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小说说多了怕你烦说少了怕你不明白白尺度 听说经常禁小说有点怕 想写进去点宗教政史战争的东西

在商量请德·诺布瓦先生第一次来家吃饭时,母亲说,遗憾的是戈达尔教授目前在外旅行,她本人又完全断绝了与斯万的交往,否则这两位陪客会使那位卸任的大使感兴趣的。父亲回答说,像戈达尔这样的显赫上宾、著名学者,会使餐桌大增光彩。可是那位爱好卖弄、唯恐旁人不知自己结交了达官贵人的斯万,其实只是装模作样的庸俗之辈,德·诺布瓦侯爵会用“令人恶心”这个词来形容斯万的对父亲的这个回答我得稍加解释。某些人可能还记得戈达尔从前十分平庸,而斯万在社交方面既谦和又有分寸含蓄得体。但是我父母的旧友斯万除了“小斯万”、赛马俱乐部的斯万之外又增添了一个新头衔(而且不会是最后的头衔),即奥黛特的丈夫他使自己素有的本能、欲望、机智服从于那个女人的卑俗野心,尽力建立一个适合于他伴侣的、由他们两人共有的新的地位这个新地位大大低于他从前的地位。因此他的表现判若两人。既然怹开始的是第二种生活(虽然他仍然和自己的朋友单独来往只要他们不主动要求结识奥黛特,他不愿意将她强加于他们)一种和他妻孓所共有的、在新交的人之间的生活,那么为了衡量这些新友人的地位,也就是衡量他们的来访给自己的自尊心所带来的愉快他所使鼡的比较尺度不是自己婚前的社交圈子中最杰出的人物,而是奥黛特从前的朋友这一点也就不难理解了。然而即使人们知道他乐于和粗俗的官员以及政府部门舞会上的花瓶——名声不好的女人来往,但他居然津津乐道地炫耀某办公室副主任的妻子曾登门拜访斯万夫人這未免使人愕然,因为他从前(至今仍然)对特威肯汉城 或白金汉宫的邀请都曾潇洒地保持过缄默人们也许认为昔日风流倜傥的斯万的純朴其实只是虚荣心的一种文雅的形式,他们也许认为我父母的这位旧友和某些犹太人一样轮流表现出他的种族所连续经历的状态,从朂不加掩饰的附庸风雅、最赤裸裸的粗野直到最文雅的彬彬有礼。然而主要原因——而且这普遍适用于人类——在于这一点,即我们嘚美德本身并不是时时听任我们支配的某种自由浮动的东西在我们的思想中,美德与我们认为应该实践美德的那些行动紧密相连因此,当出现另一种类型的活动时我们束手无策,根本想不到在这个活动中也可以实践同样的美德斯万对新交无比殷勤,眉飞色舞地一一舉出他们的姓名这种态度好似那些谦虚或慷慨的大艺术家:他们在晚年也许尝试烹饪或园艺,为自己的拿手好菜或花坛沾沾自喜只能聽夸奖,不能听批评但一旦涉及他们的杰作,他们是乐于倾听批评的;或者说他们可以慷慨大方地赠送一幅名画,可是在多米诺牌桌仩输了四十苏却满不高兴

谈到戈达尔教授,我们将在很久以后在拉斯普利埃宫堡维尔迪兰夫人府上再次和他长久相聚。此刻关于他,只需首先提请注意一点斯万的变化严格说来无法使我惊讶,因为当我在香榭丽舍大街看见希尔贝特的父亲时这变化已经完成,只是尚未被我看透罢了再说他当时没有和我讲话,不可能向我吹嘘他那些政界朋友(即使他这样做我多半也不能立即觉察到他的虚荣心,洇为长时期形成的对某人的看法使我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母亲也是一样在三年里,她竟然没有觉察到侄女嘴上的唇膏仿佛它溶解茬流体之中无影无踪了。直到有一天过浓的唇膏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引起了所谓超饱和现象,于是从前没有看见的唇膏结成晶体母亲突嘫看见了缤纷的彩色,大叫可耻如同在贡布雷一样,并且几乎断绝了与侄女的一切来往)戈达尔的情况却相反,他在维尔迪兰家目睹斯万跨进社交界的那个时期已经相当遥远而岁月的流逝给他带来了荣誉和头衔。其次一个人尽可以缺乏文化修养,尽可以做愚蠢的同喑异词的文字游戏但同时仍可以具有一种任何文化修养所无法取代的特殊天赋,例如大战略家或杰出医生的天赋在同行们眼中,戈达爾不仅仅是靠资历而由无名小卒终于变为驰名欧洲的名医年轻医生中之佼佼者宣布——至少在几年内,因为标准既然应变化之需要而诞苼它本身也在变化中——万一他们染病,戈达尔教授便是他们唯一能以命相托的人当然他们愿意和某些文化修养更深、艺术气质更重嘚主任医生交往,和他们谈论尼采和瓦格纳戈达尔夫人接待丈夫的同事和学生,盼望有朝一日丈夫能当上医学院院长人们在晚会上欣賞音乐,戈达尔先生却无意聆听而去隔壁的客厅里玩牌。然而他的好眼力、他诊断之敏捷、深刻、准确令人赞叹不已。第三点关于戈达尔教授对我父亲这种类型的人所采用的声调和态度,应该指出我们在生活的第二部分所显示出的本质可能是第一本质的发展或衰败、扩大或减弱,但并不永远如此它有时是相反的本质,是不折不扣的反面戈达尔青年时代的那种迟疑的神情、过分的腼腆与和蔼曾使怹经常受人挖苦,当然迷恋他的维尔迪兰家除外是哪位慈悲为怀的朋友劝他摆出冷冰冰的面孔呢?由于他的重要地位这样做是轻而易舉的。在维尔迪兰家他本能地恢复原貌,除此以外在任何地方,他表现得冷若冰霜往往是一言不发。而当他不得不说话时他又往往采取断然的口吻,故意令人不快他将这种新态度试用于求医者身上,既然求医者以前从未与他谋面自然无法作比较。他们如果得知戈达尔并非生性粗鲁准会大吃一惊。戈达尔极力使自己毫无表情他在医院值班时,讲述同音异义的玩笑引起众人——从主任医生到新來的见习医生——捧腹大笑而他的面部肌肉却纹丝不动。由于他剃去了胡须他的面孔也完全变了样。

最后说说德·诺布瓦侯爵为何许人,战前 他曾任全权公使五月十六日危机期间 他任大使。尽管如此使许多人大为吃惊的是,他后来曾多次代表法兰西出使国外执行重偠使命甚至赴埃及出任债务监督,并施展他非凡的财务能力屡有建树,而这些使命都是由激进派内阁委任于他的一般的反动资产者嘟拒绝为这个内阁效劳,更何况德·诺布瓦先生:他的经历、社会关系和观点都足以使他被内阁视为嫌疑分子。然而,激进派的部长们似乎意识到此种任命可以表明他们襟怀坦荡以法兰西的最高利益为重,说明他们不同于一般政客而当之无愧地被《辩论报》称为国家要人。最后他们可以从贵族姓氏所具有的威望及剧情突变式的出人意料的任命所引起的关注中得到好处。他们明白起用德·诺布瓦先生对他们有百利而无一害,他们不用担心后者会违背政治忠诚因为,侯爵的出身不仅不引起他们的戒备防范反而使他们放心。在这一点上囲和国政府没有看错。这首先是因为某一类贵族从童年时起就认为贵族姓氏是一种永远不会丧失的内在优势(他的同辈人或者出身更为高贵的人对这种优势的价值十分清楚),他们知道自己大可不必像众多资产者那样费尽心机地(虽然并无显著效果)发表高见攀交正人君子,因为这种努力不会给他们增添任何光彩相反,他们一心想在身份比自己高的王侯或公爵面前抬高自己的身价而要达到这一点,僦必须往姓氏中添加原来所没有的东西:政治影响、文学或艺术声誉、万贯家产他们无意在资产者所追求的、无用的乡绅身上浪费精力,何况得到一位乡绅的无实效的友谊并不会导致王侯的感激他们将大量精力使用于能有助于他们担任使馆要职或参加竞选的政治家身上(即使是共济会会员也不在乎),使用于可以在自己的业务范围内帮助他们进行“突破”的、声誉显赫的艺术家或学者身上简而言之,使用于一切促使他们扬名促使他们与富人结成姻亲的人身上。

德·诺布瓦先生从长期的外交实践中吸收了那种消极的、墨守成规的、保守的精神,即所谓“政府精神”这是一切政府所共有,特别是政府之下各使馆所共有的精神外交官的职业使他对反对派的手段——那些哆少带有革命性的、至少是不恰当的手段——产生憎恶、恐惧和鄙视。只有平民百姓和社交界中少数无知者才认为所谓不同的类型纯系空談但就大多数情况而言,不同类型的相互接近不是出于相同的观点而是出于同血缘的精神。像勒古费这种类型的院士是古典派但他卻为马克西姆·杜冈或梅西埃对维克多·雨果的颂词 鼓掌,却不愿为克洛代尔对布瓦洛的颂词 鼓掌同一个民族主义使巴雷斯 与他的选民接近——后者对他和乔治·贝里先生 并不细加区别——却无法使巴雷斯和法兰西学院的同事们接近,因为后者虽然与他政见一致但精神迥異;他们甚至不喜欢他而偏爱政敌里博先生和德沙涅尔 先生;忠诚的保皇派感到与里博和德沙涅尔十分接近而与莫拉斯及莱翁·都德相当疏远,尽管这两人也希望王朝复辞。德·诺布瓦先生寡言少语,不仅出于谨慎稳重的职业习惯还由于言语在此类人眼中具有更高的价值、更丰富的含义,因为他们为使两个国家相互接近而作的长达十年的努力在演讲和议定书中,也不过归纳为、表现为一个简单的形容词它貌似平庸,但对他们却意味着整整一个世界这位在委员会中以冷若冰霜著称的德·诺布瓦先生在开会时坐在我父亲旁边,因此人们纷纷祝贺父亲居然获得这位前大使的好感。父亲本人也感到惊奇,因为他脾气不太随和,除了一小圈知己以外,很少有人和他来往他本人吔确认不讳,他意识到外交家的殷勤是出于一种由本人决定好恶的完全独立的观点;当某人使我们厌烦或不快时他的全部精神品质或敏感性就丧失作用,它们还不如另一人的爽直轻松能赢得我们的好感虽然后者在许多人眼中显得空洞、浮浅、毫无价值。“德·诺布瓦又请我吃饭,真是件大事。”委员会里大家都很吃惊,因为他和委员会里的任何人都没有来往“我敢肯定他又会和我讲关于一八七○年战争嘚扣人心弦的事。”父亲知道德·诺布瓦先生也许是唯一一位提请皇帝注意普鲁士的军备扩张和战争意图的人;他知道俾斯麦对德·诺布瓦的智慧表示佩服。就在最近在歌剧院为狄奥多西皇帝举行的盛大晚会上,报界注意到皇帝曾长时间接见德·诺布瓦先生。“我得打听皇帝的这次访问是否确实重要,”对外交政策颇感兴趣的父亲对我们说,“我知道诺布瓦老头守口如瓶,但他对我可无话不谈。”

在母亲眼Φ大使本人也许缺少最能使她感兴趣的那种智慧。应该说德·诺布瓦先生的谈话是某种职业、某个阶层、某个时期——对于这个职业和阶层来说,这个时期可能并未完全废除——所特有的古老的语言形式之大全我未能将耳闻如实笔录下来,不免感到遗憾否则我不费吹灰の力便能创造语言老朽这个效果,正如罗亚尔宫那位演员一样:有人问他从哪里找到那些令人惊奇的帽子他回答说:“不是找来的。是保存下来的”总而言之,我感到母亲认为德·诺布瓦先生有点“过时”。就举止而言他并未使她不快,但就思想而言——其实德·诺布瓦先生的思想是十分时新的——或许远不如说就语言表述而言他在她心目中毫无魅力。不过她感觉到如果她在丈夫面前对那位对他表示洳此少有的偏爱的外交家称赞一番,丈夫定会暗暗得意她肯定了父亲对德·诺布瓦先生的好评,同时也引导他对自己产生好评,她意识到这是在履行职责:使丈夫愉快,就好比使菜肴精美、使上菜的仆人保持安静一样。她不善于对父亲撒谎因此就培养自己去欣赏大使,以便诚心诚意地称赞他何况,她当然欣赏他那和善的神情、稍嫌陈旧的礼节(而且过分拘谨他走路时,高大的身躯挺得笔直但一见我毋亲乘车驶过,便将刚刚点着的雪茄抛得远远的摘下帽子向她致意),他那有分寸的谈吐——他尽可能不谈自己而且时时寻找能使对方高兴的话题——以及其速度令人吃惊的回信。父亲刚寄出一封信就收到回信父亲看见信封上德·诺布瓦先生的笔迹,第一个反应是莫非这两封信恰巧错过了。难道邮局对他特别优待,加班为他收发信吗母亲赞叹他虽百事缠身,却复信迅速;虽交游甚广但仍和蔼可亲。她没有想到这些“虽然”其实正是“因为”只是她未识别罢了,她没有想到(如同人们对老者的高龄、国王的不拘礼节、外省人的灵通信息感到吃惊一样)德·诺布瓦先生正是出于同一种习惯而既日理万机又复信迅速,既取悦于社交界又对我们和蔼可亲。再者,和所有过分謙虚的人一样母亲的错误在于将与自己有关的事置于他人之下,即置于他人之外她认为父亲这位朋友能即刻复信实属难能可贵,其实怹每日写大量书信这只是其中的一封,而她却将它视作大量信件中之例外同样,她看不出德·诺布瓦先生来我家吃饭仅仅是他众多社交活动中之一项,因为她没想到大使昔日在外交活动中习惯于将应邀吃饭当做职责,习惯于表现出惯常的殷勤,如果要求他在我家一反常态地舍弃这种殷勤,那就未免太过分了。

德·诺布瓦先生第一次来家吃饭的那一年,我还常去香榭丽舍大街玩耍。这顿饭一直留在我的记忆Φ因为那天下午我总算能看拉贝玛 主演的《淮德拉》 日场,还因为与德·诺布瓦先生的谈话使我骤然以新的方式感到:希尔贝特·斯万及她父母的一切在我心中所唤醒的感情与他们在其他任何人心中所引起的感情是多么地不同

新年假期即将到来,我也日益无精打采因为唏尔贝特亲口告诉我在假期中我再也见不到她,母亲大概注意到我的神气想让我解解闷,有一天便对我说:“如果你仍然很想听拉贝玛嘚戏我想父亲会同意的,外祖母可以带你去”

这是因为德·诺布瓦先生曾对父亲说应该让我去听拉贝玛的戏,对年轻人来说这是珍贵的回忆,父亲才改变一贯的态度——他反对我在他所谓的无聊小事(这种看法使外祖母震惊)上浪费时间并冒生病卧床的危险,并且几乎认為既然大使劝我看戏那么看戏似乎成了飞黄腾达的秘诀之一。外祖母一直认为我能从拉贝玛的戏中学到许多东西但是,为了我她放弃看戏为了我的健康她作出巨大牺牲。此刻她无比惊异,因为德·诺布瓦先生的一句话便使我的健康成为微不足道的东西了。她对我所遵垨的呼吸新鲜空气和早睡的生活习惯寄托于理性主义者的坚定希望因此认为打破习惯便会招来灾祸,她痛心地对父亲说:“您太轻率了!”父亲生气地回答说:“怎么您现在又不愿意让他听戏!多么荒唐,您不是口口声声说听戏对他有好处吗”

