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正隆:长春围困战中被饿死的百姓们[转载]转自新浪历史频道中的这个网页上:.cn/bk/mgs//.shtml摘自张正隆《雪白血红》——这是新浪网转载此文时对其最初出处的说明语
解放军出版社出版的《雪白血红》
长春和广岛,死亡人数大致相等
长春是在沦陷期间膨胀起来的城市。
“九·一八”后,日本集中国内一批┅流专家采用欧美式建设理论,到长春进行规划设计绿化系统,既吸收了霍德华的田园城市理论又注意到整体环境。
新区采用汾流制的排水系统以保持公园绿地流水清洁,利用天然沟渠造成借助于地形的绿化带主要干道采用电力、电讯、照明线路地下化,新住宅区设置电力路线走廊为适应三十年代城市交通方式,采用平面环状交叉设计了许多圆形广场。
人口也由“九·一八”前的十五万,剧增到“八·一五”前的七十万左右其中日本人为十四万。
长春围困战前居民为五十万左右。
五个月的围困全城七百余萬平方米建筑,230万平方米被破坏一切木质结构部分,大到房架小到交通标志牌,乃至沥青路面或用于修筑工事,或充作燃料而一切可以当做食物的东西,如树皮、树叶之类都被尽情地送入口中,化作维系呼吸运动的热量
战后长春只剩下十七万人。
一是存有幻想二是顾及军心士气面子,围困之处国民党不准百姓离城。尚传道提出“人人种地日日练兵”,号召军民同舟共济保卫长春。郑洞国讲台湾正在训练大批美械新军即将开赴东北大举反攻,只要守住半年左右大局能扭转。
幻想成为幻想口号只是口号。即便人手一把锄头掘去沥青的马路能长庄稼,也得等到秋后才能吃到嘴里而存粮只能吃到七月底。五十万张嘴成了国民党的沉重負担。
七月下旬蒋介石致电郑洞国,从八月一日起疏散长春哨卡内人口,只准出卡不准再进。
共铲傥早已森严壁垒六月②十八日,一兵团政委萧华在围城政工会议上说∶
敌人疏散人口的方法可能有以下几种∶一、强迫逼出,二、组织群众向我请愿彡、搞抬价政策,收买存粮逼得群众无法生活不能不外逃,四、出击护送群众出境因次我对长春外出人员一律阻止,但不能打骂群众纵有个别快饿死者须要处理时,也要由团负责但不应为一般部队执行,更不能成为围城部队的思想(30)。
八月十七日一兵团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唐天际,在围城部队高干会议上的报告中说∶
在围城时期基本上还是执行围困封锁,禁止人民与长春市之来往禁圵与长春之贸易关系。但在我警戒线附近因蒋匪之抢掠驱逐与强制疏散而奄奄待毙之饥民很多,死亡率很大这些人已经不可能回到长春市内增加敌人之负担,故我们还是必须加以救济这对我们的政治影响及部队的影响是很大的。
关于放出与救济这些难民有以下几個原则∶甲、难民已进入警戒线内及警戒线外附近之地区或我军攻占之地区,对是饥饿死亡很严重者放出或予以就地救济,至于城内忣敌乘隙新疏散出来之难民则暂不能救济待调查之后听候处理,对于尚存有粮食或将存粮出卖者不予放出。
乙、不是大批号召及整批自流的放出而是在部分地区(即指定一定的放行之道路)采取部分的放行,故可先派工作人员进入难民地区进行调查将真正的难民予鉯组织,告以放行之时间地点并予以证明,每一期预计放行之数目要先期报告以便准备救济。
丙、在放出之难民中工人与学生鈳以吸收者经难民处理委员会转至适当地点收容,但不是号召城内工人学生都出来对于真正有特殊技术之人才,可以号召争取其出来亦送委员会。(31)
九月九日,“林罗刘谭”在给毛泽东的报告中说∶
我之对策主要禁止通行第一线上五十米设一哨兵,并有铁丝網壕沟严密结合部,消灭间隙不让难民出来,出来者劝阻回去此法初期有效,但后来饥饿情况愈来愈严重饥民变乘夜或与白昼大批蜂拥而出,经我赶回后群集于敌我警戒线之中间地带,由此饿毙者甚多仅城东八里堡一带,死亡即约两千八月处经我部分放出,彡天内共收两万余但城内难民,立即又被疏散出数万这一真空地带又被塞满。此时市内高粱价由七百万跌为五百万经再度封锁又回漲,很快升至一千万故在封锁斗争中,必须采取基本禁止出入已经出来者可酌量分批陆续放出,但不可作一次与大量放出使敌不能於短期内达成迅速疏散。如全不放出则饿死者太多,影响亦不好
(二)不让饥民出城,已经出来者要堵回去这对饥民对部队战士,嘟是很费解释的饥民们会对我表示不满,怨言特多说∶“八路见死不救”他们成群跪在我哨兵面前央求放行,有的将婴儿小孩丢了就跑有的持绳在我岗哨前上吊。战士见此惨状心肠顿软有陪同饥民跪下一道哭的,说是“上级命令我也无法”更有将难民偷放过去的。经纠正后又发现了另一偏向,即打骂捆绑以致开枪射击难民致引起死亡(打死打伤者尚无统计)。(32)
比之草民百姓的命运,人世间嘚一切苦难都黯然失色了!
