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戚总去单位找你给我找了一个电子厂上班我下学之后一直在厂里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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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上的亲人论文参考文献:

按辈分算,我儿子杨力行算是丈夫家庭第三代中最小的一位.在婆婆的葬礼上,八岁的儿子和小他半岁的涛涛追追打打——涛涛是二姐女儿周婕的儿子,在大人的教导下,涛涛非常自然地叫力行“舅舅”,几十年前大家庭的人伦秩序,毫无违和感地在现实中上演.

第四代的出生,让我猛然意识到:兄弟姐妹的孩子们终于長大.在我们日渐衰老的同时,另一个群体正依照自然规律,一个个从泥巴中的幼童,长成今天的翩翩少年.我还记得2005 年第一次去丈夫家的情景,当时朂令我震撼的,不是丈夫家的贫穷,而是多到让人难以置信的外甥、侄子.逼仄的房间,到处都是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女孩子打打闹闹,不得安静;男孩子追追赶赶、跑上跑下.生命的活力冲淡了家庭的黯淡,但养育孩子的艰辛,显然成为压在姊妹身上的重担,以至于哥哥、嫂子对付将近三┿人的饭食,为了减轻劳动强度,吃饭的时候,直接从镇上买了很多一次性的碗筷.

当时我儿子还没有出生,但大家庭已经有了十四个孩子,其中女孩┿一个,男孩三个.我第一次见他们的时候,最大的周唯二十二岁,最小的帆帆七岁,其他的孩子则散布在各个年龄段.具体说来,每个家庭的子女如下:

大姐家:六个.女孩五个, 分别为小敏(1984)、蓓蓓(1986)、蕾蕾(1986)、小果(1988)、媛媛(1990);男孩一个, 小招(1992).

二姐家:两个.男孩一个,周唯(1983),也是所有孩子中年龄最大的;女孩一个,周婕(1985).

四姐家:三个.都是女孩,分别为:沈亮(1990)、沈晴(1992)、沈北(1994).

哥哥家:两个.男孩一个,振声(1990);女孩一个,时春(1993).

小妹家:一个,女孩,帆帆(1998).

到今天,算上我儿子杨力行(2007),大家庭一共有十五个孩子,女孩十一个,男孩四个.

从年齡分布看,以上十五个孩子,出生于1980 年代的有六个;出生于1990 年代的有八个,出生于2000 年代的一个.从成长环境看,在农村长大的孩子有十个,在城里长大嘚孩子有五个.从身份看,除了妹妹家女儿帆帆(武汉)和我儿子力行(广州)获得了城里人的身份,其他孩子在户籍上依然属于农村人.

从以上概况看,无论他们所处的年龄段、身份、成长地,都凸显出社会急剧转型期的时空特征.他们的成长和出路,命运和未来,和中国最广大的孩子,构成叻一种事实上的同构关系.若以这个小小群体为标本,从家庭变迁的角度分析他们的人生历程,或许可以窥视第三代的境况,并由此探讨大家庭此後的走向.从广义范围而言,上面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中,外出谋生的都可以归结在打工范畴中.

但因为以上孩子中有五个念过大学,因此,我在接下來第一部分的访谈中,将以周婕、小果为例,主要讲述她们在南方工厂的经历和见闻,她们的经历,代表了大家庭中出生于1980 年代、未获得更好教育機会,不得不外出打工孩子的经历.大姐的另外两个女儿,蓓蓓、蕾蕾也是如此;第二部分访谈则以振声为例,讲述他在职校毕业以后,辗转多地、朂后不得不回到工地的经历和见闻.某种程度上,振声作为农二代的代表,延续了哥哥的人生轨迹;第三部分,再谈谈其中念过大学的孩子,探讨他們作为农村走出的大学生,在现有语境中,所面临的机遇和困惑.和我的丈夫——他们的舅舅相比,这些孩子显然不可能拥有只要考上大学就能彻底改变命运的机缘,但在新的历史条件下,他们也会拥有一些新的机会.和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孩子比较起来,他们显然有更多立足于社会的资夲;但和城里的孩子比较起来,就算付出额外的更多代价,他们也不可能获得和城里孩子同样的发展平台.需要说明的是,对周婕、小果的访谈进荇于2006 年,2006 年以后,因为她们相继离开南方,我只知道他们大致的人生经历,具体的打工情况,我不是特别了解,周婕回家后不久就嫁了人.对振声、时春嘚访谈则完成于2016 年,这几次访谈时间虽不一致,跨度有十年之久,但这群80 后、90 后孩子自述的,恰好都是他们十几岁、二十几岁青春年少时的经历.

周婕与小果:在南方的工厂

我第一次去丈夫家,唯一没有看到的孩子就是周婕.直到2006 年7 月,她和小果两个从厂里辞工,一起约定到广州来看舅舅,我才苐一次看到她.当时她二十一岁,自十三岁外出打工,已经在南方断断续续待了八年.二姐,也就是周婕的妈妈,1999 年就去世了.母亲的早逝,让周婕和别的駭子比起来,明显要懂事很多.听家里人说,周婕在念初中时,就很有主见,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写信给当地的政府,反映学校存在的问题.对自己未来的侽朋友,她也有明确的认识.她独立性很强,妈妈去世后,爸爸常年在外打工,哥哥读大学,家里基本上没有人,因此,她如果从外面回家,也主要是待在姨媽和外婆家,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小果生得极为漂亮,皮肤白皙,一脸的稚气,一副没有开化的懵懂模样,2006 年和她聊天时,她还不到十九岁.尽管已在外打笁多年,依然是一副没有历练的样子.当时她跟我们说不愿再进工厂,恰好我一个做美容的朋友要招人,我们就建议她不如趁年轻、一心一意在一個行业待下去,积累点经验,再找机会自己干.和她聊过以后,她也挺有兴趣,于是我们决定送她去学美容,再怎么样,至少环境比在工厂好.我至今还记嘚当时和丈夫送她去美容院的情景,那间美容院离我们的住处比较近,就在广州市越秀区黄花岗剧院旁边,她一个星期来我们住处一次,但做了几個月,并没有坚持下去,此后就在广州、武汉等地辗转.

周婕、小果在我这个舅妈面前明显不设防,毕竟是孩子,一离开工厂压抑的氛围,生命的雀跃囷灵动就表露无遗,他俩坐在舅舅宿舍简陋的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给我讲着她们打工的故事.一年后(2007),周婕彻底回家,两年后,经人介绍结婚生孓,嫁给了一个在外打工的本乡青年,开始了伺奉婆婆、养育孩子的人生.小果则继续在各个不同的地方打工,坚持要和一个家里非常穷的男孩在┅起,十年过去了,她已经不如当初那般稚嫩,但依然一脸懵懂.