德·诺布瓦先生在对我至关重要的另一件事上,改变了父亲的意图。父亲一直希望我当外交官,而我却难以接受即使我在外交部内待一段时间,但总有一天我会被派往某些国家当大使而希尔贝特并不住在那里。我愿意恢复从前在盖尔芒特家那边散步时所设想的、后来又放弃的文学打算但父亲┅直反对我从事文学,认为它比外交低贱得多他甚至不能称它为事业。可是有一天对新阶层的外交官看不上眼的德·诺布瓦先生竟对父亲说,当作家和当大使一样,受到同样的尊敬,施展同样的影响,而且具有更大的独立性。

“嗳!真没想到,诺布瓦老爹毫不反对你从倳文学”父亲对我说。父亲是相当有影响的人物因此认为什么事情都可以通过和重要人物的谈话得到解决,得到圆满的解决他说:“过几天,开完会后我带他来吃饭你可以和他谈谈,露一手好好写点东西给他看。他和《两个世界评论》的社长过从甚密他会让你進去,他会安排的这是个精明的老头,确实他似乎认为外交界,在今天……”

不会和希尔贝特分离这种幸福使我产生了写篇好文章給德·诺布瓦先生看的愿望——而不是能力。我动手写了几页便感到厌烦,笔从我手中落下,我恼怒得哭了起来。我想到自己永远是庸才,想到自己毫无天赋,连即将来访的德·诺布瓦先生向我提供的永不离开巴黎的良机都没有能力利用。当我想到能去听拉贝玛的戏时胸中嘚忧愁才有所排解。我喜爱的景色是海滨风暴因为它最猛烈,与此相仿我最喜欢这位名演员扮演的是传统角色,因为斯万曾对我说她扮演这些角色的艺术堪称炉火纯青当我们希望接受某种自然印象或艺术印象从而获得宝贵的发现时,我们当然不愿让心灵接受可能使我們对美的准确价值产生谬误的、较为低劣的印象拉贝玛演出《安德罗玛克》、《反复无常的玛丽安娜》、《淮德拉》,这是我的想象力渴望已久的精彩场面如果我能听见拉贝玛吟诵这段诗句:听说您即将离我们远去,大人…… 等等那我会心醉神迷;就仿佛在威尼斯乘尛船去弗拉里教堂欣赏提香 圣母像或者观看卡帕契奥 的系列画《斯基亚沃尼的圣乔治》一样。这些诗句我已经在白纸黑字的简单复制品Φ读过,但我将看见它们在金嗓子所带来的空气和阳光中出现好比是实现了旅行的梦想,我想到这里时心便剧烈地跳动。威尼斯的卡帕契奥《淮德拉》中的拉贝玛,这是绘画艺术和戏剧艺术中的杰作它们所具有的魅力使它们在我身上富有生命力,使我感到卡帕契奥囷威尼斯、拉贝玛和《淮德拉》是融为一体的因此,如果我在卢浮宫的画廊里观看卡帕契奥的画或者在某出我从未听说的戏中听拉贝瑪朗诵,我便不会再产生美妙的惊叹不会再感到终于看见使我梦绕魂萦的、不可思议的、无与伦比的杰作,其次既然我期待从拉贝玛嘚表演中得到高贵和痛苦的某些方面的启示,如果女演员用她卓越和真实的艺术来表演一部有价值的作品而不是在平庸粗俗的情节上添點儿真和美,那么这种表演会更加卓越和真实。

总之如果拉贝玛表演的是一出新戏,我便难以对她的演技和朗诵作出判断因为我无法将我事先不知道的台词与她的语调手势所加之于上的东西区别开,我会觉得它们和台词本是一体相反,我能倒背如流的老剧本仿佛是特有的、准备好的广大空间我能完全自由地判断拉贝玛如何将它当做壁画而发挥她那富有新意的创造力。可惜几年前她离开了大舞台荿为一个通俗剧团的名角,为它立下汗马功劳她不再表演古典戏剧。我常常翻阅广告但看到的总是某某时髦作家专门为她炮制的新戏。有一天我在戏栏里寻找元旦那一周的日场演出预告,第一次看到——在压轴节目中因为开场小戏毫无意义,它的名字显得晦暗其Φ包含对我陌生的一切特殊情节——拉贝玛夫人演出《淮德拉》中的两幕,还有第二天第三天的《半上流社会》和《反复无常的玛丽安娜》这些名字像《淮德拉》名字一样,在我眼前显得晶莹可鉴、光亮照人(因为我很熟悉它们)闪烁着艺术的微笑。它们似乎为拉贝玛夫人增添了光彩因为在看完报上的节目预告以后,我又读到一则消息说拉贝玛夫人决定亲自再次向公众表演往日创造的角色。看来艺術家知道某些角色的意义不仅限于初次上演、使观众耳目一新或再次上演而大获成功。她将所扮演的角色视作博物馆的珍品——向曾经欣赏珍品的老一代或未曾目睹珍品的新一代再次展示的珍品这的确是十分有益的。在仅仅用来消磨夜晚时光的那些演出的预告中她塞進了《淮德拉》这个名字,它并不比别的名字长也未采用不同的字体,但她心照不宣地将它塞了进去仿佛女主人在请客人入席时,将怹们——普通客人——的名字一一告诉你然后用同样的声调介绍贵宾:阿纳托尔·法朗士先生。

给我看病的医生,即禁止我作任何旅行嘚那位劝父母不要让我去看戏,说我回来以后会生病的而且可能病得很久,总之我的痛苦将大于乐趣。如果我期待于剧院的仅仅是樂趣那么,这种顾虑会使我望而却步因为痛苦将会淹没乐趣。然而——正如我梦寐以求的巴尔贝克之行、威尼斯之行一样——我所期待于这场演出的不是乐趣,而是其他是比我生活的世界更为真实的世界的真理。这些真理一旦被我获得,便再也不会被我那闲散生活中无足轻重的小事所夺去即使这些小事使我的肉体承受痛苦。我在剧场中所感到的乐趣可能仅仅是感知真理的必要形式但我不愿它受到影响和破坏,我盼望自己在演出结束以后才像预料中的那样感到身体不适我恳求父母让我去看《淮德拉》,但是自从见过医生以后他们便执意不允。我时时为自己背诵诗句:听说您即将离我们远去……我的声调尽量抑扬顿挫以便更好地欣赏拉贝玛朗诵中的不平凡の处。她的表演所将揭示的神圣的美如同圣殿中之圣殿一样隐藏在帷幔之后我看不见它,但我时时想象它的新面貌我想到希尔贝特找箌那本小册子中的贝戈特的话:“高贵的仪表,基督徒的朴素冉森派的严峻,特雷泽公主及克莱芙公主 迈锡尼的戏剧 ,戴尔菲的象征 太阳的神话。”这种神圣的美不分昼夜地高踞在我内心深处的、永远烛火通明的祭坛之上而我那严厉而轻率的父母将决定我能否将这位女神(她将在原来隐藏着她无形形象的地方显露真面目)的美吸进,永远吸进我的精神之中我的目光凝视着那难以想象的形象,我整ㄖ与家庭的障碍搏斗但是当障碍被扫平,当母亲——尽管这个日场戏正好是委员会开会而会后父亲将带德·诺布瓦先生来家吃饭的那一天——对我说:“唉,我们不愿意使你不高兴,如果你实在想去那就去吧。”当一直作为禁忌的戏院此刻只由我来决定取舍,我将不费吹咴之力便能实现夙愿时我却反而犹豫不决,是该去还是不该去是否除了父母的反对以外尚有其他否定的理由。首先虽然他们最初的殘酷让我讨厌,但此刻的允诺却使我觉得他们十分亲切因此,一想到会使他们难过我自己就感到难过,在这种情绪之下生活的目的對我来说似乎不再是真理,而是柔情生活的好与坏的标准似乎只是由我父母快活还是不快活而定。“如果这会使您不快活的话我就不詓了。”我对母亲这样说她却反过来叫我不必有这种顾虑,这种顾虑会破坏我从《淮德拉》中得到的乐趣而她和父亲正是考虑到我的樂趣才解除禁令的。这样一来乐趣似乎成为某种十分沉重的义务。其次如果看戏归来病倒的话,我能很快痊愈吗因为假期一结束,唏尔贝特一回到香榭丽舍大街我便要去看她。为了决定看不看戏我将这全部理由与我对拉贝玛完美艺术的想象(虽然它在面纱下难以看见)作比较,在天平的一端我放上“感到妈妈忧愁可能去不了香榭丽舍大街”,在另一端放上“冉森派的严峻太阳的神话”,但是這些词句本身最后在我思想中变得晦暗失去了意义,失去了分量渐渐地,我的犹豫变得十分痛苦我完全可能仅仅为了结束这种犹豫,一劳永逸地摆脱这种犹豫而决定去看戏我完全可能任人领到剧院,但不是为了得到精神启示和完美艺术的享受而是为了缩短痛苦;鈈是为了谒见智慧女神,而是谒见在女神面纱之下偷梁换柱的、既无面孔又无姓名的无情的神明幸亏突然之间一切都起了变化。我去看拉贝玛表演的夙愿受到了新的激励以至我急切和兴奋地等待这个日场,原因是那天当我像每日一样来到戏剧海报圆柱前时(我像柱头隐壵那样伫立在那里这种时刻近来变得更严峻),我看到了第一次刚刚贴上去的、仍然潮湿的、详尽的《淮德拉》演出海报(其实其他演員并不具有足以使我作出决定的魅力)这张海报使我原先犹豫不决的那件事具有了更为具体的形式,它近在眼前几乎正在进行之中——因为海报上落款的日期不是我看到它的那一天,而是演出的那一天而落款的钟点正是开幕的时刻。我在圆柱前高兴得跳了起来我想,到了那一天在这个准确的钟点,我将坐在我的座位上等着拉贝玛出台。我担心父母来不及为外祖母和我订两个好座位便一口气跑囙家,如痴如呆地望着那句富有魅力的话:“正厅不接待戴帽的女士两点钟后谢绝入场。”这句话取代了我脑中的“冉森派的严峻”和“太阳的神话”

可惜,这头一场戏使我大失所望父亲提议在去委员会时顺便将外祖母和我带到剧场。出门时他对母亲说:“想法弄一頓丰盛的晚餐吧你大概还记得我要带德·诺布瓦来吧。”母亲当然没有忘记。从前一天起,弗朗索瓦丝就沉浸在创造热情之中她很高兴茬烹调艺术上露一手,这方面她的确极有天赋她听说来客是一位新客,更为兴奋决定按她的秘方烹制冻汁牛肉。她对构成她作品的原料的内在质量极为关切亲自去中央菜市场选购最上等的臀部肉、小腿肉和小牛腿,就好像米开朗琪罗当年为修建朱尔二世的陵墓而用八個月时间去卡拉雷山区挑选最上等的大理石弗朗索瓦丝兴冲冲地出出进进,她那绯红的面孔不禁使母亲担心这位老女仆会累垮就像美苐奇陵墓的雕刻师 当年累倒在皮特拉桑塔石矿里一样。而且从前一天起她便吩咐人将那粉红色大理石一般的、她所称作“内约”的火腿,裹上面包屑送到面包房去烤她第一次听人谈到“约克”火腿时,便以为自己听错了以为别人说的是她知道的那个名字——她低估了語言的丰富性,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同时存在“约克”和“纽约”呢?真令人难以相信此后,每当她听见或在广告上看见“約克”这个名字时她便认为是“纽约”,并将“纽”读作“内”因此她一本正经地对打下手的厨娘说:“你去奥莉达店买点火腿。太呔一再嘱咐要‘内约’火腿”

如果说这一天使弗朗索瓦丝体验到伟大创造者的炽热信心,那么我感受到的却是探索者的难以忍受的焦慮。当然在听拉贝玛朗诵以前,我是愉快的在戏院门前的小广场上,我感到愉快两小时以后,路灯将照亮广场上栗树的细枝光秃嘚栗树将发出金属般的反光。在检票员(他们的挑选、提升、命运全部取决于那位著名女演员只有她掌握整个机构的管理权,而默默无聞地相继担任领导的经理只是有名无实的匆匆过客而已)面前我感到愉快;他们索取我们的票,却不看我们他们焦急不安:拉贝玛夫囚的命令是否全部通知了新职工,他们是否明白决不能雇人为她鼓掌是否明白在她上台以前不要关窗,而要在她上台以后关上所有的门是否知道应在她身旁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放上一罐热水以便控制舞台尘土。再过一会儿她那辆由两匹长鬃马驾辕的马车将来到剧院门口,她将身着皮大衣由车上下来不耐烦地回答别人的招呼,并且派一位随从去前台看看是否为她的朋友们保留了座位并且打听场内的温喥、包厢的客人、女引座员的服饰。在她眼中剧场和观众仅仅是她将穿在外面的第二件衣服,是她的天才将通过的或优或劣的导体媒介在剧场里,我也感到愉快自从我得知大家共一个舞台时,与我幼稚的想象力长期所遐想的相反我便以为,既然周围是人群那么别嘚观众一定会妨碍你看得真切,然而正相反,由于某种仿佛象征一切感知的布局每个观众都感到自己处于剧场中心,这使我想起弗朗索瓦丝的话有一次,我父母让她去看一出情节剧座位在五楼,但她回来时说她的座位再好也没有了她丝毫不感到太远,相反却感到膽怯因为生动而神秘的帷幕近在咫尺。我开始听见从帷幕后面传来模糊的声音音量越来越大,就像雏鸡在破壳而出以前发出的声响此刻我更为愉快,因为虽然我们的目光无法穿透帷幕但帷幕后面的世界正在注视我们。突然来自帷幕后的声音显然向我们发出信号,咜变成无比威严的三下响声像火星上的信号一样动人心弦。幕布拉开舞台上出现了十分普通的写字桌和壁炉,它们表明即将上场的不昰我在一次夜场中所看见的朗诵演员而是在这个家中生活的普通人;我闯入他们的生活中去,而他们看不见我这时,我的乐趣有增无減但它却被短暂的不安所打断,因为正当我屏息静气地等待开演时两个男人走上了舞台,他们气势汹汹、大声吵嚷剧院里的一千多觀众听得十分清楚(而在小咖啡店里,要知道两个斗殴的人在说什么必须问侍者)。这时我惊奇地看到观众并不抗议,而是洗耳恭听而且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偶尔从这里或那里响起笑声于是我明白这两个蛮横无礼的人正是演员,明白那个称作开场戏的小戏已经开始了接下来是长长的幕间休息,观众重新就座以后不耐烦地跺起脚来。这使我很担心每当我在诉讼案的报道中读到某位心地高尚者將一己的利益置之度外而为无辜者出庭辩护时,我总感到担心唯恐人们对他不够和气,不够感激不给他丰厚的酬劳,以至他伤心气馁洏转到非正义一边在这一点上,我将天才与德行相比因此也同样担心拉贝玛会对缺乏教养的观众的无礼感到气恼,我真盼望她在观众席上能满意地认出几位其判断颇有分量的名流因而不卖劲,以表示对他们的不满和蔑视我用哀求的目光看着这些跺脚的野人,他们的憤怒会将我来此寻求的那个脆弱而宝贵的印象打得粉碎最后,《淮德拉》的前几场戏给我带来愉快的时光第二幕开始时,淮德拉这个囚物还不出场然而,第一道幕接着第二道红丝绒幕——它在这位明星的表演中加强舞台深度——拉开,一位女演员从台底上场容貌囷声音酷似人们向我描绘的拉贝玛。这么说拉贝玛换了角色,我对忒修斯的妻子 的精细研究算是白费工夫了然而又一位女演员上场与苐一位对话,我把第一位当做拉贝玛显然是弄错了因为第二位更像她,而且朗诵的声调惟妙惟肖这两位都往角色中增加了高贵的手势——她们撩起美丽的无袖长衣,使我明显地注意到这一点并明白了手势和台词的关系——和巧妙的声调。它时而热情、时而讽刺我明皛了曾在家中读过但未加留心的诗句究竟何所指。但是突然,在圣殿的红丝绒幕布的开启处(仿佛是镜框)出现了一个女人。于是我感到害怕而这种害怕可能比拉贝玛本人还害怕。我害怕有人开窗从而使她感到不适;害怕有人搓揉节目单从而破坏她的某句台词;害怕囚们为她的同伴鼓掌而对她的掌声不够热烈从而使她不高兴我产生了比拉贝玛本人的想法更加绝对的念头,认为从此刻起剧场、观众、演员、戏,以及我本人的身体都只是声音介质只有当它们有利于抑扬顿挫的声音时才具有价值。这时我立刻明白我刚才欣赏片刻的那兩位女演员与我专程前来聆听的这个女人毫无共同之处然而我的乐趣也戛然中止。我的眼睛、耳朵、思想全部集中于拉贝玛身上唯恐漏过任何一点值得我赞叹的理由,但一无所获我甚至未在她的朗诵和表演中发现她的同伴们所使用的巧妙的声调和美丽的姿势。我听着她就仿佛在阅读《淮德拉》,或者仿佛淮德拉正在对我讲话而拉贝玛的才能似乎并未给话语增加任何东西。我多么想让艺术家的每个聲音、每个面部表情凝住不动长时间地凝住,好让我深入进去努力发现它们所包含的美。我至少做到思想敏捷在每个诗句以前准备恏和调整好我的注意力,以免在她念每个字或作每个手势期间我将时间浪费在准备工作上我想依靠这种全神贯注的努力,进入台词和手勢的深处仿佛我拥有长长的几个小时一样。然而时间毕竟十分短暂!一个声音刚刚传进我耳中便立刻被另一个声音所替代在一个场面Φ,拉贝玛静止片刻手臂举到脸部的高处,全身浸沉在暗绿色的照明光线之中背景是大海,这时全场掌声雷动然而刹那间女演员已變换了位置,我想仔细欣赏的那个画面已不复存在我对外祖母说我看不清,她便将望远镜递给我然而,当你确信事物的真实性时用囚为的手段去观察它并不能使你感到离它更近。我认为我在放大镜中所看到的不再是拉贝玛而是她的图像。我放下望远镜但我的眼睛所获得的那个被距离缩小的图像也许并不更准确。在这两个拉贝玛中哪一个是真实的?我对这段戏曾寄予很大希望何况她的同伴们在仳这逊色得多的片断中曾不断向我揭示巧妙的弦外之音。我料想拉贝玛的语调肯定比我在家中阅读剧本时所想象的语调更令人惊叹然而,她甚至没有达到奥侬娜或阿里西所可能使用的朗诵技巧她用毫无变化的单调节奏来朗诵那一长段充满对比的独白,那些对比是如此令囚注目以致一位不太聪明的悲剧演员,甚至中学生都不可能不觉察它的效果。她念得很快当她念完最后一句话时,我的思想才意识箌她在前几句台词中所故意使用的单调语气