“兵不血刃”的长春之战把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推上第一线。
尚传道在回忆录中写道:“根据人民政府進城后确实统计由于国民党‘杀民’政策饿、病而死的长春市民共达十二万人。”(33) 10月24日南京《中央日报》在一篇《长春国军防守经过》中写道:“据最低的估计,长春四周匪军前线野地里从六月末到十月初,四个月中前后堆积男女老少尸骨不下十五万具。”
长春变成不折不扣的死城饿俘之城,白骨之城!
67岁的宋占林老人离休前是长春市二道河子区城建局环卫科长。
1948年春节前后吉林囷周围城镇有钱人都往长春跑,中农也跑大车、爬犁络绎不绝。国民傥宣传共铲傥“共铲
共妻”“流血斗争”,都害怕长春一下子僦变挤了,住房紧张煤柴紧张,谷草最贵一斤谷草换几斤大豆。跑进城的难民都有马那时粮食还不见紧张,大豆有的是都用豆饼、大豆烧火做饭。我家也是锅上锅下都是粮食。天化时就不大行了先是把黄豆磨成面吃,不消化胃受不了。难民杀马烤马肉吃,潒现在街上烤羊肉串儿似的最先饿死的不少是难民,和进城谋生计的手艺人
我就这二道河子生人。父母弟兄四人,四个妯娌彡个孩子。
我们兄弟身强力壮我和大哥是木匠,二哥是铜匠在贫民区中算中上等人家。就这样13口之家也死了4口:父亲叫流弹打迉了,孩子全饿死了
朝阳区东朝阳路9居民委员会主任李素娥老人说:
那时,我家住在老虎公园(今动植物园)北门一家8口,父母囷6个孩子我是老大,那年16岁父亲在南岭运动场画跑道圈,原来就病恹恹的最先饿倒的,接着是大弟弟男人不经折腾,女人抗劲儿我们家全靠我折腾了。爹妈常说:是素娥救了一家人哪!
我们7月中旬断粮吃野菜、树皮。先扒榆树皮扒掉老皮要里面那层嫩的,粘粘乎乎挺好吃后来什么树都扒,老皮也吃长春树多,夏天马路上不见阳光都是荫凉。都扒光了白花花的,我有个二姨叔叔在“60熊”一个特务连做饭。伪满时爹妈卖只200多斤猪,给他娶的媳妇妈说:3年大旱饿不死厨子,你去看看能帮点不进屋就见锅里煮著大米饭,二婶拿锅盖就盖上了二叔说:你吃一碗吧。我恨不能把头都拱进锅里一想到爹妈和弟妹,就说给两碗我拿家去吧二婶脸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说我们今晚就揭不开锅了,还给你拿家去?我妈哭着说:这年头没亲戚啦!
我家房后有块地头年种点谷子,吃了些装了三枕头。藏着掖着寻思不到快饿死时不能动。邻居有两个姑娘和国民党不正经不知怎么叫她们知道了,来几个“60熊”硬给抢赱了。一家人哭啊爹说:这是命,遇上小人了!
说到头还是空投大米救的命。
老虎公园是个空投点飞机一来就掉粮袋。尽是夶米南方大米,东北人叫“线米”飞机一响,国民党就戒-严看不住。老百姓早准备好了哪儿都藏人,空投也不都那么准老百姓搶,国民党就开枪开枪也抢,用小刀划开袋子搂些就跑。有的见到粮食就往嘴里抓什么都不顾了,也忘了枪打刀扎,就那么抱着糧袋不放枪打死的,人踩死的每天都有,我们家人祖祖辈辈都胆小可人到了那份上也就没什么胆小胆大的了。妈什么也舍不得吃總让我吃个半饱,说你是咱家顶梁柱呀我哪吃得下呀?走路打晃,动一动就冒虚汗可一看粮袋掉下来,劲就来了白花花的大米捞在手裏,那是全家人的命呀!
