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昨天做了一个梦的套路到现在还是很难受,是在清末最后一个猪尾巴皇帝的时期,我是一个太监,我妹妹是个宫女

我应该不是一个真正的克苏鲁爱好者——因为我只看过一些电子版书籍,既没有购买实体书,也没玩过桌游或是其它克苏鲁神话背景的游戏。

但是我还是深深地喜欢它——可能是因为那种一切终将归于混沌的宿命的恐怖,也可能是因为面对现实时疲弱无力的悲伤。

所以,当我终于开始动笔写点故事的时候,我就迫不及待地想把我脑中的旧神们写出来。我想,以我拙劣的文笔,读者老爷们可能感觉不到任何恐怖或者惊吓。不过这样也好,就当是饭后消遣的小故事,老爷凑合看看吧~Orz


【第一章】杀猪的刘万财

一把厚背斩骨刀钉在了砧板上,端地是入木三分,纹丝不动。

“二斤九两,看看,高高的。”刘万财把排骨从秤盘里抓出来,扔在条案上,招呼手下伙计给主顾拿油纸包起来。

“老刘你的肉切的就是高,好手艺!”说话的是下一位主顾。

“滚你娘的蛋!什么我的肉!”刘万财一边骂着,一边在顾客们的哄笑里去切下一块肉。他的脸上也带着笑意,显然不把这玩笑话当回事儿。

刘家老铺,位于崇文门内明时坊船板胡同口,是个传承多年的猪肉铺子。据说打从永乐皇爷迁都到北京,他们刘家就开了这家肉铺,之后父传子,子传孙,如今就到了刘万财手上。

刘万财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和大多数人听完话本后的想象不同,他可不是那种“虬须满腮,成天敞着衣襟,露出满胸黑毛”的屠户。事实上,他除了也是又高又壮,而且还挺黑外,猛一看脸,倒像个书生,长得还算端正。街坊邻里也都知道,刘万财小时候还真读过书,但是童生试考了几回不中,也就灰了心思,接着他老爹的活计了。

那年刘万财十八,到如今这二十多年下来,他手上杀过的猪羊,起码也有万数,杀得他整个人十万八千毛孔里都冒着血腥气,活脱脱一个杀神。京师里的泼皮骗棍,偶尔有不晓事儿的来刘家肉铺生事,被刘万财两把大刀,生生吓破苦胆,这样的事儿也是有的。

主顾的队列一点点缩短,铁钩上的一整口猪也变成七零八落的部件,跑到一个个油纸包或者篮子里。刘万财手下不停,尽管有伙计帮忙,他额头还是沁出一层油亮的水珠。

“老刘,有好下水没有?且与我来一副!”

刘万财抬起眼皮,马上堆起了一脸恭维的笑容:“花爷!您老怎么亲自来?您叫您手下弟兄来招呼个就好,小的我就给您送上门去。”一边说着,他一边把手在围裙上抹了又抹,然后让伙计接了他的刀,连忙从柜案后面走了出来。

这来的不是别人,周围的顾客邻里也都认识,乃是兵马巡检司该管本坊的校尉花成安,他就住在转过街去苏州胡同,大家成日子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这花成安看上去三十出头,一双精明眼睛,两撇秀气的胡子,只可惜肚子挺拔过甚,显得有些富态。他一见刘万财出来迎他,嘿嘿一笑,说道:“我也是下了值,正好到这里,到不用使唤别人了。”顿了顿,又说:“我这里得了包好茶叶,与你老刘几两,来来来,去你后屋咱们尝尝!”

刘万财脸上都快堆出花儿了,“花爷给脸面,咱怎么敢不接呢!小李,快把那副今儿杀得了的下水收拾收拾!再把那套猪脸面给去净了,待会儿花爷带走!”说着就把花校尉引进了后屋。

穿过院子,进了正屋,花成安略一打量,“咦”了一声,问道:“你浑家孩子今儿不在?”

刘万财一边拿起茶壶要倒水烫烫,一边说道:“她带孩子转回宛平娘家啦!”

“如此,咱们里屋说个事体。”花校尉抬腿就打帘进去,刘万财忙放下茶壶,回头看看前院,跟了进去。

刚一进去,刘万财就单膝跪地,抱拳施礼:

“标下刘万财,给百户大人见礼!”

刘万财,祖籍南直隶滁州府,当年他家先世,确实是随太宗迁都来燕京,然而和街坊老邻居所知不同的是,这位祖宗可不是杀猪的出身。

老刘家其实是军户出身,这位祖宗来了燕京,被调拨给了锦衣卫南镇抚司,充任坐桩暗探,一路立功,结果得了个世袭小旗的职衔,又开了这家肉铺掩护,于是世代传袭,至今到了刘万财。

刘万财自接过他老爹的职衔,也仍是以肉铺做幌子,实际上干的是坐桩暗探。邻居们知道他常常出城去挑猪,其实却是去办案;朋友们知道他往往一身血腥,却不知那里面有不知多少江洋大盗、叛党妖人的一腔血气。没错,他是杀神,但不是杀猪的杀神。

这些先放一边,只说花成安连忙让他起来,然后笑眯眯地说道:“老刘,上回那俩案子,你可就直达上听啦!只怕不要升百户千户。”

刘万财摆摆手,说:“大人您莫笑话我,我哪有那么大功劳!还不是各路管事大人抬举。”

花成安看他还是上道,微微一笑,说道:“如今又有个差遣,但是是让各路推选一人供上面挑选,我就把你报了上去。明儿个巳时前,日忠坊后海边上醉明楼,进去就说找侯员外,带上腰牌为证。”

“小的冒昧问问,上面可说是什么差遣?”

花校尉摇摇头,“我可不知道。”他突然停下来,把身子凑近刘万财的耳朵,小声说道:“据说这回子是陆大人的钦命。”

“陆大人?!”刘万财吃了一惊。他这个小旗做了多年,立了也不知多少大小功劳,可是一直也没升个一二阶级,更别说能和百户以上的大人物打交道,可是这回——陆炳陆大人!这可以说,是直达天庭了!

他连忙应了下来,然后送花成安出了后屋,又恭恭敬敬地把那一套下水给拿上,一直送到了花家门口。

“别迟了哈~我这回荐老刘你,可是巴望着你能步步高升,带契兄弟我呢~”临进门前,花百户又小声叮嘱了几遍。

这让刘万财受宠若惊,他很晚才睡,在烛光下把自己的兵器拿出来磨了又磨,然后才混混睡去。

第二天,他早早起来穿了套得体衣服,把短刀藏好,又装了些银钱,整个儿打扮到像是乡下的小财主。然后刘万财把铺子交托给几个伙计学徒,说是要去访个大东家,谈谈进猪进羊的事宜。

然后他在崇文门内大街叫了辆骡车,坐上去闭目养神,等着待会儿的挑选。


【第二章】醉明楼里的一杯酒

燕京城这地方乃是王气所在,当年元世祖忽必烈命郭守敬堪舆风水地势,造得了这座城池。虽说是在幽州北鄙,然而山水不缺,气势绵长,的的确确有天子居停的气象。

而在京师北城,与皇城西苑里一脉流水,便是前海、后海、西海三处池苑。这三海又与西山河流以及运河通着,活水周流,并不是平常池苑可比。此时正是四月初夏,两岸柳绿如烟,看上去倒很有几分江南水乡的风光。

刘万财的骡车没到银锭桥,就让他叫停了下来。他下车付了脚资,便背着手,慢悠悠向醉明楼踱了过去。

醉明楼在后海东沿,也是京师有名的酒楼。后海不比前海,周围多是王公贵戚的府邸别院,能在此处开店,可知背后的靠山确实过得硬。楼分四层,层层推开窗棂,都能看见这水波粼粼,绿柳高墙的景象。才子墨客登临,每每见景生情,“酒不醉人,人自醉也”——也往往被楼里的护院打手叉了出来,一通暴打,被骂做是装醉赖帐的穷酸,这也算得是此处独特的风景了。

刘万财倒是知道,这酒楼根本就是锦衣卫的产业,楼里跑堂打杂的伙计,往往便是卫里的力士快手。锦衣卫开这个酒楼,主要是为了从客人嘴里打探市井新闻各色线索,至于是不是盈利,反而在其次了。

刘万财之前跟案子的时候,也到是来过两回,只是这酒楼主要面对的是上流主顾,酒菜价钱对他来说,倒是有些肉疼,所以他不是跑公差能报销,也轻易不涉此地。

他眼见到了楼门口,咽了口唾沫,整了整衣冠,踱着方步,就走了进去。

“有客一位!里面请!”门口的小二大声招呼着,马上有个跑堂伙计过来接引:“呦!贵客老爷您来啦?您楼下便饭还是上楼雅座?今儿三四楼都被大贵人包了,员外您要雅座只能二楼,实在对您不住。”

看来三四楼正是此次差遣考较的地方了,刘万财心念转过,笑眯眯对伙计说道:“倒是与一位侯员外有约,不知他到了未有?”

那伙计眼神流动,却看见刘万财一只手不着痕迹地从袖筒里伸出来,把一块牙牌略晃一下又缩了回去。他马上堆上一脸笑容:“原来是侯大官人的贵客,快快楼上请!客一位!三楼!”

刘万财稳稳当当一步步上了楼,他的神态步速,完完全全是一个小财东该有的样子。楼下的各路客人,很明显谁也没在他身上看出什么,眼神都是一扫而过。上了二楼,又有伙计引路,他直接上三楼而去。

三楼的楼梯口,站着两位仆役打扮的中年人,看着刘万财上来,对他打了个眼色。随后看见刘万财手里牙牌,又都让开到两边。刘万财拱拱手,往里走去。

拐过楼梯,两边全是单间的雅座包房,走廊里站着位管家打扮的男子,两眼精光四射,显然不是个一般人物。他上前查看了刘万财的牙牌,只是小声说了句:“赏鳞间,等着。”然后向身后瞥了一眼。

刘万财会意,往他身后走了几步,果然看见一间包房门口挂着“赏鳞”的木牌,于是推门进去。

让他略吃惊的是,房间里已经有了一人,仔细看时,刘万财便微微笑了。这位是个熟人,南司快马庚字队的陆壬甲。

“陆长腿儿,你小子也被派来了?”刘万财坐了下去,小声问着。

“废话!你杀猪刘都能来,我飞刀陆就不能来么?”陆壬甲眼皮都没抬。

刘万财呷了一口茶水,冷的。然后他小声问道:“你小陆是司里的老人,不比我这做暗桩的。给透个底儿,这回什么差遣?要这么大张旗鼓的。”

陆壬甲把身子凑过来,对着他的耳朵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也——不——知——道。”

刘万财差点把茶水吸到鼻子里去,“你耍我啊?!陆长腿儿~”

陆壬甲耸耸肩,“我只知道这回的差遣,是都督亲自派下来的——据说这回东厂也要出人一起办案。”他拿手指了指天,“有人偷偷传,这是皇爷的安排。”

啧啧啧,刘万财倒吸了口凉气儿。能让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陆大人亲自安排差事的,除了龙椅上的当今天子嘉靖爷,还能有谁呢?而这样的差事,无疑的怕是艰难无比,甚至得付出生命代价的吧。

然后赏鳞间里就暂时性地冷了场,陆壬甲和刘万财都直楞楞盯着茶杯,各自在想自己的事儿,直到有人推开房门。

“陆壬甲!该你了,上楼,陪月间。”

陆壬甲一眼不发地站起来,两条长腿格外显眼,但刘万财知道,这家伙可不是腿上功夫,而是玩的一手好飞刀,又擅长易容,只要不站起来,倒是真不容易被看穿。

又大约等了一柱香的时间,终于门又打开了,那管家打扮的男子招呼刘万财也上四楼。他于是赶紧快步走了上去。

一进入陪月间,他看见这间屋子蛮大,八仙桌移到了靠窗处,留出一片空地。而八仙桌后已经坐了一位员外打扮的中年男子,两边站着几个随人,看脸手便知道都是功夫深厚之辈,不知是南司还是北司的好手。

“标下南镇抚司世袭小旗刘万财参见大人!”刘万财在桌前站定,单膝跪地,抱拳施礼。

那男子没有直接叫他起身,而是翻看着桌上的纸笺。

“刘万财?四十三岁。世袭暗桩小旗。平时开猪肉铺?”

