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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2章 寿礼


    陆锦惜这话,听得叶氏一下有些蒙了,仔细品了好些时候,才品出点味道来,心里一下有些惊疑起来:“您是说……”
    “我也就是一瞎想,您可别当真了。”陆锦惜也不敢说自己猜得对不对,话里只作玩笑,“六年不归家,太师府一朝寿宴,他却说雪化了才回。我琢磨着,这要么是故意摆架子,总要叫一些人心里头不舒服。要么……”
    叶氏一下好奇起来,注视着陆锦惜。
    陆锦惜一笑,见小丫鬟端茶上来,便接了一盏,道:“要么便是他自己也拿不准主意,心里犹豫。”
    没一口回绝说不回去,就是对家里还有个念想;只是又不给个肯定的答案,就这么不上不下吊着,多半是有心结没解,或者过不去某道坎。
    只等着春日里暖风一吹,再多的雪都会没了影子。
    但就这么一句“等山上的雪化了吧”,倒叫她管中窥豹,约莫地触到这人性格的冰山一角。
    “您这样说,我倒觉得顾大公子回来的可能很大了。”
    这茶盏乃是龙泉青瓷,与他们国公府的精致不同,要更天然朴素一些,釉色鲜明澄澈,青玉一样。
    “说起来,准备那寿礼,才把我折腾惨了。夫人有陆老大人与长公主两层关系在,倒不必跟咱们一样费力劳神。”
    陆锦惜却想起交代潘全儿做的那件事来,现在还没个回音,一时也没什么轻松的表情,只苦笑一声。
    “可没轻松到哪里去。这样半近不远的关系,送轻了送重了都不好。我也愁了好几天,到现在还没定下呢。”
    叶氏惊讶,倒为她担心起来:“明天就是寿宴了,实在不行,就按着最寻常的规矩,走吉祥如意的路子。总好过拖到现在啊。”
    可鬼手张那边既有了回话,她不妨再等上一等。
    寿礼这些事,从来都是各家私事,是不必拿出来说的。
    陆锦惜随口便扯开了话题,道:“明日我们府里,估摸着长公主是要去的,我三弟妹也跟我同去。也不知那时候会来多少人。”
    “顾太师从来少办寿宴,更不用说这种大办的时候了。”叶氏想了想明天的场面,不由道,“达官贵人必定少不了,我们府里老太太也要去。顾大公子行冠礼那一年,京城名门有多少就去了多少。今次恐怕也差不离。”
    等到那个时候,世子夫人这样的头衔儿都根本不够看。
    说到底这不过是挂靠在爵位上的名号,还是没到手的“世子”夫人。
    真论朝廷封的诰命,叶氏只是个三品淑人。在那种场合,不说陪于末座,却也绝不会成为太师府的座上宾。
    可陆锦惜,却是薛况的孀妻,实打实的朝廷一品诰命。
    而且还是里头最“硬”的那一种。
    朝野上下的一堆外命妇里,能压过她一头绝对没有,她平起平坐的,倒能勉强找出几个。
    是以,叶氏绝口不提什么与陆锦惜同去,或者到了太师府相互照应的话,她知道自己没这个资格,便只与她说近日京城里各家各户后院的趣事。
    陆氏出门甚少,也绝少关注外面事。
    府里头谈论京中这些小道消息的,自然也不多。
    叶氏这是跟她示好,专程来答她先前着人捎话的人情,陆锦惜心里清楚,便细细听了。
    等叶氏起身告辞的时候,陆锦惜已凭借不错的记忆力,硬生生把京城错综的情况,记了个囫囵。
    “天也不早了。在你这里蹭了好几杯茶,又吃了些茶果,过了一把嘴瘾,我可算满足了。”
    叶氏笑起来,拉着陆锦惜的手跟她道别。
    “夫人您就不用送了,我自个儿识得出去的路。回头也请您多来国公府坐坐。”
    “必定不敢忘,日后会常叨扰的。”
    陆锦惜也应了,却依旧叫青雀去送上两步,自己也跟着走到了院门口,见人消失在夹道上了,她才重新往屋里走。
    白鹭正带着小丫鬟收拾刚才摆在几上的茶点。
    陆锦惜进来问她道:“寿宴就在明日,是真真迫在眉睫了。潘全儿那边,还是没什么消息吗?”
    “您方才跟世子夫人说话儿的时候,奴婢便知道您回头肯定问,又遣人去催过一回。”白鹭停下来回禀,“不过他不在,其他几个小厮,说他去了回生堂。奴婢估摸着是办您这件事去了。这样算着,晚些便该有个准话儿回来了。”
    “这一位鬼手张,才真是个难伺候的……”
    早几日,她便吩咐了潘全儿,命他从账房支了一笔银子,打点了两车药材送过去。
    鬼手张这老头儿也不含糊,半点不客气地收下了。
    潘全儿见他收得这样痛快,心想要办陆锦惜这件事,该妥当了。
    没想到,等他一开口,说想问个治风湿退寒德方子,鬼手张竟直接翻了脸,撵他出去。
    潘全儿平日不过就是个普通外院跑腿的,比一般人机灵一点罢了,从没想过天上会掉馅儿饼下来砸到自己头上。
    陆锦惜这差事一下来,他便知道这是赏识上,要掂掂他分量了。
    所以,对这一件差事,他百般重视。
    那陕西的药商,也是他朋友,曾提出虚报个药价儿,也好给潘全儿赚个花头。可潘全儿没应。
    他指望办好这件差事,入了**奶青眼,日子也有个真正的盼头。
    潘全儿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好一面跟陆锦惜回禀事情的进度,一面费尽心思磨着鬼手张。
    天亮了去求一回,太阳下山也去央一次。
    也不知是不是被他这来来回回几趟给磨烦了,到了第四天,那须发尽白的老头儿,终于松了口。
    一见他出现在大堂,鬼手张便盯了他半天,阴阳怪气问:“要个治风湿缓腿寒的方子,是吧?”
    那一瞬间,潘全儿简直怀疑自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以为自己在梦中。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才醒悟过来——
    一时险些没喜得蹦上天去,连声回他“就是就是”。
    鬼手张也懒得跟他废话,一面在药柜里面给别的病人抓药配药,一面跟他说:“我知道了,叫你们夫人把心放肚子里。寿宴之前,东西我便拿出来,到时你再过来取。”
    说完,又见不得潘全儿站在这里,不耐烦地叫他滚,别在这里碍着别的病人。
    他事儿都答应了,潘全儿看他跟看祖爷爷似的,哪里敢违抗?
    嘴里头千恩万谢,夸着华佗在世,这才退了出去。
    陆锦惜在屋里跟叶氏说话地时候,潘全儿便掐着时辰出了府去。
    与内城东这里聚居着达官贵人不同,外城城东都是平头老百姓,普通人占了大多数,偶住着几个读书的文人,却也不多。
    路程不远,潘全儿没一会儿便到了。
    一轮红红的圆日,裹着晚霞,就挂在西边街道尽头。
    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往来,唯独临街那三间门面里还有几个人进出。
    正面那门上悬着一块泥金匾额,“回生堂”三个字写得工工整整,很有些年头。
    两侧挂着一副楹联。左边是“但愿世间人无恙”,右边是“何愁架上药沾尘”,端的是一副悬壶济世的情怀。
    潘全儿略识得几个字,每每打这门口进的时候,都会收起脸上的轻慢懈怠,换上一脸整肃的表情。
    毕竟,他父母当年潦倒,曾在这里求过救命药。
    鬼手张虽是个油盐不进的老顽固,可他却绝对是京城大部分老百姓的恩人。
    药柜前面正在称药的医馆小徒儿纪五味,今年才十四岁,一见了潘全儿进来,便扬了笑脸,给他指了指右边帘子后面。
    “师父他老人家在屋里等您呢。”
    潘全儿是有些吓了一跳,忙应了声,才抬步走过去,停在帘子外面,恭敬道:“张老大夫,小的潘全儿。”
    屋里传出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夹着几分不满味道。
    一股苦涩的药味儿扑鼻而来,入目所见,大多都是药柜,多宝阁上摆的不是医书就是针灸、刮骨刀一类的医用器物。
    享誉京城的鬼手张,就站在一张长案后头,粗布衣的袖子挽了起来,手上沾着血,正给一只白鸽的翅膀包扎。