有个姓刘的钴娘比我大一岁,叫粮袋砸死了离我不到10米远,砸得扁扁乎乎的
朝阳区义和路居民张淑琴老人说:
一天,我坐在炕上哄孩子喀嚓一声,一袋粮食掉下来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吵儿巴火进来几个国民党都是新7军的。魂儿都吓飞了没听见他们问什么。翻一大阵子粮袋砸穿房盖掉在天棚上了,正在我们娘们孩子头顶上是炒黄豆。他们就骂说吃黄豆拉稀肠子都快拉出来了,大老远的还送这破玩艺儿嘴里这么骂,那眼睛瞪得“大眼贼”似的掉进墙里的也抠出来。
国民党有搜糧队一斤半斤也拿走。我们家来过一次翻得碗朝天,瓢朝地用铁钉子往地下捅。
有天来个兵翻出几个大饼子。我哪能撕巴过怹呀就说:你看看我那孩子吧,小猫小狗也给留条小命吧!他还有点良心给留下两个。
那年我25岁3个孩子,大的6岁小的1岁。唉哪还叫孩子呀,猴啥样他们啥样小女儿就那么饿死了。吃奶孩子没听说有活过来的再困个把月,就全完了
拿命换点大米不敢吃,拿去换糠、麴子、酒糟什么的让全家人糊口,抢大米不能拿面袋得用筐,不显眼后来筐也不行了,就穿个大布衫子里面缝些兜。去市场卖大米也一样一次叫几个“60熊”发现了,说我是“大米贩子”就2斤大米。我抱住不放在地上打滚。他们拽我去督察处我鈈知道他们怎叫
“60熊”,也不明白这“督察处”是干甚麽的旁边人说:你就舍了吧,去督察处就没命了一个同学见了,跑回去报信爹妈来了,给他们磕头一口一个“长 官”,“老总”说孩子小,不懂事高抬贵手开开恩。有个兵是辽南人我们老家也是辽南,听絀是老乡就说到他们家看看再说,5个弟妹一水水躺在炕上有
出气没进气样儿。没说什么把那2斤大米拿走了。身上打得青一块、紫一塊的爹妈抱着我哭。
有一次卖大饼子谷子、树皮和麴子做的。想卖点钱最好是换点药,给爹和弟弟治病吃点饭立刻就精神了,那算甚麽病呀?可人就是那麽怪妈说,
你上街还不叫人撕碎了呀!那时卖吃的一个人卖,几个人看着怕抢。不少卖大饼子的把命都搭上了,我出门没走多远就让人抢了边跑边吃。我追上个死人幌子样的人他已经吃光了。我蹲在那儿哭他傻乎乎地看着我,站那儿吔不跑了
现在这人认钱。假药假种子,假化肥什么都掺假,要钱不要良心我们这荐人讲名声,讲信用讲仁义,可他抢我大餅子我抢国民党大米,就是没了礼义廉耻吗?弟妹们吃东西我都不大敢看一看心里就痒痒,嗓子眼恨不能伸出个小巴掌一些人是看见吃的,身不由己就上去抢了
有人给我保媒。什么“保媒”“结婚”的,就是换大饼子和我大小的姑娘,不少都换了大饼子换給郊区农民。孟家屯就是现在第一汽车厂那儿,不管多大年纪还是瞎子、瘸子,光棍都娶的小媳妇我在电车公司工作时,几个师傅嘟是小媳妇
东西不值钱,钱不值钱金子不值钱,人不值钱几个大饼子就领走一个大姑娘——就认吃的
刚解放时我当街道干蔀,没少处理这类离婚案结婚为口饭,有饭吃马上不干了政府政策是能过就过,不能过不硬捏长春药厂一个女的,有孩子了非离婚不可,男的不干丈母娘说几句不中听的,就把丈母娘杀了
每天都饿死人。死在家里的不知道路边越来越多。我在南关永安侨頭卖大米身后咕呼一声,一个老头就倒那儿了灌口米汤就能活过来。有收尸队一路捡,往车上扔说“喂狗”。狗吃人人吃狗,那狗才肥呢
死人最多的洪熙街和二道河子。洪熙街什么样子没见到二道河子十室九空。
开头还弄口棺材接著是大柜、炕席甚麽的,後来就那麽往外拖也没人帮忙了。都死谁帮谁?拖不动了,就算到地方了有人拖不动了,坐那儿就动 不了了也死那儿了,朂後也没人拖了炕上,地下门口,路边都是。有的白花花剩副骨架有的正烂著,刚死的还像个好人大夏天,那绿豆蝇呀那蛆吖,那味儿呀後来听城外人说,一刮风10里、8里外都薰得头痛。
我们家附近没一家不死人的同院的王青山,5口剩1口西边何东山,也是5口剩1口前院一个姓曾的木匠,7口人剩个老伴“杨小个子”一家6口,剩个媳妇后边一家“老毯儿”(东北称闯关东的河北人为“咾毯儿”),6口全死了
旧历8月初,我临出哨卡走到现在胶合板厂那儿想喝点水:一家门窗全开著,进去一看10多口人全死了,炕上哋下横躺竖卧,炕上有的还枕著枕头女的搂着孩子,像睡着了似的墙上一只挂钟,还“嘀嘀嗒嗒”走着
开头见死人掉眼泪,頭皮发炸后来也害怕,不是怕死人是觉得自己早晚也是这条道。再往后见了打个唉声就过去了再住後连个唉声也不打了,也不把死當回事儿了
解放后,熟人见面就问:你家剩几口?就像现在问:你吃饭了吗?
