手枪,真是莫大讽刺!  新的临时医疗负责人刘光祖从李开慧的飘升机跳到赵二良的飘升机上面,那里依旧整洁干净如初始,不过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这把匕首插到了人造皮革坐垫上,是那样的粗糙,那样的突兀,那样的不符合刘光祖前任该有的审美。很明显,这把匕首不可能是他在艺术细胞驱使下的主动行为。  临时医疗负责人刘光祖从飘升机上滑下,李开慧的脑袋下方有一个明显的高斯枪创伤,直直通向脑干,通往左胸的后背也有相同疮口——这明显是从背后射入的。很明显,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人会用如此奇诡的方式结束自己生命,一发来自太阳穴的铁子弹完全足以结束一切尘世烦恼。更何况对于一个医疗负责人而言,一些生物层面的剧毒药剂完全不难弄到,在这种非常时期甚至连手续和报备都不用做。  “所以很明显,这是他杀。”刘光祖的推演很快就转化为语言,“而且一定是用高斯手枪杀的,这导致凶手不大可能是对现代科技一窍不通的明朝人。还有飘升机上面那把匕首,它也非常重要。”  “非常明显,这柄匕首的突兀位置是赵二良自身导致的。你试着用二次函数算一下,很容易就可以找到抛物线……”李开慧指导着这位长城村的老下属,“但赵二良很明显是不可能有这么贵重的匕首的,那么我们是否可以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凶手一开始试图用匕首刺杀,然后被赵二良缴获并且丢到了飘升机上?然后在打斗的过程中,凶手夺走了他的高斯手枪。等等,这怎么还有一只被压扁的鸟?”  “不可能。”刘光祖指了指地上的枯草,然后摇起最近才开始丰腴的头,“您看看,这里唯一走动的痕迹只能是赵二良留下来的,他似乎摔了一跤。至于凶手,他似乎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不对,指纹!如果是内鬼,那指纹完全可以找出来!”  “但即使是我,也没法做到草上飞。”李开慧最终下了定论,“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人类有时应当信任直觉。”  光亮的智慧之神,像海洛因。对革命伙伴死亡的哀痛与对超自然现象出现的好奇夹杂在一起,让李开慧唯物的内心浸泡在热带风暴。他肯定得查出凶手是谁,哪怕掘地三尺也不能罢休,威胁必须被铲除,这种信念如毒品般狂热。五彩的鬼火,菱形的锐角,这都是一样可以被查清楚的东西。假若无形的打斗也如勾股定理一般客观存在,那李开慧就总有一天能把作祟的幽灵抓出来。  他让机器人把赵二良孤独的尸体放在盒中,冻结在冷库最深处。这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恐怕只能是安慰,人体的冬眠绝对不可能如此粗糙。但谁说不能有一天,伟大的站在巅峰的智人们,不能让这位首先的革命烈士再次重生呢?  冷库的生物脑的摄像头看了这具尸体一眼,又再次陷入永恒休眠。  =  筵席被毫无疑问的无限期推迟,但没有任何一位矿工对此感到不解,最多也只是一些碳基生物神经里的可惜。但更多的乃是恐惧,因为未知的刺客已经在冥冥中降临,还在寂静中杀死了赵二良纯洁的生命。唯物主义理论是教材里主要介绍的哲学,但对于鬼神的崇拜早就刻在了智人意识深处。  “越怕鬼就越有鬼,不怕鬼就没有鬼了!”李开慧在电屏后面隆重的重申,但他的语言缺乏曾经明显的底气。  “信息对比是不可能错的。”  一片无人敢发声的寂静。  一秒。  三秒。  十秒。  十一秒。  “我们可以很确定,这就是——金有章的指纹。”苦笑出现在了每一个人的脸上。  怀揣着同样惊愕无奈的情绪,李开慧带着手套接过匕首,用显微镜开始仔细观察“金有章”所留下的痕迹。但他才刚看了一眼,就只剩下刀柄的黑。李开慧同剧烈心跳一起揉了下眼睛,但刀柄上依旧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哪怕最飘渺的可以证明金有章存在的东西,但他确认自己第一眼有看到粗略指纹。  所有人都后脊发凉,因为有唯一的指纹是陌生的。但数据库已经告诉了指纹的主人,这是高迎祥,绝绝对对是高迎祥。除非21世纪末期发现的那个私密物件是公用的,否则就只可能是他的指纹,绝对没差错。一则消息突然从电屏传来,发信人是新晋的情报负责人夏之弼,他最近被组织派去调查明末农民战争近况。  “闯将李自成、闯王高迎祥,均被刺客先后所杀。”  这句话的死所能掀起的大波涛,绝不亚于尼采的“上帝已死”。历史已经死去,比李开慧想的预先早上数年。原本应该有他本人主导的历史大变革,竟然被一个刺客完成了,而且更加暴力与机械。可这些都不是活在当下的事情,当下的事情是毛骨悚然的巧合,一个古老的概念在李开慧的头脑中响起。  他不敢去想,却不得不必须想。但不管怎么说,以后的死刑是千千万万绝对不能用高压电汽化了。  李开慧如今的敌人不叫明政府,叫金有章,并且一个金有章比一百个大明还要更强。如果李开慧没猜错,那么在电刑的作用下,宏观的金有章变成了量子态的金有章。只要没有强观察者一刻不停的注视,金有章无所不能,一切都在这个薛定谔手下的股掌之中。李开慧又想起了宋元甫口中被动过的脑神经思维诱导器——它们被锁在最安全的地方,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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