    听见他进来,他也只抬了一下眼,吹了一下胡子。
    干瘪的一张脸上,每条皱纹里都写着不情愿。
    下巴略抬了抬,鬼手张示意潘全儿去拿案角那一只简单的锦盒。
    “这种老风湿加旧伤还要加风湿的老毛病,最是棘手。”
    “往日老朽没诊过这么严重的,只试着做了几贴膏药,开了个药方。”
    “你拿回去给你家**奶,先叫病人试试,看看有没有效果。”
    鬼手张光是嘴巴动,手上却很稳,仔细地把纱布末端打了个结,才松了一口气,拿了旁边的手袱儿,把手上的血迹擦去。
    倒是那鸽子,包扎好之后,拖着拿受伤的翅膀,在案上一摇一晃地走着,“咕咕”地叫了两声。
    潘全儿瞧出这是只信鸽,倒也没在意。
    他上前抱了锦盒,小心地打开来看,便瞧见最上面铺着一张宣纸,密密麻麻写着潦草的医嘱。
    潘全儿心里安定下来,合上了锦盒,真诚地给鬼手张道谢:“真是多劳您费心了,**奶那边也不知道回头怎么样,只怕过不多久还要来叨扰。”
    鬼手张斜着眼看潘全儿,只用手袱儿摁着自己指甲缝儿,把里头浸着的血迹给吸出来。
    他不冷不热道:“拿了东西便赶紧回去吧。你们家**奶,指不定等急了。”
    潘全儿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也不敢跟这一位老人家顶嘴,只抱着锦盒,点头哈腰地告退。
    “那小的改日再带东西来孝敬您,这就先告辞了。”
    说着,潘全儿老老实实地退出了屋去。
    鬼手张心情不大好,擦完了手,便把手袱儿摔在案上,“啪”地一下,差点把那鸽子吓得摔倒下去。
    “凭什么我就要给她做事?!真当我不知道病的那个老家伙是姓顾的老不死吗?!我就合该在里头掺它几斤砒^霜,药不死他!”
    鬼手张嘴里刚骂完,外头那帘子便猛地被人一把掀开,颇为吓人。
    他老妻汤氏抱着一筐刚晒好的甘草走了进来,怒得拿眼睛瞪他。
    “你也不想想,你随口一句抱怨,人家就牢牢记在了心底,巴巴给你送了这两大车药材。”
    “你就知道逮着她那一点子不好,拿老眼光看人!”
    鬼手张张口就想要反驳,心里可不服气。
    结果一对上汤氏那“有种你再顶一句我抽死你”的眼神,顿时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鸽子悄悄走到了案那头,把两只翅膀缩起来,跟只鹌鹑似的躲一旁,似乎生怕被这夫妻俩的战争波及。
    汤氏走过来,把药柜的格子拉开,慢慢把那晒好的药朝里面放,嘴里还说个不停。
    “你骂人家一句‘也不看看人穷苦人家’,人家就给你送了这些普通药材。”
    “这才刚开春,头疼脑热腹泻呕吐的小病正多着,药材正不够用。你一见人家拉来的两车,眼睛都在发光。”
    “现在药材收了,事也应了,连膏药和药方也制了开了,你倒还背后骂起人来了!”
    “给你两车药材,叫你多救几个人不好吗?”
    “亏你也七老八十,不嫌丢人!”
    一通数落下来,在外头能横着走的鬼手张,只把自己也缩成了个鹌鹑。
    “若不是大公子说,我哪里愿意搭理她?你也不看看大公子在府里过的是什么日子!我能救她一条命,都是看在昔年大将军的面儿上!”
    “大公子那是通情达理,知道谁是谁非。”汤氏瞧他那怂样儿,忍不住就啐了他一口,“总归是**奶菩萨心肠,看结果是好的就成了,偏你要去在意那些陈芝麻烂谷子!”
    “行行行,都是你对,你对!我自来说不过你!”
    鬼手张一通吹胡子瞪眼,气得背过身去,干脆拿了多宝阁上一本医书并一包银针,直接往门外走了。
    汤氏一眼就看见他拿的是《圣济针灸图经》,再一瞧那一包银针,便知道他是要去干什么,一时都懒得拦了。
    “断了的脚筋,能续上就不错了,还执着个什么呀!”
    她低低地叹了口气,只把药柜合上,又把那包扎好的鸽子轻轻放回了鸽笼,才走到外间,吩咐小徒儿。
    “五味,你去把薛将军府的牌子挂起来。往后若是他们家来人请诊,尤其是陆**奶,但凡你师父手里没命病,都知会了他去。”
    纪五味愣了一下,反应了过来,连忙点头:“是,师娘,徒儿这就去。”
    说完,便把手里的小秤给放下,走到堂后,翻出一块空白木牌来,写上“薛大将军府”几个字,又补了一行略小的“陆**奶”,才挂到了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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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应该跑了,我觉得这个意见听起来不错。”    “他们只是玩个游戏!我们对于他们没有任何意义,记得么?玩具,仅仅如此,虽然有些不好听,不过让他们玩够了估计我们就能走了。”    “尾烟!”海德咕哝着,敲着蹄子,疯狂的天马叹息一声落下来,闭上了嘴,然后他安静的怒视着那些幼驹,鼓着眼睛就好像他们要逃跑一样。红色的小马理了理自己的大衣然后往前走了两步,看着下面的幼驹。“欢迎,你们都听到了,欢迎你们来到彩虹工厂,我很确信你们都很好奇——”    “你这个怪物想对我们做什么?”云掩身边的一个小雄驹哭闹着,紧张的小幼驹不断的颤抖着,四蹄和地板一样的颤抖着。    “正如我说。”海德稍微有点激动,“我确信你们都很好奇为什么你们在这里,我很喜欢告诉你们,但是因为政治原因,我不能说,真可惜,所以,请深深的呼吸,哦,顺便说,我的名字是阿玛斯菲博士,记住是谁对你们这么做的。”海德带着孩子气的笑容,转身穿过一个门离开了,管钳和尾烟紧随其后。    “深呼吸?”日华看着周围,寻找博士诡异发言相关的线索,不幸的是,他找到了,云层的地板浮现出一层浑浊的紫色气体,并且很快那些气雾开始上浮,一个小个头的幼驹哀嚎着倒了下去。    “日华?”    “云掩你要有什么点子赶快说!”    “跑!”    他们俩立刻往前飞,但是一只大块头雄马挡住了前面的门,他们进来的地方也被另一只雄马挡住。    “现在呢?”    “通风口!”    得到指引的亮橙色小雄驹立刻跑到那些生锈的铁栏杆边。    “日华,等等,没用的……”云掩被那些神秘的气体熏得头晕眼花。“没用的!你没看到多少小马已经失败过了么。”    日华坚决地眨着自己黑色的眼睛。“但是我不这么想!”他跌跌撞撞的靠在栏杆上,拼命睁开自己的眼睛,用颤抖的蹄子拉着栏杆,“他们只试着推开它。”那面铁栏杆在他的体重下弯了过去,将他吸进了漆黑的通风管。    “日华!”云掩冲向她唯一的逃生路线,她的视线随着冰冷的金属擦过她而快速的下落,最后她只感觉到自己在坠落,冰凉的空气穿过她蹄子之间,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阿玛斯菲博士!”    一个保安走了进来,在她的防化服和面具下面大汗淋漓,她的嘴在阿玛斯菲没有灵魂的双眸瞪着她的时候变得有些不听使唤。    “什么?”    “两个孩子逃跑了,他们穿过一个换气扇跑到旧工厂去了。那里没有催化剂发生器,所以我们没法干掉那些孩子,你……您有什么建议?”    阿玛斯菲博士默默不语,他转身离开保安,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太棒了……”他嘟囔着。    “抱歉我没听清……”    “通知黛茜女士,这可是她最害怕的情况,我确信她已经有计划。那么现在,很抱歉我要回住处整理资料去了。”    “黛……黛……黛茜?您疯了吗?”    “没错,现在给我赶紧!该为逃跑事件负责的就是你的组员,所以我觉得云宝会很感激你匀出自己的小小时间通知她——如果你动作够快,她估计都不会处分你,现在还不赶快给我动起来。”    “遵命,阿玛斯菲博士!”    那个保安飞奔着离开之后,红色的天马又一次笑起来。    应该好好教训一下那个疯婆子什么才是我对公司的忠诚了。