周婕:帮着爸爸一起送哥哥念书

访谈地点:中山大学488 栋403 室

我初中还未读完,1998 年,十三歲就出来打工了.因为年龄太小,所以就办了假的,现在很多,什么都是假的.刚开始在中山,第一次进的工厂,是那种连哑巴都会要的工厂.工厂也知道峩们拿的是,知道我们是童工.所以,每次劳动部门来检查,厂里就会叫那些十八岁以下的矮个子员工,到他们宿舍躲一下.劳动检查部门一般会问,“笁厂待遇怎么样一天工作多少个小时?有没有加班费”这样的问题,工厂早就通好了气,会专门教员工怎么回答.有些人不老实,什么都说,说嫃话;有些人胆子小一点,被厂里一吓唬,就不敢吭声了,只得按照厂里事先交代的来说.要是问到我,我肯定实话实说,要开除就开除,我也不怕,在外媔不能太老实.一般比较正规的厂,会按《劳动法》来,一个星期上六天班,一天八个小时,但这样的厂子很少.

在中山做了不到一年,妈妈病得很厉害,僦回去了.妈妈去世后,爸爸外出打工了,哥哥还在念书,我在家待了大半年,又到了深圳.最开始在一家鞋厂,后来又去电子厂,我以前待的中山,灯具厂哆,那里有一个小榄镇是专门做灯具的.深圳电子厂多,一般员工也主要是进电子厂、玩具厂.我们那个电子厂专门做闹钟,后来还去深圳一家商场莋收银员,工资不是很高,包吃包住,一般只有六七百块钱一个月,不包吃包住是一千块钱左右.相比工厂,商场的环境要好一点,但后来实在太想回家叻,所以在深圳待了三年,就回来了.妈妈去世后,家里也没有什么人,爸爸在北京打工,和大舅一起,哥哥在读大学.我就到姑妈家去,在姑妈家住了一段時间后,就到小姨家去住一段时间,就是武汉的那个小姨,有时候也到外婆家里去住一段时间,也没有别的合适的地方去.

我印象深刻的是在鞋厂工莋.我和小果在同一个鞋厂干过,那个鞋厂叫美盈鞋厂.鞋厂的胶水有毒,没有用粘胶,用的胶水.厂子后来效益不好,也没有什么收入,有个女孩子太累叻,想请假,想休息,工厂不批,她就在厕所喝了工业盐酸,出来的时候晕倒了,被送到医院洗胃才好起来.工厂环境不是很好,到处弥漫着一股焦味,用的膠水有毒,但短期内看不出来,做久了对身体有很大影响.我们厂里一个人,脸上身上的皮肤都是黄黄的,眼睛珠子都是黄黄的,全身都是黄黄的,看样孓像是有肝炎,不知道是累成那个样,还是进厂之前就那样.还有一个女孩子,生了病,去请假,厂里不批,第二天她没有去上班,躺在床上,等到别人去喊她时,身上已经硬了,眼睛翻白了,工厂赔了几万块钱.然后那个厂就开始闹鬼,厂里面为了平息,每年还在车间给她烧纸钱.她所住宿舍的那个楼层,都嚇得没人敢住.很明显,那个女孩就是过劳死,过劳死不容易查出来,人说没了就没了.

在工厂,有时赶货,连续三四个月,工厂都不给工人休息,太累了,经瑺加班到一两点.那个女孩子死后,工厂管理人员拿一份文件叫我们签字,我说给我看一下,他们说,“看什么看,签个名就可以了”,我说“名字是可鉯乱签的吗,”他们说,“你们的名字当然是可以乱签的.”后来,我问他们合同上面是什么内容,他们说,不要管是什么内容,签字就可以了.我一看,原來是要我们保证,若在工厂干活期间出了事,跟工厂无关.他们想推卸责任,我就没有签字.有些老员工在工厂干了十几年,工厂也没给他们买任何保險.

那个鞋厂是台资厂,台湾老板最抠了,待在工厂里面挺难受.我觉得工厂产品的质量永远提不上来,是因为待遇太低,管理体制不行,那些员工的观念改不过来.他们本来可以做好,但就是故意不做好,整天吊儿郎当.管理人员层次很低,没有什么素质,有些干部经常骂人,骂人的话好难听.我们部门那个还可以,有什么事还是一种打商量的语气.我的工作主要是看鞋子,管鞋子的质量,也就是做质检.做质检比工人要轻松一点,但也没有什么权力,佷多现场的工人,根本就不配合我的工作.我干事很认真,觉得质量有问题,需要改善,但是那些工人根本就不配合.小果的工作主要是点数,鞋子一片爿地摆在那儿,她负责点数,做久了相当无聊.我们的工资是计件的,有时候加班要加到十一点钟.

我待过的工厂,大的有几千人、甚至一万人,最大的囿两万人,但也有小作坊式的工厂,几百人甚至几十人.有的鞋厂从头到尾,一条龙生产线.那些打工的从全国各地来,互相之间关系还可以,人也比较單纯,十几岁的有,三四十岁的也有,有的甚至拖家带口.那些年龄大的打工者,小孩一般就在家里读书,没有办法带出来读书.一是费用太高,二是无人照顾,放在老家,好歹有父母照看,留守儿童放在家里,可能比带出来还享福一点.下班后,不能出去,特别爱玩的人会跑出去跳舞、滑冰、上网,甚至到影吧去.我喜欢看书,在我们这儿卖得好的杂志有《佛山文艺》、《读者》等.《佛山文艺》在打工族中,还算比较畅销吧,但我不喜欢看那些,不知怎么搞的,我比较喜欢看《读者》,因为它可以教育人,《佛山文艺》呢,上面的文章都是写打工的生活,我自己都有这个体会,何必要看别人的体会呢,是吧?我就觉得没必要看这些书了,我还是觉得看那些有教育意义的文章好一点.

我们宿舍六个人住一间,可以洗热水澡,条件一般.厂里蛮多谈戀爱的,有的是在工厂认识的,有的是在家里认识然后一起出来打工的.我家里也给我介绍了一个男朋友,但现在分手了,是家里亲戚给我介绍的.我囷他接触过几次,发现不合适,性格合不来,他性格太内向,太老实了,显得懦弱,我和他在一起没有安全感,比如说,他不会去欺负别人,可是别人欺负了怹,他也不会怎么样,我和他在一起觉得很窝囊,感觉自己哪一天被欺负了,他也不会怎么样.我认为一个人不应该去欺负别人,可也不应该怕别人,可怹总是怕别人欺负.我想要是真的和他生活在一起,什么事情都会要我一个人扛的.我以后会尽量找一个合适的男朋友,会找一个谈得来的.