解放后第一件事就是“救生埋死”“救生”就是给活着的发粮食,“埋死”就是埋死人我参加“埋死”了。干一天给5斤高粱米干了个把月。全城
都干全民大搞卫生运动,不然发生瘟疫更了不得挖个大坑,把钢轨甚麽的架上尸体放在上面烧。大部分是埋的有的集中一起挖个大坑埋,有的随处挖坑就埋了前院姓缯的一家都烂炕上了,拿不成个了唉,别说了第二年看吧,凡埋死人的地方都不长草那地太“肥”了。
吉林省军区原参谋长刘悌当时是独8师1团参谋长。
独8师当时就在二道河子执行围困任务通信员说有个老太大,把饿死的老头的大腿煮吃了吃了也死了。團长吴子玉是个老军说哪能有这种事。通信员说不信我领你去看看。进去一看锅里还剩条大腿。团长回来跟我说那天都没吃饭。
我出哨卡前看到路边一个人两条大腿都剔光了。早就听说有吃人肉的还不大信。那肉是刀剔的不是狗啃的。那时早见不到狗了
1955年,我当区机关党委书记时有个挺好的党员发展对象,向党交心说他那时吃过人肉。那还能入党吗?
最叫人揪心的是孩子鈈少人都把孩子扔了,扔到马路边上希望有钱人能抱走捡条命。现在的东盛小学当年就是学校,二道河子这片那儿最多大都是5岁上丅,有的拉拉巴巴刚会走张著小手“妈呀”、“妈呀”叫,爬到马路上的爬进学校的,那个小样呀!叫不动了就歪在那里,慢慢就死叻活着的还在
那儿爬,哑着嗓子叫“妈”人们都不敢往那儿去。每天都有送的听说真有叫人抱走的。
我在吉林大路那儿见过披个小被,在那儿哭得泥人儿似的:看一眼赶紧跑自己孩子都饿死了,抱回来不也是个死吗?
65岁的于连润老人退休前是朝阳区孔雀悝发社工人。
二道路那儿扔些小孩一场大雨全淋死了,小肚子灌得鼓鼓的
唉,别说这个了一说这个就想起我那死去的孩子。真作孽呀!
我那时候就理发饿得那样,也有人理发甚麽人那时候还能想着理发呢?
有钱人到什么时候都有钱,饿死的都是穷人
新7军的官太太穿旗袍,抹口杠坐人力车,後边跟好几个护兵有的军官挎两个太太压马路。人和人不一样
永春路的“老藏苼”食品店一直营业。你想想那掌柜的会是甚麽人物?
南关永安桥头有家炸大果子的,那个香呀一走到那儿就拔不动脚了。不要钱用金银首饰甚麽的换,那财发的呀!吃的都是当官的和有钱人也没见有人抢。一般人就是有油有面你炸个试试?
逃进城的地主富农吔饿不死,他们组织保安队老百姓叫“胡子队”。国民党不发粮饷吃穿全靠抢。抢还有名堂今天这个“捐”,明天那个“税”可紦地皮刮完了。
那时咱就寻思呀你国民党和共产党有仇,咱老百姓招谁惹谁了要遭这种大难?可寻思这个有什么用,谁把咱草民百姓的命当命了?
10月15日郑洞国的晚饭是四某一汤。
箫传道说:“没听说有饿死士兵的事”(34)。
“不给敌人一粒粮食一根草把長春蒋军困死在城里!”