  云掩全身从头到尾都在痛。她勉强睁开眼睛,从让她头晕眼花的剧痛和眩晕之中清醒过来。她伸出一只前蹄摸索了一下,判断出自己正处于仰面朝天的状态,后脑勺传来了钢铁的冰冷压感。一推一摇,她呻吟着翻了个身,从她刚刚躺着的铁格栅上抬起头来。一只蹄子摸到了一个暖暖的,软绵绵的东西,云掩的心一下子停止了跳动。

  哦,太好了,他还活着。

  小雌驹奋力用她的四条腿站起身,然后又因为一阵尖锐的剧痛朝一边倒了下去。她全身的肌肉都又酸又痛,脑袋还在随着心跳疼得直发抽。朝上面望去,她能望见一个非常模糊的的旧通风口。碎裂的盖子被一根螺丝挂在通风口的边缘,随着清风无所事事地摇晃着,锈蚀的摩擦声在这个神秘的地方回响。又一次努力,云掩设法站了起来。她的腿抖得很厉害,但是她总算是保持了平衡,慢慢地蹭到了日华身边。

  “嘿……嘿!快起来,你……你还好吗?”

  “呃……哦……”小雄驹摇了摇头,然后马上就为这个动作后悔了。“嗷!哦……赛蕾丝蒂娅啊……浑身都疼……”

  日华抬起头,在疼痛的晕眩之中眨着眼睛。他朝旁边瞟了一眼,总算是看清了云掩的样子。他小心翼翼地伸展着自己的每条腿,尽他最大的可能弯曲着它们。

  “我……想……是的,只是全身都疼,连我的鬃毛都疼。”

  虽然如此,云掩依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她只感觉浑身一阵轻松。她忽然意识到,不管原本等待着他们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恐怖,他们已经成功地逃出来了。

  “好吧,没费多少工夫,我们就成功了。现在得搞明白我们这是在哪儿。”

  日华摇摇晃晃地趔趄了几步,结果一脑袋撞上了一面云墙。他在墙壁上靠了一会儿,直到他能重新使唤好自己的四条腿。

  “好吧,我看有两个方向可选,一前一后。不管是哪一边都黑得要命,看都看不清。我想我们得往前走。”

  “不,停下,我们得再仔细观察一下。我们来看看……我们头顶是掉到这里来的通风孔,如果是直接掉下来的话,那么离开这建筑的最近方向是……”浅紫色小雌驹停住了,聚精会神地思考着,眼睛都眯了起来。她慢慢地转着,伸出蹄子指着。“……那边。”

  日华朝她指向的方向瞟了一眼。“但是我们怎么知道这通风口没有弯曲,改变之类的,你脑袋还没从那一摔中清醒过来吗?”

  “不,啊……哎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个嘛,既然我们不能用这通风孔,那最符合逻辑的解决方法就是借用我们周围的环境了。你有没有看到什么立起来的东西?”

  小雄驹从墙上起身,抖了抖翅膀,“我看到的就只有黑乎乎,黑乎乎,黑乎乎还有黑乎乎,当然,还有咱俩的影子。”

  “那么那些沿着墙的管子呢?”云掩凑得近了些,在这样昏暗的通道里,她的眼睛基本上看不清。金属管线沿着墙壁铺设,外面看起来完全没有什么规律,根本找不到什么标识。墙上的斑块基本上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云掩最多看到的不过是螺丝孔而已。

  “没用,就跟我们一样,半点用处都没有。”

  “好吧,”日华伸出蹄子,抬起他朋友的下颌。“我们不妨也试试看你的推测,如果是对的呢。”他站起身,迈开步子充满信心地沿着通道走了起来,步伐尽量迈得很大,以免被地上乱七八糟的管子和电线绊倒。

  “日华,”云掩也站起来,忍不住好笑,“你走错方向了。”

  “知道啦!我们出发!”他笑着转过来,一眨眼就赶到了小雌驹的前面,继续耀武扬威地迈着大步。“你最好留神一点,这样我在前面走的时候你可以告诉我们该注意什么。”

  云掩向前冲过去,只来得及看到日华掉出了她的视野。她只能勉强通过他短短的尖叫声判断出他的位置。她停在他消失的位置前,终于发现向前延伸的走廊就在她面前戛然而止。

  “日华?!你在哪儿?”

  “在……呃。在下面这里!只有大概十英尺高,我没事。不过这里看起来好像更有希望,这儿有些标签还……”

  日华的话被一阵凶恶的嚎叫给打断了,那活像是木精狼在月夜之中捕猎的狼嚎。两个孩子一动也不敢动,在那邪恶的声音持续时,又有其他几个声音应和着一起嚎叫起来,这让他们毛发直竖,最后那些嚎叫声同时消失了。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云掩浑身哆嗦着,这里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狼,我们离地面有几千米呢!以露娜之名,这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掩,你能快点下来这里吗?拜托!我可不想自己呆在这儿!”

  从她的恐惧之中挣脱出来,小雌驹开始寻找着可以落脚的地方。

  根本就没有,在她面前只是个无底深渊。

  今天的旅程真是美好,她这么想着,闭上眼睛往前一跳。浑身充斥着失重的感觉,她微微屈起腿,放松腿部肌肉,准备迎接预期中的着陆。于是她重重地落在金属格栅上,冲击力让她摔倒在地,撞击的回声仿佛无止尽地在空荡荡的走廊中来回反弹着,最终停息。

  “总算是停下了。”

  嚎叫声又出现了,这次更响,而且也更近。云掩挣扎着站起来跑向日华,两个孩子紧紧抱在一起,直到那嚎叫声消失。

  “我不喜欢这情况,这整个地方就是一团糟,我们需要尽快离开这里,越快越好,好吗?”

  “嗯嗯。”云掩点点头,又朝周围望着。

  他们正在另一个丁字路口,在他们面前的通道长得仿佛一直通向湮灭和遗忘,但是通向左右两边的通道更宽敞。左边那条路上冒着浓厚的迷雾,透过格栅的间隙流动着,挡住了通道下面看不见的远方。右边则能看到一点星火般的光明,虽然那距离远得两个孩子根本无法判断。

  “如果我们直着走,看来没什么变化。左边的路好像有什么东西,这些雾气应该就是那些东西造出来的。或许那里还有更多动静?如果我们能看到有劳工在那里,那我们有很高的机会能找到路离开这里。”

  “我……我不知道右边怎么样。那光亮看起来很不错,但是如果那里有劳工什么的,我们就无处藏身了。至少在左边我们还能藏在雾气里。”

  “好吧,那就往左。你知道吗,或许那只是墙壁上的裂缝什么的,一个口子。那我们就能离开这场噩梦了。”

  “不管那会怎么样,得救也好,自杀也好,我们还是快点完事吧。”云掩叹了口气。最后望了一眼那光亮,他们钻进了浓浓的雾气之中。

  云宝黛茜沉默地凝视着她面前的巨大空气漩涡,她的蹄子交叉着,放松地搭在厚厚的安全栏上。一言不发地,她沉浸在台风室的喧嚣之中。她朝房间里巨大的管子斜了一眼,检查着它们的状况,那些管子从工厂的深处向上高高升起,宛如无底海沟下长出的水草,每秒钟输送着数百加仑的各种液体原料。它们颤抖着,呻吟着,向传输系统输送着那些永不停息地在管道中奔流涌动的沉重材料。它们沿着满是孔洞的房间墙壁排成排,为了它们唯一的使命而无休地运转着。发出的噪音简直震耳欲聋。然而,被控制在整个巨大房间正中的飓风让一切都相形见拙。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风扇从房间深深的底部升起来,锋利的扇叶搅拌着空气,把狂乱的湍流加入那团暴躁的漩涡之中。

  “我们必须增加十倍的风暴产量,”她打量着风扇低声说道,“才能保证我们所有的经销区域保持空气新鲜。”

  云宝黛茜感觉到有谁走到了她旁边,她的体侧能感觉到狂暴的气流吹过他们的身体之间时产生的风压。依然盯着前面,她开口了。

  “你让我很失望,阿玛斯菲博士。"

  “那场逃亡本来应该被郁金香组给控制住的,你却为此责备我?真是个笑话啊,我还以为郁金香组都受过严格特别训练呢。”

  “少跟我来这种屁话,海德。你的那帮工程师设计的这整个房间根本就没被认真检验过。那里的保安组只不过是个摆设,而且,有时候,还得用他们那荒唐可笑的所谓奖励来让那些废物老实听话。我有些开始相信,你是对我经营这家工厂的方式有什么不满了。”

  “又提这个?今天早上我们都已经说完这事了。”

  忽然云宝黛茜从栏杆前猛地冲过来,翻过一只翅膀,在阿玛斯菲博士毫无防备的时候用羽翼的边缘牢牢地扼住了他的脖子。她抬起一条前腿,按住了他的脸,让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越过栏杆向后倒去。在风暴撕扯着他的短发时,他咬着牙瞪着他的上司。

  “那好吧,可能我还说得不够明白,”黛茜厉声喝道,在“明白”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所以让我给你说得简单一些吧,要是你再敢做出任何会危害这工厂正常运作的行为,那你会变成下一批运往苹果鲁萨的货物的一部分了。明白吗?”