这位大人身边的随从里,有人噗嗤笑出声来,随后又被这位大人敲桌子的声音堵了回去。

“都是卫中兄弟,笑什么笑?罚俸一月。”这冷冷的声音充满了上位者的威严,房间里的气氛为之一凝。

“起来吧!演校下武艺——你拿手的是双刀?”

刘万财起身应过,然后肃立当场。他双袖一抖,两把靠手短刀出现在手上,然后他拉开架势,舞动起来。

如果这时有人进来,大概会很惊异——一个乡下小财主一样的中年人,居然身手如此灵活。那一片刀光,舞动得似乎水也不进。而刘万财的辗转腾挪,居然也落地无声。那桌后的几位好手饶有兴趣地看着,脸上的神色都已经不再小瞧。

刘万财正舞到兴处,突然那位大人出言道:“收了罢!”他随话音瞬间收了刀光,双刀毫无痕迹地有收回袖里,然后抱拳施礼道:“大人,小的演练完毕。”

那位大人满意地说道:“不错,武艺不错!气也不喘,还是有两下子。我看卷宗里,你破获的案子不少?怎么也一直是个小旗?”

刘万财连忙答道:“总是小的乖谬,虽然出力,然而坏规矩王法的错处多,功过也就抵了。”

“回大人,小的自小就跟着自家爹爹跑卫里的差使,知道自家做的是忠君报国的大事,每月又有俸银禄米,怎能不尽心尽力,又怎么敢有啥子抱怨。”

那位大人笑了一声:“说得好!这次差使要是做得好,也不管你坏不坏规矩,总是要论功的——这回只看结果,不看行事。我觉得你很是不错,来人,倒杯酒给他——来醉明楼,怎么能不喝点这里的梨花白呢?”

刘万财连忙谢过。他抬头看时,一位随从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酒壶和一只酒杯。只见那随从,满满斟了一杯,略生硬地递到他面前来了。

刘万财看着这随从的手,又吸了吸鼻子,似乎在闻酒香。然后他突然噗通一下跪下了。

“大人!这酒……请恕小的不敢喝。”

那位大人一言不发,轻轻用手指叩着桌子。然后他开言道:“看出来了?怎么看出来的?”

刘万财之前舞刀,也没见流出汗来,然而此时他额头却密密麻麻生出无数水珠。他连忙答道:“这位兄弟手上颜色,是常年弄毒物的样子。而酒气也有点苦味儿。大人想来是在测试小的,不知小的答得可对?”

那位大人却叹了口气,“可惜了。回去吧,这回没你事了。我就提点你一句,就算看出来了,可是上峰的命令就不管了么?太惜命,可惜可惜。”

刘万财这时恍然大悟。是啊,就算酒里有毒,对方八成也会在自己要喝时叫停的。可自己却——

他只好行礼告退,略颓丧地下了楼,然后走到鼓楼顺天府街,叫了辆马车回他的肉铺了。

第二天下午,花校尉急急匆匆跑上门来,等进了堂屋,披头就是一句:“杀猪刘你个贼杀的蠢货!我巴巴地把你荐了上去,你却给我来这出?蠢!蠢!蠢!”

刘万财一言不发,垂着眼手站在一边听他本管百户的责骂。骂了一回子,花成安气呼呼地灌了一碗茶水,又说道:

“你可知道,考较你的是什么人?”

刘万财抬起脑袋,茫然不知。

“唉~你啊你~就这么一辈子当个小旗?机会就在那里!昨儿可是陆都督亲自较量的!”

刘万财一下懵在原地——原来昨天那个白面美须,风度翩翩的大人就是南北镇抚司乃至整个锦衣卫士的祖宗——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陆大人!

这下子就算懊恼也没用了,花校尉最后拍拍他的肩,叹着气离开了——当然还不忘记顺手带上一包猪尾巴。

刘万财晚上叹了半天气,最后还是熄灯睡了。梦里他得到了这个机会,然后就此飞黄腾达。

过了十来天,有人找上门来了。


刘万财当时正在割一只羊腿,然后花成安领着个家丁打扮的年轻人来了。

“哥儿,这就是刘家老铺。贵府上要是买猪羊肉,这家准没错!”

说是这么说,可刘万财感觉这年轻人好像见过,想来还是卫里的人物。他连忙让伙计接了手,借口后院详谈,把人领进了堂屋。

果然,来人亮出腰牌,是北司的一名百户。

“老刘,咱们上回在醉明楼见过。”他神情严肃地说,“都督有命,召你进见。”

刘万财忙不迭地应下来,陆炳亲自召见,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他赶紧去换了合体的衣服,戴上个瓦楞帽儿,然后和伙计们招呼说是去大主顾府上谈生意,又让人给他老婆孩儿去信,说是最近事儿忙,让他们多在娘家盘桓些日子。接着他就和这百户匆匆出了胡同。

到了崇文门内大街,有辆黑油马车早就等着,二人上车前行。因为帘窗都闭着,刘万财也不知到了哪里,走了哪些路程。

最后下车是在某条胡同里一个宅院门口,刘万财发现这里能望见妙应寺的大白塔,从方向来看,应该在河槽西坊靠南的位置。

那名北司的百户带着他进了毫无特色的黑油大门,大门随即被门后的二人关上。刘万财看那二人,都是家仆打扮,但看他们的手眼,也都是有武艺的,心下便知道也是卫中弟兄。

可是进了二门,刘万财心里咯噔了一下。

二门内有不少卫里弟兄,都在默默无声地忙前忙后。他看见了南司管刑讯侦缉的两个千户,看见他也只是点了个头就继续忙去了。这种情况只能说明一件事:

这宅院里发生的不是小事。

那北司百户继续把他往内院带,绕过几处竹石花木,眼前是一个月门,两扇绿漆门扇,门口有人把守着。

那百户停了脚步:“就是这儿了,大人在里面等着见你。我不进去。”

刘万财走到月门口,那守门的二人把门挡得严严实实,其中一人伸出手来。刘万财明白意思,赶紧掏出牙牌给对方验看。

那把门的验看完说道:“嗯~把身上兵刃留下,你就能进去了。”

刘万财赶忙把双刀递出来,这人看了一下便收在手中,说道:“兄弟出来时再拿——进去吧。”说完就推开了门扇。

刘万财一进门,心一下子都快蹦出来了——这个小院之中,满是血腥的恶气,墙上、门窗、地面、木石,到处都有激烈打斗的破坏,不少地方都有喷溅的已经开始发黑的血痕——很明显的,在这小院里曾有生死一线的搏杀!

在小院当中,有个人背手而立,似乎在看屋里的别人做事情。听见刘万财的脚步,他转过身来。

正是锦衣亲军之首,南北镇抚司的祖宗,都指挥使陆炳陆文明!

刘万财连忙行礼下去:“标下小的刘万财拜见大人!”

陆炳随意摆摆手道:“起来罢。不用多礼,正是办事要紧。”然后冲屋中大声说道:“白克德!”

随话音屋里蹬蹬跑出一人,二十多岁的样子,出来就行礼道:“小的在此,大人有何吩咐?”

陆炳嗯了一声,那年轻人人抬头随陆炳的眼神看过来,正对上刘万财。他连忙走过来,说道:“刘叔可算来了,这死人的伤只能你看了!”

这人是刘万财的熟人,正是南司管仵作验尸的总旗白克德。他也是祖传的手艺,只是还没学透彻老人便去了,年纪又轻,经验上还是有些欠缺,以往一起办案,刘万财倒是给他指点帮忙过不少,所以他在刘万财面前倒也不拿着总旗的架子。

刘万财向陆炳又施一礼,便跟着白克德往屋里走去。他小声问道:“死的什么人?”

白克德唉了一声,只说:“你自己看吧。”

进屋正堂,一样打斗得乱七八糟,地上一道血痕,倒是指向厢房。刘万财顺血迹看过去,只把他一惊,不禁“啊呀”叫出声来了。

只见厢房一地血泊,靠墙坐倒一人,胸前开了个大洞,仿佛是被炮子轰穿。让刘万财惊异的倒不是这死状惨烈,而是因为这死者是他的熟人。

南司快马庚字队的飞刀妙手陆壬甲陆长腿。

“老陆好歹还有个囫囵尸首,其他几个兄弟都是残缺不全了。”白克德的声音有点哽咽。

刘万财没搭话,只是半蹲下去仔细查看陆飞刀的遗骸。他胸口那个大洞,仔细看上去,倒不像炮子打的了,倒像是什么东西打穿身体,又反拉回来,贯穿了躯干。会是什么人,用什么工具,才能如此容易地击穿肋骨?刘万财不得不承认,他从没见过或者听说过。

随后他站起身来,把观察推测和小白说了一遍。白克德也频频点头,最后说:“刘叔还是比我经验老道啊,唉~”

“老陆怎么到这里的啊?”刘万财小声问道。

“之前各处不是选人搞某个案子差遣么?老陆和其他五个兄弟昨儿个夜里进了这个院子,应该是查什么。然后,唉……”

刘万财问道:“门口没站桩的么?”

“有,一人后来也进来查看,一样身死。另一人在他进院同时回去搬兵,等大队人马赶到,便是这个样子了。”

刘万财摇摇头,也叹了口气,拉上白克德一起出去,向陆大人复命讲述了一番。

陆炳阴沉着脸,听他讲完,然后说道:“不想你在仵作一事上也有本领。”

刘万财忙开口道:“总是小人杀猪不少,对刀伤箭伤等也算有些见识——这猪和人在这事儿上倒是很像。”

陆炳点点头,问道:“你觉得会是什么兵器伤的人?”

“回大人,小人倒觉得像是床子弩射的四爪钉头矛。这番场景,像是老陆——啊是陆百户,被人射穿,强忍着伤和那人打斗到此,然后气绝。这贼人,硬是把矛头从他身上拔了出来,矛头四爪,把陆百户血肉带了出来,因此有这洞状伤口。”

陆炳沉吟不语,片刻才抬头问道:“白总旗,你把其他弟兄死状和刘弟兄讲了么?”

白克德连忙抱拳施礼,道:“回大人,还未。”

“是,大人。刘叔,其他五人尸首不全,看不出伤在何处,是何种伤。从尸首残缺的伤口来看,好像是被什么禽兽啃咬残的。”

刘万财再吃一惊,贼人带床子弩这个猜测已经是惊世骇俗了,可又驯养猛兽……这大概只有先帝正德爷爷的豹房里,才有的吧!

陆炳看出他脸上的吃惊迟疑,叹了口气,吩咐白克德去找人来给陆壬甲收敛。等小白的身影出了月门,他转身对刘万财道:“陆总旗——我已经把他家衔位升了两阶——和其他几个弟兄,是奉我命令,查一桩案子——就是之前醉明楼选人的差遣。都是我害了兄弟啊!”言罢也流下两行清泪。

刘万财见此不禁血气上涌。他早听说这位陆大人一向识人善用,视卫中弟兄为亲朋手足,所以这几年锦衣大长声势,把东缉事厂那些阉货番子全都压在了底下,今日果如传闻啊!

他上前一步,抱拳行礼道:“大人若看得上小的,请让小的也参与此案!小的想为老陆报这个仇!”

陆炳看着他,正欲说话,这时忽然月门被人打开,几名弟兄急匆匆跑了进来。为首一人,连礼都没行,便对陆炳道:

“大人!弟兄们找到那口棺材了!”