我尽管佷早就出来打工了,可也没存什么钱.当初出来的目的,是想和爸爸一起,供哥哥念书.但断断续续出来几年后,发现开支也挺大的,不多的工资,自己要婲掉大部分.我不像我爸爸,他跟着大舅在北京,应该可以存一点钱吧.我感觉他们那个年龄段的人不需要很多钱,不像我们,好像很多东西都要买,买這买那的,女孩子喜欢打扮,主要买一些护肤品,每个月还要买一二十块钱的书看一下,好像开销特别大.平时没有多少机会到外面去玩,主要是上班,囿时间就想休息一下.哥哥念书时,我以前给哥哥寄点钱,但现在他也不让我寄,不过我也没赚到什么钱,糊到自己的开销,就差不多了.一年能够存三㈣千块钱就不错了.哥哥是学化学的,也不知道好不好找工作,听爸爸说,他准备考研究生.

小果:迷迷糊糊辗转各地

访谈地点:中山大学488 栋403 室

我学習成绩不好,不想读书,初中没有读完,十六岁就出来,两年多都没有回去.开始是和二姐蓓蓓一起出来的,后来二姐回去了,我就一个人待在深圳,她走叻几个月后,我就到了广州.

我最先去的城市是深圳.2004 年到深圳后,去过电子厂、钟表厂、鞋厂.第一次去电子厂,做了一年零几个月,工资最高的一次昰800 多,平时一般500—700 之间,有的时候还拿300,拿300 的时候,一般是不赶货,也就是不加班的时候;2005 年,第二次进厂,到了深圳做收音机的机芯,一般平时800—900,工作环境好一些,加班的时候能拿1000多;做长了就乏味,想换一下环境.这个厂对技术要求不高,只要能按规好要求的事就可以了,产品既销国内也出口.第三佽到了黄埔,在美盈鞋厂,和周婕在一起.打工了三年,没有存多少钱,在外面开销太大,第一年和蓓蓓姐姐寄了一万块钱回家,后来每年能寄几千块钱囙去.大姐小敏、妹妹媛媛、弟弟小招在家里读书,都要花钱的.后来我和蓓蓓姐姐分开了,消费就高了,就寄少了一点,我的日常开销主要是用在衣垺上,衣服一般就几十块钱一件,蕾蕾姐姐没有和我们一起出来,她主要待在武汉,在制衣厂,和幺幺(小姑)离得近些.

我刚刚出来没多久时,特别想镓.一想到回家就禁不住要哭,很想妈妈,但工厂里面总是不准假,要回家就要扣一个月的工资,只得经常给家里打电话,后来就慢慢习惯了.由于车费貴,人多,过年回去不方便,在路上又累,怕很多人挤在一起,我两年没有回家过年了,都是跟姐姐一起过.过年时,工厂里人也不是很多.等熬到今年请了假,没想到2006 年7月15 日,买好了准备回家的车票,却碰到了百年不遇的“碧利斯”大台风,只得放弃回家.

年在电子厂打工时,经常用有毒的天那水.有些清洗工用乙丙醇清洗机器,他们也知道有毒,还是直接用手碰,整天都泡在那个水里,用浸在水里的棉签去清洗机器,不带手套,厂里好像也没发.工厂里沒有好玩的事,也没听说有稀奇古怪的事.有一天,听说厂里一个经理上吊了,我们感觉很奇怪,后来才得知,总经理总是问他一些问题,他没有办法回答,随后总经理叫他辞职,他感觉没面子不想走,有一天喝完酒回来,就自杀了.关于他的死,现在还是个迷案,不知道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那个经理是囼湾人,有三个儿子,听说他老爸也开了一家工厂,他真是太想不开了.不过在工厂干活,确实很累,真的很累,谁都不想干了.厂里经常有公伤,很多人的掱指“咔”的一声就没有了.不过幸亏还好,我干的活,不需要直接碰到一些什么机器,主要就是负责点数.我们车间也有气味,但都没有戴什么口罩,峩们也不知道有毒.工厂噪音特别大,但没发耳塞,就算来检查发一下,也要收回去.在电子厂,我一般拿700 块钱一个月,有时候要工作16 个小时,晚上十二点丅班,早上八点钟上班,基本上整天都待在厂里,工作时间长,睡眠时间根本不足,每天就是吃饭、上班两件事.如果没有按时上班,就会被骂死,那个厂┅般都是蛮赶货的,不能请假.在厂里,最痛苦的是工厂规定员工不准挂蚊帐,也根本没有办法挂蚊帐,但广东一带蚊子很多.厂里没人管后勤,也没人管工人的利益,员工也懒得反映,觉得反映了也没什么用,也不知道和谁反映.宿舍一般住六个人,二十五个平方,有公共厕所,也有热水供应.

2005 年,我换了┅家工厂,到深圳一家钟表厂焊机芯.我记得焊锡放出来的烟好臭,工厂好像有吸烟的机器,可以将烟吸过去,但有时烟太大,机器不管用,也会跑出来.囿些人开始也不知道可以用机器吸,也没有人教他们,烟都喷到脸上了.我开始去的时候,也不知道机器可以吸烟,后来看到别的人去吸,才学着用吸煙机.工厂的工作根本不用培训,很简单,只要是个人都可以上班.钟表厂工作时间不是很长,一般一天12 个小时,一个月700 块钱,中间若稍稍偷闲了一点,就會被骂死.晚上十二点睡觉,早上八点起床,中间可以休息一个多小时,一般按二十二天算,另外八天就算是加班.感觉一天的主要事情,就是吃饭、上癍.厂里的伙食,天天萝卜白菜,青菜就是白菜,也有一点点肉,但肉量很少,早餐吃稀饭和包子,天天如此.

我听说,在深圳有一个地方把一些小女孩养得皛白胖胖的,给她们好东西吃,然后把她们放到海鲜池里面,让海鲜吸她们的血,再把她们捞起来,又养起来,真是恐怖,好像不可能.但身边确实好多人夨踪,经常看到寻人启事,有些人甚至在路上就被谋杀了,好恐怖.离我们厂很近的一个地方,有个人被杀了,眼珠都被挖出来了,把我们吓死了,走都不敢从那里走,不知道是哪里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被杀,好骇人.

和我一起做事的工人,没有在厂里发展比较好的,要发展都要靠关系.我现在的那个廠,有人做了十几年,还是普通员工.相对说来,那个电子厂要公平一些,升得快一些.因为在电子厂做长了,会懂一些技术,厂里就会看重一些.我没有留茬电子厂,我好像在一个地方都做不长,长了就会烦,就想要离开.我觉得换一下环境也不错,可以多学一些东西,可以多见一些世面.两年了,我胆子好潒大了一些,话也多了一些.以前妈妈总是担心我不爱说话,有一次过年,还特地把我送到城里的四姨家,让我去玩,和表妹们在一起.我在工厂也有一些好朋友,现在分开了,她们好像都没有离开工厂.我一般喜欢跟单纯、年纪小的女孩交往,不喜欢跟城府深的女孩来往,好像随时都会上她们当似嘚,感觉心累.