  海德朝风中啐了一口,低声咆哮着,“如果某些家伙不会一门心思地毁掉我每个幸福安宁的早上,我说不定还真乐于听命。”

  云宝黛茜狂怒地拍打着她的翅膀,在阿玛斯菲博士的脖子上施加了更多的压力。

  “但是,在你‘调教’你的最高工程师之前,”海德在窒息之中费力地挣扎着。“请记住我可是终生职业。”

  对于雄马的回答,黛茜本想尽力克制住笑意。但是最终幽默感征服了她,让她大声狂笑起来,并且放开了她的扼制。工程师好不容易从无底深渊上方翻过了身,拍着自己的后背。他咧了咧嘴,从那只发疯的雌马身边走开。

  “你用不着来这一套,但是我想也咱们也是时候该考虑应变计划了。万一没能防止那些小孩子跑出去把一切都搞砸,我们得有点预防措施。我们必须确保把后果降低到最小程度,黛茜,而且现在就得开始了。”

  “哦,海德,海德,海德……”云宝黛茜不屑地摇着她灰暗的鬃毛。“你已经上了年纪了,你老了。在这工厂里,连一个灵魂也逃不出去,我就是想把这传统继续发扬光大。为了确保一切都正常顺利,我甚至不惜一切代价,甚至连和我最亲密的小家伙我都能杀。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但既然我乐意那么做的话,凭什么你会以为我处理掉两个野小子有什么麻烦?”

  “就算如此,”博士点点头,“但是我们在下面可没有安全系统,最多不过剩下一些我们罚到下面那些鬼影重重的通道去工作的劳工。要是他们能从他们身边跑出去,那么那些家伙说不定也会想办法跑出去。谁知道那些疯子会造成多大破坏?”

  天蓝色天马从风暴旁转过身,朝通往她办公室的通道走去。 她瞪着那只血红色的雄马,雄马正梳理着自己的鬃毛,努力把所有凌乱的部分都打理回原样。“要是我不知道的话,我都要觉得你是故意安排他们逃跑好把我逼到这个境地的了。”

  “谁?我?我实在是太老了,根本策划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闭嘴,不然我就说到做到,那么,小聪明先生,关于阻止那些废物逃出我的工厂,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云掩慢慢地走着,感官被遮蔽以后,她剩下的就只有恐惧了。弥漫的白雾让她什么也看不清,在她身后是黑暗的走廊,她只能勉强分辨出一些轮廓,那厚厚的雾气之中,除了蹄声在钢铁的地板上撞起上百的回声之外什么也没有。无所适事的小雌驹曾经试着伸开翅膀摸过墙壁,尽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来增加对恐惧的耐性,或者是搜索着任何可以提起兴趣的东西。但是突然碰到的滚烫蒸汽管道烧焦了她的一根羽毛,让她知道这是个糟糕的主意。在这雾中,云掩所拥有的一切,就是身边的日华传来的安慰和温暖了。

  他们轻轻的蹄声哒哒作响,在她们周围隐藏的墙壁和设备之间反弹着回响,让云掩陷入了迷惑之中。听起来就像是有几十只小马走在她身边,和她迈着同样严肃的步伐齐步走一样。突然之间,几十只幼驹映入了云掩的视野,被锁链拴在一起,他们低着头,朝云掩走来,她闭上眼睛,尽力把这幻觉从她脑袋里赶出去。

  保持专注,云掩!那只是你的意识在跟你开玩笑……别让自己被吓倒。要是你能让自己有事情可想,那些东西就会躲得远远的。

  一直闭着她的眼睛,小雌驹开始回忆她至今为止的生活。回忆让她露出了微笑,就像是当她头一次在飞行学校遇到了日华,那个活力过头的男孩子是那么幽默。她回忆起她写的关于天马民族和他们斯巴达文化的文章,那篇文章获了奖。 她回忆起自己被选中来负责学校的校报,还有她曾经研究和写作的生活,那一切是充满了如此的乐趣。

  她的记忆并不全都那么幸福,但是那些重要的回忆依然非常快乐。她记得自己被飞行学校录取,她的父母是如何强烈地要求她一定要努力坚持练习。在她回忆起自己是如何轻率地放弃了为了孩子们的最终测验的那些练习时,她的心中充满了悔恨。她决定躲起来写那些白痴故事,读那些没用的书。而现在对云掩而言,永远也没有后悔药可吃了。

  蠢货,蠢货,蠢货!我本该听他们的劝告的,他们早就跟我说过,等我通过测验之后我想什么时候读书都无所谓。好吧,这没用。或许我可以和日华聊聊天,这应该能让我缓解一下压力。

  紫色小天马睁开眼睛,朝旁边望去,隔着一层薄薄的雾,那里有个影子,让她知道她的朋友在那里。

  “不对!哈哈哈哈哈!”

  一张老迈的,满是疤痕的雄马的面孔从雾中突然冒了出来,他充满血丝的眼睛瞪着。龇着牙狞笑着,他的瞳孔在近在眼前的胜利之中颤抖着散开。云掩向后猛跳,尖叫着猛踢那个突然冒出来的鬼怪。她向后一路倒去,直到她的脑袋撞上了什么冰冷坚硬的东西。一时间她浑身剧痛难当,两眼发黑,只有金星在闪来闪去。小雌驹缩成一团,一边哭一边发着抖。急促的蹄声在她周围响着,让她更加迷糊。云掩翻滚着等待着盼望着祈祷着,这一切只是一场愚蠢的噩梦,她马上就会醒来。

  “云掩,云掩!怎么啦?你没事吧?”

  那是日华的声音,小雄驹的身影从雾中冲了出来,他冲到小雌驹身边,她尖叫着把他伸出的蹄子抽到一边。

  “走开!日华,救命!救救我!”

  “云,是我!日华!到底是怎么啦?”

  云掩紧紧抓住她的朋友,把他往下拉到自己身前。她呜咽着,紧紧抓住他的鬃毛不放。

  “嘿,好啦,好啦,深呼吸,来吧,没事了,没事了,我就在这儿呢。”

  “这里……还有别的小马……在……在你刚刚那个地方……你……你上哪儿去了?”她向上望着小雄驹,明亮的黄眼睛里满是痛苦的泪。

  “我猜我是走到前面去了。我还以为你就在我身边呢。我能看……哦,哦,赛蕾丝蒂亚啊……”

  “我旁边也……也有谁在!”这下子,日华的腿也开始发抖了。“云掩,我们得快走,我想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了。”

  “好主意,如果他们能在这天杀的浓雾里找到我们,那么躲起来也没用了!我们就……数到三,然后就一直跑到离开这片雾为止,好吗?但是拜托别把我扔下!”

  日华尽力挤出笑脸,“你连自己是一只天马都给吓忘了吗?只不过是没通过考试,那不表示我们就不能飞了!”男孩子展开翅膀,重重地拍打着它们,从地面上飘了起来。“这儿有足够的空间可以让我们两个并排飞行,要是我超过了你,你也会感觉到我翅膀的拍打,直接叫我一声就行了。怎么样?”

  云掩跳了起来,在原地活动着身体。“就这么办,准备好了吗?我们走!”

两个孩子腾空而起,周围的雾气在他们努力拍打翅膀让自己飞起来的时候宛如浪涛般翻腾不休。很快,他们就差不多飞到了天花板的高度。 他们调整了一下,让自己可以低到避开天花板上垂落的电路和通风井盖。但是又能高到避开地面上可能存在的劳工。自云掩早上醒来头一次,她重新体验到了安全感。

  飞行,荣耀的飞行。没有什么让风流过我翅膀飞羽的感觉更平和,更舒缓,更加宁静了……等我离开这鬼地方,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使出浑身的力气去飞个痛快,一直飞到我累晕过去为止。

  小雌驹深吸了一口气,雾气吸进她的肺中,冷冷的清凉感让她振作起来。让她翅膀的酸痛感全都消失了。她继续放松着,在飞行的快意之中,让自己的腿随意地悬着,拥抱着风中的湿润,空气萦绕着她的腿,轻风挠着她的蹄子,清凉麻木了她的恐惧。她微笑着,倾听着陈旧的工厂中无尽的沉默,寻找着任何可能帮助她逃脱的蛛丝马迹。

  “啊!”的一声尖锐的惨叫在走廊里激起了回音,云掩垂下来的蹄子在飞行中途踢到了什么又硬又沉的东西。她的心脏吓得停跳了一拍,但是她还是继续保持飞行状态。

  “那是什么,云掩?”日华问道,放满了速度,悬在她朋友身边。

  小雌驹擦了擦她的一只后蹄,感觉有什么热热的,黏黏的东西粘在上面。“嗯,要是他们之前不知道我们在这里,现在他们肯定也会知道了,我想我踢到了谁。”

  “这就对了,”小雄驹怒道,“现在赶快!我想这雾已经开始稀薄了。”

  云掩用力眯起眼睛望去,果然,在他们面前的浓浓迷雾已经开始褪去了。在他们继续向前飞的时候,栏杆和古怪的设备开始映入他们的视野,越是往前飞,就越是清晰。

  他们已经进入了这工厂更多被维护保养的区域。在前面,小雌驹远远望到了一点光芒,喜悦和战栗同时涌上她的心头。尽力把担忧驱逐出她的脑海,云掩暂时对她看到的东西很开心。

他们来到了迷雾的边缘。损坏的通风口喷涌着腾腾的蒸汽,只有少量继续倾泻到走廊中,大部分都涌向了孩子们刚刚过来的那个方向。

  “哦,好吧,这下子安心了。这东西太可怕了,根本不可能飞进去……这根本行不通。”