陆炳听闻问道:“在哪里?”

“被人扔在帝王庙后面一间宅院,那家主人昨日出城,刚刚回来,发现了忙去巡检司报的案。”


【第四章】这个初夏到底发生了什么

刘万财听着这些话语,在旁边一言不发。他知道,这兄弟说的空棺材,大约就是这案子的核心,可是他现在只是奉命来验尸,又没被拉进查这案子的队伍里,他还是别出声为妙。

而陆炳听完手下的汇报,却转过脸看着刘万财,然后对其他人说道:“从今天起,南司的刘万财也参与此案。你们带他去见老王,让老王给他捋捋案情。今天此宅中事,不得与外人知晓,整个宅院全部重新打扫干净!”

说完,这锦衣卫的头子一抖袍袖,转身离开了。众人等他的脚步消失,才从行礼的姿态里恢复过来。其中一人上下打量了刘万财一番,然后开口道:“刘老哥跟我走,其他人继续吧。”

众人唱喏毕,刘万财跟着这位出了月门,往后院另一方向走去。领路的一言不发,刘万财自然也不敢说话。他俩七扭八拐,不多时到了这座大宅的另一处小院门口。

门口也一样站着两人把守,那领路人上前亮出腰牌,大声道:“奉都督命,带这新入局的弟兄来见王公。”

那两人闻言让开,但眼神始终警惕地看着他俩。进门那一瞬间,刘万财隐约听见前人嘟囔了一句:“死番子。”

番子?莫非这二人是东厂的走卒么?刘万财想起之前面试时老陆说的东厂也出人,心下大约明白——死的都是锦衣卫的人马,大概是之前陆督把东厂抛在一边独立查案,可这回损失惨重,只怕上面会让东厂更多接手了。说实话,刘万财不是不知道这些官场的规矩倾扎,只是他真心不想参合进去。可眼前的情况,只怕不参合是不行了。

随后两人进了堂屋,只见内里一群人正在忙于文牍,在最里面坐榻上有个不到三十岁的男子,黑面无须,正在闭目养神,手中倒是转着一对玉丸不停。

领路的锦衣卫上前抱拳,大声说道:“王公!奉陆大人钧命,这位南司的刘万财也加入此案,陆督请王公给他分说案情,安排任务。”

这话说的极其无礼,分明已经把查案扔给了东厂,可这话音里还是把东厂的人看作下属打杂的。这屋中的其他人都抬起头来怒目相视,而这领路人却昂然而立,毫不在意。

刘万财心说不好,连忙低下头保持行礼的姿势,只求别被东厂的人拿来出气做了筏子。

这时只听上首“啊”了一声,显然那太监已经从假寐里清醒过来。

“哎呀!刚刚睡着了,没听见二位进来。好好好,赵千户您就放心,我老王一定和这位刘兄弟好好配合。”

刘万财听闻有些哭笑不得,堂堂东厂的管事公公,却对锦衣卫千户低声下气。看来就算这次锦衣卫虽有大挫,然而陆都督在天子心中的地位,恐怕还是毫无动摇啊!想必东厂麦福麦督公,也对这位王公公早有交代。

接下来那位王公公和赵千户一通客套,让茶让座,诸如此类,然后赵千户接过一份封红,微微一笑,昂然而去。

赵千户离开,可刘万财仍然不敢抬头——说到底他不过区区一小旗,不能和陆督身边的亲信千户相提并论,人家要拿捏他,还不是易如反掌?

等了半晌,才听见上位那太监出声:“起来吧!你这人倒是恭谨。”

刘万财连忙唱喏起身,叉手立在下处。这时,有一人上前递给王公公几张纸。王太监也没理会刘万财,只是看手上文字。突然他惊呼一声:“你是马三畏的徒弟?!”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但刘万财心下明白了,王太监看的那几张纸,怕不就是自己的记档——看来东厂暗查锦衣卫的传闻,也不是空穴来风。

他连忙恭恭敬敬上前道:“回王公的话,小人师傅确是马三畏。”

王公公马上站起身来,几步向前,一把握住刘万财的手,说道:“这话说得,原来您是马恩公的弟子,自家人,自家人!”然后挥手道:“你们且出去,我与故人说说体己话儿。”说话间,却未松开手。

刘万财又是惊愕不已。他师傅马三畏,当年是锦衣卫北司的侦缉千户,拳棒号称卫中第一,又极擅破案,号称“神断”,他跟他师傅学的也不过七八成。当年他师傅曾孤身南下混入宁庶人造反的军中,探得了宁军虚实,报信给王守仁大人,才有了鄱阳大胜。结果武宗归天,他师傅因为深受当时的都督江彬大人信爱,和江彬一起得了罪名,被杖杀在诏狱。刘万财好不容易才没被牵扯,这些年一直不得升迁,怕不也是因为这个——谁想二十多年后,又有人提起他师傅名字!

他连忙欲跪下去,口中说道:“小人什么身份,哪里敢和王公相论,还请王公莫要折煞小人!”

那王公公哈哈一笑——这黑脸太监声音倒不像其他阉人阴柔,反而有些男儿气概:“刘大哥莫要见外。咱家本名叫个王五,当年因家贫活不下去,被父母割了想要进宫伺候先帝皇爷,谁知道宫里不收自阉的无名白。当时被父母弃在街上,几乎冻饿要死,却不想遇上了恩公!他见我可怜,收我在家待了一阵子,又教我拳棒,还找了宫里熟人最终补我进了御马监,这才能有今日啊。”

刘万财听言想了起来,宁庶人造反前一年,他出外差回来,听他师傅讲过这么一桩事体。想不到应在今日。他赶紧应了,说道:“王公一说,小的便想起当年师傅曾经说过,想不到竟是王公您!小的何幸,能与王公有这样关系,幸甚幸甚!”

王太监闻言摆摆手,道:“咱家看刘大哥这些年功绩不少,想来是因为恩公的冤屈,才不能进升——恩公何其冤枉——其实就算江都督,也不过是拂了那些文臣的眼了!只可惜如今陆大人圣眷难比,不然咱家就拉刘大哥你来我这里,哈哈哈哈。”

他停了一下,又说道:“咱家要不是学了拳棒,怎能选上御马监勇士?又怎么能在皇爷面前露眼,进而入了东厂?归根结底,今日还是多谢恩公所赐。恩公冤屈今日还不能雪,未必他日不能!你我二人既然系出同门,理当同气连枝,彼此提携。今日这案子,只要刘兄立功,咱家必保你高升!”

刘万财闻言,忙说道:“小的定当竭力!——却不知这案子究竟何情?”

“你坐,坐下喝茶咱们慢慢说,如今已经这样,倒也不急于一时。”

刘万财坐下后,王太监开始说起此案前情。

“这案子,大概的情况是,最近二三个月,京师及周围乡镇,屡屡有死人还未出殡,就连棺材一起不翼而飞。有时是无人看夜,有时则是看夜的无端昏睡过去,什么也不知道。等寻到棺材,里面尸体也不知所踪,只剩空棺一具。”

“开始,这事儿在大兴县治下发生了两起,大兴县捕快束手无策,上报给顺天府。而后宛平也有出现,顺天府并案稽查,毫无头绪,这才上报给了刑部。”

“上月刑部刚要开始查,不料事情变大了。”

王太监呷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宫中有位贵人——恕我不能说是谁——上月家中有亲戚去世,谁料停灵到第二日,也遇上盗棺的贼子,而家里做法事的僧道,孝子仆役全都昏睡无知。贵人于是禀告了皇爷,引得皇爷大怒,这才下令命锦衣卫和东厂协查。”

“东厂查了半天毫无头绪。锦衣卫倒是发现一点,凡是丢失的死者,都是年轻力壮突然横病而死,尸首无损无缺的。于是陆大人全盘接手,命锦衣卫设了一个局。”

“是用尸首来引盗尸贼人?”刘万财不禁问到。

“刘兄聪明!确实如此。设局地点就是这处宅院。这里原是某富商家宅,咱们让他家人全搬了出去,放风说是这富商三子横死。然后设伏以待。结果你也见到了,谁知道贼子竟如此厉害,院中设伏高手尽数身亡,还被他偷走了棺材尸首!”

刘万财这下明白了,整个事情竟是如此诡异!

“那么有没有听说何处军中床弩失窃?”他问道。

“床弩?这是何意?”王公公看来还不知道锦衣卫众人的死状,刘万财只好大概说了一下。王太监立刻向外叫人,命人取来了验尸的记录。看完之后,他不禁说道:“看来这陆百户很可能死于床弩——咱家会命人严查——只是其他人这尸首被野兽啃咬,实在是稀奇古怪!”

是啊,这件事正是一个奇怪之处。而另一奇怪之处,刘万财没和任何人说。

那个小院里遍地血污,但在这初夏时分,居然没看见什么苍蝇!这未免太为奇异了!


面对王公公的这个质疑,刘万财小心翼翼地说了自己的猜测:“或许贼人有带着獒犬之类?毕竟能带棺材离开,想必带有车马——其中携带獒犬也是可能。”

“不错,这可以查查。咱家马上吩咐手下番子沿街查问。”

刘万财见王太监言听计从,不禁再大胆了一些,进言道:“王公,当年师傅说破案之决,其一在于目的。贼人犯案,必有起因,这盗人尸首,如果能猜到为了什么,就能因此查探。”

王五闻言大为点头,说道:“那依老兄之见,尸首能干什么?”

“小的有几个愚见,请王公听听,要是说得不对——”

王太监挥挥手:“咱哥俩何须客套,你就说吧!”

“是!依小的以往经验和道听途说的事儿来看,这盗尸首有这么几种:其一,是与人有纠纷,盗尸辱之或者以此要挟;其二,坏人家风水家名,此类多是妒忌所致;其三,有过外科医者和杀手盗尸,倒是目的不同,一为了熟悉五脏四肢好施针救治,一为了练胆和学着如何杀人致命;其四……”

说到这里,刘万财踯躅了一下,随后说:“第四小的只是听说过,倒是颇为诡异——小的听师傅说起,也是他师父口口相传——说是前朝弘治爷爷时有妖人拿人尸炼药的。”

王太监听了最后这句,倒是不安地在坐榻上扭动了几下身体,“咱家看,你这一二与案情大约不符——哪有和这么多人有牵涉的!第三的话,这遇上锦衣卫埋伏也该明白案子大了,逃窜退缩倒是正经,居然还反杀官差,可知是心思坚毅残忍之辈,咱家觉得倒是的第四妖人有些可能。”

“王公明见!如此,小的也是有些怀疑是妖人做案了。只怕咱们得在旧档里查阅一二,看看能不能找到当年旧档,以此类比稽查。”

王五摸着光溜溜的下巴,沉吟道:“不错不错!”然后立刻叫人进来吩咐了下去。随后刘万财又进言道:“小的还请王公,把之前被盗尸各家勘问笔记与小的看看,或许能有一二愚见。”

“这个容易,一会儿就让人取来。”王公公正说到这里,有人进来禀报说,昨晚丢失的棺材运回来了。

王太监闻言站了起来,招呼刘万财道:“老哥也一同去看看!”刘万财连忙应了,跟王太监一起出去。

棺材放在前院里,等他们到时,又看见锦衣卫的人马把东厂的番子逼得不能近前,一个个趾高气扬。而东厂的番子们只能怒目而视,看到王公公来到连忙又欲上前争吵。

王五太监却挥手让他们止住,自己走上前去,和颜悦色地道:“诸位且放心,咱家让你们南司的这位刘兄弟来验看,想来各位应当能允了罢?”