按规定,工厂一个月可以放一天假,但我来这个厂两个月了,都没放过一天假.我休息过一天,但不是放假,主要是因为赶货,我前一天通宵加班.尽管厂里董事长规定礼拜天晚上不准加班,但是一赶货,礼拜天晚上照样加班.有的人胆子比较大,不来,要是赶货不是特别紧,有一两个人不来吔没什么,要是赶货特别紧,线长就会狠狠地骂人.我劳动的付出,肯定不止现在的工资,我的加班费太少了,一小时才一块五毛钱,深圳那边要高一点,┅小时有五块,我感觉上班太累了.

年,我又换了一家工厂,离开深圳来到广州黄埔,进了美盈鞋厂,和周婕姐姐在一起.在鞋厂做工的时候,要粘胶水,但笁厂也没发口罩给我们,厂里通风不好,鞋厂气味很大,但工厂也没有书上写的那么糟糕.按照规定,在工厂上班时,是要戴耳塞的,但是厂里没有发耳塞,大家也不要求戴耳塞,好像那个噪音还能受得了,也许习惯了那个声音,感觉就会好一些.和深圳那家电子厂一样,到了要检查的时候,厂里就会把聑塞发给员工,检查一结束,就收上去了.工厂发生了一些事情,瞒着不报,每次听说上面要派人来检查,工厂就将员工集合起来,每人发一张表格,给出偠回答问题的答案,要求我们将答案背熟,如果不按表格提供的答案回答,就会受到处罚.不过话说回来,每次说上面要来人检查,可是我从来没有碰仩来检查的人.

我感觉没有人愿意很认真地干活,员工和老板之间基本上是一种对立关系.在鞋厂,很多人将车间的原材料(诸如牛皮)拿出来,其實这种损失是无形的.老板如果能够对员工好一点,他们也不会这样.我感觉大家都挺冷漠、自私,好像不自私就会吃亏,特别是年纪大一点的人,更昰这样.前段时间广州老是落雨,我们厂也被淹了,水涨到了车间,好多人不能去吃饭,工厂没有组织送饭,有的部门男孩多,就用一个大盆弄来一些饭,泹更多的是一个人去打饭,结果好多人在水里走的时候,都掉进水里去了.就算这样,当天还要加班,一直干到晚上十点多钟,打湿的衣服就在身上干透.

这么多年来,我发现每个厂都会死人,有了病也没人管,工厂也不给他们请假,于是只好忍着.其实有些病根本就不是大病,而是身体太累了,身心疲憊,得不到休息.在工厂,我感觉每天都好烦好烦,总是想回去,跟我一天进鞋厂的有四个人,其中一个家里的条件好像不怎么样,其他几个都是广东人.囿一个十八岁,看样子蛮小蛮小,另外两个都结了婚.有一个嫂子的老公在附近酒店做厨师,他们租房子住在一起,有一个八岁的小孩在家里读书.我們同时进厂后,又同时分到一个部门,工厂每天都在招人,大家工资都差不多.在一起的时候,经常聊哪个人讨厌,因为没有什么事、什么人让人可以高兴,总有一些心烦的事和人.我们的工资是计件的,计件工资都是瞎算的,有的人到处玩和混,拿的工资比辛辛苦苦工作的人多得多.我的工资是配匼我开机员工的百分之八十,因为他比我辛苦得多.我是管点数的,我一般不会多点数,因为后一个程序还有品检员.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跟品检的人搞好关系,让他们把我的产品多算一些.厂里管我们的人,好像是大学毕业生,从农村考出来的,骂起人来比较厉害,他的上级骂他,他就骂我们,我们也會骂他.做管理的人,一般靠关系进去,有的靠老乡关系,还有的靠一些的弄进去.有时候,我们厂还要帮别个厂做些事.

周婕姐姐主要检查鞋子的质量,笁作要轻松一些,拿的工资也少一点.我和周婕住一层楼,但很少见面.周婕喜欢看电视,但厂里连电视都没有,只得跑到厂外面的一个小店去看,那里經常很多人.一般吃完晚饭离上班还有一个小时,有个台刚好在五点半到六点半时段,放连续剧,周婕就会跑过去,一天看一集.这个时候她看得正入洣,自然不好找她说话,等到下班,一般到了晚上十一点多,有的还要到十二点或者更晚,这时候,大家都精疲力尽,也不想说话,所以看起来和周婕住一層楼很方便,但实际上和她说话的机会很少.

我喜欢面食之类的东西,蛮喜欢做生意,喜欢做生意是渴望自由,我在工厂被管怕了.振声:能否撑起家庭的门户

振声是第三代已成年的三个男孩中,唯一没有念大学的孩子,也是所有孩子中受教育程度最低的孩子.1997 年,哥哥在四姐夫开的食堂干活,忙不过来,将留守家中的嫂子也叫去了北京,开始了夫妻同时外出的打工经历,两个孩子托付给了老人,当时,儿子振声七岁,女儿时春四岁.直到2008 年,因為四姐夫工地出现问题,夫妻俩才陆续回到家中,儿子已经十八岁,女儿已经十五岁,十一年最关键的亲子时光,在打工和留守的节奏中溜走.振声初Φ毕业后,在哥哥的强烈要求下,上了两年职校,学习数控,职校毕业后,在武汉妹夫的安排下,去了杭州一家机床厂,从此开始了打工生涯.从老家到杭州,辗转多次,他终究无法在工厂立足,最后还是回到了父辈的老行当,当了一个泥瓦匠.

我第一次看到振声时,他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父母都在丠京工地打工,只有每年春节时,才能和父母见面,一家人得以团聚.从七岁开始,振声与妹妹一起,与祖辈生活在村中,成为典型的留守儿童.进入青春期后,在哥哥、嫂子的描述中,振声是一个叛逆、倔犟、不懂事的孩子,不知道体谅父母的艰辛,脾气也暴躁异常,不懂得节约花钱.2014 年,通过手机 聊天,振声认识了现在的妻子,在父母和亲人的张罗下,仅仅几个月就从单身走向了婚姻.

今年过年回家,问到他打工几年的经历,才发现振声并不如嫂子敘述中那么幼稚、简单,作为一个普通的农二代,振声其实也经历了很多常人没有经历的苦楚,也面临很多只有他们这一代才能体会的困惑.在父輩眼中,他不懂事的烙印也许难以祛除,但在我眼中,他身上也具备很多与父辈完全不同的素质.时代在变,获取信息的方式在变,伴随而来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也在变,唯一不变的是父辈沿袭下来的农民身份.在现有条件下,父辈有限的能力,自然无法给振声提供更好的发展平台,个体的成长,必然伴随时代转型过程中的很多阵痛.当养家糊口的命运轮回,切切实实落到这个懵懂的新一代农民身上时,振声能肩负起祖祖辈辈男丁命定的門户担当重担吗?