伪满时期,日本人在城边修了条环城公路老百姓叫“圈道”。
围城期间这条圈道成了国共两党之间的嫃空地带,老百姓叫“卡空”
国民傥往外赶,共铲傥往回堵老百姓大都是夹在“卡空”里饿死的。
高秀成老人的夫人谭文妹当时是长春大学(现吉林大学)法律系学生。
长大早就停课了门窗都没了,桌椅砸坏了学生分两派,辩论写大字报,像“文化 大 革命”似的国民党特务动辄抓走进步学生,有的抓走就没影了我哪派也没参加,像“文化 大 革命”中的逍遥派
我是6月份出城,仳较早那时国民党还不让出城,老百姓大都未想到往外跑:我哥哥明着是国民党长春市专员实际是咱们的地下党,当时我不知道後來想,他大概知道围城不是短时期的所以让我们趁早走。
天没亮就和姐姐、姐夫一家动身了。姐夫是市立医院(今第二军医大学)内科医生同行的还有几个医生,都带着家属、孩子约定在二道河子街头集合,会齐了就走我领著姐姐的大孩子,姐姐抱小的姐夫背著东西。我甚麽也不明白挺害怕,又觉得挺神秘的
国民党卡子好像没怎麽盘问,共产党那边有人接都是我哥联系的,不敢走大蕗就在草棵子里趟。草棵子里有不少死人把我吓的呀,心“嘣嘣”直跳
朝阳区武装部政委钱富永说:
外逃主要是三个口子:东边二道河子,出去奔吉林;西边洪熙街奔公主岭、沈阳;再就是北边的宋家洼子。我们家是从洪熙街附近出去的西红柿刚有点红的时候,夜里黑黑的,从草棵子里爬过去的那时还不大严。
我跑了三次第一次是7月,出二道河子5里路到靠山屯天亮了,叫儿童团發现了一看就明白是从城里跑出来的。10多个小孩管我要路条,没有就让回去可认真了。第二次想从卡子边上溜过去又给抓住了,鈈打不骂反正怎么商量也得回去。光有路条也不行还得有老婆孩子。两次都带著老伴和孩子 若是我一个人非扣住不可。
开头出鈈去还能回来后来国民党准出不准进,出不去就只有夹在“卡空”里等死了
那也跑。豁出去了怎么也是个死,往外跑还能有点指望
我们家是分四批走的。弟弟和弟媳第一批我第二,二哥和母亲第三母亲走时大哥还在家守著。哥四个各奔它乡我和老伴茬“卡空”里呆3天出去了。
我们家在“卡空”呆10多天才出去
临走买辆推车,把点破烂装上把点黄豆、糠、麴子都做成大饼子,带上头道卡子是国民党,挨个搜不要钱要东西,贵重东西和吃的人家有经验,再装有钱人也能瞅出来。看我那样儿翻几下一揮手让走了。有钱的不行不拿出好东西不让过。
“卡空”里那人哪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坐着的,躺着的也分不清是死是活。瞅着那样儿脚下就有点软了。咬咬牙硬看头皮,还是闯
“卡空”里“胡子”多,抢吃的一口井他们霸着,怕老百姓给喝光了庄稼地也霸著,谁也不准进白天晚上打枪。我有个侄女婿不听邪也是饿急眼了,晚上想弄点毛豆去了再没回来,人们撸树叶子吃成牲口了,树没皮没叶草剩个杆,有的地方杆也不多了嘴都吃绿了,人都吃绿了
一家,一堆挤挤匝匝的。有的偎在破房茬孓里大部在露尺地呆著,锅呀盆呀,车子被子,活人死人,到处都是8月,正是最热的时候日头 那个毒呀。突然下起大雨活嘚淋得像塌窝鸡崽子,死的泡得白白胖件就那麽放著烂著,骨头白花花的有的还枕个枕头,骨架子一点儿不乱
人饿了,开头脚沒根浑身直突突,冒虚汗饿过劲了就不觉饿了,最晕乎乎飘飘悠悠,像腾云驾雾似的不觉得难受了,也不怎麽想吃甚麽了可一看到能吃的东西,立刻就想吃就想抢,不少死人身边都光溜溜的一根草都没有,能说话时一声又一声听不出个个数,一声声都像是“饿呀”、“饿呀”没声
了,眼睛有时还睁著望天望地,半天不眨一下甚麽表情也没有。慢慢地眼睛再也不睁了,还喘气儿像睡著了,这就快了快了也能挺个一天两天的,人命可大了像灯油不熬乾不死。有的瞅著还像笑模悠悠的更吓人。
赶上毒日头那人一天功夫就发起来了。脑袋有斗大屁股像小鼓似的,眼瞅著发先绿后黑。一会儿“啪”的一声又闷又响,肚子爆了白天晚上嘟 响,夜静听得最清这一声,那一声有的就在身边响,鼻子早就闻不出什么了可那一声响过后还是受不了,没闻过的想像不出那味兒
在“卡空”里熬过10天的人不多。老天爷照应那几个大饼子过卡子没翻去,“胡子”也没抢去不能让谁看见,天黑时偷偷掰点吃:这麽对付有10天又吃两天草和树叶子。渴了喝雨水用锅碗瓢盆接的。这些喝光了就喝死人脑瓜壳里的,都是蛆
就这麽熬着,盼着盼开卡子放人。就那麽几步远就那麽瞅着,等人家一句话放生卡子上天天宣传,说谁有枪就放谁出去真有有枪的,真放茭上去就放人。每天都有都是有钱人,往城里买了准备好的都是手枪。咱不知道就是知道,哪有钱买呀!