刘万财心里暗骂了一句。小王这么一讲,再加上他是和这太监一起出来,只怕卫里弟兄非当他是吃里扒外的小人不可。

还好这时护棺的其中一人出来道:“可是刘万财刘兄?都督之前吩咐可以让你来看。”

他闻言连忙称是,然后上前来验过了腰牌,这才开棺给他。

只见这口棺材用的倒是好料,厚实得很,内里衬着绸缎,随尸体入棺的盖被等物还在,凌乱地堆在一端。内衬和盖被上都有些口子,不知被什么利器划烂的。

刘万财勘察一番,没看出什么,又仔细看了看棺木和棺盖,除了接缝处有些地方被划烂露出木茬外也没有什么。这些划烂的地方,有可能是贼人撬开棺木所致。

他于是把所见所想大声说了,锦衣卫和东厂自有人现场记录。刘万财心说,老子不过想好好勘案,给老陆报仇,你们这些子勾心斗角,老子可不想参合进去。

他刚说完,旁边有锦衣校尉接话道:“痕迹样子,与之前诸案皆同。”

这话说得等于没说,刘万财暗叹口气,只能看看之前卷宗,再等等王五太监手下对各个线索的调查,以及翻翻旧档,看看弘治年妖人盗尸的案子了。


【第六章】天字档和老和尚

刘万财回家后睡得并不踏实,他梦里几回看见飞刀老陆,然后又看见他血淋淋的死状。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

第二天早早起来他让伙计们看铺,自己兜兜转转奔了锦衣卫衙门。等进了卫里,他找到本管的千户,提出来求见陆炳。

那千户让他等着,自己就做别的事去了。刘万财一个人带着签房里,百无聊赖,只能看着茶杯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校尉跑了进来,“刘万财?随我来!”

跟着这名校尉穿过几处堂院,最后到了一处平淡无奇的小厢房。刘万财暗自思忖这样子怎么会是锦衣卫都督的办公处,未免有些奇怪。

那校尉领着刘万财在门口行礼,并大声禀报人已带到。那屋中随后传出声音:“进来吧!”

刘万财闻言低头进屋,进门后一阵冷气扑面而来。他小觑了一眼,只见屋中四角摆着珐琅的大缸,缸里是满满的冰山,正冒着白气。陆炳正在桌旁,看着什么卷宗。他忙再次行礼。

陆炳头也没抬,问道:“刘小旗所来为何事?”

刘万财忙把昨天勘验详情说了,又说了自己的几个猜测,最后想了想,把自己师傅和王太监的事一五一十全讲了出来。

陆炳听完最后才抬起头来看着他,嘴角有一丝笑意:“这个我知道。不然为何调你参与此案?万财你果然还是个厚道人。”

刘万财这才暗自松一口气——果然,这种事上也要互使心机。他连忙接道:“小的世代锦衣,哪会真把东厂阉人的话当真——就算有这段情义,也不是小人结下的,又能有几分坐实。”

“不错!我锦衣校尉,只听圣命,又岂是东厂那些废人能使唤的——不过有这段也好,此次调你办案,一是打算就借你这段前情,好能统合两处人马,二是才知道你师承渊源,难怪你一向无不破之案,就是要借重你的本事尽快完案——圣意对此案甚为重视,还望万财你能担此重任。”

刘万财诚惶诚恐地跪下道:“还请大人收回成命啊!小的不过一小旗,学艺也不及我师傅十之一二,实在是——”

“今儿起你就是试百户了,我会给你我的令牌一枚,下面一律听命,不得阻拦。结案之后,就转实任世袭百户。如何?”

“小的不是要官,实在是——”

“好了老刘,就别推辞,办案要紧。”

刘万财连忙磕下头接令,然后告退出屋。门外那校尉还等着他,见他出来,忙上前道:“都督命我带你去办此案会议之地。”

刘万财跟着他出了锦衣卫衙门,走不多远,进了西江米巷一处宅院。门口守卫,一是锦衣校尉,一是东厂番子,也都昂首对视,似乎都不愿丢了架子。

进院两重,只看见王五太监正在堂上坐着,听下面一人回话。刘万财进门立住,想等他说完。

王太监倒是看见了他,直接出声道:“万财你也来听听!”刘万财告个罪,站到王太监旁边,听下面校尉重说一回。

那校尉是来回报床弩一事的,根据查验的结果,京营各卫以及城墙、武库、造办厂等处共计床弩在册二百一十七架,实物数完全一致,且现场查验来看,均无最近使用痕迹。

刘万财闻言只能苦笑,这里线索就断了一处。

接着又有一名东厂小宦上前报告,查问了前一夜巡街打更人员,自设伏的宅院到找到棺材的宅院,一路均未有人看见马车或听见什么。

王太监也不由叹了口气,转脸对刘万财说:“刘老兄,看来还是毫无头绪啊!”

“不知王公有否查验旧档妖人一案?”

王太监闻言脸色微微一滞,然后挥手让厅中其他人全都退下。等房中只剩他二人,王公公走近刘万财,小声说道:“咱家命人查旧档,条目里弘治年间确有一起妖人盗尸案,然而具体案卷却被归于东厂天字库。”

刘万财露出不解的神色,王太监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天字库的密档,没有天子诏谕是不得查看的——这库连管理的都全是聋哑不识字的内宦。”

刘万财闻之骇然,他不禁问:“王公不能上书么请示皇爷么?”

王太监摇摇头道:“昨儿夜里你们陆都督已经面君说过此事了,然而皇爷不准。”

这让刘万财更加惊异了——连陆炳都不被允许!要知道他可是皇爷同哺的乳弟,还曾亲自背着嘉靖天子逃出火场,被天子一向视为手足的人物!

他只好默默不语,和王太监一起沉默了半晌。最后刘万财一拍大腿道:“王公,看来只能再次设伏了!”

“咱家也是这个想法啊!只是上次折损之大出乎意料,可见贼人不是好拿捏的。”

“请王公允许我先再去查探查探,容我想想当时可能哪里弊漏,考虑周全再做安排。”

王太监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

从王太监屋里出来,刘万财把这院子里的锦衣全都召集起来了,给他们看了陆炳给的令牌,就算是接过了这摊子事情。其他人显然已经得到了命令,也没有表示不服的,其中几个熟人,还笑嘻嘻看着他。

“总之咱们都是锦衣兄弟,这次不为别人,就为了死去的弟兄报仇。之前的线索没个结果,这回子我看咱们还是得查查设伏的院子,重点查贼人的路径——怎么进来的?怎么出去的?只要不是飞天遁地,总有个路径不是?”

下面人纷纷应了,然后四散出门去查勘。刘万财在屋里看了看卷宗,然后自己一个人踱了出去。出了西江米巷,他却拦了一辆骡车,让车夫奔向仁寿坊隆福寺。

进了寺院,他一路奔向后院,在门口被僧人拦住了。刘万财掏出一大块银子来,给那看门的僧人看看,说道:“请师父代传个话给贵寺的定空禅师,就说他俗家的侄儿有事来访。”

那僧人见了银钱,一时脸色鲜活,眉眼飞动,只怕当时让他来个净身坐莲也是肯的。他忙不迭应了,然后飞也似地跑了去。

刘万财等了半晌,那僧人终于出来接引,把他带到一处小院,又眼巴巴盯着他袖口不放。刘万财忍着笑,把银子递了过去。

然后他进了院子,直奔上房,口里呼道:“师叔,侄儿万财来了!”

上房里面,一位白眉老僧听了他的叫喊,叹了口气,把趺坐的腿放了下来,看着刘万财进来给他行礼。

这老和尚法名定空,俗名叫做姬敖,原本也是锦衣,和刘万财的师傅马三畏是师兄弟,也是办案的搭档。当年马三畏糊里糊涂被说成是江彬同党丢了性命,他也差点被牵连进去,因此上灰心丧气,于是出家做了和尚。

刘万财行完礼,他也不说话,只是摆手让刘万财坐下,然后倒了杯茶递过去。刘万财看他也不开口,只好陪笑说:“侄儿平时不敢打扰师叔,毕竟杀业太过。只是如今有个案子,实在没有头绪,想从师叔这里问问。”

定空叹口气,道:“老衲不想参合俗事,再说你办的案子,我在这梵音场里,又能知道什么?”

“不是问眼前的案子,侄儿是想问个弘治年的旧案。”

“哦?”定空和尚抬起眼来,“什么旧案?”

“是师傅以前提过的妖人盗尸一案。”

这话一说,老和尚有些变了颜色,他起身走到门口看过,回来轻声问道:“怎么问起这个?!”

“眼下又出了盗尸的贼人,一点线索没有,侄儿就想起这个了。谁知查旧档,这案子却入了东厂的天字密库。”

定空鼻子里“哼”了一声,开口道:“这事儿肯定进天字库,嘿嘿。”

刘万财问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定空却不说话,拿手指头沾着茶水在桌上写起来。刘万财看时,写的是“妖人炼不死药进上”!

难怪!原来这妖人盗尸是给弘治皇帝炼药!难怪不许外人看了!刘万财又想到今上也是个好道术服丹药的,不禁吓出一身汗来,讷讷无言,瘫坐下来。

定空见他神色,又叹口气,伸手把茶渍抹去,也坐下来一言不发了。


【第七章】居然有了线索

好半天,刘万财终于从木呆呆的样子里恢复出来,抬头看着他师叔。定空和尚看着他,摇摇头,然后开口道:“看来你是下定决心要查下去了?”

“不错,死的弟兄不能白白丢了性命。”

“你有没有想过,你师傅的死搞不好也和这事儿有关碍?”

“侄儿正是想明白了,才决心一定得查下去。”

老和尚又叹了口气,木然半晌,然后开口道:“既然你已经下了决心,如此我就告诉你我知道的。你问吧。”

刘万财伸出手指头沾水在桌子上写道:“妖贼何人?”

定空也如此写道:“广应观的道士。”

“借办法事,趁机盗尸。”

“尸体可限老少、男女、死因?”

“不限。都是延请他家法事者。”

这里差别就很明显了,现在的案子,只盗壮年男子尸首,还必须是横病暴死,无伤无损的。刘万财想到这里,又飞快地写下了几个字。

“观中运送法台的骡车。”

这一点也和如今的案子不符:至今还没有任何车辆的痕迹或是目击。这也是奇怪的一点,难不成贼人是扛着棺材跑的吗?

至此,刘万财可以基本推断出,两起盗尸并非一脉相承,之前的案子,也没什么可借鉴的地方了。

他叹口气,继续写道:“都不同。”

定空“哦”了一声,想了想,继续写道:“当年妖人言,所修为先天秘道,可惜传承散逸不全,所以无效。”

“什么秘道?”刘万财写道。

“名为《玄君七章秘经》。”

这名字显然不见于道藏,刘万财心想,八成是邪门外道。他把这名字记下来,摇了摇头,表示完全没听说。他师叔见此,也摇了摇头,以示已无其它线索了。

刘万财只好告别离开,然后又叫车回到了西江米巷的宅院。

回到房中坐定,刘万财故作镇定。他师叔说的这些,他自然不能传诸二耳,只好又翻看卷宗,假装忙于工作,不能自拔。

眼见天色已经过了午时,似乎也没什么新的消息传来,刘万财只好叹了口气起身去找王太监,看看东厂那边是否有什么动向。

等他进到王太监的院子,这家伙正在骂人。院中几个番子跪在那里瑟瑟发抖,王太监站在台阶上,神情好似市井泼妇,什么“驴毬”“狗日”的詈词横飞,着实有些不堪。

刘万财啥也没说,进来就叉手立在下处,仿佛同被骂的侍从一般。王太监见他进来,又见他这样,倒是停了口彩,挥手叫他走近来。

“今日锦衣也没什么新线索,小的只好来王公这里看看贵方如何。”

王太监苦笑一声,说道:“万财你一看就知道,咱这里也是屁也没得。不然咱家骂这些个夯货作甚?总是办事不利,这才毫无所得,不如老刘你一向会办案子。”

刘万财这时突然冒出个念头来,他马上说道:“我到有了个新主意,想说出来和王公参详一下。”

“可是想好如何设伏?”