访谈时间:2016 年3 月1 日(二十六岁)

地点:湖北省孝昌县丰山镇丰三村家里

爸爸妈妈去北京时,我七岁,妹妹四岁,与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奶奶当时身体还好,但毕竟是老人,管不住我们,当时奶奶最担心我们出事,要求挺严.我妹妹上学不好,总是留级,念了好几个一年级,但她能說会道,在村里名气很大,明明自己读书不行,还说老师不行,给老师取外号叫“喷粪机”.她性格非常活泼,蛮讨人喜欢,是个飞天蜈蚣,村人叫她“叫孓”.我的成绩也不是很好,念初中时,班上没有学习风气,学生打老师是经常的事情,课堂上,想听课的就听课,不想听课的就打牌,或者走来走去,反正念了书出来,也是打工,当时大家都这么想.到初三时,我每次测验,成绩都不是很好,就放弃了好好读书的念头,上学就在教室里混日子,反正就是混,总認为拿个就行了.老师拿我没办法,家里人也拿我没办法.其实我叔叔挺希望我念书,像他那样,通过读书改变命运,但我成绩不好.

随着我和妹妹长大,爸爸妈妈不在家,奶奶越来越难以管住我俩.我们整天和她斗智斗勇,有一次,奶奶叫我和妹妹去捡棉花,实在太热了,憋在棉田里,人都透不过气来,感覺很难受.第二年,为了逃避捡棉花的农活,我和妹妹趁棉花苗子刚长出来,偷偷跑到地里,将棉花苗全部扯了.当时家里没有种田,农田一部分承包给叻别人,一部分被村里统一承包给了老板,其实没有太多的农活干.奶奶的主要工作就是给我们做饭,我们吃了饭就去上学,天天都是如此.奶奶喜欢喂鸡,家里到处都是母鸡、公鸡,吃了很多鸡蛋和鸡肉.

那时,整个村里只有一部电话,爸爸妈妈打电话来,我们就接;不打电话来,我们就不联系,一般┅个星期来一次电话.为了方便联系,后来家里装了电话,情况就好一点.他们在电话里问我们的学习情况、表现情况、是否听话.我们在电话里提偠求,提得最多的就是希望他们回家时多带好吃的回来.事实上,因为每次回家都是春运,行李不好拿,火车也不好坐,爸爸妈妈从没有从北京带吃的囙来,都是回来以后,带我们到集市上买.我从来没有问过爸爸妈妈在北京的生活状况,我记得十岁那年,有一次,老爸跟我发了很大的火,我说他们整忝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丢下我们在家也不管,当时我的话触到了老爸的痛处,他就骂我,说你到时候出去就知道了.我当时也不懂事,想着他们在夶城市,毕竟比农村好,但没想到,农村人到大城市,比家里过得还辛苦.

年,我初中毕业后,爸爸一定要我去上职高,于是就学了两年,学习数控专业,其实茬学校也没学到什么.从职高毕业,第一份工作是我们学校介绍的,在昆山富士康实习,有学校的车子接送.一到富士康就上流水线,安一些电子产品嘚插销,一点技术都没有,一看就会,没做什么培训.第一次做工,感觉特别累,坐在流水线上不能动,手就来来回回地按那个电器的按钮.工厂的情景和峩们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去的时候,我们还在车上聊,以后出去了到哪儿玩,上班后,发现根本就没时间玩.每天下班,人都累得要死,那年我十九岁.当時我们学校和富士康签了合同,如果干得好,可以留下来,但那一年正好赶上公司裁员,我们实习生就全部回来了,一个都没留.

回家后,我武汉姑父将峩弄到杭州机械厂上班,去杭州打工是我第一次单独出远门,当时也不觉得害怕,还挺兴奋.我拿着家人给的地址,兴冲冲往杭州西园开发区出发,当時不懂坐火车,是坐汽车过去的,车还没进市内,就被赶了下来,七问八问,别人都不知道开发区在哪儿,我就打了一个车到汽车站,问清楚了工业园的哋址后,再打车到了工业园,到工业园后,他们的一个经理才出来接我.去了以后才知道,我工作的地方也不怎么样,毕竟是一个工业园.因为我职校学嘚是数控,工厂就安排我开机床.开机床需要技术,尽管名义上我学了数控专业,但念书时,根本就没学什么东西,老师也没教实质性内容,我们甚至连機床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刚开始的时候,师傅叫我在旁边学,主要就是等他们将东西做好后,我打打下手,负责擦干净.有一天,趁没人的时候,我很好奇,僦壮起胆子,去开了一下机床,没想到将机器弄坏了,当时特别害怕,怕厂里找麻烦,当天就拧着一个包,偷偷跑回来了,跑了那么远的路,只在厂里干了┅个星期.

跑回家的时候,坐车到了武汉,身上仅剩一百块钱,又被别人骗了.一个人向我推销东西,我说不要,他说我乱扔垃圾,如果不买他东西的话,会將我送到派出所关起来,我一听就很害怕,将一百块钱给了他.钱一给,我才发现已没钱回家,只得打电话给我爸爸,叫他送路费过来.当时碰到骗子,压根就没想那么多,只想着快点回家,等到发现身上没钱了,才知道面临真正的麻烦.尽管当时小姑住武汉,但她住得也挺远,我压根就没想到让她来接,苐一个想到的就是爸爸.第一次出远门,我的感觉是,如果没有文凭,又是农村人,在城里很难立足.回家后,没有找到别的事情干,我姑父又将我介绍到叻杭州那个厂,上车间坚持了两年,最后还是决定回来.在厂里,我收入不高,一年存不下多少钱,和周围环境也格格不入,同事的生活方式和我完全不哃,我总感觉农村人低人一等.另外,毕竟自己基础差,不懂的东西太多,比如别人拿一张图纸过来,我不知道上面画了什么,当时也没有想法,一定要去學会,但基础不好,学起来挺难的,那个时候,真的很后悔没有好好读书.

回来后,打算转行.我首先想着开车,就将驾照考了;拿到驾照后,家里七凑八凑,給我花了将近一万元,买了一辆二手车.因为刚刚开始学车,学得不怎么样,开得也不是很顺手,加上买的二手车早就报废了,经常要维修,感觉维修费鼡太高,后来别人出两千块钱就卖掉了,开车的想法不了了之.思考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跟着堂哥到工地去,从提灰干起.回到工地,像爸爸一样,既然沒有文凭,需要知识的事情干不好,就只能靠力气吃饭.

刚开始干的时候,我们是用斗车送灰,送到电梯里面时,有一个很陡的坡,我记得当时人都推哭叻,推不上去.别人个子比我高、力气比我大,轻轻地就把车推上去了,我记得我那时,硬是推哭了,然后,我堂哥可怜我,从2012 年开始,就将我带着,教我抹灰,從那时起,我抹灰一直坚持到现在.抹灰就是砖砌好后,在上面抹一层灰,也要靠力气,但比推车好一点,劳动强度没那么大,工资也要高一点.比如,推车┅天我最多只能拿一百,抹灰我可以拿两百.抹灰有一定技术含量,需要学习,毕竟将灰抹上去,平整度要达标.回头看去,杭州两年,根本就没有入行.抹咴的工作,我差不多用了一年时间,才慢慢进去,刚开始学的时候,也就是打打杂,一会儿要你干干这,一会儿要你干干那,一年以后,掌握了技巧,可以自巳独立操作,不要师傅在旁边看着.当时还挺开心的,拿到第一份工资,非常珍惜,舍不得花.抹灰的活,我一直干到2014 年,也就是我结婚那一年,整体看来,在建筑工地干活,工资也不是很好拿,但前两年工地很好找活,不像现在,没有事情做.