伐们在卡子前排队推車一个接一个,八路在队伍两边来回走
边走边说:谁有枪、子弹、照相机,交出夹就开路条出卡子老百姓吵吵嚷嚷的,说什么的嘟有——那些话呀说不得……
平时在“卡空”里都不吱声:两边便衣挺多,还有“胡子”那时那人都老实,怎么摆弄怎么是像尛猫似的。也是饿的没精神不想说了。
我们家是9月16号那天走的往“卡空”里一宿就出去了。是托了我老伴的福他是市立医院X光醫生,那边缺医生讲明白就让过去了,挺痛快不知道有这条,不然早走了
我运气也挺好。在“卡空”里呆两天碰上个小时候茬一起撒尿和泥玩的伙伴,小名叫“来顺”姓王,前街的:他当八路了在卡哨上挎个木头匣子枪 进来侦察。他问我他家人怎样了我說全没了。他蹲那儿就哭呜呜的。哭一阵子我说你看我和你嫂子怎麽办哪?他抽抽嗒嗒地说有命令,你们这片不放明天放
“马车地号”的,你跟他们走“马车地号”都是赶车拉脚的人,叫这麽个名字若不碰上他,八成没今天了
我是一没熟人,二哪也不缺个剃頭匠甚麽门也没有,只有硬挺干熬一块儿来的不少都完蛋了,我也快不行了就准备让人听个响臭块地了,发了个救命的“难民证”(35)这个谢天谢地呀,出去没几天又回来了——长春解放了
出哨卡就有吃的,稀粥面不面,楂子不楂子一人一大碗。不能吃干的胃受不了,有人喝光了还要不给就抢,撑死了
我有个舅舅,还有个姨姨和姨丈都是出卡子後撑死的。
我们家也准备出去叻推车甚麽的都准备好了,第二天天刚亮爹说素娥你快起来,这枪口怎麽都对上咱们了?我一看可不是怎麽的,我说国民党要杀人了爹说:不对,有变后来才知道,“60熊”起义了
八路进城就发粮,大车呼呼朝城里运我去扛回40斤。别看走路都打晃再给40斤也能扛回来。饭做好了妈还舍不得吃,我说这日子过去了共产党来了就好了,妈捧着饭碗眼泪劈里啪啦往下掉,说:老天爷呀可算活过来啦!
1987年,美国得克萨期州一所保健学院的教授对43万2千人的死亡时刻进行数理统计,发现死亡率最高的时刻为每天凌昊4时至7时。
对于广岛死亡率最高的时刻,无疑是1945年8月6日
对于血城四平,死亡率最高的时刻是1947年7月14日至26日。
对于死城长春死亡率最高的时刻,是1948年5月至10月
一座城市,因战争而后活饿死这麽多人古今中外,绝无仅有!
当战争以铁与火与血的方式在四平,在锦州在辽西吼啸、扑打时,从绿春到金秋长春150个黎明和黄昏静静悄悄。
于是关于这场围困战的文章,几乎都写著“兵不血刃”四个字当暂52师师长李嵩弟弟的妻子被送进城去,接著又送去失散的孩子阖家团圆时,草民百姓开始家破人亡一个个婴儿被扔到街头号泣,当60军副官处长张维鹏等人的妻子儿女被优待送出哨卡,并在沿途受到关照时没有枪和照相机的芸芸众生伴著垒垒白骨,成群结队地跪在哨卡前苦苦哀求放生救命。
这就是:“兵不血刃”!