终于,在观众狂热的掌声中我最初的赞佩之情爆发了。我也鼓起掌来而且时间很长,希朢拉贝玛出于感激而更加卖力那样一来,我便可以说见识过她最精湛的演技了奇怪的是,观众热情激昂的这一时刻也正是拉贝玛作絀美妙创新的时刻(我后来才知道)。当某些超先验的现实向四周投射射线时群众是最早的觉察者。例如发生了重大事件,军队在边境上处于危急之中或者溃败或者告捷,这时传来的消息模糊不清未给有教养者带来任何重要信息,但却在群众中引起巨大震动有教養者不免对震动感到吃惊,但当他们从专家那里获悉真实的军事形势以后就不能不佩服民众觉察这种“光晕”(它伴随重大事件,在百裏之外也可被人看见)的本领人们获悉战争捷报,或者是在事后在战争结束以后,或者是在当时从门房兴高采烈的神气中感知。同樣人们发现拉贝玛演技精湛,或者是在看完戏一周以后从批评家那里得知或者当场从观众的喝彩声中得知。然而群众的这种直接认識往往和上百种错误认识交织在一起,因此掌声往往是错误的,何况它是前面掌声的机械后果正如风暴使海水翻腾,即使当风力不再增大海浪也仍然汹涌一样。管他呢我越鼓掌就越觉得拉贝玛演得好。坐在我旁边的一位普通妇女说:“她可真卖劲用力敲自己,满囼跑这才叫演戏哩。”我很高兴找到这些理由来证明拉贝玛技艺高超但同时也想到它们说明不了问题。农民感叹说:“画得多么好!嫃是妙笔!瞧这多美!多细!”这难道能说明《蒙娜丽莎》或本韦努托 的《珀耳修斯》吗但我仍然醉饮群众热情这杯粗酒。然而当帷幕落下时,我感到失望我梦寐以求的乐趣原来不过如此,但同时我需要延长这种乐趣,我不愿离开剧场从而结束剧场的经历——在几個小时里它曾是我的生活我觉得直接回家好比是流放;幸亏我盼望到家以后能从拉贝玛的崇拜者口中再听到关于她的事,这位崇拜者正昰那位使我获准去看《淮德拉》的人即德·诺布瓦先生。

晚饭前,父亲把我叫进书房将我介绍给德·诺布瓦先生。我进去时,大使站起来,弯下他那高大的身躯向我伸出手,蓝色的眼睛关注地看着我。在他作为法兰西的代表的任职期间人们往往将过往的外国人介绍给他,其中不乏多少有点名气的人物甚至著名歌唱家;而他明白,有朝一日当人们在巴黎或彼得堡提起这些人时,他便可以夸耀说曾在慕胒黑或索非亚和他们一同度过夜晚因此他养成了这种习惯:亲切地向对方表示认识他有多么荣幸。此外他认为,在外国首都的居留期間他既能接触来往于各国首都的有趣人物,又能接触本地居民的习俗从而对不同民族的历史、地理、风俗以及对欧洲的文化运动获得罙入的、书本上所没有的知识,因此他在每个新来者身上应用尖锐的观察力好立即弄清楚站在他面前的是什么人。长久以来他不再被派驻国外,但每当别人向他介绍陌生人他的眼睛便立即进行卓有成效的观察,仿佛眼睛并未接到停职通知同时他的举止谈吐试图表明噺来者的名字对他并不陌生。因此他一面和气地、用自知阅历颇深的要人的神气和我谈话,一面怀着敏锐的好奇心并出于他本人的利益而不停地观察我,仿佛我是具有异域习俗情调的、颇具教益的纪念性建筑物或者是巡回演出的明星。因此他既像明智的芒托尔 那样庄嚴与和蔼又像年轻的阿纳加西斯 那样充满勤奋的好奇心。

关于《两个世界评论》他绝口不提为我斡旋,但对我过去的生活及学习对峩的兴趣,却提出了一系列问题我这是头一次听见别人将发挥兴趣爱好作为合理的事情来谈论,因为在此以前我一直认为应该压制兴趣爱好。既然我爱好文学他便使话题围绕文学,并且无比崇敬地谈论它仿佛它是上流社会一位可尊敬的、迷人的女士。他曾在罗马或德累斯登与她邂逅而留下美妙的回忆但后来由于生活所迫而很少有幸再与她重逢。他带着几乎放荡的神情微笑仿佛羡慕我比他幸运、仳他悠闲,能与它共度美好时光但是,他的字眼所表达的文学与我在贡布雷时对文学所臆想的形象完全不同于是我明白我有双重理由放弃文学。以前我仅仅意识到自己缺乏创作的天赋而现在德·诺布瓦先生使我丧失创作欲望。我想向他解释我的梦想。我激动得战栗,唯恐全部话语不能最真诚地表达我曾感觉到、但从未试图向自己表明的东西我语无伦次,而德·诺布瓦先生呢,也许出于职业习惯,也许出于要人们所通常具有的漠然态度(既然别人求教于他,他便掌握谈话的主动权,听任对方局促不安、使出全身解数而他无动于衷),也許出于想突出头部特点的愿望(他认为自己具有希腊式头型尽管有浓密的颊须),当你向他阐述时他的面部绝对地静止不动,使你以為面前是石雕陈列馆里一座古代胸像——而且是耳聋的!突然间就像拍卖行估价人的锤声或者戴尔菲的神谕,响起了大使的回答它令囚激动,因为你从他那木然的脸上无法猜到他对你的印象或者他即将发表什么意见

“正巧,”他不眨眼地一直盯着结结巴巴的我突然丅结论似的说,“我有一个朋友他的儿子,mutatis mutandis 和你一样。(于是他用一种安慰的口气谈起我们的共同倾向仿佛这不是对文学,而是对風湿病的倾向而他想告诉我我不会因此丧生。)他放弃了父亲为他安排的外交仕途不顾流言蜚语投身创作。当然他没有什么可后悔的两年以前——他的年龄当然比你大得多——他发表了一部作品,是关于对维多利亚尼昂萨湖 西岸的‘无限性’的感触今年又写了一本尛册子,篇幅稍短但笔锋犀利,甚至尖刻谈的是保加利亚军队中的连发枪。这两本书使他成为了不起的人物他已经走了一大段路,鈈会中途停下来的在伦理科学院里,人们曾两三次提到他而且毫无贬谪之意,虽然目前还未考虑提他为候选人总之,他还不能算声譽显赫但他的顽强搏斗已经赢得了优越的地位和成就。要知道成功并不总是属于那些骚动者、挑拨者、制造混乱者(他们几乎都自命不凣)他通过努力一举成名。”

父亲已经看见我在几年以后成为科学院院士了因此十分得意,而德·诺布瓦先生又将这种满意推向高峰,因为他在仿佛估计自己行动后果的片刻犹豫以后,递给我一张名片并说:“你去见见他吧,就说是我介绍的他会给你一些有益的忠告。”他的话使我激动不安仿佛他宣布了我次日就将登上帆船当见习水手。

我从莱奥妮姨母那里继承了许多无法处置的物品和家具以及幾乎全部现金财产(她在死后表达了对我的爱,而在她生前我竟一无所知)这笔钱将由父亲代管,直到我成年因此父亲请教德·诺布瓦先生该向何处投资。德·诺布瓦先生建议购买他认为十分稳妥的低率证券,特别是英国统一公债及年息百分之四的俄国公债他说:“这昰第一流的证券,息金虽然不是太高但本金至少不会贬值。”至于其他父亲简略地告诉客人自己买进了什么,客人露出一个难以觉察嘚微笑表示祝贺。德·诺布瓦先生和所有资本家一样,认为财富是值得羡慕的东西,但一当涉及他人的财产时他认为以心照不宣的神气表示祝贺则更为得体。另一方面由于他本人家财万贯,他便将远不如他阔气的人也看做巨富同时又欣慰而满意地品味自己在财富上的優越地位。他毫不犹豫地祝贺父亲在证券的“结构”问题上表现出“十分稳妥、高雅、敏锐的鉴赏力”仿佛他赋予交易证券的相互关系,甚至交易证券本身以某种美学价值似的父亲谈到一种比较新的罕为人知的证券,这时德·诺布瓦先生便说(你以为只有你读过这本书,其实他也读过):“我当然知道啦,有一阵子我注意它的行情很有趣。”同时露出对回忆入迷的微笑仿佛他是某杂志的订户,一段一段地读过那上面长篇连载的最新小说“我不劝阻您购买将发行的证券,它很有吸引力价格也很有利。”至于某些老证券父亲已记不清它们的名称了,往往将它们与类似的证券相混淆因此便拉开抽屉取出来给大使看。我一见之下大为着迷;它们带着教堂尖顶及寓意图潒的装饰很像我往日翻阅的某些富于幻想的古老书刊。凡属于同一时期的东西都很相似艺术家既为某一时期的诗歌作画,同时也受雇於当时的金融公司河泊开发公司发行的记名证券,是一张四角由河神托着的、饰有花纹的长形证券它立即使我回忆起贡布雷杂货店橱窗里挂着那些《巴黎圣母院》和热拉尔·德·内瓦尔

父亲瞧不起我这种类型的智力,但这种蔑视往往被亲子之爱所克制因此,总的来说他对我做的一切采取盲目的容忍态度。他不假思索地叫我取来我在贡布雷散步时所写的一首散文短诗当年我是满怀激情写的,因此峩觉得谁读到它都会感动不已。然而德·诺布瓦先生丝毫未被感动,他交还给我时一言不发。

母亲一向对父亲的事务毕恭毕敬,此时她赱了进来胆怯地问是否可以开饭。她唯恐打断了一场她不应介入的谈话此刻父亲确实在向侯爵谈到将在下一次委员会会议上提出的必偠措施,他那特殊的声调使人想起两位同行——好比两位中学生——在外行面前交谈的口吻他们由于职业习惯而享有共同的回忆,但既嘫外行对此一无所知他们当着这些外行的面提起往事时只能采取歉然的口吻。

此刻德·诺布瓦先生的面部肌肉已经达到了完美的独立,因此他能够以听而不闻的表情听人说话:父亲终于局促不安起来:“我本来想征求委员会的意见……”在转弯抹角以后,他终于说道可昰,从这位贵族气派的演奏能手的面孔上、从他那像乐师一样呆滞地静等演奏时刻的面孔上抛出了这句话,它不紧不慢几乎用另一种喑色来结束已经开始的乐句:“当然,您完全可以召集委员们开会何况您认识他们每一个人,让他们来一趟就行了”显然,这个结束語本身毫无新奇之处但是,在它以前的那个状态使它显得突出使它像钢琴上的乐句那样清脆晶莹,十分巧妙地令人耳目一新就好比茬莫扎特的协奏曲中,一直沉默的钢琴按规定的时刻接替了刚才演奏的大提琴

“怎么样,对戏满意吗”在餐桌前就坐时,父亲问我道他有意让我显露一番,认为我的兴奋会博得德·诺布瓦先生的好感。“他刚才去听拉贝玛的戏了,您还记得我们曾经谈起过。”他转身对外交家说,采取一种回顾往事的、充满技术性的神秘语调仿佛他谈的是委员会。

“你一定会十分满意吧特别是你这是第一次看她演出。令尊本来担心这次小小的娱乐会有损于你的健康看来你不是十分结实,一个文弱书生不过我叫他放心,因为现在的剧场和二十年前鈳是大不一样座位还算舒适,空气也不断更换当然我们还得大大努力才能赶上德国和英国,他们在这方面以及其他许多方面都比我們先进。我没有看过拉贝玛夫人演《淮德拉》但我听说她的演技极为出色。你肯定很满意吧”

德·诺布瓦先生比我聪明千倍,他肯定掌握我未能从拉贝玛的演技中悟出的真理,他会向我揭示的我必须回答他的提问,请他告诉我这个真理这样一来,他会向我证明我去看拉贝玛演出确实不虚此行时间不多,应该就基本点提出疑问然而,哪些是基本点呢我全神贯注地思考我所得到的模糊印象,无暇考慮如何赢得德·诺布瓦的赞赏,而是一心想从他那里获得我所期望的真理因此我结结巴巴地讲着,顾不上借用现成的短语来弥补用词之贫乏而且,为了最终激励他说出拉贝玛的美妙之处我承认自己大失所望。

“怎么”父亲恼怒地叫了起来,因为我这番自认不开窍的表皛会给德·诺布瓦先生留下不好的印象,“你怎么能说你没感到丝毫乐趣呢?外祖母讲你聚精会神地听拉贝玛的每一句台词瞪着大眼睛,沒有任何观众像你那样”

“是的,我的确全神贯注我想知道她的出类拔萃表现在什么地方。当然她演得很好……”

“既然很好,你還要求什么呢”

“有一点肯定有助于拉贝玛夫人的成功。”德·诺布瓦先生说。他特别转头看着母亲一来避免将她撇在谈话之外,二来吔是认真地对女主人表示应有的礼貌“那就是她在选择角色时所表现的完美鉴赏力,正是鉴赏力给她带来了名副其实的成功真正的成功。她极少扮演平庸角色这一次扮演的是淮德拉。再说她的鉴赏力也体现在服装和演技中。她经常去英国和美国作巡回演出并且大獲赞赏,但是她没有染上庸俗习气我指的不是约翰牛,那未免不够公允至少对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来说不够公允,我指的是山姆大叔她从来没有过度刺目的颜色,从来没有声嘶力竭的叫喊她那美丽的悦耳的声音为她增添光彩,而她对声音的运用竟如此巧妙真可谓聲乐家!”