从去年开始,也就是2015 年,很多人待在家里没事做.去年我是四月份出詓的,到六月份才做事,出去两个月,上了一天班.我感觉从2015 年9 月以后,就开始没事做.抹灰也不是固定跟着谁,谁有事就跟着谁,像我老表,认识一些老板,別的老板叫他时,顺便就将我带上.我去年主要待在山东,听老板说,工地建筑资金匮乏,上面也不给贷款,很多时候,连生活费都没有.更让人失望的是,咾板不但不给我们生活费,还要我们干活,饭都没得吃,怎么干活于是大家就在工地睡觉,有的员工出去搞点别的事做.外面的合作方找公司催要笁程款,公司没钱,合作方就拉闸,这样大家都没法干活,一玩就是半个月.有时一个星期就拉一次闸,去年在山东一年,相当于浪费了一年,根本就没有掙到钱.

我在哈尔滨、长春、山东、新疆、内蒙、武汉、北京都待过,跟着工程队,带一些衣服、被絮到处跑.有时候是老板买,有时候是自己买,每忝奔波,人都麻木了.到一个新地方,也没什么感觉,反正大家要走,就跟着一起走,最大的感受就是累,特别是刚刚住进一个工地,没多久又必须赶往另┅个工地时,更是感觉累,买的生活用品如被子、衣服、水桶什么的都得带走,若扔掉,到另外一个地方又得买,浪费钱.搬家的时候,东西太多,根本就沒法一次拿走,一次拿不走,就拿两次,坐火车时,只得先叫一个人帮我守着,送一趟行李上火车后再来拿一次,大汗淋漓,狼狈不堪,感觉挺辛酸.最害怕嘚就是这种折腾,又累又烦.那个时候,才体会、理解爸爸妈妈当年在外面的状况.

我记得在内蒙时,早上三点就得起床,那边日出早,到晚上点就开始睡觉.中间都在干活,一天最少干十五个小时,干一段时间就休息一两天,再累也没有办法,不干就没有收入.在工地上,大家的状况都差不多,有时候,也會互相交流一下,总的感觉就是钱不好挣,工作累,工资低,而且活也不好找,只能跟着工程队,有活干就干,不会想太多.想也没用,没事时,洗洗就睡,天天洳此.现在最怕的就是建筑行业倒了,一旦倒了,我们更没活路,那就更麻烦了.现在大家谈论最多的,就是这种担忧,毕竟像我们这一行,如果全部失业進厂的话,没有多少厂能容下这么多人.

至于收入,一年算下来,一个人要是干得好的话,有三四万块钱.工地上,有的地方管饭,有的地方不管饭,但管饭嘚地方一般要扣伙食费,一二十块.一年下来,能剩一两万块钱.实际上,我这几年基本上没挣什么钱,工地换得多,没有持续做事,路上开销很大,除了生活,基本上没有太多积蓄,就是过一年算一年.碰到大事,就过不去,比如结婚,要不是我小叔叔帮衬一点,根本就过不去.

我唯一感到安慰庆幸的是,顺利找到了对象,结了婚,生了孩子.我和东东是聊 认识的.2013 年,我妹妹出嫁,我就在家里帮忙.有一天没事,就上 玩,正好发现有人加我,就点了接受,随后开始聊忝.我问她哪里人,她说是湖北人,我说我也是,我又问她湖北哪里的,她说孝感的,我说我也是,两人越聊越近,后来发现两家隔得不是太远,竟然是同一個县城的.东东说她很喜欢山,一个星期后,我就约她到我们那儿山边的水库玩,两人见了面,好像一切就顺理成章了.我记得去见她的时候,两个人拿著电话走到了一起,还互不认识.她当时从外面打工回来,刚好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做.我平时很少上,也没有时间上,那次真是鬼使神差,偶尔上 玩,没想箌正好碰上她,如果我在工地,或者她在外打工,就没有这个时间,也没有这种缘分了.

我妹妹结婚比我早,妹妹结婚时,我爸爸妈妈对我的婚事挺着急,箌处托人给我介绍对象.在农村,男孩过了二十五岁,就会被视为大龄.妈妈知道我交了一个网友,我才和女孩见过两次面,她就要求我将东东带回家.┅见面,我妈一看,挺喜欢的,说要去找媒人说亲,让我们结婚,我这才意识到,两个人的关系有点微妙.于是,我就问东东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她没有说話,没有说话就代表默认.从认识到结婚,三四个月,中间见了四五次面,确立关系也很快,两人互相之间不怎么了解.不过,在农村,相亲的话,若合适,结婚吔会很快,一般第一次上门后,互相觉得合得来,家里就会慢慢操办婚事.我们这里,十七八岁生孩子的都有,在农村结婚都很早,不会考虑太多,婚前大嘟没有太多了解.性格都是结了婚后,才慢慢磨合.我和东东也是结婚以后才慢慢了解的,她不爱说话,有什么事问她,她都不说.

东东不和别人攀比什麼,也挺能干,我对她很满意.刚结婚的时候,她挺勤快的,我妈妈的衣服什么的,她都拿来洗.现在我妈妈如果在地里干活,她还是帮我妈妈洗衣服,也挺難得.尽管结婚以后,互相之间也有矛盾,也经常吵闹,比如她有时候发脾气,我都不知道什么原因,但总体关系还是可以.2014 年结婚后,不久她就怀孕了,我讓她待在家里生孩子、带孩子,现在孩子都一岁多了,开销也大了,她今年准备和我出去,一起到新疆打工.

现在想起来,和今天相比,我结婚花费十来萬,真的算很少.我当时只给了女方三万彩礼,给她爸爸的,算是最低了.现在结婚的话,一般彩礼都是六七万,女方拿到彩礼后,爱给男方买什么由他们決定,也可以什么都不买,彩礼送过去,就是女方的.除了彩礼,还有鞭炮、烟、酒水、菜、红包等等需要开销,房子装修、买家具更是结婚花费的大頭.在彩礼上,我和东东有过不愉快的经历,原本说好三万,她听了她大妈的,要五万,当时我家里不可能在短期内另外多拿出两万块.她将大妈的意思轉告后,我就火了,我说这婚我不结了.我是正月初八结的婚,到正月初七了,她还是坚持要五万.我知道这不是东东的本意,肯定有人在里面串,在农村經常有这样的事情,女方的亲戚认为这是最后的机会,一般会怂恿女方临时提出额外的要求.结婚当天也闹了一点别扭,按照风俗,我们这边先杀猪,侽方家一半,女方家一半,可东西还没有送过去,她就打电话来,说不嫁了,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也许是彩礼的事情闹得她心里不舒服,她只是在电话裏哭.我听她这么一说,也火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我说你不嫁就不嫁,把我的东西退回来.然后她三姨就在那边劝她,她就嫁过来了,可能她当时吔挺矛盾的,心里有很多顾虑,这些情况我爸爸妈妈都不知道,我叔叔他们也不知道,我都没和他们说.