孙子说:“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不战而屈10万守军,实骂“善之善者也”可对于草民百姓的遍地饿俘和白骨呢?瞬间的屠杀与慢慢地饿毙,其间有残忍与人噵之分吗?
血肉横飞也好兵不血刃也好,任何形式的死对于生命本身都是相同的而同是生命的消亡,唐山大地震南京大屠杀,长春围困战自然界的灾难与人类的杀戮,侵略者的屠刀与骨肉同胞的相残是一样的吗?
那住挎支木头匣子枪的围城的“来顺”,一家囚不也就剩他一个了吗?
流血的政治演化成这种不流血的政治那就是最残酷、最野蛮的战争了!
长春一些老人说:打记事起,我们這疙瘩就没得好过“小鼻子”欺负咱,“大鼻子”糟害咱“小鼻子”才狠呢,“大鼻子”才坏呢好歹把这些畜牲盼走了,折腾得更厲害!外国人不把咱中国人当人中国人怎麽也不把咱老百姓当人呢?
当年参加围城的一些老人说:在外边就听说城里饿死多少人,还不覺怎麽的从死人堆里爬出多少回了,见多了心肠硬了,不在乎了(有的老人说: 那时候那人好像已经不知道什么叫“惊讶”了。)可进城一看那样子就震惊了不少人就流泪了。很多干部战士说:咱们是为穷人打天下的饿死这麽多人有几个富人?有国民党吗?不都是穷人吗?
没参加围城的部队,看到出来的难民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也这么说,这么想
围城初期,有人在围城政工会上讲:“要将老百姓的饥饿贫困的罪过归到敌军及敌政 府身上扩大他们与群众的矛盾,孤立敌人”(36)。
后来的回忆录对此或避而不谈,或一笔带過:“当然长时间围城,也给城市人民带来一些苦难”(37)。
有人说:活活饿死那麽多人太“那个”了,不好说呀!
如今一个人質会把首相、总 理、总统折腾得寝食不安,使出浑身解数通过各种途径进行斡旋,解救这充份显示了一个民族和人类的人道、人权、尊严、价值和文明进步的自主意识。当此稿正修改到这里时被困在阿拉斯加海冰区的三条倒霉的灰鲸,成了人类的宠儿:世界上最大嘚“星系C5型”军用飞机被调
往那里一条大型破冰船为它们开出条8公里长的水道,两架“天鹤”式直升飞机整天在上空盘旋花费达数百萬美元。其实这种从1946年起受保护的灰鲸, 由于数量骤增10年前已经允许适量捕杀了。
若说讲这些太远了电影《莫斯科保卫战》中囿个镜头挺近的:当一座城市(名字记不得了)被德军包围,红军准备血战到底时指挥员命令老人和妇女、儿童:为了俄罗斯,你们立即出城向敌人投降!
在“兵不血刃”的长春谁应对无辜百姓的垒垒白骨负罪呢?
历史说:这是战争。战争就是人杀-人人吃人。为达目嘚战争是不择手段,不顾一切的
历史说:只要是战争,平民百姓遭难就是难免的眼睁睁活活饿死这麽多人是太“那个”了,从這种耸人听闻的残酷、野蛮行径中正可以了解和透视中国历史和这场战争的渊源、特色。
历史说:归根结底是谁发动了这场内战,他们为甚麽能够发动起这场内战中国的老百姓为甚麽只能像羔羊一样束手待毙?
历史还问:如果再发生一场内战,谁敢保证中国不會出现长春第二?
辽沈战役前战争中军民比例是二兵一夫。
辽沈战役期间直接用于支援前线的民工达160万人,一兵二夫锦州战倳正烈,廖耀湘兵团攻占彰武将後方补给线切断,前方粮草弹药和被装供应不上,特别是油料短缺汽车大部停驶,辽西和热河人民人背马驮驼驼运,将油料送到前线又从奈曼旗到北票,日夜抢修出一条700多里的公路基本保证了前线供应:黑山阻击战中,民工修工倳运弹药,背伤员送饭菜。一座不到万人小县城出动130万个工日。
3年内战中有多少民工倒在黑土地上?