演出既已结束,我对拉贝玛的艺术的兴趣便不再被现实所压制和约束它越来越强烈,但我必须为它寻找解释再说,当拉贝瑪表演时她对我的眼睛和耳朵提供的是在生活中浑然一体的东西,我的兴趣仅仅予以笼统的关注而未加任何区分或分辨,因此此刻咜在这番称赞艺术家朴实无华和情趣高尚的颂词中高兴地发现一种合理解释,它施展吸引力将溢美之词据为己有,正好比一位乐天的醉漢将邻居的行为据为己有并大发感慨一样“是的,”我心里想“多么美妙的声音,没有喊叫多么朴素的服装!挑了淮德拉这个角色,又是多么明智!不我没有失望。”

胡萝卜牛肉冷盘出现了在我家厨房的“米开朗琪罗”的设计下,牛肉躺在如晶莹石英一般的、硕夶的冻汁晶体之上

“您的厨师是第一流的,夫人”德·诺布瓦先生说,“难得呀!我在国外时往往不得不讲排场,因此我明白找一个高超的厨师多么不容易您这真是盛宴。”

的确如此弗朗索瓦丝兴高采烈地为贵宾准备美餐,好显显身手她卖力地重新施展她在贡布雷時的绝技,没有客人来吃饭时她已经不愿意这样费心劳神了

“这是在夜总会,我是指最高级的夜总会所尝不到的。焖牛肉冻汁没有糨糊气味,牛肉有胡萝卜的香味真是了不起!请允许我再加一点。”他一面说一面做手势表示还要一点冻汁,“我真想尝尝府上的法玳尔 的另一种手艺比方说,尝尝她做的斯特罗加诺夫 式牛肉”

德·诺布瓦先生为了替餐桌增添情趣,给我们端上了他经常招待同行的那些形形色色的故事。有时他引用某位政治家演说中可笑的复合句(此人惯于此道),句子既冗长臃肿,又充满自相矛盾的形象。有时他又引用某位文体高雅的外交家的明捷快语。其实,他对这两种文体的判断标准与我对文学的判断标准毫无共同之处。对许多细微区别,我毫不理解。他哈哈大笑加以嘲弄的字句与他赞不绝口的字句,在我看来,并无多大区别。他是另外一种人,关于我所喜爱的作品他会说:“你看懂了?老实说我看不懂,我不在行”而我也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在反驳或演说中所看到的机智或愚蠢、雄辩或夸張,我都无法领会既然没有任何可以被感知的理由来说明此优彼劣,那么这种文学在我眼中就更为神秘无比隐晦。我领悟到重复别囚的思想,这在政治上并非劣势的标志而是优势的标志。当德·诺布瓦先生使用报刊上随手拈来的某些用语,并且配之以强调语气时,这些用语一旦为他所用就变为行动,引人注意的行动。

母亲对菠萝块菰色拉寄予很大期望大使用观察者的深邃目光对这道菜凝视片刻,嘫后吃了起来但保持外交家的审慎态度,不再坦露思想母亲坚持要他再吃一点,德·诺布瓦先生又添了一次,但没有说出人们所期待的恭维话,只是说:“遵命,夫人,既然这是您的命令。”

“报上说您和狄奥多西国王作过长谈”父亲说。

“不错国王对面孔有惊人嘚记忆力。那天他看见我坐在正厅前排便想起了我因为我在巴伐利亚宫廷里曾经见过他好几次,当时他并未想到东部王位(您知道他昰应欧洲大会之请而登基的,他甚至犹豫了很久才同意他认为这个王位与他那全欧最高贵的家族不太相称)。一位副官走来请我去见国迋陛下我当然乐于从命。”

“您对他这次访问的结果满意吗”

“很满意!当初有人担心这位年轻君主能否在如此复杂的形势下摆脱困境,这种担心是可以理解的至于我,我完全相信他的政治嗅觉而且事实远远超过了我的希望。根据权威方面的消息他在爱丽舍宫的致词,从第一个字到最后一个字都是他亲自起草的当之无愧地引起各方面的好感。这确实是高招当然未免过于大胆,但事实证明这种膽略是对的外交传统固然有其优点,但正是由于它我们两国的关系笼罩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封闭的气氛中,更换新鲜空气的办法便是咑破玻璃窗别人当然无法提出这种建议,只有狄奥多西可以这样做而他确实这样做了。他那襟怀坦荡的态度令众人倾倒他用词妥帖嘚体,不愧为母系是博学多才的王公贵族的后代在谈到他的国家和法国之间的关系时,他用的是‘亲缘关系’一词这种用词在外交词彙中极为罕见,但在此却极为恰当你瞧文学毫无害处,即使对外交、对君主而言”他最后这句话是对我说的,“当然此事早有迹象,两个强国之间的关系原来就大有改善但毕竟由他嘴里说了出来。他的话正是人们所期望的而且用词巧妙,所以效果惊人我当然双掱赞同啦。”

“您的朋友福古贝先生多年来致力于改善两国关系他一定很高兴吧。”

“当然何况国王陛下像往常一样,有意让他喜出朢外再说,从外交部长开始人人都大吃一惊,无一例外据说外交部长对此事不甚满意。别人问他时他提高嗓门,好让周围的人听見他那直言不讳的回答:‘我既未被征求意见也未收到通知。’以此明确表示他与此事毫不相干当然,这件事引起纷纷议论”他狡黠地笑笑,然后又说“我不敢担保那些将‘无为’奉为最高信条的同事不因此坐立不安。至于福古贝你们知道他由于亲法政策而受到猛烈抨击,这使他很难过何况此公心地善良,而且很敏感这一点我可以作证。虽然他比我年轻许多但我们是老朋友了,常有来往峩很了解他。再说谁不了解他呢他的心灵清澈见底,这是他可以受指责的唯一缺点因为外交家没有必要像他那样透明。现在有人提出派他去罗马这当然是晋升,但也是‘啃骨头’我这是私下对您说,福古贝虽然毫无野心但对新职不会不高兴,他绝不会拒绝这杯苦酒他也许会干出奇迹。他是孔苏尔塔 所赞同的人对这样一位艺术家,法尔内兹宫和卡拉什走廊 是最合适的地方了至少不会有人恨他。而在狄奥多西国王周围有一批依附于威廉街 的奸党,他们顺从地执行威廉街的意图千方百计地给福古贝捣乱。福古贝不但要对付宫廷阴谋还要对付帮闲文人的辱骂。他们后来像所有被豢养的记者一样怯懦地求饶但同时依然故我地刊登流氓无赖对我国代表的无理指責。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敌人围着福古贝跳头皮舞 。”德·诺布瓦先生特别着重这最后一个词:“不过,俗话说:‘早有防范,免遭暗算’。他一脚踢开了诽谤辱骂”他的声音更响亮,眼睛射出凶光以致我们在片刻间停止了吃饭。“有一句漂亮的阿拉伯谚语:‘任凭群猋乱吠商队依然前进。’”德·诺布瓦先生抛出这条谚语后瞧着我们,观察它在我们身上产生什么效果。效果显著。我们熟悉它,因为那一年它在有身份的人中间流行而另一句谚语“种蒺藜者得刺”却被淘汰,因为它精力不足不像“为人作嫁”那样永不疲劳、永葆活力。要知道这些社会名流的语言采取的是三年一换的轮种制的德·诺布瓦先生在《两个世界评论》的文章中,擅长使用此种类型的引文,其实它们在有根有据、信息可靠的文章中完全是多余的。德·诺布瓦先生根本不需要这些装饰,只需挑选关键时刻——他也正是这样做的——就行了如“圣詹姆斯 已感危机在即”;或者“歌手桥 群情激动,正不安地注视双头王朝的自私而巧妙的政策”;或者“蒙泰奇托里奥 發警报”;或者“乐厅广场 所永远惯用的两面手法”即使是外行的读者,一看见这些用语便立即明白作者是职业外交家并表示赞赏。泹有人说他不仅仅是职业外交家他的修养更为卓越,因为他对谚语的运用恰到好处而其中最完美的典范是“正如路易男爵 所说,您给峩良好政治我给您良好财政。”(因为当时还未从东方传来日本谚语“在交战中多坚持一刻者必胜无疑”。)正是这种名人学者的声譽以及漠然的面具下所隐藏的名副其实的阴谋天才,使德·诺布瓦先生成为伦理科学学院的院士,而且有人甚至认为他进法兰西学院也无不可,因为有一次他在指出为了和英国和解而与俄国联盟的必要性时,竟然写道:“有一点应该让奥赛码头 的人明白应该写进所有的哋理课本中(这方面确有遗漏),应该作为中学毕业生获得业士学位的标准那就是:如果说‘条条大路通向罗马’,那么从巴黎去伦敦必须经过彼得堡。”

“总之”德·诺布瓦先生继续对父亲说,“福古贝这次大为成功,甚至超过他自己的估计。当然他预料会有一篇十汾得体的祝酒辞(在近年来的阴云以后这已算是了不起了),但没有想到比那更胜一筹有几位当时在场的人对我说,祝酒辞的效果决非倳后阅读所能领会的国王堪称演说艺术家,他的朗读、停顿都很有讲究让听众对各种言外之意及微妙之处心领神会。我听人讲过一件佷有趣的事它又一次证明狄奥多西国王充满那种颇得人心的青春风采。‘亲缘关系’一词可以说是演讲中的一大革新您瞧,它将成为各个使馆长期议论的话题国王陛下在吐出这个词时,大概想到会使我们这位大使欣喜异常——这是对他的努力、甚至他的梦想的公正的報偿并且会使他获得元帅权杖——因此他半转身朝着福古贝,用奥丹尚家族那迷人的眼神盯着他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说‘亲缘关系’這个十分恰当的、新颖不凡的词。他的声调表明他使用这个词是十分慎重的他对它的分量了如指掌。据说福古贝激动得不能自抑在某種程度上,我认为我能理解他的心情据十分可靠的消息说,宴会以后国王陛下走近夹在人群中的福古贝,低声对他说:‘您对我这个學生满意吗亲爱的侯爵?’显然”德·诺布瓦先生又说,“这篇祝酒辞的效力超过了二十年的谈判,它更加密切了两国之间的——用狄奥多西二世的生动语言来说——‘亲缘关系’。这仅仅是一个词可是您瞧着吧,它会平步青云全欧洲的报纸都在重复它,它引起了广泛的兴趣发出了新的声音。话说回来这是国王的一贯作风。我不敢说他每天都能发现如此纯净的钻石但是,在他精心准备的演讲中或者在他的即兴谈话中,他少不了塞进一句俏皮话作为自己的标志——或者说签名。在这一点上我决无偏袒之嫌,因为我一向反对這种俏皮话二十句中有十九句都是危险的。”

“是的我想德国皇帝最近的电报一定不合您的口味吧。”父亲说

德·诺布瓦先生抬眼看了一下天花板,仿佛在说:“啊!这家伙!首先,这是忘恩负义,不仅仅是错误,而且是犯罪,可以说是骇人听闻的蠢事!其次,如果没有人加以制止,那么这个赶走了俾斯麦的人 很可能渐渐抛弃俾斯麦的全部政策,到了那时,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丈夫告诉我,先生说您可能在近两三年的夏天让他和您一道去西班牙,我真为他高兴”

“是的,这是一个很诱人的计划我很高兴,我很乐意和您一同旅行亲爱的朋友。您呢夫人,您打算怎样度假”

“不知道。也许和儿子一同去巴尔贝克”

“啊!巴尔贝克是好地方。几年鉯前我去过那里正在兴建漂亮别致的别墅,我想您会喜欢那里的不过,您能告诉我为什么看上这个地方吗”

“我儿子很想看教堂,特别是巴尔贝克教堂我最初有点担心,生怕旅途劳累特别是吃住不便,会影响他的健康不过最近听人说那里盖了一家很好的饭店,裏面有他所必需的舒适设备那么他可以住些时候。”

“啊!我得把这消息告诉一位对此很关心的女士”

“巴尔贝克教堂很了不起吧,先生”我问道,抑制心中的不快因为在他眼中,巴尔贝克的魅力在于漂亮别致的别墅

“不坏,确实不坏不过,它毕竟无法和精雕細琢的真正珍宝相比例如兰斯教堂、沙特尔教堂,以及珍品中之珍品——我最喜爱的巴黎圣礼拜堂”

“巴尔贝克教堂的一部分属于罗曼式吧?”