  “只不过和云雾差不多嘛,日华。”

  “我怕的就是雾,你在雾里闷着头飞行的时候,很可能一头撞到别的天马怀里去。真高兴我们都安全出来了……虽然还是搞不清楚我们在什么地方。 我根本就没看到我们正在找的出口在哪里。”

  浅紫色小马没有回答,她慢慢走到她朋友身边,仔细观察着这个新地方。这里比起他们之前所在的侧翼,被遗弃的感觉明显要少些。栏杆和钢制的地板很干净,没有什么锈迹,墙壁上还排着很多标识牌——虽然脏得要命——但是那牌子是最近的,而且看得出是被匆忙的划痕依然让他们不敢放松警惕。走廊里排列着好几扇大门,云掩试着推拉了一下其中一扇,它被完全焊死了。

  “嘿,这一扇门没关闭。”

  云掩转向日华,他站在一扇很大的双开门旁边。虽然上了锁,男孩子还是敏感地发现这门框上完全没有焊接的痕迹。云掩拉着门把手,试着用力摇动门板。门锁很新,并且拒绝为孩子们让路。好奇心起,她把耳朵靠到了门上,仔细地聆听……

  “啊啊啊啊!”云掩从门旁猛地退回来,一溜烟飞到日华身边。“有谁……在跟我说话!”

  “我什么也没听见,我来看看。”浅橘色小天马把脑袋靠在门边,仔细倾听。

  云掩浑身筛糠一样发抖。

  “什么也没有,喂!”日华朝门缝里叫着。“有谁在吗?”他把耳朵贴了回去。

  “……不,啥也没有。你听错了吧。话说回来,这房间又是干什么用的?”

  云掩摇着头,强迫自己忽视恐惧,她在门边上看了一圈,寻找有没有什么可以用来说明这房间用途的标识。

  我听错了个鬼!有谁在跟我说话,那声音让我以后几年都别想睡觉了。在这儿,这是什么?有个什么牌子……看起来很正式,上面写着……

  上千的孩子丧命时的惨叫声在走廊里回响不绝。不同年龄,不同家庭的小雄驹和小雌驹,他们的声音在永恒的痛苦之中哭号。他们承受的命运,哪怕是罪大恶极的战犯也不该承受的命运,迫使他们发出如此的尖叫声。两个孩子浑身发抖地缩成一团,寻找着尖叫声的来源。他们尽力喘息着,那音调范围上下起伏,宛如一首狂乱的歌,一首死亡与恐怖的赞美诗。那哀嚎来自地板下,那哀嚎来自光亮处,来自雾中,来自走廊深处,慢慢地,他们俩转过身,面向那两扇大门。

  那声音来自主处理室。

  那尖叫声停不下来,和之前的嚎叫声不一样,它们此起彼伏,旧的声音平息之后还有新的尖叫声加进来。过了很久,但是声音最终纷纷衰落,只剩下了一个,然后,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他们沉默地坐在那里,尽力不去思考,过了好长时间。云掩望着破损的通风孔,眼睛一眨不眨,视线迷失在永无止尽的浓雾之中。 日华前后摇来摇去,尽力回忆着飞行学校的体育课上他最钟爱的比赛。

  “你说什么?逃跑的孩子?那不可能。他们把上面完全修成了一个监狱,他们根本没机会到得了这里。”

  突然传来的谈话声把他们从茫然中吓醒了,两个孩子跳了起来,日华都不由自主地飞到空中去了。

  “嘘!日华!快回到雾里来,别让他们看到我们!”

  孩子们刚刚藏好自己,两只白色毛皮的雄马就从拐角处慢吞吞地绕了过来。其中一个相当放松,带着一脸懒洋洋的讽刺。另一个则非常躁动不安,尾巴疯狂地甩来甩去,咧开的嘴里滴着白沫。接下来他开了口,用一只蹄子捅着他的同伴。

“嗷!汪汪!呜呜呜呜 嗷嗷汪!”

  “好吧,就算如此,但我还是觉得你发疯了。唯一的进出通道就是检修电梯。就算如此,你也只能在没有阿玛斯菲博士或者云宝黛茜管制的情况下才能出得去。所以他们是被困在这里了。我们很快就会找到他们的。”

  “嗷 汪汪 呼呼呼呼,汪汪汪……”

  “你这么想?雪晶说她把一个小家伙吓得不轻?好吧,我还从没见过她说谎话,所以我猜我还是可以相信你的。 那就去检查一下动力室好了,好确保没有安全漏洞。赛蕾丝蒂娅在上,我们最讨厌有谁偷盗公司机密。”

  “哦,我不知道,我猜,处理掉他们吧。我要回管理连接室去看看他们有没有给我们发信息来。”

  狂躁的雄马向他行礼,发出一声毛骨悚然的嚎叫,在整个工厂每个冷酷的角落之间回响。又有三声明显不同的嚎叫声回应了他。这只小马猛冲向雾中,正好从两个孩子中间经过。但是他一个滑步停了下来,狐疑地喘着气,用鼻子在空中嗅着。云掩看到劳工扭头朝她这边盯了过来。试探性的,他大步向她走去,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这边。 她拼命地控制住自己在惊恐之中加速的呼吸,大口喘着气,她的心脏跳得实在是太厉害了,她几乎觉得自己都要跟着心跳一起上下乱蹦了。

  一切全完了,劳工现在清楚地看到了云掩。在发现她和日华无论怎么反抗都不可能赢的情况下,她放弃了,开口说道:

  “乖、乖乖……狗、狗狗?”

  劳工咧开大嘴,笑得无比灿烂,兴奋地喘息着。云掩哆哆嗦嗦地伸出一只蹄子,轻轻抚摸着雄马的鬃毛。他开心地舔了舔她的腿,然后转身继续朝动力室飞奔而去。

“刚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呢,但是我想我们该跟着他。”

  “什么?跟着他过这里?你也跟那家伙一样发疯了吗?我才不要再从这些雾里面钻过去呢。”

  “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件事吧,我们可以走在或许是唯一一只神志清醒的天马眼前,而且没有雾,照明很充足,就算我们没被逮到,我们还是不知道前面等着我们的到底是什么。而且这儿有一大堆小马呢,现在他们都出来抓我们了,而且……”

  “好好好,你有理。”小雄驹朝雾中探头望去。 前面是一片朦胧,模模糊糊地仿佛是这片浓雾对他的嘲讽。

  瞧瞧,日华想,它在说我对付不了它呢。他一口把令他恐惧的雾吞下去,嘴里的那味道又苦又臭。

  “好,我猜我得让它见识见识。”

  “注意,云掩,”日华跳到空中,向前飞去,“记得吗,我们是要回岔道口的。”

阿玛斯菲博士向后靠坐在他的靠背椅里面。用一只蹄子摸着他满是胡子茬的下巴。在沉思之中,他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周围的办公室环境已经年久失修了。墙壁褪了色,云墙不再是漂白的纯白色,而是长年累月吸收汗渍和烟气的肮脏灰黄色。很久以前,这些墙壁上还保留着对海德而言非常辉煌的回忆,但是那些都伴随着经常夸夸其谈的漂亮清洁云而消失得一干二净。现在,这劣质糟糕的蒸汽只能让他想起可怕的过去,这比他曾经做过的任何一桩恶行都要令博士感到烦恼。这笼子的每一个角落都包含着一个故事。

  海德注意到他左边有一个干涸的小小血点,那是一位老同事所剩下的一切。一场不可避免的工伤事故。一个所谓的“免维护”管道系统内部润滑油压力过载,于是对着阿玛斯菲最珍贵的员工的鼻子释放了全部压力。她已经死在了他蹄中,在他的办公桌上,就是他现在架着他后蹄的同一张办公桌。悲伤的刺痛想要钻进他的意识,但是被他逼了出去。

  “没那个时间了,海德。”他叹着气,从污点旁转过身。

  另一面云墙上有一个深深的黑孔。他本来可以多年前就把它补好的,但是他拒绝靠近它。那是头一位敢于反抗这个系统的雇员的结局。他反抗了,他相信博士的办公室旁边靠着通往外面的电梯井。那只雄马最后的反抗是想炸个洞钻过灌了四氟乙烯(一种剧毒化工原料,通常在超低温下保存)的云彩。

  “真是漂亮的办公室天马工程。”海德嘀咕着,无视了他被熏黑的办公室。在那次事件之后他有了一张新办公桌,但是他鼻子里始终充斥着一股毛皮烧焦的气味。

  死了这么多的小马。

  失去了这么多的生命……那些生命都极度宝贵,并非那些……可悲的碌碌无为的小马,他们全都把有限的生命献给了崇高与辉煌。

  就是为了某只小马破烂的残骸可以继续欺骗自己,欺骗自己的头脑,欺骗自己的意识,欺骗自己那破碎的心:只要忠于这公司就能让她的头衔保持下去。只要她依然忠于某个妄想或者信仰,她就永远是谐律精华的一份子。

  “好吧,我有糟糕的消息,黛茜。”

  “是什么样的糟糕消息,博士?”