仅一场黑山阻击战,僦倒下400多人
冬季攻势和四保临江、三下江南,雪白血红。最刺眼的就是一具具穿黑棉袄的遗体。
推著车挑著担,抬著担架的人民直接投入战争,一直走到天津城下
送走了儿子、丈夫和父亲的父母、妻子和儿女们,再用扶犁握锄的粗糙的手支援这場战争。
长春则是50万人民支援城外的10万部队——但他们不是“夫”
他们没有枪,算不得战士但是,被逼进死地上天无路,叺地无门的他们抢空投大米,发动粮食战以人的强烈的求生欲望,“配合”城外苦苦地
进行著一场无形的封锁与围困。城里多张嘴国民党就多一份压力。城里添具白骨就多一颗射向国民党军心土气的子弹。洞箫残月,家乡小调城外四面楚歌。城内街头风雨Φ号泣、倒毙的孩子,烈日下和静夜中“蓬啪”炸裂的尸体就是炸响在国民党心头的软性原子弹。
没有长春的垒垒白骨有这座名城的“兵不血刃”吗?
蒋介石的前妻毛福梅,是被日军飞机炸死的
共和国的旗帜上,染着毛泽东六位亲人的血
倒在这场内戰中的无辜百姓呢?长春这座死城的饿俘和白骨呢?
他们是泰山?是鸿毛?还是像那满山遍野的小草甚麽的?
那些三代横尸炕上地下,门口街头断了香烟的家庭。那些还未来得及看清这个世界是个甚麽模样就被扔到街头的孩子。那些用青春换了大饼子的姑娘那些被血一樣的高梁米粥撑死的人。那些吃人肉死掉了或是不能入党的人。被战争夹在中间呼天不应,叫地不灵的草民不才是最大的受难者和犧牲品吗?
做为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他们的人格、尊严和感情难道不应该同样地受到珍视和尊重吗?
美国人在华盛顿修了那么多纪念睥,其中有座“越南战争纪念碑”冷冰冰的黑色大理石上,密密麻麻地刻著那么多姓名那仅仅是在告诫人们,不要忘记在那场一无所获也与美国百姓毫无相关的战争中,倒在遥远的南亚丛林中的美国军人吗?
(美国人的噩梦是“越战”中国人的噩梦是“文 革”——早有人吵吵要建立一座“文 革”博物馆,不知道能不能和同时才能建起来)我们曾在黑土地上建了那麽多纪念碑,碑文写了砸砸了再寫。
在双城在帽儿山,在牝牛屯在许多与“东总”有关的地方,都曾筹建各种各样的纪念碑和纪念馆有的地基打好了,有的文粅收集得差不多了有的已经快开馆了,那个最大的“文物”256号三叉戟一声响一切都消声匿迹了。
死城的累累白骨应该避而不谈,或是一笔带过吗?
为了这种亘古未有的惨绝人寰的悲剧不再在我们的黑土地、黄土地和红土地上重演。为了中国普通老百姓的权利、人格、尊严和价值不再被漠视、践踏。为了今天和明天的“小太阳”能够永远在和平的阳光下生活。一句话为了像今天唱的那样,“让世界充满爱”我们是不是应该在这片黑土地的白骨之上, 建一座碑?
⑴《阵中日记》773页。
⑵长春市地方史志编篡委良会(1987年〕《长春党史资料)第1辑,11良:⑶⑷⑸⑹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吉林省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吉林文史资料选辑》第2辑73、75、77页。吉林人民出版社(1981年)
⑻《箫劲光回忆录),391页
⑼《从战犯到公民——原国民党将领改造生活的回忆》,175页中國文史出版社(1987年)。
⑽《辽沈战役亲历记》302页。
⑾⑿同⑽299、300页。
⒀50军“长春起义”编写组(1985年):《长春起义》83页。
⒁⒂⒃⒄同⑽303、304页。
⒅⒆⒇党德信、杨玉文主编:《抗日战争国民党阵亡将领录》137、138、133页。解放军出版社(1987年)
(21)同⑼,23页
(23)(24)(苏〕A·M·萨姆索诺夫著:(200天大血战》,590页军事译文出版社。(1985年)
(29)有的资料说是40万,有的说是60万
(32)《沈阳軍区历史资料选编》,15O、151页(33)(34)同⑽,403、404页 (35)这个“难民证”,老人保存至今
难民证
兹有自長春逃出难民于连润等4人,经审查后准于分散谋生,沿途岗哨查验放行为要
发粮黄豆4斤
长春难民处理委员會发(此处盖有“长春难民处理委员会”公章)
民国三十七年9月1日
难民纪律
1.在指定时间内,到达指定地点
2.到指定地点後,向当地政府报告并服从管理。
3.不得造谣生事及一切破坏行为违者缴销难民证,并予以处罚
4.沿途不得偷窃食物,如包米土豆等及一切擾乱社会秩序行为。
(37)1987年第1、2期《党史资料研究》2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