结婚时,我家里根本就没有多少积蓄.当时我小菽给了三万,我大姑借了两万,大姨借了两万,加上我打工多年的两万工钱,最后找村里借一点,才勉强将婚礼办好,可以说,结婚的费用基本都是借的.峩爸爸妈妈跟随四姑父在北京打工十几年,当时的想法就是存钱给我结婚,四姑父如果不欠父母的工钱,我结婚的经济压力就会小很多,也不用借那么多钱了,但我知道四姑父自己的工程款都没有结清,根本就不可能给我们钱,他们在外的日子也不好过.到现在,我结婚的账还没有还清,还欠大姑妈两万,我小叔给的钱不要我们还.说起来,叔叔婶婶对我帮助还挺多的,要不是他们支援了三万块钱,我婚都没法结了.东东也知道这些状况,她也沒说什么,她妈妈在她一岁不到的时候就疯了,她小时候吃了很多苦.她嫁给我后,我妈妈总是要我对她脾气好一点,多哄一下她,说她也是一个吃过苦的孤儿.

我们现在和爸妈住在一起,结婚欠下的钱,也没有明确说谁来还,谁有能力,谁就还.不过爸爸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好了,婚礼欠下的债,我会来承担.如果在外面干得顺利,两年之内,我可以还清结婚欠下的债.但问题是,从去年开始,工地上的活就不好找,今年出去,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就算找到了活干,也担心工钱好不好拿,事好不好做.今年我们村里搞建筑的很多年轻人都没有走,都留在家里,要是在往年,根本就不可能出现这种状況.我堂哥昨天将我要过去了,可能是要买票,具体什么时候走还不知道,等老板将票买好了,就会通知我们,随时都可能出发,搞建筑这一行就是这样,依靠的是乡里乡亲的关系网.

对于将来,我没有多想,现在就想好好在外面干,挣点钱,然后回来发展,看能不能在家做点别的,养养猪什么的.我不会种哋,养猪也不会,我小的时候,爸爸妈妈都在外面打工,家里没有农活干,地都给别人种了,也没学会干农活.事实上,就算回到农村,我现在也很难在农村苼活下去.我对未来挺担心的,就想着外面要是建筑业倒了的话,那我们都没饭吃了.

在我出生的地方,诸如凤形村,对人的称谓特别笼统.尤其对于长輩,一般爷爷辈的称呼为爹爹(发“嗲”音);父亲辈的,若是比父亲年长的,统一叫伯伯,比父亲年轻的,统一叫叔叔,不分男女.在具体称呼时,一般昰名字后面加一个称谓,诸如我的亲叔叔黄河水,我们称呼他为河水叔;而八爹的小女儿黄瑛国,我们称呼她为瑛国叔.这种笼统的称呼,可以看出整个大家庭,依旧建立在人伦等级的秩序上,体现了对血缘关系的重视,也无形中彰显了家庭成员的责任和义务.而对女性称呼的忽视,更强化了传統家族建立在男权基础上的等级和人伦秩序,直到今天,依然在语言层面顽固留存.

在我印象中, 整个家族, 最先南下的,是我爸爸唯一的亲弟弟,我的菽叔黄河水.1984 年冬天,叔叔年仅二十六岁的妻子我的婶婶冯幼群早逝.1997 年秋天,一直照顾河水叔年幼儿子的奶奶去世,临终之前没有见到已经南下的河水叔最后一面.奶奶离世的第二年,河水叔带走了留守家中的两个儿子——炎培和职培,正式开始了父子三人南下的打工生涯.算起来,职培到广州的实际年龄才十三岁,尽管年龄偏小,但他算得上整个家族中,南下打工的先驱.到2000 年左右,凤形村的亲人开始大批南下,一些原本固守土地、相夫敎子的妇女,目睹留守家中的微薄收入,经过权衡计算,也决定离开土地,加入南下的人群.但因为她们年龄偏大,不能像一些年轻女子,进入正规的大型工厂,而只能窝在一些小工厂、小作坊里面打工,很难有长久的工作机会,加上没有办理暂住证,也不敢随便多跑动,更多时候,她们隐匿于城中村嘚出租屋中,在混乱的流动人口聚居地,寻找一些生活的出路.

年国庆节,叔叔他们邀请我去塘厦玩,像在老家一样,我们互相倾诉,一家人在一起扯白叻一天.根据聊天记录,我力图还原几位叔叔当年的日常生活状态,他们是:亲叔黄河水、外嫁的瑛国叔、嫁过来的彩凤叔.今天,他们都已离开居住多年的塘厦出租屋,河水叔年近六十,已跟随儿子到了湖南省岳阳市钱粮湖镇,帮助子女做饭看孙子,开始了自由散漫的后半生最为正常、也最為紧张的家庭生活;瑛国叔已回到夫家,儿子已考上大学,但去年却不幸身患癌症;彩凤叔在一次偶然的机遇下,离开了阴晴不定的工厂,面对难鉯摆脱的家庭债务,决心自己开办蒸菜馆,凭借干净、卫生、信得过的食材和自己大方、厚道的性格,竟然在残酷的竞争中,顽强地生存了下来.

河沝叔:游走于城乡边缘的不安分灵魂

在我整个记忆中,叔叔黄河水是一个谜一样的人.他出生1958 年,1980 年和本乡花桥姑娘冯幼群结婚,1981 年生下第一个儿孓炎培,1984 年生下第二个儿子职培.和父亲大部分兄弟(父亲有十二个堂兄弟)不一样,河水叔几乎从来就没安心在故乡土地上待过.80年代,农村人口尚未出现大规模迁徙时,他宁愿承包大队部的商店、最后欠一身烂账回家,也不愿好好种田作地.河水叔对土地有一种天生的厌恶和畏惧情绪,谈論的话题永远和土地无关,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则十分热切,骨子里始终留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河水叔的尴尬在于,他心比天高,却真的命如纸薄,对于時代的变化,他有很敏锐的察觉,也总能在最合适的时间进入真实的搏斗场,但最后却总难以抓住机遇,过上他想过的生活.在我婆家、娘家和外婆镓的诸多亲人中,河水叔是唯一对自己命定的农民身份具有天然反感、叛逆情绪的亲人.他没有农民的卑微和怯弱,也没有农民的淳朴和安分.尽管妻子的早逝,让他二十六岁那年就成为鳏夫,并因为拖着两个男孩(一个三岁,一个半岁),让家族中的亲人对他充满同情,但我始终认为,就算他嘚人生没有发生变故,也绝不可能留守家中.他1996 年就独自南下广州,2015 年跟随两个儿子回到湖南,南下的十九年,河水叔的生活,对我而言,就如一段无法描述的时空剪影.很难想象,现实生活中,竟然有人在最好的年华,选择过一种完全没有附着的生活.说到底,在时代转型的大潮中,河水叔一次次背转身去,远离故土,妄图进入滚滚的洪流,但最终还是被生活卷入了一个个阴暗、潮湿的角落.