“不不不,设伏还得再往后。我是想,贼人也得衣食住行,怎么也得与人沟通。不如咱们两家,把暗探坐桩,和他们手下那些城狐社鼠都放出去打探——不探别的,就注意听犯案的地点附近,犯案的时间前后,可有什么奇闻异事。或许线索就在其中?”

王太监抚掌称善,说道:“这却是一路法子,我这就吩咐下去——你们这些夯货,还不快快地滚了起来!”

随后刘万财告辞,回到自己的院子,把这个主意也安排了下去。到了傍晚前,他赶紧又跑了一趟锦衣卫衙门面见陆炳,好汇报这一天的进展和安排。

陆大都督摸着自己的漂亮胡子,静静听完了刘万财的叙述,然后才开口道:“老刘你这倒也是个法子——如今没什么头绪,也算难为你了。”

他顿了顿又问道:“依你看,这贼人盗尸为了什么?”

刘万财忙恭恭敬敬地答道:“小的倒是怀疑是妖人盗尸。”

“弘治年间的案子你可不许再查了。这案子应和旧案无关。”

陆炳又停了停,说道:“我实话和你说,昨日我进宫上奏过天子,天子命人取来了旧案卷宗御览。之后万岁谕令不得再查此旧案,这个你得明白。”

刘万财连忙表示天子之命最重,小人绝不再查等等。陆炳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继续说道:“不过天子也宣谕说,妖人用的是妖术而非道术,查案之时切记分辨明白,不可因查案骚扰诸家道观和观中仙长。这个你也得明白。”

刘万财心里暗自叹气,面上不显,也赶紧应了下来。随后他便告辞离开回家了。

第二天一早,他还是早早离家赶到办案之处。坐了没多一会儿,东厂和锦衣卫的第一批暗桩报告就各自有人汇总,交到他的案头了。

刘万财赶紧打开来看,两司共有三百余份报告,他一一细细看过去,不觉已经到了饭点。

送饭的力士刚把食盒打开,要把菜盘摆出来,就听见刘万财猛得拍了下桌子,结果吓了一大跳。

“这个!这个很有疑点啊!”刘万财自言自语道。随后他也不管吃饭,立刻叫人安排几个高手过来,并吩咐按家仆打扮。他自己则是让人去按他的要求找化妆的道具。

不多时,刘万财仿佛豪商样子——粘了髭须,手上戴了个碧玉的扳指,挂了上好的白玉佩、绣金的苏式香囊,戴了东坡巾——和几个仆人打扮的一起出门上了车。随后他吩咐往发祥坊的芳兰院去。

芳兰院是西城有名的行院青楼,本身不是教坊司辖下官院,倒是以扬州苏杭的风情为主。因此上虽然不是大行院,倒也车水马龙,生意兴隆。

刘万财甫一进门,就被老鸨迎上:“哎哟这位大爷,一看就知道是大富大贵。您大概是头次来我们院子,不知可有中意的姑娘没有?要是您没有,我叫她们一齐出来,您来细细选着?”

刘万财笑眯眯地递上一锭大银,用南直的口音说道:“不才姓陈,是来京里开南货庄的,受了别人的委托来贵院寻个人。”

那鸨子一把笼了大银,问道:“不知陈老爷寻什么人?”

“有位滁州的姜公子,不知可在贵院里借宿?”

老鸨心下明白,多半是这姜公子沉迷青楼的事儿,被人传给了他老子,所以才委托这人来寻。她心思转过,马上说道:“陈老爷问的是不是姜善梓姜公子?这位公子,和我们院里的流苏姑娘最是要好,流连了些日子倒也是有的。陈老爷您看要不要我去通传一声?”

“不必不必,领我去就是。还烦妈妈原谅一二,实在受人之托,不敢不紧着办完。”

又收了一锭大银后,这鸨子笑眯眯地让人引着刘万财往后院去。刘万财让随人等在大堂喝茶,自己摸了摸袖子里的护手双刀,跟着走了进去。

这芳兰院的后院分隔了几处小院,各自小楼花木,当是几位花魁的住处。领路的龟公带刘万财到了一处挂着“留芳”字样木牌的院门口,上去扣门。

开门的是一个十一二的小鬟,见到龟公领着客人来,惊奇的“咦”了一声,然后说道:“哥哥不知道我家姑娘正与姜公子交好么?怎么还带这客人来。”

刘万财开口道:“我来不是为你家姑娘,乃是受姜公子家长之托,来寻姜公子的。”

那小鬟“啊啊”两声,说道:“且待我通传。”说完就把门咚地关上了。

刘万财见势冷笑一声,让龟公守着门,他自己踱着往这小院后面走去。果不其然,那里还有一处后门。

他隐身在墙角后盯着,不多时,小门吱呀打开了,一个穿粉衣的女子探头出来,打望两眼,自己走了出来。这女子倒是身姿婥约,肤白貌美,只是胸大得有些不像话,不像南省花魁,倒像大同的婆姨。

随后有个年轻书生也走了出来,一脸失魂落魄,与那女子先是牵手,然后就抱在一起。刘万财看着那书生的脸从流苏姑娘的肩头一点点往下滑去,眼看就要埋进雪堆之中,不禁暗自好笑。他立刻咳嗽一声,大步走了过去。

这书生闻声回头,见他走过来,不禁魂飞胆丧,拔腿要跑,却被刘万财抢先一把拽住。

“姜公子与我来!令尊有书信给你,托我带了来!”

然后也不管这姜公子如何挣扎告饶,把他一步步拽到大堂。进了大堂,那些装仆人的锦衣一拥而上,把个姜公子推搡着就出了青楼,然后塞进马车里去。其他的嫖客姐儿们一个个嘻嘻哈哈看着,仿佛看戏一般。倒是鸨子见怪不怪,只顾着安慰流苏姑娘去了。

马车很快到了地方,又是一群人把姜公子一拥而入。等进了二进,姜善梓感觉有些不对,出言问道:“这里好像不是住家?你们到底何人?煌煌帝都,怎能容得尔等在光天化日之下绑人!真是——”

刘万财手中的锦衣卫腰牌和驾帖让他闭了嘴,只是一个劲儿问为什么锦衣卫抓他,当然没人回答。

刘万财看着他被关进厢房,然后命人去请王公公过来,心里想着之前看到的密报——

这位姜公子,在青楼里和人说起,几天前,他访友夜归,一路躲避巡夜的官兵,却让他看见了不该看的。

“真的是鬼卒出巡呢!我看见几个鬼卒扛着一口棺材,后面跟着一位仙长。”他当时如是说道。

刘万财觉得,他看见的八成就是贼人盗棺。


【第八章】道术还是妖术

不多会儿,王五公公匆匆赶到。两下见了礼,刘万财便请王太监上座,自己坐在下手,又命手下把姜善梓提来。

姜公子被提他来的力士推了一把,略有些踉跄地进了屋中,显然还是惊魂未定,一张俊脸白得毫无血色,却强装着镇定的样子。他看了眼上座的王太监和刘万财,迟迟疑疑不知该如何行礼。最后他干脆一揖到地,口中称道:“学生姜善梓见过二位大人。”

刘万财心知他是仗着举人身份,所以还有几分底气,倒也不做厉言,只是说道:“这位大人乃是东厂提调太监王公公,本官是锦衣亲军南镇抚司百户刘某。姜公子,你如今涉及好大案子,所以提你来此。你可知道?”

听说这话,姜善梓咽了一下口水,犹自强作镇定道:“学生,学生自来京城,未曾与歹人交接,不过与几个朋友偶尔笔会,切磋文章以备秋闱。实在不知道大人说得什么案子。”他停了一下又说:“家父乃是湖广学政姜讳礼成,还望二位大人明察。”

王太监闻言冷笑一声,说道:“不过一区区学政,也敢在东缉事厂和锦衣卫的地盘上显摆。姜善梓咱家与你讲了,此次大案,乃是皇爷钦命审查,凡有牵涉,东厂和锦衣都要好好查查!”

姜善梓听王五这恶狠狠言语,不禁吓得腿一哆嗦,然而还是口上强自淡定道:“学生真真没有与歹人牵涉,还请公公和刘大人明察啊!”

“还敢狡辩!来人,给咱家拖下去褪了裤子打!”

随着王五太监一声暴喝和推门而入的两个番子的出现,姜公子彻底吓住,噗通一声趴倒在地,屁股撅得老高,口里只是求饶。

刘万财与王太监交换了个眼神,心说这下该轮自己唱红脸了,于是开口道:“王公请慢!毕竟官宦子弟,读书人家,照理当不会于贼人有牵涉才是,还请王公许下官再审他一审。若是还不肯实言,再动三木不迟。”

“好,刘百户你且审来。咱家倒要看看,你姜善梓可敢再有虚言?!”

听闻抓自己进来的刘百户反而帮自己求情,这姜公子先是错愕片刻,然后就如捣蒜般叩起头来。

刘万财说道:“姜公子我问你:三日前,你可曾犯夜违禁而行?”

姜善梓闻言大吃一惊,一下子跳起来,说道:“果然果然!你们缇骑还真如传闻,什么都知道啊!学生那日访友晚归,因为醉酒,迷了路数,一下子就过了禁时,所以犯夜,实在不敢有所隐瞒啊!”

“你当时可是走到了河槽西坊附近?”

这姜生想了又想,道:“学生不是京里人,具体哪个坊确实不知,只知道开始是在白塔寺后面,想抄近路过去,后来走到了西直门内大街,才回到发祥坊芳兰院。”

“这就是了!我问你,你当时看见什么了?你要一一说得明白,不可有一二隐瞒。”刘万财道。

“学生当时在巷子里走,就是躲着巡街和更夫。别的也没甚么就是,嗯,学生说出来怕是大人不信。”

刘万财故作不屑状:“哼,是看见有人抬棺而行吧?”

姜善梓又着实惊了一跳,说道:“确实如大人言啊!”

姜公子于是说道:“学生当时躲过一队更夫后,也不知怎么转的,进了一条巷子。然后那巷子里有户人家门突然开了,我远远看着,怕被人说成贼人,赶紧躲在一家门口鼓石后面。”

“不一会儿来的人让学生大吃一惊——乃是几个人样子鬼物抬着一口棺材。说是鬼物,其实黑洞洞也看不清楚,只是两眼绿光,可知不是人类。而且嘴里声音哼哼唧唧也像犬羊的声音。”

“跟着这些鬼物,远远后面有一人提着灯笼。学生倒是看见这人样子,穿着道袍,散着头发,仿佛个真人模样。然后学生就看着他们一路出了巷子,拐弯不见了。”

刘万财问道:“你可有跟上看他们往哪里去?”

“学生当时吓得不轻,哪儿还敢跟去,只是一路快走,头也不敢回的。”

刘万财和王五公公对视一眼,王五开言道:“还算老实。那道人样貌你可还记得清楚?”

“好!待会儿有人找你画像,须得仔细分说,不可胡言乱语。先拿口供画了押,带他去老唐处画像。”

等姜公子跟着番子书办等人走开,王太监立刻对刘万财道:“这话也太过离奇,难道真是妖人做怪?”

刘万财摇摇头,说道:“王公,离奇不离奇暂且不论,只是如今只有这一个线索,恐怕也只能姑妄信之了。”

他顿了顿,又开口道:“如果真涉及道家奇人异术,只怕难办。”

王公公毕竟是宫中阉人,当下明白他话中所指,也不禁蹙了眉头,说道:“若真查到什么了不得的,只好进奏请上意了——不过咱老王,可是从不信佛道的!要非说是道术妖术什么的,咱老王第一个不服!”

刘万财讶异道:“王公这是圣人之教,敬鬼神而远之么?”