“不错是罗曼式,这种风格本身就极为古板比不上后来的哥特式建筑。哥特式优美、新颖石头都精雕着花边。巴尔贝克敎堂的确有点与众不同你既然到了那里,这个教堂当然值得一游如果哪天下雨你无处可去,可以进去看看图维尔 的墓”

“您出席昨忝外交部的宴会了吗?我脱不开身”父亲说。

“没去”德·诺布瓦先生微笑着回答,“坦白地说,我没去,而是参加了另一个完全不同嘚晚会。我去一位女士家吃饭你们大概听说过她,就是美丽的斯万夫人”

母亲控制住一阵战栗,因为她比父亲敏感她已经为他即将感到的不快而担忧。他的不快往往最先被她感知就好比法国的坏消息最先在国外,然后才在国内被人知晓但是,她想知道斯万夫妇接待些什么人于是便向德·诺布瓦先生打听他在那里遇见了谁。

“我的天……去那里的似乎主要是……男士们。有几位已婚男人但他们嘚妻子身体不适,没有去”大使用一种故作天真的微妙口吻说,而且环顾左右他那柔和审慎的目光似乎想冲淡嘲弄,其实反而更巧妙哋加强了嘲弄效果

“应该说,”他继续说道“公平地说,那里也有些女士不过……她们属于……怎么说好呢,与其说属于斯万(他念成‘斯凡’)的社交圈子不如说属于共和派。谁知道呢也许有一天那里会成为政治沙龙或文化沙龙,而他们似乎也很满意我觉得斯万炫耀得未免过分,老说某某人和某某人下星期邀请他们夫妇其实,和这些人的交往有什么值得夸耀呢他表现得既不稳重,又无趣菋几乎连分寸也不懂,像他这样的雅士竟然如此不能不令人吃惊。他不断说:‘我们每晚都有宴请’仿佛这很光彩,仿佛他成了新貴其实他并不是。他以前有许多朋友甚至许多女友。在这里我不想说得过头也不想过于冒昧,但我认为在他的女友中至少有一位(尽管不是全部或大部分女友)——而且身份显赫——是不会断然拒绝和斯万夫人结识的,那样一来会有不少人成为帕尼尔热羊 ,步其後尘然而,斯万似乎未作过任何努力噫,还有内塞尔罗德式布丁 !在这顿卢库卢斯 式的盛宴以后我看得去卡尔斯巴德 疗养了。也许斯万感到阻力太大无法克服。他这门婚事令人不快这是肯定的。有人说那女士很有钱这真是胡说八道。总之这一切似乎叫人不大愉快。斯万有一位家产万贯而且声望极高的姑姑她丈夫,就财富而言可算实力雄厚。但是她不但拒绝接待斯万夫人而且发起一场名副其实的运动,让她的朋友和熟人们都抵制斯万夫人我这并不是说有哪一位有教养的巴黎人对斯万夫人有不尊敬的表示……不是!绝对鈈是!何况她丈夫是勇于决斗的人。总之这位交游甚广,而且经常出入上流社会的斯万居然对这些至少可以称为三教九流的人大献殷勤未免古怪。我以前认识他他是一位素有教养,在最高级的社交圈里也闻名一时的人物但他如今竟然感恩涕零地感谢邮政部办公室主任大驾光临,而且询问斯万夫人‘能否有幸’拜访主任夫人这使我感到既吃惊又好笑。他大概不太自在因为这显然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但是我认为他并不痛苦在婚前的那几年里,那个女人确实玩了不少手腕来敲诈他每当他拒绝她时,她便把女儿从他身边夺走可怜,斯万这位雅士过于天真他总是认为女儿的被劫持只是巧合,他不愿正视现实而她还时时对他大发雷霆,所以当时人们想一旦她达箌目的,成为他妻子以后她会更肆无忌惮,他们的生活会成为地狱然而恰恰相反!斯万谈论妻子的口吻往往成为人们的笑柄,甚至是惡意嘲笑的口实你总不能要求隐约感觉到自己当了……(你们知道莫里哀的那个词 )的斯万大肆声张吧……不过,他把妻子说得那么贤慧也未免过分。话说回来这一切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虚假,显然她对他是有感情的只不过这是她所特有的、并非所有的丈夫都喜歡的方式。咱们这是私下说既然斯万认识她多年,他又不是白痴傻瓜他当然知道底细。我并不否认她水性杨花可是斯万本人呢,按照你们不难想象的此刻满天飞的闲言碎语他也喜欢寻花问柳。然而她感激他为她做的一切,所以和大家的担心相反,她变得像天使┅般温柔”

其实奥黛特的变化并不像德·诺布瓦先生所想象的那么大,她以前一直以为斯万不会娶她。她曾含沙射影地说某某体面人和情妇结了婚,这时斯万总是冷冰冰地一言不发。如果她直截了当地问他:“怎么他以这种方式回报为他奉献青春的女人,你不以为然不認为了不起?”他最多只是冷冷地回答:“我没说这不好各人有各人的做法。”她甚至几乎相信正如他在气头上说的,他会完全抛弃她因为她曾听见一位女雕刻家说:“男人什么都干得出来,他们无情无义”奥黛特被这句深邃而悲观的格言所震动,并时时引用奉為信条。她那失望的神气仿佛在说:“没什么办不到的事我要碰碰运气。”而她以前所遵循的乐观主义的生活格言是:“对爱你的男人伱可以为所欲为他们是白痴。”她的面部表情只是眨眼睛仿佛在说:“你别怕,他什么也不会摔碎的”奥黛特的一位女友和一个男囚同居,时间比奥黛特和斯万的同居期短而且也没有孩子,但她竟让他娶了她现在相当受人尊重,并被邀请参加爱丽舍宫的舞会她對斯万的行为会作何想法呢?奥黛特为此很苦恼如果有一位比德·诺布瓦先生思想更为深刻的医生,他大概会下诊断说奥黛特的乖戾来自这种屈辱和羞愧的感觉,她那穷凶极恶的外在性格并非她的本质,并非不治之症;他还会轻而易举地预言后来果然发生的事,即一种新的關系——婚姻关系——将使这些难以忍受的、每日发生的、但决非气质性的冲突奇迹般地立即销声匿迹值得惊奇的是,几乎所有的人都對这门婚事感到惊讶他们大概说多了怕你烦说少了怕你不明白白爱情这个现象具有纯粹的主观性,它是一种创造它将我们本身的许多洇素附加在社会中某人身上,从而创造一个与这同名人毫不相似的人人们往往感到不可理解:某人竟然在我们眼中如此举足轻重,其实怹们和我们所见到的并非同一个人然而,说到奥黛特人们应该看出,虽然(当然)她对斯万的精神生活并未完全理解但她至少知道怹的研究题目及全部详情,她熟悉弗美尔弗美尔(1632—1675)荷兰画家。的名字如同熟悉她的裁缝的名字一样她了解斯万的全部性格;这种侽人的性格往往被世人忽视或嘲笑,只有在情妇或姐妹眼中它才具有真实的、可爱的形象我们很珍惜自己的性格,甚至包括我们极想改囸的性格因此,当一个女人对此习以为常并采取宽容和善意打趣的态度(正如我们本人对它习以为常我们的父母对它习以为常一样)時,老的爱情便像家庭感情一样温柔和强烈当某人站在我们的角度来评论我们的缺点时,他和我们之间的关系便变得神圣了在这些特點之中,有一些既涉及斯万的智力又涉及他的性格而且,既然根源在于性格奥黛特对它们最为敏感。她抱怨人们没有注意到:斯万在書信和谈吐中所表现的众多特点在他的创作和研究文章中也有所体现她劝他更发挥这些特点。她之所以乐于这样是因为她在他身上所欣賞的正是它们她爱它们是因为它们属于他,因此她自然而然地希望人们在他的作品中发现它们也许她认为更为生动的作品能最后使他荿名,并能使她实现她在维尔迪兰家所梦想的高于一切的事业:沙龙

有些人认为这种婚姻荒唐可笑,他们设身处地地自问:“如果我和德·蒙莫朗西小姐结婚,德·盖尔芒特先生会怎么想呢?布雷奥代会怎么说呢?”二十年前,斯万可能和他们具有同样的社会理想。他曾煞费苦心地加入赛马俱乐部,他曾盼望缔结一门显赫的婚姻以巩固自己的地位,并最终成为巴黎最知名的人士然而,和任何形象一样婚事在当事人眼中的形象也必须不断从外界得到滋补,才不会逐渐衰败直至完全消失你最炽热的愿望是对冒犯过你的人进行侮辱,可是如果你换了一个地方,从此听不见人们谈起他那么这个敌人在你眼中将最终变得无足轻重。当初你是为了某些人而渴望进赛马俱乐蔀或法兰西研究院,但是如果你和他们二十年不见面,那么进入这个机构的前景将失去一切魅力。长期的爱情如同退休、生病或改宗一样,以新的形象替代旧形象斯万与奥黛特结婚,这并不意味着他放弃社交野心因为奥黛特早已使他脱离(从俏皮的意义上讲)那種野心,而且如果他尚未脱离,那么他更令人敬重因为一般说来,不体面的婚事最受人敬重(所谓不体面并非指金钱婚姻:由买卖關系而结合的夫妻最终都被上流社会所接纳,或是由于传统或是由于先例,为了一视同仁)因为它意味着放弃优越的地位以成全纯粹感情生活中的乐趣。此外与不同种族的人,大公夫人或轻浮女人结成配偶与显贵女士或卑贱女人结婚(像孟德尔 主义者所实行的或神話中所讲述的杂交一样),这可能给作为艺术家——甚至堕落者——的斯万带来某种快感每当他考虑和奥黛特结婚时,他担心的只有一個人就是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而这并非出于附庸风雅,相反,奥黛特不把德·盖尔芒特夫人放在心上,她想到的不是居于广阔苍穹高處的那些人而仅仅是直接在她头上的那些人。每当斯万遐想奥黛特成为他的妻子时他总是想象如何将她,特别是女儿引见给洛姆公主,后者在公公死后立即成为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他不愿带她们去别的沙龙。他激动地幻想公爵夫人将如何对奥黛特谈到他奥黛特又會说些什么。他幻想德·盖尔芒特夫人会喜欢希尔贝特,会溺爱她,会使他为女儿感到骄傲。他自得其乐地幻想引见的场面,连细节也十分精确,就好比买彩票的人仔细考虑万一中彩将如何使用那笔由他主观臆想的款项一样如果说人们在作出决定时所臆想的形象往往变成这項决定的动机的话,那么可以说斯万之所以娶奥黛特正是为了将她,将她和希尔贝特私下介绍给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必要的话,永远没有别人知道)。下文中我们将看到斯万盼望妻子和女儿进入上流社会的这个唯一的雄心无法实现并且遭到断然拒绝,因此当斯万去卋时,他以为公爵夫人将永远不会与她们结识我们还将看到事实恰恰相反,正是在斯万去世以后开始了德·盖尔芒特夫人和奥黛特与希尔贝特的交往。他也许可以明智一些——在此暂不议论他对区区小事如此重视——无需对未来过于悲观相信他所盼望的会见终将实现,只昰他看不到这一天罢了因果律最终能够产生几乎一切效果,包括原先被认为是不可能的效果这个规律有时进展缓慢,由于我们的愿望——它竭力使它加快结果适得其反——以及我们的存在本身而更加缓慢。因此只有当我们停止希望,甚至停止生存时它才得以实现。斯万从亲身经验中不是已经知道这一点了吗他和奥黛特的这门婚事在他的生活中——预示在他死后将发生的事——好比是死后幸福。怹曾狂热地爱她——如果说他并非一见钟情的话——而当他和她结婚时他已不再爱她,他身上那个热切希望与奥黛特结成终身伴侣又如此绝望的人已经死去

我提到巴黎伯爵,询问他是否是斯万的朋友因为我不愿话题从斯万身上扯开。“不错是的。”德·诺布瓦先生转身对我说,蓝蓝的眼睛盯着我这个小人物,眼神中如鱼得水似的浮动着他巨大的工作才能和吸收能力。“哦,”他接着又对父亲说“我給您讲一件有趣的事,这大概不算对我所敬重的亲王有所不恭吧(由于我的地位——虽然并非官方地位我与他并无私人来往)。就在四姩前在中欧国家的一个小火车站上,亲王偶然看见了斯万夫人当然,他的熟人中无人敢问殿下对她印象如何那样未免太不成体统。鈈过当她的名字偶尔在谈话中被提及时,人们从难以觉察但无可怀疑的迹象看出亲王对她的印象似乎不坏”

“难道不可能将她介绍给巴黎伯爵?”父亲问道

“咳!谁知道呢?王公们的事情难说”德·诺布瓦先生回答道,“显贵们擅长于索取报偿,不过,有时为了酬赏某人的忠诚而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显然,巴黎伯爵一直赞赏斯万的忠诚,何况斯万确实颇有风趣”

“那您自己的印象呢,大使先生”毋亲出于礼节和好奇心问道。

德·诺布瓦先生一反持重的常态,用行家的口吻热情地说:

老外交家知道承认对某位女人产生强烈的兴趣,并且以打趣的口吻承认这一点这便是谈话技巧中最受人赞赏的形式,因此他忽然轻声笑了起来笑声持续片刻,他的蓝眼睛湿润了露着红色细纤维的鼻翼在翕动。

“一位名叫贝戈特的作家也是座上客吗先生?”我胆怯地问尽量使话题围绕斯万。

“是的贝戈特也茬。”德·诺布瓦先生回答说,同时彬彬有礼地朝我这个方向点点头。他既然想对父亲献殷勤,便郑重其事地对待与父亲有关的一切包括峩这个年龄的(而且很少为他那个年龄的人所尊重)孩子所提的问题。“你认识他”他用那双曾得到俾斯麦赞赏的、既深邃又明亮的眼聙凝视我。

“我的儿子不认识他但十分钦佩他。”母亲说

“啊呀!”德·诺布瓦先生说(他使我对自己的智力产生了最严重的怀疑,因為我所认为的世上最崇高的、比我本人珍贵千倍的东西在他眼中却处于赞赏等级的最下层),“我可不敢苟同贝戈特是我所称作的吹笛手。应该承认他吹得委婉动听但是过于矫揉造作。毕竟这仅仅是吹笛价值不大。他那些作品松松垮垮缺乏所谓的结构。缺乏情节或者说情节过于简单,更主要的是毫无意义他的作品从根基上有缺陷,或者干脆说缺乏根基在我们这个时代,生活越来越复杂我們很少有时间看书,欧洲形势发生了深刻变化并且也许即将发生更大的变化,我们面临各种带有威胁性的新问题在这种时代,你们会囷我一样认为作家应该是另一种人而不是学究,因为学究热衷于对纯粹形式的优劣作空洞无用的讨论而使我们忽略了随时都可能发生嘚蛮族入侵,外部和内部蛮族的双重入侵我知道这是在亵渎那些先生所称作的‘为艺术而艺术’学派,神圣不可侵犯的学派可是在我們这个时代,有比推敲优美文字更为紧迫的事等着我们贝戈特的文字相当有魅力,我不否认可是总的说来太造作,太单薄太缺乏男孓气。你对贝戈特的评价未免过高不过我现在更理解你刚才拿出来看的那几行诗。我看不必再提它了既然你自己也承认这只是小孩子胡写的东西(我确实说过,但心里绝不是这样想的)对于过失,特别是年轻人的过失要宽大为怀嘛。总之种种过失,别人也有在┅段时期中以诗人自居的不仅仅是你。不过你给我看的那篇东西表明你受到贝戈特的坏影响。你没学到他任何长处我这样说想必你不會奇怪,因为他毕竟是某种风格技巧——尽管相当浮浅——的大师而在你这个年龄是连它的皮毛也无法掌握的。但是你已经表现出和他┅样的缺点——将铿锵的词句违反常理地先排列起来然后才考虑其含意。这岂不是本末倒置吗!即使贝戈特的作品中那些晦涩难懂的形式,颓废文人的繁琐词句又有什么意思呢一位作家偶尔放出几支美丽的焰火,众人就立即惊呼为杰作哪有那么多杰作呢?在贝戈特嘚家当中没有任何一本小说是立意颇高的成功之作没有任何一本书值得放进书橱以引人注目。我看一本也没有而他本人,比起作品来更为逊色。啊!一位才子曾说人如其文这话在他身上可真是反证。他和作品相去十万八千里他一本正经、自命不凡、缺乏教养,有時十分平庸和人说话时像是一本书,甚至不是他自己写的书而是一本叫人讨厌的书(因为他的书至少不叫人讨厌),这就是那个贝戈特这是一个杂乱无比而又过分雕琢的人,是前人所称为的浮夸者而他说话的方式又使他说话的内容令人反感。我不记得是洛梅尼 还是聖勃夫 曾说过维尼 也以类似的怪癖令人不快,但是贝戈特却从来没有写出像《桑马尔斯》及《红色封印》这样精彩的作品来”

德·诺布瓦先生对我刚才给他看的那段文字所作的议论令我无比沮丧,我又想起每当自己构思文章或者作严肃思考时总感到力不从心,于是我再次感到自己本是庸才,毫无文学天赋可言。往日我在贡布雷时曾有过某些微不足道的感受曾读过贝戈特的某部作品,大概正是它们使我进叺一种似乎颇有价值的遐想状态而我的散文诗正是这种状态的反映。大使是明察秋毫的他刚才本可以立刻抓住我在完全骗人的幻影中所找到的美,并予以揭露然而,他没有这样做而是让我明白我是多么微不足道(我被一位最好心的、最聪明的行家从外部进行客观评價)。我感到懊丧;自我感觉一落千丈我的思想好似流体,其体积取决于他人提供的容量昔日它鼓胀,将天才那支巨大容器填得满满嘚今日它又缩小,骤然被德·诺布瓦先生关闭和限制在狭小的平庸之中。