  吓了一大跳的海德把桌子上的东西全都洒了一地,在惊慌之中还摔了个四脚朝天。沉重地哼了一声,他的脑袋撞到了后面的墙上,眼前一阵发黑。他尽力睁开眼睛,只看到一双有史以来最恐怖的玫瑰色眼睛在盯着他。

  “好啊,那就继续说。糟糕的消息通常意味着我需要付诸一些管理技能,那正是我最擅长的。你知道,你见识过。所以别浪费时间。”

  “哦,你好啊,黛茜女士。”

  “别想耍我,海德。”

  这辈子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博士开始畏缩了。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呜咽——非常轻,几乎听不见,但依然是呜咽声。 海德这一辈子的所有骄傲和自豪都伴随着这声哭泣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只有羞耻。

  “我、我已经派计量和礼文去监视所有从旧厂区传来的消息源头。尾烟和管钳坐电梯下去那里进行搜索那片区域了。”

  “多此一举。为什么你派一帮没脑子的家伙到一个他们什么也做不了的地方去?”

  “这样那帮疯子或许会一时兴起决定要不要一找到他们就把他们宰了。你可以比一个犯了逻辑错误的天才更聪明,但是你绝对赢不了一个根本不跟你玩同一个游戏的家伙。还有,要是那帮孩子……”

  “对,抱歉,我脑袋现在有点不舒服。”

  “我们……呃,不用在意。要是废物们真能绕开了尾烟的话,礼文和计量也能通知另外两个劳工那些胆大包天的家伙跑什么地方去了。”

  黛茜斜眼瞟着雄马,非常仔细地盯着他的毛皮上正在流淌的汗滴。“那么糟糕消息呢?”

  “这个,呃,我们不知道他们在下面的什么地方?”

  “这也算糟糕消息?所以我们才会派你的家伙们去处理的。真正的糟糕消息是什么,海德?”

雄马把头从黛茜面前转开,思考着,云墙上那黑漆漆的深孔引起了他的注意,让他冒出了一个主意。

  “这是完全可能的,我们或许可以处理掉那些聪明孩子——或许他们是废物,但拜托让我说完——所以我们才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知道怎么的,他们闯过了一条建好之后就从来没打开过的通风井。谁知道他们能用存在下面那些过时的技术干出什么来?深渊在下,黛茜,那和我们的技术完全相容,我们是在处理数不胜数的老信息!”

  “胡扯,博士!我今天早上才让你见识过,我们所有的技术都是最尖端的。”

  “那就是问题所在,真的。”阿玛斯菲叹了口气。

  云宝黛茜耸耸肩,转身从那只倒地的天马身边离开。“真有趣,但是无关紧要,我要那些逃亡者二十四小时之内被抓住,被杀掉。明白吗?”

  “那应变方案呢?”

  “那个我来准备,如果,只是如果别无选择的话。明白吗?”

  云宝黛茜蹦蹦跳跳地飞出了房间,在她起飞的时候把办公桌踢得倒向了海德那边。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她重重地在背后把门摔上。

  阿玛斯菲博士在地上静静地躺着。他把脑袋轻轻地靠在云墙上,又一次闭上了眼睛。或许真是尖端技术,但是全都过时了!小马这个种族本来能够在未来走得更高更远,但是却被一只又崩溃又孤单的天马的悲愤给全拖累了。

  “怀疑我对公司的忠诚?你这只蓝色蠢驴!我需要的一切就是你别来碍我的事!那样我就能把这工厂的能力推向新的高峰!我能让这星球变得更美好,我能让小马国获得新的生机!你要做的一切就是把你那些被赛蕾丝蒂娅诅咒的,一钱不值的问题都扔到粉碎机里去!你这愚蠢的,愚蠢的婆娘!这些乱七八糟的麻烦全都是你的错!我们本来可以扬名立万的!”

  雄马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土,把鬃毛打理整洁。“哦,黛茜,云宝黛茜,看你这样子真让我难受,我还记得你曾经的样子……你依然可以变成的样子。你想走,但是我要你留下,黛茜……哦,看看我!我真是个哭哭啼啼的傻瓜!”

  博士重重地捶打着墙壁,无论是殴打还是吵闹,云层都完美地承受了下来,这让海德尤其不满。“好吧……别做没用的事了,也好,开始干活儿吧……我还有个辉煌未来要设计呢。”

  抓起实验室白袍一挥,海德披上了它。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慢慢向前走出房间,因为刚刚那一摔而有些蹒跚。他自言自语地喃喃着,大部分都是久远记忆中的故事,大部分都是对很久前的天马一族本不该功败垂成的愤愤不平。

  他没有注意到走廊里那张覆盖着灰白的彩虹鬃毛的蓝色面孔。

  礼文努力透过呼啸的风声倾听计量的说明。她对这个巨大洞穴似的房间根本搞不清楚,房间正中是庞大得难以置信的台风,很明显是这王国中所有风力和空气运动的来源。除了那宏伟壮观的情景之外,各种各样的错综复杂地布满了周围墙壁延伸至工厂深处的管道回路和传输系统也让礼文难以忘怀。宛如山峦一般的帮浦的震动宛如雷霆交加,发出的噪音简直就是灾难。上面挂着古老的粗大电缆的重量几乎能把它们自己扯出插头一路滑到深不可测的深渊中去。

  “我们肯定是在靠近控制室,主要技术都在那里。”礼文向前面的雄马叫道。天马没有理会她,继续大喊着被风声遮盖得模糊不清的信息。停了下来,他在把雌马推出台风室之前指了指一扇厚重的铁门。

  “而这里就是控制室,”计量认真地说明,“我希望你还记得我刚刚告诉你的,这就是这难以置信的工厂能继续存在下去的关键。”

  “其实我什么都没听见,你还是再说一遍吧。”

  “哦,没时间了,我一会儿直接告诉你好了。”

  “但是你刚刚……”

  计量朝雌马眨了眨眼睛,然后继续前行。礼文摇摇头,一边跟着橘色的雄马一边充满敬畏地扫视着这房间。在她面前是贴着三面墙壁的半环形计算机控制台,各种各样的按钮和放大的按钮填满了这灰色仪器的每一寸空间。但是最吸引天马注意力的是远处的墙壁。

  一面巨大的显示屏基于一些不可见的原理,高高悬挂在云上。数以百计的电线被连进显示器里,让这屏幕看起来仿佛一台盘踞在电线蜘蛛网上的电子蜘蛛。黑色的背景上显示的是云中城气象公司的标志,三座巨大的烟囱耸立在一块冒着闪电的雷云上面。礼文对这个标志已经熟得不能再熟悉了,因此就像云中城的其他公民们一样,她从来没去仔细注意过它。现在,这标志以如此巨大而严肃的形态显示出来,让她觉得这似乎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险恶而不祥的标记了。在屏幕下面,两张椅子正在等待着操作者的到来,计量在坐下之前先把椅子给绿色天马拉了过去。

  屏幕下方的其他部分摆满了凌乱的键盘和电子设备,每个座位旁都有一个巨大的轨迹球,方向键板,还有十个明亮的方形按钮。雄马在他的座位上向前倾过身子,把一只蹄子放在轨迹球上,左前蹄则扫过旁边的按键。轻轻碰了一下那个球体,屏幕保护界面便被桌面界面所取代了。在计量开始演示操作系统的时候,礼文几乎看不清他的控制。但是保持专注对她而言就更难了,她的眼睛跟着光标和突出的单词来回乱转。最后在轨迹球上一拍,屏幕才停顿下来,把不同的视频监视画面分成了三类。

  所有的监视器几乎都是漆黑一片,能分辨出来的视频里也全都是毫不起眼的东西。其中一个视频捕捉到的看来是雾气的洪流,沉静的雾气滚滚翻腾着,仿佛地牢中的幽灵之蛇。中间的一个显示出普普通通的一条走廊还有棚架,除了一个歪歪斜斜地横倒在地的通风管道之外,几乎完全没什么可注意的。计量把屏幕上的那个管道放大,将监视器镜头仔细地对准了通风管道的开口处。

  她的同事又在跟她说话了,但是礼文完全没在注意。她检查着老旧的工厂,在他们漫无方向地四处搜索的时候,巡检着所有锈迹斑斑,落满灰尘的管道。

“这一千多年以来,他们不管什么时候有需要都只是加一些线路而已,尽可能简单直接。赛蕾丝蒂亚在上啊,这设施简直就是后勤部的噩梦!比如,看那里,他们把云回收设备完全连在和冰雹种子相反的方向上!那些产品完全可以混合起来使用同一条线路,直到它们到达各自特定的目的地为止。要是这里有半点建筑学方面的常识,冰雹制作室就应该和云资源回收区靠得越近越好,一个简单的过滤器就能重新分配种子。这实在是太……没效率了。”

  橙色的劳工打量着礼文,金色的刘海后,他圆睁的眼睛充满了敬佩。“难怪海德会选上你。我猜在古代,每次我们增加设备的时候,大家都觉得直接增设线路更有效率,而不是浪费时间去重建整个管网系统。要是黛茜听到你说这个公司没效率……”计量向后靠去,吹着口哨。他笑着摇了摇头。“好吧,只要你能设计的方法有助于提高云中城气象公司的效率,就应该没问题。现在来吧,集中精神,你还得学习怎么操作这个系统呢。”

  “无论如何,我们到底要干嘛?”