“嘿,咱家一个练武的粗人,哪管孔圣人说甚么——不过是自小受苦受难,每每求天求地,哪有一个灵验救我的,所以咱家总是不信!”

过了半晌,番子把姜公子带了回来,还带着按他说明的画像。只见画像那人,穿着倒像是有道真人,道袍麻履【旁边注明那道袍还是上等织金绸缎】,面目还算俊朗,留着短须,大约二十多岁,披着头发仿佛做法的行貌,腰间佩着宝剑,手提一盏白纱气死风灯——并无字样图案。

王太监看过后问道:“你可确认与你所见一般无二?”

“公公,学生以前途功名作保,确实无二呀!”

王太监吩咐手下立刻照样分绘,然后对姜生道:“今日还算你这人老实——就放你回去,后面随传随到。你住哪里我们是知道的,要是敢偷偷改换住处,意图逃跑,休怪王法不容!此外今日事,以及前面你所见所闻,休要对人提起!要是传了风声,对这大案有碍——哼哼,只怕不是能善了的。”

姜善梓闻言早是跪了下来,口口声声说得遵命不敢。王太监吓唬他一通,便让人放他回去。刘万财等他走开,也向王太监告辞,回锦衣卫衙门向陆炳汇报。

陆炳听完他所说口供,不禁沉思起来。刘万财心知,这是因为涉及道人,陆炳不敢自专了。

他摸着胡子想了半天,抬头对刘万财道:“查!继续查!但是有了进一步线索,不要擅动,派人盯住了,先来找我汇报。”

然后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背着手踱了几步,然后看着椅子后面御笔的“干城肱骨”四字条幅,喃喃自语道:“你求那些道术,我不会拦你;可要是害你骗你的妖人,我死也要给你拦了下来——

当然这话声音很小,刘万财什么也是听不见的。


【第九章】你也在找?(上)

第二天一早,锦衣和东厂的各路人马立刻开始了对京中道观的明察暗访,基本就是番子校尉们各种乔装上香,带着画像或对比或询问。刘万财则是坐镇小院等着各方消息。

喝了半壶茶水,王五太监才匆匆赶到。他神情颇有些憔悴,顶着大大的黑眼圈,似乎一宿未眠。他一进门就拿起刘万财的茶壶,对着嘴儿咚咚咚连灌几口,感觉渴得厉害了。

等把茶水灌完,他长出一口气,瞪着红红的眼睛,嘶哑地问道:“我说老刘,咱们这么查,不会查到那几位真人头上罢?这万一要是……昨儿我去给厂公汇报,厂公没说别的,只是千叮万嘱,叫咱家别自作主张,所有查到敕建宫观,一定要先报与他老人家知晓,然后再等定度。”

“王公放心,我都吩咐下去了。昨儿陆督也是如此吩咐,我又怎不敢慎之。”

“那就好!”王太监一屁股坐了下来,顺手摘下三山帽扔在桌上,“那就好。老刘你是不知,我们这些宫中奴婢,哪里敢冒犯真人。要命也不过一句话的事儿。唉,这吓得咱家一宿不得好睡,早起连头发都掉了一大把——怕不是要秃了。”

刘万财连忙宽慰他几句,又说:“就怕真有妖人以妖术惑人,万一被人推选入宫——”

“打住,老刘打住。这事儿咱家也明白,自然也会以查案第一,不会让你难做。”

两人随后就只是说些闲话,刘万财久在市井,又见闻多广,所以总能找出话题讲给王五,倒是不曾冷场。

等到快到饭点,忽然有个校尉急匆匆闯了进来,跪地说道:“禀报王公和刘大人,弟兄们在思诚坊三仙观排查时,遇上一个贼人!两下交手有兄弟受伤,现在已经把贼人围到了观里!”

闻听此言,刘万财腾地站了起来,大步就出了房门。后面王太监急急忙忙戴上帽子,口中叫着“等我”,也赶紧跟了出来。

两人到了院门口,早有人把马匹带到,于是翻身上马,带着约十几人的快手番子,直奔思诚坊而去。路上行人,看见是缇骑厂番,早就远远躲开,那个还敢拦路碍事。于是并未多时,早就到了思诚坊街。

三仙观在思诚坊的南弓匠营胡同,原本是迁都后军户弓匠们私立的小庙,供得原是胡黄白三仙【胡-狐狸,黄-黄鼬,白-刺猬】。后来日子渐久,庙宇愈大,有人请了正一的道长来住持,三仙变成了三官帝君,庙也换了牌子叫做拱辰永灵观,只是从来都里百姓,还是唤着三仙观。

刘万财他们赶到时,只见街上行人远远凑圈围观,三仙观则已经被厂卫和巡街兵丁团团围住。他和王五跳下马来,倒看见是东厂一名内宦坐镇。这内宦见是上司亲临,连忙跑了过来向王太监行礼。

“这里怎么个情况?”王太监问道。

“回王公,今儿个有两名弟兄来观里暗查,谁知道观里遇上一个带剑的汉子。这汉子进观,也拿了个画影图形来问观里道士找人。那俩弟兄跟着听了一听,那汉子问了一句:‘你们可知道京里谁家也丢了尸首?’”

王太监闻言吃了一惊,转头和刘万财换了个眼色,又说道:“不是咱们厂卫弟兄?”

“回王公,不是的。那俩兄弟也怕是自家人,看他要出观时,就上去拦住问话,谁料那人拒不交代,还拔出剑和咱们人打了起来。一个兄弟腿上吃了一剑,被他挟住;另一兄弟胳膊受伤,逃了出来正好遇上巡街的,于是围了三仙观并向回报信了。”

“那歹人还没被擒住?”刘万财问道。

“还未,进去了几回快手,都不是那人对手,被打了出来。大人,是否要调弓手来?”

刘万财马上说道:“不可!调动人多,未免会惊动上官甚至天子,不就一个歹人,咱们自己解决。”说完,向王太监拱手道:“王公,您在此压阵,且让我去会会他。”

“好好,老刘你自家当心!”

刘万财今儿到了卫里,换了锦衣亲军的打扮,到是合适打斗。他紧了紧绦带,找旁边两名番子要了两把腰刀,就大步进了三仙观。

观中院里,香炉还在烟雾缭绕,道士们倒是早没了踪影,石板地上好几处血迹,应该是打斗留下来的。三官大殿门口,一名虬须汉子大咧咧地坐在一张条凳上,手里宝剑架在脚下一人脖子上——这是那个倒霉的番子,腿上满是鲜血,早都渗到了地上。

这汉子见刘万财进来,嗤笑了一声,大声说道:“你们这些鹰爪孙,又不是爷爷对手,何必一个个上来送死?尔等要是调弓弩火枪,爷爷也就死了,这样一个个来,不是要给爷爷扬名么?”

刘万财倒是不搭话,只是上前站定,然后肃然说道:“某是锦衣亲军南镇抚司侦缉百户刘万财。你这汉子抗拒厂卫,就是罪过。我看你倒不像江洋大盗,要是快些弃械就擒,倒是少吃我一刀!”

那虬须汉子哈哈大笑,说道:“某家,江湖人称一剑半城夏元化便是,今天就让你这鹰爪孙看看爷爷手段!”说着便站起身来,向前两步,手中宝剑斜斜向天,摆出一个起手架势。

刘万财冷哼一声,双臂交叉,手上双刀一刀向前指向夏元化,一刀护住侧翼,身体微躬,脚下用力,摆出一个夜战八方藏刀式。

院中二人这时都绷紧了肌肉,就如待扑向猎物的虎豹一般,呼吸上都微微一滞,彼此等待对方的起手漏洞。

然后,毫无征兆地,夏元化突然起手!电光石火间,这汉子手中长剑忽然下劈,来势惊人!

刘万财右手刀飞速上前挡格,左手刀却趁势向他刺去,却不想那汉子剑到半程,生生转了回去,改为由下向上,直撩向刘万财腹胸。

刘万财却也不怕,左手刺出的刀变了方向,将将挡上。兵刃交击,叮当一声后,二人都变换身形,跳开了对方的攻击范围。

夏元化冷哼一声,立马蹬步飞扑而来,身影伴着剑光直向刘万财。刘万财也不含糊,后跳几步躲开剑锋,然后趁他剑势已老,手上双刀,斩向夏姓汉子的手臂。

这汉子却扭动身体,堪堪躲了过去,这武艺之好,刘万财也不禁暗赞一声。接着二人兵刃生风,叮叮当当地在院中搅作一团,那身影刀光似乎水都难进。周围观战厂卫不禁咋舌,又纷纷为刘万财鼓劲加油。

二人交锋不下二三十回合,打得难解难分。王太监见势不禁焦急道:“总要助老刘一下才好!”于是吩咐旁边手下准备,也准备上去助拳。这时忽听刘万财喝一声“呔”,那边夏元化“啊呀”一声,噗通跪地,原来是二人交错时,不防刘万财突然出脚,一腿踢在下身,于是失了重心倒地。

他想再起,明晃晃的刀子已经架在脖子上了,只好被一拥而上的番子五花大绑,又被揍了几拳,只是嘴上还是不服:“混蛋狗才!哪有暗下撩阴腿的!你爷爷我也不服!”

刘万财冷笑一声道:“我是官,你是贼,捉你就好,哪有这些讲究!绑回去细细审问!”

于是一队人马架了这一剑半城夏元化,浩浩荡荡往回奔去。


【第十章】你也在找?(下)

回到官署,王太监吩咐开了正堂,自己昂然上座,刘万财坐在他下手同审。不多时一众番子校尉等人,把夏元化架了进来,有人一踢他腿弯,自然跪了下去。

那夏姓汉子倒也泼皮,直楞楞跪着,梗着脖子,嘴里也不说叫唤公公大人的,就这么狠狠盯着刘万财。

王太监看了大怒,骂道:“这贼倒是大胆!先打他一百杀威棒让他知道知道咱家厉害!”

左右番子还没上来,刘万财先道:“王公且慢!请让我先问问。”

王太监点头同意,刘万财拱手谢过,然后转身问道:“你是何人?去三仙观何事?为何要挟持锦衣校尉?”

那夏元化冷笑几声,大声道:“你爷爷我是南直的名侠,当年打遍三省武林也无对手的一剑半城夏元化,人称夏半城便是!”

“好大口气,呵呵,不还是败在我手。”

一说起这个,夏半城怒道:“你这狗杀才要不是暗下腿脚,我怎能败给你?”

“你家师傅说过比刀剑不能动拳脚么?生死格斗,自然无所不用其极。更何况你算什么名侠,不过一贼人罢了,我锦衣拿你,何必管什么手段。”

夏半城更怒,瞪眼欲起身来争辩,却被番子们按住,只好气呼呼地说道:“我平生只做侠义事情,从不打家劫舍、欺男霸女,你凭什么叫我贼人!”

王公公见到这里,心下明白,这汉子有些迂的,便知道大约逃不了刘万财的手段,于是放心看戏。

“天子脚下,畿辅要地,光天化日私挟兵刃,锦衣上前盘查,就打伤还挟持官差。你这不是贼人,那还有谁是贼人?”

夏元化涨红了脸,大声道:“我身上好歹有南监的功名,怎的就不能携剑了?再者说了,那二人上来,开始也没亮明身份,谁知道他们是不是骗棍讹人?”

“你这厮倒是牙尖嘴利!莫以为咱家不敢请了上峰开销了你的功名!掌嘴掌嘴!”王太监在一旁故意插话叫道。

“王公息怒!这等贼子,待问清一齐发落不迟。”刘万财马上接话道,“夏某,我再问你,就算你一开始误会,可他二人后来亮出腰牌你为何不理?巡街和其他锦衣赶到你为何不弃械?我都说明身份你为何还要死斗?你还说不是贼?还不从实招来,你这贼监生来京里鬼鬼祟祟有何阴谋?”