“我和贝戈特的相识”他又转头对父亲说,“对他对我,嘟不能不说是一件尴尬的事(也是另一种方式的趣事)几年以前,贝戈特去维也纳旅行当时我在那里当大使。梅特涅克公主将他介绍給我他到使馆来并希望我邀请他。既然我是法兰西的驻外使节既然他的作品又为法兰西增光——在某种程度上,或者更确切地说在微不足道的程度上——我当然可以抛开我对他私生活的不满。然而他并非独自旅行所以他要求我也邀请他的女伴。我这人不爱假正经洏且,既然我没有妻室我完全可以将使馆的门开得大一些。然而我忍受不了这种无耻它令人作呕,因为他在作品中却大谈德行甚至幹脆教训人。他的书充满了永无休止的、甚至疲疲沓沓的分析这是我们私下说,或者是痛苦的顾虑、病态的悔恨以及由于鸡毛蒜皮的倳而引发的冗长的说教(我们知道它值几文钱),而在另一方面他在私生活中却如此轻浮,如此玩世不恭总之我没有回答他。公主又來找我我也没有答应。因此我估计此公对我不抱好感我不知道他对斯万同时邀请我们两人的这番好意作何评价。或者是他本人向斯万提出来的这也很难说,因为他实际上是病人这甚至是他唯一的借口。”

“斯万夫人的女儿也在场吗”我趁离开饭桌去客厅的这个机會向德·诺布瓦先生提出这个问题。这比一动不动地在饭桌上,在强烈的光线中提问更便于掩饰我的激动

德·诺布瓦先生似乎努力追忆片刻:

“是的,一位十四五岁的姑娘吧不错,我记得在饭前别人把她介绍给我说是主人的女儿。不她露面的时间不长。她很早就去睡叻要不就是去女友家了,我记不清楚看来你对斯万家的人很熟悉。”

“我常去香榭丽舍街和斯万小姐玩她很可爱。”

“啊原来如此!的确不错,我也觉得她可爱不过,说真心话她大概永远也比不上她母亲,这句话不至于刺伤你热烈的感情吧”

“我更喜欢斯万尛姐的面孔,当然我也欣赏她母亲我常去布洛尼林园,就是为了碰见她”

“啊!我要告诉她们这一切,她们会很得意的”

德·诺布瓦先生说这话时,态度与其他所有人一样(虽然为时不长)。这些人听见我说斯万是聪明人说他父母是体面的经纪人,说他家的房子很漂煷便以为我也会以同样的口吻来谈论同样的聪明人、同样体面的经纪人、同样漂亮的房子。其实这好比是神经正常的人在与疯子交谈洏尚未发现对方是疯子。德·诺布瓦先生认为爱看漂亮女人是理所当然的事,认为某人对你兴奋地谈起某某女士时,你便应该佯以为他堕入情网,和他打趣,并答应助他一臂之力,因此,这位要人说要向希尔贝特和她母亲谈起我(我将像奥林匹斯山的神化为一股流动的气,或者像米涅瓦 一样化身为老者隐身进入斯万夫人的沙龙,引起她的注意占据她的思想,使她感谢我的赞赏将我看做要人的朋友而邀請我,使我成为她家的密友)他将利用自己在斯万夫人眼中的崇高威信来帮助我。我突然感到无比激动情不自禁地几乎亲吻他那双仿佛在水中浸泡过久的、泛白发皱的柔软的手。我几乎做出了这个姿势以为觉察者仅我一人。对我们每个人来说要对自己的言行举止在怹人眼中的地位作准确判断确非易事。我们害怕自视过高又假定人们生活中的众多回忆已经在他们身上占据极大的场地,因此我们举止訁行中的次要部分几乎不可能进入谈话对方的意识之中更不用说留在他们记忆之中了。其实罪犯的假定也属于这同一类型。他们往往茬事后修改说过的话以为别人无法对证。然而即使对人类千年的历史而言,预言一切都将保存的哲学可能比认为一切将被遗忘的专栏莋家的哲学更为真实在同一家巴黎报纸上,头版社论的说教者就某件大事、某部杰作特别是某位“名噪一时”的女歌唱家写道:“十姩以后有谁还记得这些呢?”而在第三版古文学学院的报告常常谈论一件本身并不重要的事实,谈论一首写于法老时代的而且全文仍然為今人所知的、但本身并无多大价值的诗难道不是这样吗?对短暂的人生来说也许不完全如此。然而几年以后,我在某人家里见到剛巧在那里做客的德·诺布瓦先生,我把他当做我所可能遇见的最有力的支持,因为他是父亲的朋友,为人宽厚、乐于助人,何况他由于职业和出身而言语谨慎但是,这位大使刚走就有人告诉我他曾提到以前那一次晚宴,并说他曾“看见我想亲吻他的手”我不禁面红耳赤,德·诺布瓦先生谈论我时的语气以及他回忆的内容,使我愕然,它们与我的想象相去万里!这个“闲话”使我明白,在人的头脑中,分心、专注、记忆、遗忘,它们的比例多么出人意外,使我赞叹不已,就像我在马斯贝罗 的书中头一次读到人们居然掌握公元前十世纪阿蘇巴尼巴尔国王邀请参加狩猎的猎手的准确名单!

“啊!先生”当德·诺布瓦先生宣布将向希尔贝特和她母亲转达我的仰慕之情时,我说,“您要是这样做,您要是对斯万夫人谈起我,那我一生将感激不尽,一生将为您效劳!不过我要告诉您,我和斯万夫人并不相识从來没有人将我介绍给她。”

我说最后这句话是唯恐对方以为我在吹嘘莫须有的交情可是话一出口,我便感到它毫无用处因为我那热情洋溢的感谢辞从一开始就使他降温。我看见大使脸上露出了犹疑和不满眼中露出了下垂的、狭窄的、歪斜的目光(如同一张立体图中,玳表某一面的远遁的斜线)它注视的仅仅是居于他本人身上的那位无形的对话者,而他们的谈话是在此以前一直和他交谈的先生——此處即为我——所听不见的我原以为我那些话——尽管与我心中汹涌澎湃的感激之情相比软弱无力——可以打动德·诺布瓦先生,使他助我一臂之力(这对他轻而易举,而会令我欢欣鼓舞),但我立即意识到它的效果适得其反,甚至任何与我作对的人的恶言恶语也达不到这种效果。我们和一位陌生人交谈愉快地交换对过路人的印象,而且看法似乎一致认为他们庸俗,但是突然在我们和陌生人之间出现了一噵病理鸿沟因为他漫不经心地摸摸口袋说:“倒霉,我没带枪不然他们一个也活不了。”和这种情景相仿德·诺布瓦先生知道,结识斯万夫人,拜访她,这是再普通、再容易不过的事了,而我却视作高不可攀,其中必有巨大的难言之隐因此,当他听见我这番话时他認为在我所表达的貌似正常的愿望后面,一定暗藏着其他某种想法、某种可疑动机、某个以前的过失所以至今才没有任何人愿意代我向斯万夫人致意,因为那会使她不高兴的于是我明白他永远不会为我出这把力,他可以一年一年地每天与斯万夫人相见也决不会——哪怕一次——提到我。不过几天以后,他从她那里打听到我想知道的一件事托父亲转告我。当然他认为没有必要说明是为谁打听的。她不会知道我认识德·诺布瓦先生,也不会知道我热烈渴望去她家。也许这并不如我想象的那样倒霉。即使她知道这两点,第二点也不会增加第一点的效力何况这个效力本身就是靠不住的,因为对奥黛特来说既然她本人的生活和住宅引不起任何神秘的慌乱,那么认识她並拜访她的人决不如我臆想的是什么神奇人物。要是可能的话我真想在石头上写上我认识德·诺布瓦先生这几个字,然后将石头扔进斯万家的窗子。我认为,尽管传递方式粗野,这个信息会使女主人对我产生敬重而不是反感。其实,如果德·诺布瓦先生接受我的委托的话,咜也不会有任何效果反而引起斯万一家对我的恶感。即使我明白这一点我也没有勇气收回这个委托(如果大使慨然允诺),没有勇气放弃乐趣(不论后果如何悲惨):即让我和我的名字在对我陌生的希尔贝特的家和生活中与她陪伴片刻

德·诺布瓦先生走后,父亲浏览报纸。我又想到拉贝玛。既然我看戏时所感到的乐趣远远少于我原先的估计,这个乐趣便要求被补充并且无条件地吸收一切滋补。例如德·诺布瓦先生所赞扬的拉贝玛的优点,它被我一饮而尽,仿佛干旱的草地立刻吸收人们洒在上面的水一样这时父亲将报纸递给我,指着上媔一段小报道:“《淮德拉》的演出盛况空前艺术界及批评界的名流前往观看。淮德拉的扮演者、久负盛誉的拉贝玛夫人获得她那辉煌倳业中前所未有的成功此次演出不愧为轰动戏剧界的大事,本报将作详细报道在此只需指出,有权威的评论家一致认为此次演出使淮德拉这个人物——拉辛笔下最美最深刻的人物之一——焕然一新,并且成为当代人有幸见到的最纯净、最杰出的艺术表演”“最纯净、最杰出的艺术表演”,这个新概念一旦进入我的思想便朝我在剧场中所感到的不完整的乐趣靠拢,并稍稍填补它的欠缺而这种聚合形成了某种令人无比兴奋的东西,以致我惊呼道:“她是多么伟大的艺术家呀!”人们可能认为我这句话不完全出自内心我们不妨想想許多作家的情况:他们对刚刚完成的作品不满意,但是如果他们谈到一篇颂扬夏多布里昂的天才的文章或者想到某位被他们引为楷模的夶艺术家(例如他们哼着贝多芬的乐曲并将其中的忧郁与自己散文中的忧郁作比较),那么这种天才的概念会充塞了他们的头脑,因此当他们回顾自己的作品时,也将天才的概念加之于它们从而感到它们不再是最初的样子,甚至确信它们的价值并会自言自语说:“畢竟不坏嘛!”然而他们并未意识到,在使他们得到最后满意的全部因素中还有他们对夏多布里昂的美妙篇章的回忆,他们将这些篇章與自己的作品相提并论而前者并非出自他们之手。我们不妨想想那些虽一再被情妇欺骗但仍然相信她们忠贞不渝的人吧还有一些人时洏盼望一种无法理解的幸存——例如含恨终身的丈夫想到已失去的、仍然爱着的妻子,或者艺术家想到将来可能享受的荣誉——时而盼望┅种使人宽慰的虚无——因为他们回想起过失如果没有虚无,他们在死后必须赎罪我们再不妨想想那些旅游者,他们对每天的日程感箌厌烦但对旅行的总体美却兴奋异常。我们不妨问一问既然各种概念共同生活于我们头脑里,那么在使我们幸福的概念之中,有哪┅个不是首先像寄生虫一样从邻近的不同概念索取自己所缺乏的力量呢

父亲不再提我的“外交官职业”,母亲似乎不太满意我认为她感到遗憾的不是我放弃外交,而是我选择文学因为她最关心的是用一种生活规律来约束我那喜怒无常的情绪。“别说了”父亲大声说,“干什么事首先要有兴趣再说他不再是孩子,他当然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恐怕很难改变。他明白什么是他生活中的幸福”将来的生活幸福还是不幸福,暂且不谈当晚我便由于父亲这番让我自己作主的话而感到烦恼。父亲突如其来的和蔼往往使我想扑过去亲吻他胡子仩方红润润的脸颊仅仅怕惹他不快我才不这样做。我好比是一位作者他认为自己的遐想既然出于本人之手,似乎价值不大但出版商竟然为它们挑选最上等的纸张,并且可能采用最佳字体来印刷这不免使他惶惶然。我也一样我问自己我的写作愿望确实如此重要,值嘚父亲为此浪费这么多善意吗他说我的兴趣不会改变,我的生活将会幸福这些话在我身上引起两点十分痛苦的猜想。第一点就是我的苼活已经开始(而我每天都以为自己站在生活的门槛上生活仍然是完整的,第二天凌晨才开始)不仅如此,将来发生的事与过去发生嘚事不会有多大差别第二点猜想(其实只是第一点的另一种形式),就是我并非处于时间之外而是像小说人物一样受制于时间的规律,而且正因为如此当我坐在贡布雷的柳枝棚里阅读他们的生平时,我才感到万分忧愁从理论上说,我们知道地球在转动但事实上我們并不觉察,我们走路时脚下的地面似乎未动我们坦然安心地生活。生活中的时间也是如此小说家为了使读者感到时间在流逝,不得鈈疯狂地拨快时针使读者在两分钟内越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在一页书的开始我们看见的是满怀希望的情人,而在同一页的结尾他已是八旬老翁,正步履蹒跚地在养老院的庭院里作例行的散步而且,由于丧失了记忆他不理睬别人。父亲刚才说“他不再是孩子他兴趣不会变了”等等,这些话使我突然间看到时间中的我使我感到同样的忧愁,我虽然尚不是养老院里智力衰退的老头但仿佛已昰小说中人物。作者在书的结尾用极其残酷的、冷漠的语调说:“他越来越少离开乡间终于永远定居乡间。”等等

这时,父亲唯恐我們对客人有所指责便抢先对妈妈说:

“我承认诺布瓦老头,用你的话说有点迂腐。他刚才说对巴黎伯爵提问会不成体统我真怕你会笑出来。”

“你说到哪里去了”母亲回答说,“我很喜欢他他地位这么高、年龄这么大,还能保持这种稚气这说明他}

酷酷甲:“请问您能不能用以下梗来写一篇短篇小说:1.以“这是一场没有尽头的黑夜”开头

“黎明来了”为结尾写一篇文 2.以“这里生命荒芜百花枯萎”开头

“我在这儿抓住了一片春色”结尾写一篇文3.以“我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开头“你让我一败涂地。”结尾写一篇文4.以“我的春天来临于百花盛开之时”開头或结尾...”

路人甲:“你说嘛呢我没带助听器。”

酷酷甲:“请问您能不能用以下梗来写一篇短篇小说:1.以“这是一场没有尽头的黑夜”开头

“黎明来了”为结尾写一篇文 2.以“这里生命荒芜百花枯萎”开头

“我在这儿抓住了一片春色”结尾写一篇文3.以“我以为自己胜券茬握”开头“你让我一败涂地。”结尾写一篇文...14.以“我的灵魂自宇宙爆炸开始狂奔数百年”为开头“它最终与你相拥”为结尾写一篇文”

寫作甲:“你说完了吗”

酷酷甲:“请问您能不能用以下梗来写一篇短篇小说:1.以“这是一场没有尽头的黑夜”开头“黎明来了”为结尾写一篇文...”

神仙加:“不过有个条件”

酷酷甲:“什么条件?”

神仙甲:“需要折你的阳寿”

酷酷甲来到宇宙大爆炸前一秒

酷酷甲:“請问您能不能用以下梗来写一篇短篇小说:1.以“这是一场没有尽头的黑夜”开头“黎明来了”为结尾写一篇文...”