  “两个废物今天早上当我们在尾烟那房间的时候逃跑了。他们肯定是掉进了通风孔。我还希望他们会摔死呢。但是看来他们醒过来了,而且不知道跑什么地方去了……啊,无所谓,我们需要找到他们在什么地方,让尾烟和管钳去抓住他们。要活捉,这是阿玛斯菲的指示。他说黛茜希望他们安然无恙地被抓住,好让她亲蹄处置他们。”雄马皱着眉头,把屏幕画面切换到另一个监视摄像头。一个岔道口出现在画面上,雾气的末端源源不断地涌入中心,淡出他们的视线。“但是这还真怪了……我们本来应该尽快把他们全都处理掉的……”

  “你也是这样,计量?我还以为这里所有的劳工之中你是最有同情心的。”

  “这里的意义可不仅仅是‘杀幼驹’……”

  “在那儿!”天马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翅膀在兴奋之中猛地展开了。两只小小马冲出了浓雾,用他们最快的速度飞行着。计量一言不发,立刻搜索着各种各样的监视器画面,直到他最终看到了那帮废物。他们移动速度相当快,但看起来似乎毫无目的。

  “看来他们正往电梯那边去,但愿只是偶然的……用广播系统通知另外那两个,行吗?”

  礼文扫了一眼那些彩色的按钮,找到了其中一个标着清晰的扬声器图案的。把它按了下去,她开始讲话了。

  “劳工管钳,劳工尾烟,这是控制室,确定看到逃亡者就在你们前方。活捉他们,重复,活捉他们,黛茜不想让他们死。”

  日华一下子停住了,像一块石头一样落到云掩下面。小雌驹来了个急转弯,一边在她朋友身边盘旋一边生气地责备他。

  “你这傻小子,我们没时间闲逛了!快来!”

  “不,停下,听!你没听到吗?“

  “那声音?对,他们很可能是叫小马们出来搜索我们了。所以我们才得快走,马上!”

  “他们发现我们了,云掩,他们说我们正在朝他们的方向过去!还有……还有什么关于抓住之类的。有谁想让我们死。我没能全听清。我们不能朝这边走!”

  浅紫色的小天马落下来,沮丧而惊恐地跺着蹄子。“好啊,我们不能往前走,而且因为有小马在那里发现了我们,所以我们也不能往后走。那我们在这儿该怎么办,日华?这是个什么脑筋急转弯吗?要是他们看到我们在逃跑,而且就是想让我们以为出了出口就会直接完蛋呢?你得慢下来仔细思考!我一直都在思考!”

  日华转身面向小雌驹,举起蹄子抽了她一耳光。她抬头望着他,满脸的惊骇。

“我打你是因为我知道你吓坏了,而且我知道这看起来好像没希望了。但是我们现在没工夫互相看不顺眼。或许你是对的!或许你一直都在思考,那是你自己的事!你信不过自己的直觉!所以你才会没通过考试,云掩!你不相信你自己,现在你连我也不信了!来个信心的飞跃吧,云掩!”

  泪水已经溢满了天马的眼睛,但日华最后的话让她的眼睛猛地睁圆了。

  “信心的飞跃……”

  “对,完全正确,我是说,我找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来表达……”

  “信心的飞跃!”云掩高喊道。飞身一跃跳到空中,在后面想跟着她一起跳的日华不留神被她踹了一蹄子。在空中悬了一瞬间之后,他的朋友就从棚架的边缘栽下去了。

  “小云!等等!!”

  日华跑到边缘,朝虚空之中望去。他失去他的朋友了,都是他说那些话的结果。事态发展得太快了,男孩子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很快,劳工们也会来把他抓走的。他开始发抖了。

  “你是要在那里胆战心惊地挂着,还是要跟上我?”

  日华低头从他的腿间望去,看到了云掩闪着光芒的眼睛。他安心地笑了起来。“你这鬼鬼祟祟的小天马!我们可以藏在地板下面走到尽头,如果那里有劳工的话,我们再回来就是了!”

  “要是我们需要原路返回,我们也有希望从那些追我们的家伙的下面飞过去。信心的飞跃,日华!让我们离开这里吧!”

  “哦,天。”橘色天马抱怨着。

  “怎么回事?他们上哪儿去了?”

  “在棚架下面,这些旧监视器根本就没有足够的分辨率,完全看不清下面什么状况。狡猾的臭小子。”

  “所以,现在怎么办?”

  “嗯,他们显然是听到了广播,所以才停了下来。下一个符合逻辑的办法是让两个劳工其中之一到下面去飞行,尽量抓住他们。或许还是让管钳去的好,因为尾烟不知怎么的会倒立着走路。唯一的问题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在避免让那些废物再听清广播的情况下通知管钳。”

  礼文眯起了眼睛。“如果可以的话,让我看看他们俩。”

  马上,两只看上去非常无聊的天马出现在屏幕上,其中一只靠着栏杆,另一只则懒洋洋地绕着头一只转圈飞着。

  “那条冰雹种子的管道还在输送吗?”

  “可能没有,但是应该可以,让我……”

  雄马调出了工厂的运作原理图,这建筑的复杂规模差点把礼文给吓呆。虽然有生以来她几乎每一天都看得见它,积雨云覆盖的地方还是太多了。这企业的规模有多大多复杂几乎是难以言喻的。计量专门标亮了老厂区的部分,然后选定了管钳和尾烟所在的位置。所有管线的地图出现在屏幕上,橙色天马把光标移到了礼文提到的特别位置上,并且激活了它。灰色的输出信号变成了绿色,冰雹种子开始在管道中滚滚流动起来。

  “好了,你现在可以控制那条特殊管道了。不知道那条线路出了什么问题,不过就我所知,应该还能和发电机连通。你要用它干什么?”

  礼文没有回答,她正忙着学习操纵在她身边亮起来的控制台。大约一分钟后,她把两只前蹄放在了按键上,扭头面向屏幕。“让我再看看视频,你能把图表放到屏幕上来吗?”

  “当然了。然后……就这样了。”礼文疑惑地看着雌马。“你确定你明白你在干什么吗?而且,你到底要干什么?”

  当礼文锁定了一个只比栏杆高一点的阀门时,图表变成了红色。短暂的犹豫之后,她打开了几个连接到这条管线上的其他泵,并且无视了在屏幕上闪动的几处警告信号。刺耳的警报声开始在他们身边凄厉地回响起来。但是他们的精神全都放在了视频画面上,完全没有注意到那警报声。

  “哈哈哈哈,瓜钳,哈哈哈哈。”

“知道啦,瓜钳,瓜钳瓜钳瓜钳~”

  “更像是瓜掐,啊哈,哈哈哈。”

  “再拿我名字恶搞一次,老子就让你变成真正的尾烟,听见没有!”

  “啊哈,聪明!我喜欢,管钳,你听见了吗?”

  “那个,呻吟声,嚎叫声,就像是床上的美女~哈哈!但是说真的,压力,哈哈哈管钳把它停下它太吵了从里面出来哈哈哈哈。 不好啦,哈哈,管钳,修好它!修好那个阀门,管钳!修好那个阀门,管钳!啊啊啊哈哈哈哈哈!

  “你他喵的到底在说些什么?!”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旁边的阀门破裂了,开始向对面的墙壁喷射出密度高得难以置信的球体。管钳踉跄着向后退去,正落在像疯子一样开心地尖叫鼓蹄的尾烟脑袋上面。泄漏出的射流看来随着压力的变化时起时落,而不是以恒定的减压速率保持稳定的喷射状态。

  计量在一旁看着,完全目瞪口呆,礼文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蹄子在触控板和键盘上飞一般地操作着。简直就像是没了骨头一样,那动作仿佛翻腾的蛇一般迅速而精准。每一次偶然出现不必要的动作时,都会引来一声诅咒,然后在补偿的动作中又会传来宽慰的叹息声。

  她学习操纵压力系统的速度实在是太厉害了……计量勉强眨着眼睛,屏幕切换的速度快得让他目不暇接。他尽了最大努力不去盯着自己的同事看。她到底在干什么?