这虬须汉子此时反而有些畏缩了,他喃喃道:“只是打得兴起,全然都不顾了……厂卫又素来没些好名声,我这不能倒了架势……”

王太监闻言心里哂笑:这家伙着实是个莽撞迂汉,只怕是这会儿才明白身在何处。

只听刘万财继续问道:“哼,既然如今明白自己反了王法,还不实招来京里做甚么鬼祟?要是再有隐瞒,只好请你这监生尝尝我卫里的刑法。”

这回夏半城倒是老实多了,他再次跪下道:“我来京里可没什么鬼祟——我是来追查一个妖人的。”

刘万财和王五太监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王太监问道:“首善之域,何来妖人!咱家看你还是不老实!来人——”

“不不不!真是有妖人!我是一路追踪妖人到了京城呢!”

刘万财这时插话道:“给他拿把椅子!然后去了背绑,换上脚镣,再给他倒杯水——然后你从头讲起,不可有所遗漏!”

待番子们把这些做完,夏元化也不推辞,一屁股就坐在椅子里,咕咚咚灌完半壶白水,这才开口讲起。

“我本是江西广信府人士,与当朝夏首辅【夏言】乃是同乡,也算得同族远亲。但我自幼不好文墨倒是喜欢枪棒,好在家里富足,又有为官的兄长,倒是不用我努力用功,于是也就随我学武了。因为我那里也没什么好教师,家里就给捐了监,以便我四处访师学艺。”

“这样学了好些年,拳脚兵刃都算得上乘。我曾在浙省义乌一县半月打败五十几名好手【明代义乌好武好斗】,所以得了夏半城的绰号。这些年也算走遍大江南北,也就败过几人——刘百户你是一个,不过比起我在福建金门卫遇上那位俞千户俞大猷相比,你还是差了不少,人家打我,不过三招就败了,打了四场,换了兵刃拳脚都是。”

此时刘万财出言道:“说正事,少说这些无用言语!”

“总之咱也算得是天下有数的高手,江湖上也颇有些名声,不过我也从没以武欺人,一向是行侠仗义,也因此常常受人之托护标侍卫等事。”

“去年三月上,有人请我护送一位赵大人往湘西上任知府,四月初到任地方。我当时送完赵公,就打算去长沙游玩,于是拜别赶路。”

“四月十几日的样子,我当时路过某处小村,天色已晚,就在村里借宿。当时村里过于穷陋,人家都没地方或是多余盐米可供留客,只有一家村长还算大户——只是他家当时有个二儿前一天上山砍柴,遇上毒蛇,结果被咬横死——那天他家正在停灵。我这人习武胆大,也不忌讳这些,结果就还是借宿他家。”

“湘西之地,夷汉交杂,少了圣人教化,巫蛊之事甚是风盛。晚饭时候那村长就说起来,他们那里最近多个村子都出了死人变成尸鬼,出村和一个妖道离开之事。等再发现尸首,往往只是几日内就朽烂不堪,所以人心惶惶。他这儿子刚死,他也怕尸鬼之事波及他家,于是打算全家彻夜把守,以防妖人。只是让我安睡,别理会前院说话动静就好。”

“我当时以为不过乡间鬼话,这些白丁瞎胡乱传的流言而已,所以也没在意。回屋倒头就睡。谁想半夜忽然一声惨叫,把我给惊醒过来。”

“我当时提了剑起身,小心看了门外,然后就悄悄往前院走。结果到了前院门口,我隔着窗户看见他家停尸的厅堂里,他家人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满地的鲜血残躯。”

“他家二儿那口棺材大开,棺板落在旁边。而且,有个妖物就在那棺盖旁边!”

说到此处,刘万财和王公公面面相觑,这话也未免太过离奇。

夏元化见他二人眼色,于是说道:“千真万确,我当时亲眼所见,若有胡说,就让我断子绝孙——啊不对,就让我身遭横死!”

断子绝孙当然不行啊!你这当着太监这么骂——没看王公公脸都绿了么?刘万财心里暗笑。

“总之就是真的,我亲眼看见的。那怪物基本是个人形,身上也有些残存的衣物,但是身上好多地方皮肤都烂坏了,露出底下血肉来。尤其脸上一点皮肤也没,红辣辣确实吓人。整个儿样子就像是死人被剥了皮。它是四肢着地,倒像个狗儿一般。嘴里面也是哼哼唧唧仿佛犬羊。”

“我当时也是又惊又怒,却想不到这尸鬼传闻居然是真的。这尸鬼应是这家死的儿子化得的,然后居然杀自家父母亲人,实在是不可忍的大恶。这背后究竟是什么邪术妖人?我就有心为民除害了。”

“然后我听见屋外有人念颂什么,这尸鬼听见飞也似就跑了出去。于是我提剑跟上,悄悄尾随过去。”

“我悄悄跟着尸鬼,走了不知几里路程,那念颂声总在远处。最后到了一处山头,当时月光甚明,就看见不远一块大石上立着一名道人,须发皆白,看上去有些岁数。他正一手捧着一本书卷念颂咒文。那尸鬼跑到他脚下,呜咽有声,就像狗见主人。”

“那老道哈哈大笑,说道:‘果然找到真经,这箓文就对了!今日这炼得果然不同以往!’随后他让那尸鬼或坐或立,都如他指挥命令。”

“我当时看这妖道如此猖狂,实在按耐不住,大叫一声,拔剑冲了上去。那妖道看见吓了一跳,就命令那尸鬼前来搏我。我只好和尸鬼打在一起。”

“那尸鬼动作灵活如同豺犬,只是要来咬我。我中间砍中它好几剑,都和无事一般。斗了半天我瞅准机会,一剑砍下它的头颅,这才杀死这尸鬼。只是这时,那妖道已经不见踪迹。”

“我带着尸鬼的头颅回了村子,第二日早上召集村人说了此事,他们于是殓葬了村长一家,而我则去找寻那妖人。”

“我开始想妖人应该还在附近,查访了半个多月,却听说邻县出现空棺盗尸案,于是赶过去却又扑空。”

“就这样我一路跟随妖人的风声尾迹,一直赶到了武昌府附近。当时已经到了九月中,结果在武昌外一处渔村赶上了这个妖人。”

“这妖人当时身边有三只尸鬼,结果又是我缠斗半夜,好不容易斩杀这些尸鬼,那妖人又趁机逃脱。这之后我追踪到了河南、陕西,又跨河进了山西,然后又进了直隶,最后就是到了京师附近。”

“这妖人因为是个妖道,我发现他会在案发附近道观挂单暂住,所以就访问道观,不想遇上今日事。”

刘万财听完问道:“这妖人何等长相?”

“我怀里有张画影,是我在开封找人画的,应当差不离。”

左右番子翻出那张画影拿上给王太监,他俩看了一下。图形中那妖道是个长须老者,样貌打扮,和姜善梓所见二十多岁道人无一处相似。

“这——”王五看着刘万财,刘万财没回应他,而是对夏元化道:“你这说法太过离奇,需得查实。我让书记和你一同下去把你这一路听说有空棺案的地方一一列出个详程,以便我们核查。此外你在京师住在何处?”

夏元化说了一家客栈,刘万财命番子去把他的行李物品全取回来,又说道:“我暂时不动刑与你,住处也会安排个合适监房,若是核查有假,再当别论!你身上钱财,就赔付那几个被你所伤的官差,你可明白?带下去吧,找个干净通风监房,不可打骂,饭食也用好的。”

待他们离开,刘万财又掏出来几锭大银,各有四五两,吩咐给受伤几个番子作补。这些安排妥当,这才走回到王太监的书案。

“不止一个妖人,这可就有些麻烦了,却不知除此二人外,是不是还有其他同党?而且,若是真如他所言,妖人盗尸是为炼制尸鬼,只怕不好对付啊!”

“那下来呢?”王太监问道。

“把他的画影也复制分发下去,既然这老妖人会在道观挂单,咱们访查道观,必然会有线索!”


夏元化一事详细自然还是要分别上报给陆炳和麦福的。厂卫的两大巨头,在听取完各自手下的报告后,所做的却是惊人的一致——“继续探查,随时汇报”,似乎妖人妖法,在大明最可怕官署的负责人眼里,也不过如此罢了。

刘万财在汇报完后向陆炳提了个建议,陆炳想了想也就答应下来。之后的两天,刘万财让人汇总整理一年多来各地厂卫的案卷报告,自己也埋头于案牍之中,甚至挑灯夜读——没错,自打他接手此案以来,就再没回过他家肉铺了。除了叫人买几口猪送去,说是自己还在谈生意,就是让人捎信给他媳妇,让继续娘家住着。

当手下又一次把饭菜端上案头时,刘万财从案牍堆中直起身来,揉了揉困乏的眼睛,问道:“那个夏元化在哪里?带他过来。”

他从陆炳那里回来的第二天,就让人去了夏半城的刑具,只是和他约定不可离开此院。这家伙倒也实在,这几天只在院里练功,要么就是和一只跑进院的野猫玩耍,让看他的番子也有些哭笑不得。

夏元化进来时,刘万财还在扒饭,一看见他进来,只是指着旁边一个凳子让他坐下。等咽下最后一口饭,擦手漱口完毕,让人拿走餐具食余后,刘万财才开口说道:“叫你来,不是因为别个——这两天提调审查各处案卷,基本和你所说相符。的确空棺案子就如你路线所言各处都有。”

夏元化直起身来:“这么说我可以走了么?”

“继续查探那个妖道啊!放心,我抓到妖道,交给你们厂卫处置。这下可以了吧?”

刘万财哂笑一声道:“这里是京师善地,可不是能游侠无忌的地方。这案子,厂卫已经接手了,你就不要再管。”

“可是我见过妖人,还知道他一些行踪规律,你们能找得到吗?还是我——”

刘万财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两条路。一是你也加入锦衣亲军,和我一起探查此案。”

“另一条路,就是秉公执法,治你无端打伤厂卫官差,挟持官差的罪。”

结果显而易见,夏半城只好嚅嚅地坐下来,说了声“好吧”。

刘万财顺手把桌上一物扔了过去:“拿着。锦衣小旗的腰牌。从今日起,就听我提辖——陆督可是听闻你的武艺,甚是赞赏呢。”

夏元化接过腰牌看了看,问道:“那下来怎么查下去?”

“什么?!等着?!你——”

“厂卫已经出动大批校尉番子,拿着你的画影,奔赴各处道观旅馆盘查了。在消息回来之前,继续等着。这比咱们一户户查,要快得多了。”

第二天一早,果然来了消息。

京郊西山有座叫普元观的小道观,年初有个老道来挂单。根据番子探查时旁人描述,那老道体貌颇似画影中人。而这道人来了以后,旁边村子也发生了一起坟墓被掘,墓中新葬尸首不翼而飞的怪事,只是未曾报官。

因为这道观没什么后台,观中三五个穷道士,也不识得什么真人仙师。探查的番子一合计,就调来人马,连夜把这小庙围上查封了。庙里几个道人,也都拘在观里,只等上面前来盘问。

刘万财闻言,立刻去见了王五太监,又调了厂卫几个刑缉的好手,再叫上夏元化,一众人马奔出西直门,直向西山而去。

那道观在西山脚下,一个叫闵家集的村子附近。刘万财他们赶到时,正看见把门的两个番子正点着脑袋,昏昏欲睡。听见跑近的马蹄声这二人才睁了眼,赶紧上来帮忙带马。

随后刘万财一行进了观中,里面看着道士的厂卫连忙上前见礼。观中四个道士全都拘在厢房。

刘万财进了大殿,先给三清上了柱香拜了三拜,然后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吩咐把道士带过来。

几个道士哆哆嗦嗦进了来,看见这位大人衣着炫然,大马金刀坐着,身边随从一个个面相不善,早唬得魂飞魄散。为首一个瘦小老道人连忙带头稽首道:“普元观观主赵霁云率弟子见过大人!”