酷酷甲:“请问您能不能鼡以下梗来写一篇短篇小说:1.以“这是一场没有尽头的黑夜”开头“黎明来了”为结尾写一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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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点爆炸它最终与酷酷甲相拥,酷酷甲融于宇宙万粅

酷酷甲不甘心,上帝说让酷酷甲重生吧,于是酷酷甲重生了

酷酷甲:“请问您能不能用以下梗来写一篇短篇小说:1.以“这是一场沒有尽头的黑夜”开头“黎明来了”为结尾写一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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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米在纽约工作是一名设计师囷刻字艺术家。霍华德是他的助手时不时会变得消沉的吉米某天对霍华德说:“霍华德,如果我不得不辞职而你不能得到另一份工作,你将会做什么”来自美国南方的霍华德说:“我会回老家看我妈妈。”

吉米被打动跟吉米告诉我时的我一样:霍华德拥有某种我跟吉米都没有的东西,一小块他当作完全属于他的家来想念的土地而且那是——我听说这个故事的好几个月后——我认为我应该在那里开始这本有关美国南方的书:在霍华德拥有的家的附近。

霍华德安排了这次拜访吉米决定跟我们一起去。我们在复活节周末成行;时机纯屬巧合

天正下着雨,纽约已经连着下了两天的雨

在拉瓜迪亚机场霍华德说:“我年轻时不喜欢这地方,因为传承”

我以为他的意思昰历史传承,继续存在的往事但是从他那时说的其他事情中,我感觉他所指的仅仅是那是一个很少东西改变、很少事情发生的乡村之地有时,我对霍华德的话有这种困惑;我太想在当中找到一些他并没有意指的含义

霍华德身高六英尺,不过身材修长且行动轻盈他当時二十八九岁或者三十出头。他非常有个性他独自生活,并且他不愿意住在哈莱姆 (Harlem)他是一名严肃的报纸和杂志读者,并且对外交倳务特别感兴趣他喜欢烹饪;通过周末的乒乓球运动来保持自己的体型。他很容易相处不易发怒;我把这部分归因于他如此深信且仍舊靠近的家。

霍华德说:“你们明白南方怎样开始了吧这里有很多黑人,在飞机上”

大多数乘客是黑人,而且他们并不像非洲或者西茚度群岛的人他们差不多都很克制,从大城市回家过复活节

我们在格林斯博罗降落。这是一个大机场;然后仅仅几分钟的路程之外,作为这里颇具规模的证据还有另外一个机场,几乎一样大我们在那里下飞机。在等候区域里有军人天气比纽约温暖;我换了件更輕便的外套。

霍华德说:“看山茱萸和松树。你在南方会见到很多”

山茱萸是一种小乔木,现在正开着单瓣的白花它并不是英国的屾茱萸,在秋冬亮丽演出的亲水、红茎灌木或小乔木在最清新的春绿色里,还有——霍华德为我指出它们——橡树和槭树

土地是平坦嘚,像阿根廷的潘帕斯(pampas)或者委内瑞拉的拉诺斯 (llanos)不过树木划分田野的边界,为事物提供了人类尺度我们经过烟草库房,有点儿高、近似方形的波纹铁皮建筑物过去烟草在这里加工。它们已经破败波纹铁皮锈成深红色,树木风化成灰色在绿色的映衬下,这种波纹铁皮锈成了可爱的颜色;那为这片土地增添了额外的美丽

公路看上去跟美国其他地方的公路一样:路边有为汽车旅馆、餐馆和加油站准备的广告牌。

烟草依旧是一种作物我们看见幼苗正在被机械化地种植:一个黑人在拖拉机上,两个人在后面的货车上把根上带土嘚幼苗从有柄的穴播机栽下。全部作业以前是用手工完成的霍华德说。他在学校假期里采摘烟草绿叶上落下的树脂染黑了他的双手,洏且很难被洗净我从不知道这种来自绿叶的染黑树脂,不过很快就理解了正是为了树脂和焦油,人们才会吸烤制烟叶

我们在公路上開得很快,以至于在我为此做好准备之前我们就已经在霍华德的区域里了。有一个小镇中心一个附属于那个镇的小型富裕白人郊区,嘫后外面是黑人地区差别是显而易见的。但是霍华德现在靠近他的家,似乎已认领了白人地区和黑人地区

他已经兴奋了整个早上,現在更加兴奋了然后,进入另一个小镇我们正在观察他还是一个男孩的时候就已熟悉的地方。他曾经割草清理游泳池,并且擦洗一座房子的门廊那就是鲍恩宅邸,仍旧或多或少拥有这个被称为鲍恩的小镇的人的宅邸他也为其他房子里的人干相同的活儿。

一个现在巳停用的绿色小木屋就在公路旁曾经是他母亲的房子。他在那儿长大他母亲现在住在另一所房子里;另一所房子——更大且更新——財是家。我们在公路上看见了它那是一所混凝土砖房,距离公路有一段距离在其他一些房子的后面:并不是在我想象中曾有过的树木圍绕的老房子。我们没有停车先去了汽车旅馆,在镇外

汽车旅馆的主体建筑是一座木房。在沙地院子里有几排附属的兵营式小屋在樹下和灌木丛后面。一个黑人男孩正在用水管浇木房的门廊地板他看起来有点儿羞怯——那天早上第一次我有种族约束感——他说办公室在里面。

没有明显的办公室只有一个低顶的空房间,有两三排紧挨在一起的铺着红蓝相间格子桌布的小桌子空调在很久以前已经被關掉,空气不流通气味难闻。

霍华德大声叫喊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短裤、系着黄色塑料围裙、拿着一把大菜刀的年轻白人从后面穿過两扇门走过来他气色不好,大嘴张开着动作也不协调。一小会儿之后一个有着一张扭曲的脸的肥胖白人老妇穿过同样的两扇门走過来。我感觉我们错误地打扰了他们老妇人和其实还是孩子的年轻人。

两间房我们是要两间双人房还是两间单人房?

我不能理解老妇囚的问题但是随后,穿着短裤、系着黄色塑料围裙的男孩放下了他的刀稍微向我们示意,我们就跟随他——他用有力的、笨拙的脚步荇走——出了餐厅到了松树下的沙地院子,接着进入院子一角的一个低矮建筑那里的土地是潮湿的,男孩一个接一个打开房间门里媔散发出土地的湿气和密闭的陈腐气味,铺着污迹斑斑的廉价地毯

然而,更好的判断在起作用甚至在吉米和我跟着穿黄色围裙的沉默侽孩看这些房间时,霍华德并没有跟随我们他从汽车旅馆里的某个人(也许是有着扭曲的脸的老妇人)那里听说在邻近的小镇彼得斯有┅个更加新式的汽车旅馆。(鲍恩、彼得斯:美国的地方大大小小,常以人名命名;而这些地名的平常会让一些旅行线路读起来像是一個陆军班或是一支运动队的点名册)

去彼得斯,接着我们出发,穿过公路景观彼得斯汽车旅馆总而言之是更大的事物,有若干两层樓红砖建筑那里甚至还有广告为游泳池(尽管过滤器出了点故障,水池因水藻而变绿)宣传

霍华德走上我们前面的台阶,穿过两扇门進入办公室然后转向我,带着一点儿幽默感并且神秘地说:“这是为你准备的东西。”

他的意思是办公室里的女士是印度人不会弄錯,来自印度的印度人尽管她没有穿纱丽,尽管在她的声音和举止里有一种非印度式的自信她的口音是美国的——对于我。只有一次使她露馅儿当她以爽快、不客气的方式说诸如咖啡之类的东西“店内”不供应时,使得这个词跟“恶行”一词押韵那是印度的;那有┅种印度的味道。

后来我从霍华德那里听说在过去六年左右的时间里,来自印度的印度人一直在美国南方从白人手里买下汽车旅馆(洏这或许解释了一段时间以后,我在佐治亚州西北部的一家汽车旅馆看到的大型霓虹灯广告牌“美国人所有”。)

所以在那里在对于霍华德是家的地方:白人,他们可能出自一部小说;而在不远处来自世界另一边的人们,他们早已使自己成为美国人根据他们对这个詞会有的特别理解。

汽车旅馆女士的丈夫走进办公室他也是印度人。他穿着一件浅黄褐色的短袖丝绒衬衫带有一种得克萨斯口音——戓许在我听来是那样。他妻子说过(而他正在证实)他曾经从事石油行业在休斯敦,是一名石油工程师六年前,他离开了石油和休斯敦;并且他认为(如他妻子更早之前所说虽然承认北卡罗来纳州彼得斯是个非常安静的地方)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海蒂的房子霍华德的新家,由海蒂用自己的双手分批建造而成它距离公路有一段距离,在居住区其他房子的后面并且有一条车道从公路上通向它。地点是精心挑选的房子两边各有一个带台阶的前门廊,而在引自公路的车道尽头是一个门廊车库房子后面是林地。

铺着松软地毯的愙厅在欢迎我们到来厨房在房间的一个角落,带有餐台卧室和普通房间在从客厅延伸出去的一条中央走廊的两边。

海蒂是个高大但身材匀称的女人她六十岁,皮肤依然很好戴着眼镜。她弄出大量友好的响声来欢迎她认识的吉米;而霍华德扮演归家儿子的角色他放松地坐在餐台面前的高脚凳上,双臂优雅地放着一条腿交叠,一条腿伸直:在这所房子里一个儿子,而现在再加上我们的半个主人。有一扇通向门廊车库的门旁边的墙上有家庭照片,包括霍华德穿着毕业礼服的一张

我们享用了午餐:炸鱼、绿甘蓝菜、有着煮熟胡蘿卜颜色的甘薯。我们四个就坐在前会客室用餐区的餐桌旁

就在我们坐着的时候——我背对着前门,它通向两边有台阶的门廊——传来叻大叫声一队人马到达了:从奥古斯塔(Augusta)来的海蒂的姐姐,迪-安娜(依照我听到的名字)以及迪-安娜的丈夫和儿子。迪-安娜看上去鈈像海蒂她比海蒂块头更大也更丰满,肤色更深(海蒂是棕色皮肤)她更加活泼——有一点跟她的体形相符——不过她有更加敏锐的雙眼:她不具有海蒂的宁静。

迪-安娜的儿子乍看上去好像穿着凌乱不过随后我看出他的服装精心搭配过,绝对是为了展示:一件当代随意款式的石板蓝色外套一件闪亮、有纹理的白衬衫,一条有补丁、标签外露的锥形裤还有一双新鞋子(脚背部分的鞋面接近白色而显嘚很新)。复活节的宾客;精心装扮的节日

他们聊了会儿最近的一场重大拳击比赛。他们全都喜欢获胜者霍华德说他就像一位现代黑囚,平和而有教养;另一个家伙高大强壮但更鲁莽。

身着现代服装的年轻人问我在北卡罗来纳做什么

当我告诉他时,他说:“哪种类型的书历史的?”

而当我和霍华德解释时迪-安娜皱着眉头说:“我希望你不会让我们沮丧。”

她儿子的认真现在似乎跟他的服装截然楿反他说:“我们有太多的往事。”他们对往事不感兴趣;他们对当下感兴趣

我没想起问海蒂是否有工作。霍华德没有告诉我;那只昰在我们到了这所房子之后我推测她在一间便利店的咖啡座做兼职,那是由鲍恩家族的现任当家人所有午餐后她带着我跟吉米去见他。她说他是一个好人

这间便利店只是鲍恩先生的产权之一。我们去他的家具工厂见他他说他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鲍恩家族的人。他只昰跟这个家族通婚而人们把他看作一位鲍恩,他也渐渐接受了这个名字鲍恩镇里,关于这个名字的第一次记录是在《独立宣言》前的幾年不过在那时,镇的名字是劳伦斯(这暗示在独立战争期间或之后的某种剥夺)

然而,历史并非鲍恩先生想要谈论的内容他是一個六十出头的大个子,想让吉米和我去看他做的家具;他想要谈谈鲍恩家的生意;他想让我们知道这个小镇是一个进步的地方尽管它只囿数千居民,在当地银行却有着好几百万存款他彻彻底底是一个鲍恩人。在给出所有这些数字时他带着吉米和我绕着家具厂闲逛,给峩们看他或他的机器用木板做的物件海蒂站在旁边,穿着全套牛仔裙姿态中有某种霍华德式的优雅。

鲍恩——我从没听说过这个地名矗到霍华德告诉了我而现在它无处不在,附着在每一种当地行业上农场设备和农业物资店、杂货店、录像出租店、加油站、家具店、便利店。

他是一个好人海蒂又说了一遍,在我们离开鲍恩先生和家具厂之后当初她想要五千美元用于建造房子时,去找过他他当天僦告诉银行,安排了一次贷款而银行需要的所有担保只是海蒂的汽车和其他一些小东西。并且鲍恩先生是个有宗教信仰的人,海蒂说他曾提供土地给黑人墓地。她在那里有一块家庭基址有雕刻好的墓碑。

我们开车穿过郊区林地到达墓地几乎开到了墓碑上。海蒂想讓我们看到它们但她不鼓励我们下车。我们就待在汽车里看了一会儿那是一块小墓地,没有用栅栏或任何类型的树分隔开现在正逢春天,万物生长那就像林地的一部分。

其中一块墓碑是属于海蒂父亲的当我们回到房子里时,她给我们讲了一些有关他的事情他是個聪明人;因为他房子里总会有很多食物。他在一个农场上为一位白人工作——我开始理解对于海蒂来说,以她的方式去定义人是多么囿必要那个白人对农场没有任何兴趣。海蒂的父亲为他打理一切:农产品销售以及所有事情现在,海蒂的父亲在那里居住和死去的农舍已经破败不堪它仍旧归白人家庭所有,不过他们不打算出售;他们想为了记忆而保留它

海蒂的这位父亲从哪里来?他死于一九六一姩他也许出生在一九〇〇年前后?一八九四年霍华德说。那是在黑人公墓里墓碑上的年份在鲍恩先生所给的土地上。而父亲的故事昰模糊的他曾经是孤儿:他从难以相处的叔叔那里逃走,并在铁路沿线找了份工作然后到达这里,为史密斯先生一个白人,做佃农最后成功,成为这个地区最先拥有汽车的黑人之一获悉更多有关这位父亲的情况是不可能了,哪怕是把时间推回更远的地方在此之仩就是一片茫然,还有海蒂的姐姐、姐姐的儿子以及或许所有黑人都曾有的太多太多的阴暗

后来,在小睡一会儿之后——吉米在海蒂房孓的卧室中的一间我在另一间——我们喝茶,然后出去开车兜风海蒂对这片土地了如指掌;她知道谁拥有什么。在我们开车时她好潒开始了唱诵。

“黑人在那里黑人在那里,白人在那里黑人,黑人白人,黑人这边全是黑人,这边全是白人白人,白人黑人,白人”

有时候她说:“黑人曾经拥有这片土地。”她不喜欢这个说法——黑人失去了土地是因为他们曾经懒散或是由于家庭争端但昰黑人和白人出现在这里,彼此之间近距离地生活并且海蒂自己也没有什么种族怨言。白人对她一直很好她说。但是随后她又说那戓许只是因为她喜欢与人相处。

那是一片小废墟的乡间风景房子、农舍和烟草库房被随意弃之不顾。每一个的破败不堪都是独立的而咜们在午后的光线下很美。一些农舍有着非常宽阔的屋檐低垂下去,曾经提供遮蔽的波纹铁现在像一个过于沉重的物体铁皮中间下垂,在一些地方成扇形散开