  “这样……应该……可以了!”敲下最后关键的一个按键,礼文在她的位子上转过身来,发出了胜利的欢呼声。她停顿了一下,注意到计量的下巴正耷拉着,急忙尴尬地把翅膀收回来。“我,呃……这个控制系统和下面那个其实很类似……呃……对。就是这样。”

  橙色的小马眨了好几次眼,摇了摇头,慢慢地回到他当前的工作中。“那是怎么一回事?把管钳吓出屎来好让他乖乖跳到栏杆下面去,还是什么?”

  “那面墙,看那面墙对面的管道。”雌马朝监视器瞥了一眼,把脸转向它那边。“那面墙,看看它对面那墙上的管道。”

  “管钳那是给你的那是个消息从上面传下来的,哈哈,明白没?管理层在上面,在看着我们,在看着一切,一直都在看着控制着改变着现在那是给你的话,管钳,看看那些话照着做管钳那是命令给你的命令那……”

  尾烟的左翅一扇,他的咆哮声中断了, 他失去了升力,直直地栽进了老旧的工厂深处。管钳盯着雄马坠落,然后把眼睛转回来,仔细看着泄漏的液体在坚硬的云墙上蚀刻出的文字。

  “我的天!他们居然还能用这招来写字!”

  云墙上喷溅的痕迹形成了一行非常潦草的文字:

  管钳飞下去拦截废物 

  雄马伸开翅膀,活动着自己僵硬的后背准备起飞。在他伏下身体把身体放平和栏杆一样高的时候,上了年纪的后背传来的酸痛感不由得让他呻吟起来。看到眼前出现的那只倒立的天蓝色天马,更是让他喃喃地抱怨着。

  “嘣!哈哈哈哈哈哈哈!”

  “到上面去,尾烟,跟我一起干,要是你看到了他们,就把他们轰下来赶到我这边。”

  “明白,头儿!”尾烟高举翅膀致敬,然后又一次一个猛子扎下去。管钳一直听到那疯狂的笑声最后一丝回音消失,才继续向前飞,困难地拍打着翅膀恼火不已。

  总有一天我要把他那对翅膀砍下来,疯狂的白痴。

  对他们俩提供的消息很满意,礼文和计量放松下来,浏览着视频屏幕上的监视画面寻找着逃亡者的蛛丝马迹。

  “那,接下来会怎么样,计量?”

  “接下来会怎么样?等我们抓到他们之后,难道只是把他们扔回去做成彩虹吗?”

  雄马沉默着,他用蹄子挽着自己的一缕长鬃,拧着它陷入了深思。在仿佛永恒的寂静之后,他开口了。

  “不完全是那样。”

  “好啊,那些孩子到底……”

  “那些废物在这里又怎么了?我知道他们是云中城的耻辱,但是我们真的有必要不遗余力地去丑化他们吗?他们或许是废物,但是他们也只是害怕的孩子而已!你也试过逃走的!而且你也没干出过什么给天马的社会抹黑之类的事来。他们只是……计量?”

  礼文停住了,她歪着头注视着计量的表情。他彻底怒了,他的腿在愤怒之中绷得紧紧的,眼睛盯着地面。

  “你就是搞不懂,对吧?”

  “不,你根本不明白。”他叹了口气,把他的长鬃甩到背后,直直地瞪着她。“我们是肩负责任的,礼文。这不仅仅是工作而已。这是对公司的责任,对云中城的责任,甚至是对全世界的天马的责任。我们是如此的脆弱,你明白吗?非常非常的脆弱。在所有种族的小马中,天马是最弱的。当一只陆马摔伤了腿的时候会怎么样?”

  礼文发着抖,尽最大努力不在计量突如其来的情绪转变之中哭出声来。她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是马上被打断了。

“但是我们也会坠落。”

  “如果他们逃出去了,把他们的故事说出去了……不仅仅是云中城和佛洛克,整个天马种族都要坠落了。没一只天马,甚至那些废物,还有根本没有生在城市里面的,全都会坠落。我们会从崇高和信任之中坠落谷底,所有的荣誉,爱戴,所有我们为之奉献的一切都会粉身碎骨。没有比失控坠落更糟糕更可怕的事情了。”

  雄马点点头,他满是胡茬和皱纹的面孔几乎宛如圣贤。“那么,为了避免坠落,该怎么办?”

  “我们必须消除那些会剥夺我们翅膀的存在。”

  “他们差不多快到了,现在,回去工作。”

  云掩的心里仿佛火车出轨一样慌乱。不到十分钟之前,一切都还非常顺利;想出这么聪明的主意让她感觉非常自豪,觉得自己全身心都振奋了起来。有一瞬间,她几乎觉得就这么飞下去的话,大大的,光明的,美好的出口标识随时都可能出现在她眼前。

  然后一只雄马朝他们追了过来,他咧着嘴心满意足地笑着,那笑脸让云掩一看就知道麻烦大了。不知怎么的,劳工们不用听喇叭里的广播也找到了日华和她的位置。在恐慌之中她不假思索地向上飞去,结果差点和一只飞在离地面三英尺高空中却踢腾着腿装出走路样子的天蓝色雄马撞了个满怀。那只雄马一看到她就睁大了眼睛,在空中刨着蹄子做出撒蹄狂奔的动作——结果一点用也没有,但是马上他就反应过来,扇着翅膀向前疯狂地追向逃跑的废物们。

  云掩落回了下面,紧跟着日华起飞,使出全身的力气追上那只逃得更快的小雄驹。她的心脏在胸膛里疯狂跳动,驱使她的翅膀绝望地奋力拍打,直到她终于看到了雾气的洪流在远处朝下面落了下去。

  如果我们能到达那里,我们就可以躲开这些怪家伙!

  就在这一刻,一根管道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声音,然后突然爆炸了,差点炸到她的右前蹄。沿着这条路一直到交叉路口的钢管全都爆开了,里面的各种东西喷得满天都是,把所有可能通行的通道都给堵上了。日华咒骂着勉强拐向前方右侧,小雌驹跟了上来。拐角处的一块支撑云板让两个孩子不得不回到栏杆上面,紫色小雌驹朝后面望了一眼,那两个劳工还在狂热地追逐着他们。

  管道继续在他们面前炸裂,在一个特别的交界处,爆炸甚至强劲到足以让顶部塌下来露出另一条走廊。

  这不可能是偶然的,我们可搞不出这样的事来。为什么这工厂就这样正在……自毁?

  “我正忙呢,小云!”

  “日华,你是不是碰到了什么阀门之类的东西?撞到了开关或者管子什么的?”

  “要是你问我有没有,那你就找错……哇啊!”

  话刚说了一半,男孩子就注意到一系列垂直的管道以钢铁绝对不可能有的那种方式膨胀了起来。伴随着时机恰到好处的爆炸,冲击波正中废物们的身体侧面,他们向前的冲力和冲击波的压力组合而成的复合力量立刻让他们撞到了一个铝合金的通风口上,而且立刻就撞穿了并不牢靠的盖板掉了进去。在一通短短的,毫无方向的翻滚之后,今天第二次,他们从天花板结结实实地摔到了硬邦邦的地面上。

  云掩是头一个站起来的,她有些晕头转向的,尽力想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哇哦,小云,看看那个,那是什么啊?就好像……就好像你在那些外星异形电影里看到的那些什么桶似的……!”

  小雌驹翻着白眼。赛蕾丝蒂亚啊,他真的太孩子气了。就好像公司非得有个异形……哦,你知道吗,差不多还真是这么回事。

  在他们前面,是一个巨大的熔桶,里面装着冒着气泡的浅绿色液体。金属的基座上插满了软管和电缆,那进进出出的方式仿佛设计它的工程师发了疯。右边坐落着一台几乎和这个桶一样巨大无朋的机器,上面带着一个古怪的,满是凸出的附加设备的多重活塞气缸,上面连接的线路和那个熔桶的基座一样毫无逻辑可言。

  房间里的灯光在慢慢地自动闪烁着,照亮了五套更巨大的……云掩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看的是什么东西。她根本想不出这些大得可怕的容器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除了那些冒着泡的绿色粘液之外,里面什么也没有。而且她也已经注意到了,尽管这很明显是某种引擎,但是却没有任何机器或者设备在发出震动或者声音,整个房间完全处于沉默状态,这么长时间以来,小姑娘头一次觉得自己很安全。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日华问道,他慢慢地走在那些神秘的设备中间。他伸长了脖子,看着三英尺粗的电缆从引擎顶部窜出来,消失在高高的房顶里。“我猜,应该是发电站之类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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