刘万财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今儿厂卫官差,是为了查一个大盗来你这里。问你什么,一律从实交代。若有隐瞒,只怕是贼人同党!”

赵观主连忙道:“不敢不敢,一定从实!”却早已经跪了下来。

刘万财让旁人拿出画像,问道:“画上这个老道,你们可曾见过?”

一众道士赶紧仔细辨认,又互相看看,有个年青道士大胆道:“倒像是那位蹑虚子道长?”

“不错不错!”“}

  第三个病例:平行宇宙

  “喝吗?”他从冰箱里取出一罐可乐,问我道。

  “可以来一听。”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他从厨房朝我走来,将那罐可乐递给我。

  我将拉环用力拉开,喝了两口,可乐的气泡疯狂地刺激着我的味蕾,驱散了这个炎热夏日的晴朗下午给人造成的满身疲惫。

  他坐在了侧边的沙发上。这个年仅二十三岁的男子刚刚大学毕业不久,却已经在国内外许多著名的科学杂志上,发表过十多篇有关量子力学的论文,现在在一家科研机构做物理学方面的顾问,可谓年轻有为。

  没错,他是我采访的第三位梦游症患者。说老实话,面对着这样一位高智商的青年才俊,我的确压力山大,深怕采访的时候,他太过睿智,或者说的话题过于艰深,以至于从智商上彻底碾压我。

  “可以开始了么?”他问道。

  我这才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开场白千年不变:“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梦游的?”

  他耸了耸肩,给了我一个十分精确的时间:“1997年4月8日凌晨一点左右。”

  我问:“那年你……”我的脑子里计算着他当时的年龄。

  他快速回答道:“那年我五岁。”

  我道:“五岁……当时应该和父母睡在一起。”

  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一般人是这样,但是我从四岁开始,就和我父母分开睡了,我有我自己单独的房间。我很独立,直到现在都是一个人,很多事情上,没有依赖父母太多。”

  我问:“你的梦游,是你父母发现的?”

  他摇头道:“不是,没有人发现。”

  我很不解:“那你怎么知道自己在梦游?”

  他轻轻一笑:“我就是知道咯。在梦游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在梦游。我的意思是说,当时我知道那是某种不同于清醒也不同于沉睡的状态。毕竟那年我才五岁,还不知道梦游这个词,后来从书里看到,我才知道医学上管那叫梦游症。”

  我依然不解:“你没有跟你父母讲吗?额,我的意思是说,一般人如果遇到这种情况,应该都很害怕,都会第一时间告诉身边的人。如果你当时跟你父母讲了,他们应该会告诉你那叫梦游。你却说你是从书上看来的。”

  他淡淡道:“我当时没有告诉身边任何人。”

  我问:“为什么?”

  他耸了耸肩道:“我当时的想法还很单纯,毕竟只有五岁,我以为一旦告诉父母这件事情,他们就会带我去医院治疗。”

  我问:“那有什么不好么?”

  他道:“我不希望被治好。你不懂。”

  我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说……你希望一直梦游?”

  他点了点头道:“没错,你总算理解了。”

  我道:“为什么?对于一般人来说,梦游是件很苦恼,很可怕的事情。”

  他轻蔑地哼了一声:“都说了,那是对一般人而言,我又不是一般人。”

  我道:“你还是没告诉我为什么。”

  他笑了笑:“看来你挺机灵的,没有被我绕进去。看你这么聪明,也挺有趣的,不妨告诉你吧。因为只有在梦游的时候,我才能看见我妹妹。”

  我道:“你还有个妹妹?一开始没听你说过。”

  他道:“那就有意思了,跟你又不是很熟,我为什么要在一开始就把家底儿全给你交代了啊。”

  我道:“说的也是。你妹妹她……”

  他点了点头,看穿了我的想法:“你猜得没错,我妹妹在四岁那年得了场重病,死掉了。”

  我问:“那年你五岁?”

  他道:“我也四岁。”

  他道:“看来你还是不够聪明。我和我妹妹是一对龙凤胎,我比她大了几分钟,就莫名其妙成了哥哥。哎,没办法,谁叫医生先把我给拽出来了呢?我也算捡了个大便宜。”

  我道:“也就是说,你在梦游的时候,在梦里,见到已经死去的妹妹,而你不想再也见不到她,所以不愿被治好。”

  他打了个响指:“没错,你又变聪明了,看来你的智商真是起伏不定,忽高忽低呀!”

  我正要接着问下去,他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说有个重要的会议要去参加。于是,那天的采访就此结束了。

  回去之后,我打开电脑,在百度和谷歌上查了不少关于他的资料。他是名流,所以资料很好查到。我发现他的所有资料都显示他是独生子,根本就没有妹妹。也就是说,那天的采访,他在撒谎。可他为什么要撒这个谎呢?是想要掩盖什么吗?可若真是那样,他完全可以扯别的理由,以他的智商,完全可以想吃更为高明的谎言来搪塞我。

  我越想越不明白,于是赶快与他约了第二次采访。

  这次,他在一所大学打阶梯教室里见到了他,他刚刚给学生讲完物理课,黑板上画满了点线面,以及我看不懂的公式,寥寥草草,杂乱不堪,令人头疼。

  阶梯教室里,学生早都散去了,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

  我开门见山地问道:“我查了你的资料,你根本就没有妹妹。”

  我以为他会慌乱,没想到他十分镇定地对我道:“看来你很擅长使用互联网嘛。”

  我不想被他的话题牵着跑,立马道:“为什么撒谎?”

  不料他转过身去,用黑板擦擦黑板,一边擦一边背对着我说:“其实我并没有撒谎,我跟你说的,句句都是事情,我真的有个妹妹。”

  我:“可你的资料上……”

  这时,他已经将黑板擦完,转身放下黑板擦,拿粉笔:“我知道,我知道,资料上,我的确没有妹妹。怎么说呢?其实我很想试图让你理解。这么来说吧。你知道平行宇宙么?”他说着,转过身,在黑板上画了一个标准的平行四边形。

  我道:“科幻片里看过。理论上说,这个世界是由无数个平行世界叠加在一起的,这些世界互相平行,互不影响,但平行存在。”

  他点了点头:“看来你有点儿基础,那就好解释了。”

  我问觉得他又试图把我引到另外一个话题上,于是立马警觉起来:“可是,真跟你妹妹有什么关系?”

  本以为他会夸我聪明,没想到他却摇了摇头,砸着嘴道:“啧啧啧,看来你还是不够机灵。我说过,我有个妹妹,但没有说,一定是在这个世界上。”

  我被他弄晕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根本没有妹妹,所以你妹妹自然不在这个世界上,你这不是兜圈子扯淡说废话么?”

  他有些无奈:“我的意思是说,我的妹妹,在别的平行宇宙里,是存在的。”

  我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微微一笑,转过身道,用粉笔在黑板上的四个平行四边形的一角分别标注A/B/C/D。

  他道:“假设我们现在所处的平行宇宙是A宇宙,在这个宇宙,我的妹妹并不存在。但是,可能在平行宇宙B,或者C,或者D,我的妹妹,是存在的。”

  我道:“可这跟你梦游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梦游的时候,穿越到了另外一个平行宇宙,所以见到了你妹妹。”

  他哈哈一笑:“回答正确,给你的智商点个赞!”

  我呵呵一笑,觉得他简直就是在逗我,这不天方夜谭么?

  我道:“据我所知,平行宇宙和平行宇宙之间,必须有一座桥才能穿越,那座叫……”

  他道:“没错,虫洞。”

  我道:“只有在超光速状态下才能穿越虫洞,我看你也不像超人啊。”

  他耸了耸肩道:“没错,你说的是肉体,但人类的意识是可以超越光的。”

  我道:“你是说,灵魂?”

  他道:“差不多吧,只是叫法不同而已。”

  我道:“哦,我懂了,你是说,你的意识在梦游的状态下穿越了时空的界限,去了另外一个平行宇宙。在那个世界里,你见到了你妹妹。”

  他点了点头:“没错,我尝试过去往不同的平行宇宙,五岁那年,我无意中进入的那个平行宇宙,我妹妹是的确存在的,我的意识穿梭到了病房里,当时才四岁的她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我的父母还有那个世界的我,围在病床边。后来她就病死了。”

  我问:“他们,看得到你么?”

  他道:“看不到,都说了,穿越过去的只是我的意识而已。不过,他们似乎能感觉得到。这么来说吧,你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鬼么?”

  我不置可否:“不信。鬼都是编造出来的。”

  他语调神秘:“都是编造的么?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空穴来风的。经常有人说他看到了已经死去的亲人、朋友……”

  我道:“那只是幻觉。”

  他道:“是么?仅仅只是幻觉么?也许,他们看到的,是从另外一个平行宇宙穿越而来的意识。”

  我冷笑:“你分明就是在鬼扯。好啊,你说你能够穿越时空,那你告诉我,明天的彩票号码是多少?”

  他笑了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能够穿越时间了?我只是在平行宇宙只见穿梭,并不能去到过去或者未来。比如说现在是我们A平行宇宙的2015年8月27日,那么,当我穿越到B平行宇宙时,也是2015年8月27日。时间并不会发生任何改变,只是空间变了。况且,我在另外一个世界抄来的彩票号码,在我们这个世界也不能使用啊!”

  我完全不相信他的胡言乱语,起身来了句:“采访就到这里吧。”

  说完,我便转过身,匆匆离去了,深怕被这个疯子给洗脑,和他一样疯掉。

  直到一个月后,我突然接到了他打来的电话,他深夜约我到那所大学的梯形教室去见他,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对我说。

  我怕他出什么事儿,于是立马赶了过去。

  去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教室里没有人,但灯火通明,当我到的时候,他在等我,那天的他,在白色日光灯下,面色惨白,看上去越发神经质。

  他见我进教室,道:“来啦!”

  我点了点头,走下阶梯,来到他跟前:“什么情况?”

  他神经兮兮地对我说:“我找到那个宇宙了!”

  我没懂:“你说什么?”

  他情绪异常激动,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我找到那个平行宇宙了!你知道吗?我找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

  我还是没明白,认为他疯了。

  他接着道:“我去了无数个平行宇宙,那些宇宙里,要么没有我妹妹,要么没有我,要么就是妹妹早早夭折,我是我早早夭折了,要么就是那个世界的我和我妹妹都不存在,或者都存在……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他道:“意味着我无法真正穿越到那个世界中去。”

  我:“虽然没明白你在说什么,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他完全没理会我,自顾自道:“你不知道,我太激动了!哎呀,我都有些语无伦次了。你知道,我每次穿越,穿越过去的仅仅只是意识!意识是虚无缥缈的,是无法实际存在的。我穿越过去,就是想和我妹妹在一起!如果那个世界没有我妹妹,我穿越过去毫无意义。如果那个世界没有我,也不行!即便由我,但如果那个世界里的我是具备意识的,也是行不通的!你明白吗?”

  我:“好像……有那么……一点点……明白?”

  他开始手舞足蹈起来:“必须存在这样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我的妹妹茁壮成长,一直幸福地生活到现在。而那个世界里的我,必须是不具备意识的植物人!”

  我突然明白过来,恍然大悟道:“所以,你终于找到了这样一个平行宇宙。你的意识能够穿越到那个世界里,附着到那个世界中的你身上去?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像我们常说的……鬼上身?”

  他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回答正确,再次给你的智商点个赞!”

  我无语:“你自己慢慢玩儿吧,我困了,回家睡觉了。”

  他道:“难道你不想见证我今晚的穿越么?我只邀请了你一个人!”

  我摇了摇头:“并不想。”

  然后,我头也没回地,离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有些担心他,给打他去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

  那天下午,我看到新闻,新闻上说他今天上午被学生发现昏迷在了那所大学的梯形教室里,被紧急送到了医院。

  医生将其诊断为——植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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