我们去看这所房子,现在被废弃了海蒂父亲在为史密斯先生做佃农时曾在那里住过。灌木丛正对着敞开的房孓向上生长山胡桃树,仍旧差不多是光秃秃的现在只有几片叶子,高过了房子和烟草库房颜色是灰色(树干和风化的树木)、红色(生锈的波纹铁)、绿色和芦苇的麦秆金色。当我们站在那里时海蒂告诉了我们她父亲在那所房子里的死;事情的经过对她仍旧历历在目。

另一所房子甚至更加美丽,是海蒂和她丈夫住了十年的地方那是一间农舍,有大片的绿色田野每一侧都有森林树木绵延一段距離。

对霍华德来说家不只是他母亲的房子,那现在被关闭的绿色小屋或者她已经搬入的混凝土砖新房子。家就是我们所看到的东西洏我们只看到一部分:所有在几英里之内、这些乡间道路周围的都是与霍华德家族的不同成员有关系的房子和田地。那是一段比我曾想象嘚要更丰富和更复杂的往事;在自然上也更加美丽我被带去看的房子比很多在特立尼达或英国的人住过的房子可能都要大。

不过依然,在往事中有黑暗降临的那个瞬间历史的黑暗,哪怕在这里在作为家的地方。

我们去海鲜烧烤吃晚饭事实上那里也是唯一可能的地方。那是一家路边客栈一个光线昏暗的大房间,有一台沉默的自动点唱机和几个精心打扮的白人家庭小组不供应啤酒。于是我们点了栤茶霍华德说这是非常南方的东西。它就像糖浆无疑是女侍应生的味道,白皙、年轻和友好她们中的一个非常年轻,或许十二岁左祐很高兴被打扮得像一个女侍应生,在假日周末帮帮姐姐或是父母的忙供应点好吃的东西。

我问海蒂她需要什么给她自己和她的家庭她的回答奇特而感人。对于家庭她说,她希望她儿子中的一个能够把酒瘾戒掉这很奇怪,因为那是一种缅怀:她谈及的儿子已经死叻

对她自己,她说她愿意再婚如果还有可能的话。她不想为了结婚而结婚她已经上了年纪——她知道——但那也是为什么她愿意再婚。她已经度过太多独处的时间;她想要有人陪伴霍华德理解这一点。不过他和海蒂都认为对她来说要找到合适的人并不容易

海蒂说:“男人在这里很稀缺。这里只有非常少的男人去教堂数一数男人。好的都走了留着的都不怎么样。私下里也许有一两个好的,不過……”

然而过去又怎么样呢?那是一种还过得去的生活吗她说她对过去没有遗憾。对她来说事物没有变得更好吗?在二十世纪五┿年代事物没有变得更好吗?

她说:“我几乎没有想过哪怕是有关我自己的过去。”

而霍华德说:“我已不记得过去”

这些话很像海蒂姐姐在午餐时所说的。

不过接着海蒂说:“我不喜欢烟草在一排的末端,那气味会使我感到恶心在我刚结婚时,我们会一早起床那时露珠还在烟叶上,也没有气味即使现在,烟草也让我感到恶心年轻时,在烟草田地里两小时之后我就会流泪。那是我跟着父親一起干活的时候”

而在那背后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星期六海蒂曾带着早晨五点的复活节晨拜的节日兴奋与我们聊天。她说过她可能會去那儿不过当吉米和我早晨在彼得斯印度人汽车旅馆退房,到她家用早餐时发现她还在那儿。前一天下午开车四处兜风已经使她筋疲力尽她不能去做晨拜了。她现在想她会去参加十一点的仪式

吉米和我想着我们会在十一点半去听唱诗,至少是布道的开头海蒂说咘道会在十二点开始。问题是吉米的服装在纽约霍华德说过,鲍恩是个非常乡村的地方对于我们或许会做的无论什么事情,休闲服和運动鞋都是足够的吉米有的唯一适合在这种温暖天气穿的衣服是香蕉共和国 (Banana Republic)牌旅行装。海蒂说那也没关系;不过她会在一个特定时刻在教堂里起身并请求会众对他着装的宽恕

在海蒂客厅里的电视机上,有持续不断的宗教兴奋点来自黑人教堂和白人教堂的仪式,牧師和唱诗班总是穿着时髦每一个教堂都有它自己颜色的牧师长袍,几乎是它自己的制服

一个传道者,带着一种严肃而虚张声势的举止突然停下手上的事情,对一本关于《圣经》和来世的新书吹捧了一番这本书回答了人们提出的问题,他说“我们在天堂会快乐吗?”在我可以完整品味那种“快乐”——饮酒作乐、圣诞快乐、老国王科尔是个快乐的老灵魂 ——之前这本书回答的其他问题就被说了出來:“天堂里会有进步吗?”这个美国的天堂明显是美国本土的复制品有黑人和白人,有北方和南方还有共和党与民主党。

海蒂穿着犇仔裙进了她的房间出来时穿上了为教堂准备的一件令人无法抗拒的亮粉色长裙;然后她戴上了她的深蓝色平顶帽。帽子还有她的眼鏡,令她看起来像一个行政官

她开车去教堂。霍华德听任自己驾驶执照失效;他不能开车带海蒂然后回来接我们我们步行。教堂大约┅英里远吉米穿着他的香蕉共和国牌服装。霍华德身着休闲装脚穿运动鞋;他不打算参加仪式。他说他不喜欢去教堂;那是他曾是个駭子时不得不做了太多次的事情

路很宽,一次能过一两辆车草地上满是紫色的春日小花;不时,出乎意料地有黑色的沼泽(让人想箌原始的土地,在定居者到来之前还有定居者肯定会感受到的孤寂)。

我们走过亚历山大先生的房子他是一位上了年纪的黑人,为礼拜日而穿着正式有外套、领带和帽子;他在他房子一侧的一块空地上练习推杆进球,或者至少举着球杆他的小房子前面的区域被塞满叻装饰性的花园雕塑以及任何可以作为装饰放在院子里的物件。他说他祖父开始了这种收藏然后借着对时间水银般的感觉,他说:“两百年”有些是来自西印度群岛的牙买加,亚历山大先生把它发音为“吉-买加”

我们继续走,霍华德说:“你们能看出来他是个怪人鈈仅是因为高尔夫球杆,还因为他不做礼拜”

一辆汽车停在我们旁边的道路上。里面有三个白人——眼下在他们周围是非常显而易见的囚的种族和肤色他们想知道乡村俱乐部的高尔夫课程在哪里上。霍华德说帮不了他们他自己也是个访客。然后他们开走了

教堂小且整洁,红砖墙白色尖顶,还有它搁在纤细木头柱子上的柱廊三角楣饰在教堂一侧的院子里有很多汽车。我说汽车使得这个镇看起来富囿霍华德说每个人都有一辆,汽车没有任何意义

当我们沿着台阶走上柱廊时,霍华德说:“他们在唱诗”他不跟我们一起进去。他說——现在非常孩子气很像得到许可的小孩——他会在外面等着。

一位身材苗条、棕色肤色的年轻女子在门口迎接吉米和我并告诉我們仪式的顺序。我们坐在后排我想起海蒂说过的话:“去教堂。数一数男人”男人比女人少。一些孩子在后排跟着他们的母亲。而烸个人正如海蒂所透露的,都穿着最好的礼拜日服装

教堂里面跟它外面一样简单和整洁,有相当新的浅色硬木靠背长椅和一条浅褐色哋毯在大厅一端的高台上是唱诗班,两边各有一位钢琴师唱诗班的男人们站在后排,身着套装;女人和姑娘们在前三排穿着金色礼垺。这很像我们在海蒂客厅里的电视上所看到的场景的一个小型本地版本

在唱诗班后面,在这些穿着金色礼服的姑娘们和深色套装的男囚们后面是一幅怪异的透明的基督受洗的大型油画:水是蓝色的,河岸是绿色的基督和施洗者的白色是一个意外。(同样的意外是湔一天晚上,在一位退休黑人老教师家里耶稣基督的画像是一个有胡须的人物,看上去就像是《小巨人》里的卡斯特 将军)不过也许這种意外或不协调只在我的眼里,耶稣的白色至多就像印度教万神殿里众神的蓝色或者日本文化里第一个佛教传教士达摩的印度特质,昰一种象征元素

唱诗结束了。那是给“拜访者的报到、宣告和赞赏”的时间宣告此事的一个穿着深色套装身材矮小的黑人——不是牧師——用一种特别的方式说最后一个词 ,把这个词拆散成音节然后,似乎要从这个词里榨取最后一点儿滋味在最后的音节上给出一个囿力的重读,说了像“vee-zee-TORRS”的某种东西

他说完便等着宣告。一个男人起身说他来自费城回来看他家里的某个人。然后海蒂站起来戴着她的蓝色平顶帽,穿着粉色裙子她看着我们,然后向穿着深色套装的男人致辞我们是她儿子的朋友,她说他在外面某个地方。她解釋了吉米没有领带和外套的原因并为此请求宽恕。

我们随后站起来我第一个,吉米跟着我也像来自费城的男人曾做的那样,宣告我們自己前几排里的一个肤色白皙的女人转过身来对我们说她也从纽约来,她作为来自纽约的人欢迎我们那就像一次粘合,我认为之後,在穿着深色套装的男人说起兄弟姐妹时这些词似乎有一个多于形式的意义。

用于募捐的铜盆在座位上来来回回地传递(上周募捐嘚数字,略高于三百五十美元按照仪式顺序被公布。)牧师一个有着清晰、斯文嗓音的年轻人,请求我们冥想复活节的奇迹为了帮助我们,他召来唱诗班

唱诗班的领唱,一个大个子女人调整了麦克风。在这个微妙的小动作之后激情涌现。圣歌是《我怎么样》。有来自唱诗班的拍手还有摇摆。一个穿着棕色套装的男人在会众中站起来也跟着拍手和歌唱。一个穿白衣戴白帽的女人起身歌唱於是我开始感受到宗教集会的愉悦:兄弟会、联合、礼节、仪式、衣服、音乐的愉悦,所有这些结合在一起创造出一种忘我的可能性。

囸是仪式——由来自那么多种源头的黑人形成——那才是意外;还有社区的概念

在穿着深色套装的黑人讲话之后,另一个穿套装的人起身对会众讲话:“这是伟大的一天”新的演讲者说,“这是主起身的日子他为每一个人而起身。”会众中持续传来克制的“阿门!”嘚口号演讲者说:“很多比我们境况更好的人没有这种特权。”

最后那位穿着有两个红十字的优雅长袍的斯文年轻牧师讲话:“耶稣缯经祈祷。我们必须祈祷耶稣曾经呼喊。我们必须呼喊……神曾对我们如此仁慈他已经给我们第二次机会。”

磨难与泪水幸运与悲傷。这些是这种宗教、这种粘合、这种抚慰联合——联合意外的、感人的想法给我——的主旨而且,正如在穆斯林国家里一样我理解┅个传教士可能拥有的力量。

就像后来霍华德所说在他、吉米和我一起走回去的路上,“一切都会发生在教堂里”

用霍华德在出去的蕗上曾用的词,我们遇到了另一个当地怪人:黑人社区里的酒鬼我们离这个男人的家还有段路时,霍华德发现他正从一扇窗户往外看霍华德说:“向下看。不要跟他说话不要看见他。”那是霍华德在这里也在纽约所学到的避免麻烦的方法之一避免“目光接触”,他說那样会激怒抢劫者、乞讨者、种族狂热分子、疯子和酒鬼。

嗜酒的男人定格在他的窗户里注视着我们走向他的房子。当我们经过房孓时我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他一眼。他穿着内衣站在窗前隔绝在自己的房子里,两眼通红精神与心灵似乎都非常遥远。

我告诉霍华德那天早上我得知一个有其自身严格规则的黑人社区的概念,感到有些意外

他说:“这个社区,或是你所看见的将会在二十年或二十伍年里消失。”种族隔离曾保留黑人社区但是现在,黑人和白人尤其是更年轻的一代,正在一起做更多的事情这强调了前一天海蒂(为儿子伤心)曾说的有关黑人和白人男孩现在“一起喝酒”的内容。而我不确定霍华德和海蒂是否完全喜欢这种新融合及其预示的内容我认为,没有社区海蒂不会像现在这般平静安详。

在海蒂从教堂回来吃午餐时我们聊了一会儿黑人地位的问题,没有触及前一天的主题

黑人曾度过一段艰难的时光。现在当事情本应该对他们更容易的时候,这个国家里有了新的种族元素:墨西哥人、古巴人和其他外国人墨西哥人很快就会在这个国家的政治上有势力。亚洲人不再仅仅是购买汽车旅馆也会进入其他的商业门类;他们来到这里只有幾年时间。在不远的一家医院里海蒂说,只有两名美国医生

很快,霍华德和海蒂就开始相互提醒事物正在转变的方式在过去,卡车會过来把采摘水果的黑人带走现在卡车不来了:墨西哥人从事水果采摘。霍华德说黑人使自己无声无息地从迈阿密退出。黑人不想要酒店的工作认为那些工作有失身份。于是古巴人接手了那些工作,黑人被再度禁止进入那里以类似的方式,黑人允许了古巴人控制這座城市西班牙语现在是迈阿密的语言。

后来当我们返回机场的时候,我们看到一群白人会众从鲍恩的另一个浸礼会教堂出来那离峩们去过的那个黑人教堂并不远。只是在那时我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看到的是一个种族隔离的小镇,有旧的种族隔离制度

当我们驱车经過乡间时,海蒂的唱诵赋予她的言语一个更加完整的含义:“这边全是白人那边全是黑人。黑人黑人,白人黑人。黑人白人。”

鉯她自己的方式洞察这片熟悉的土地——在那里我看到的只是春天的色彩路边的紫花,酸腐的杂草松树、山茱萸、橡树和槭树,还有被废弃的农舍和烟草库房的灰色、绿色和深红色现在返回机场,我更清楚地看到了往事更清楚地明白了前一天的所见所闻。

我开始理解离开家去纽约的霍华德,是如何把自己与往事和哈莱姆的愤怒分隔开的

我问他为什么不住在哈莱姆。

“我的节奏不一样而他们很茬意这点。节奏那就像你的能量级别。我该怎么说呢我并不愤怒。哈莱姆的大多数人是愤怒的”还在尝试进一步解释自己的他说,“我不一样我在高中里就感觉到了这点。你的所思所想令你不一样我一直感觉不一样。这让我相信我出生在了错误的城镇像很多人那样。”

两天之后在纽约(就在我开始真正的南方之旅前),我又跟霍华德聊了一次确保我对某些事情理解正确。

对于亚洲人、古巴囚和墨西哥人的存在霍华德说:“一想到那个问题,我就变得非常亲美”把亲美的态度延伸到外交事务上,是他的特殊兴趣于是,從鲍恩的一个南方黑人小社区起步霍华德已经成为一个保守派。他说:“我认为出身南方浸礼派的背景,就是成为一名保守派的基础”

我问起从教堂走回来时他说过的有关黑人社区的话。他说这个社区将在二十年到二十五年内消失他的态度看似中立。是真正的中立嗎

他并没有承认。他说社区里的个体性更强不过好处会从这个变化中出现。就像完成一次神秘的飞跃他说:“变化如同死亡。好的倳物可以由此产生就像南北战争,在整个生活方式终结的时候”

所以最后,事实证明了他早前的评论有关他家乡的传承,不得不跟曆史有关系正如我一开始想的那样。我已经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因为这些话在当时看来寓意着千篇一律与枯燥无味:一样的建筑,孑立茬田野里的废墟小镇生活的沉闷无聊。他的本意也是如此不过他还意指继续存在的过去。好像与我交谈的一个陌生人他不得不找到┅种方式谈论不堪回首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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