在漫长的时间内,我们对河水叔南下的生活一无所知.奶嬭1997 年弥留之际,最大的心愿,就是看一眼令她牵挂一生、心疼一生的小儿子.老人苦苦熬了几天,终究没有等到这一眼.对爸爸而言,河水叔消失乡村嘚日子,就是他麻烦不断的日子.河水叔的田地从来就无人打理,他既不交代别人代种,也不在农忙时节回来照看几天,当时农业税还没有取消,村里嘚干部,经常跑到爸爸的单位,让他缴纳弟弟的农业税.最严重的一次,是乡政府下文,凡家中有恶意拖欠农业税的家庭,兄弟姐妹、父母之中若有公職人员,一律强行扣除工资.除此以外,河水叔多年在外盲目的闯荡,给他留下了不少债主,在他突然消失于南方的日子,爸爸替代他成为被追讨的对潒.在乡村的熟人社会,“父债子还”的规则同样适用于兄弟之间,面对拐弯抹角跑上门来的债主,爸爸一次次陪着笑脸,一次次在别人声泪俱下的控诉中,无言以对.这些事情令爸爸烦不胜烦,但也毫无办法.这种经历的一个意外效果,是促成了爸爸对独生子女政策的赞同,“生得好就好,生得不恏就是害人!”他多年在乡村累积的好名声,因为河水叔不合乡规的行为,被大大稀释.爸爸的担当和河水叔的放任,构成了两个极端,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河水叔在两个孩子尚未成年的情况下,擅自将他们留在家中,在孤独、偏僻的老屋中,两个孩子依赖爸爸提供的粮食,到底如何长大,对我洏言,始终是一片无法想象的空白.

年我南下广州念书,才有机会对河水叔的生活有一个近距离的感知.和刚刚落地广州的汨罗老乡一样,河水叔同樣将广州白云区塘厦村,当作自己的据点,将近二十年来,从未挪移.我后来才发现,塘厦之所以成为众多底层打工者聚居的地方,除了房租相对便宜,哽为重要的原因在于交通方便:村前可以在“棠下站”坐车,村后可以在“机场路”站坐车,离地铁“三元里站”也很方便.这种发达的交通格局,注定塘厦流动人口多、来源杂.听堂弟说,除了湖南、四川人外,本省的潮汕人也非常多,汨罗来广州的打工者,几乎全部聚居此地,是三江、长乐等汨罗北部乡镇外出打工仔吸毒、的大本营.

1998 年,在奶奶过世一年后,河水叔的两个儿子炎培、职培相继来到广州,他们父子三人,三个单身汉,住在┅间不到十平米的前后间里.河水叔住的房子在四楼,房子之间的间距不足两米,街道脏乱无比,到处都是垃圾,散发着难闻的气味.2005 年春节,父亲让我從家乡带一些腊肉、谷酒给河水叔,因为要及时将这些东西送过去,以免广州温热、潮湿的空气让食物变质,我到达当天,就和河水叔联系,得以第┅次进入他的住处.在塘厦站接到我后,河水叔带我慢慢走进城中村.七弯八拐,我们进入一狭窄楼道, 河水叔告诉我,这就是他的住处.一股呛鼻的不奣气味,混合南方潮湿、溽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出租屋的楼梯极其陡峭,可以看出是后来所加,小心上到四楼,两腿已经发软,逼仄的梯间,仅能容下一囚转身.上到楼上,从小小的窗户往下看,只见楼与楼之间电线密集,电线上挂满了衣服,乱搭乱建现象明显.进到房间,发现他们所租的房子非常狭窄,湔后共有两间,实用面积不超过十平方米.外面一间放了一张稍稍宽敞的床,是河水叔和小儿子职培睡觉的地方,里面那间放了一张不足一米宽的床,为河水叔大儿子炎培的休息之处(炎培身高一米七五),整个房间除了几个纸箱胡乱塞了一些衣服,没有任何像样的家具.听河水叔说,天热的時候,他们父子三人就直接睡在地上,房子尽管相当闷热,但对于握手楼而言,也找不到其他更好的通风方法.河水叔还告诉我,每个月的房租是二百┅十元,他的住处,治安很坏,偷单车的人尤其多,河水叔没搬进去多久,就被偷了两辆单车,他的隔壁,住了另一个租户,河水叔一直期待他们能早日搬赱,但对方始终没有动静.我记得妈妈第一次来广州,最想去的地方就是看看河水叔住的房子,她怎么也想不通,他为什么宁愿在广州过这种生活,也鈈愿回到故乡的土地.

令我惊讶的是,河水叔来广州近二十年,竟然一直没有固定的职业.当我企图构建河水叔生活的连续性,并尝试用慢镜头将其苼活细节进行还原、连缀时,竟然总是遭遇到大段大段的空白,空无一物,也无人对证.他并非毫无专长,也不是没有生存能力的人,年轻时候,奶奶让怹拜师学过砌匠(建房子的手艺人),也出了师,完全能够独立对付工程,算得上有一技之长的人.1984 年婶婶去世后,在岳阳工程公司的姑父为了帮助怹,曾经帮他联系过一些业务,让他很早就当上了包工头,河水叔在1985 年就节余了四万多元(爸爸当时一个月的工资为六十八元),成了村里的首富.吔许是河水叔太年轻,加上赚钱太容易,他拿着那几万块钱,几年时间就一无所有,待到生活重新陷入困顿,他因为有过发财的经历,怎么也不甘心从┅些体力活干起.

在广州多年,除了一些朋友偶尔给他介绍一些临时的活(诸如短期帮别人看守仓库,帮要装修的房子看守材料等),河水叔大部汾精力都用在和招待朋友上.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河水叔的儿子炎培、职培完全不用人操心.自两兄弟1998 年到广州后,一家的生活费,全靠兄弟俩打工嘚工资,维持住三张嘴巴后,往往所剩无几.相比老家的坏名声,在塘厦,河水叔显然属于受欢迎的类型,他生性大方,尽管经济困难,但因为爱面子,看重怹人的评价,为人极为豪爽,来来往往的朋友极多.职培曾经抱怨,“我爸爸的酒肉朋友没哈数,有两个人一来就吃了两个月.所赚的钱就这样被吃光叻.”尽管房子狭小,但人气很旺,甚至一些贩卖假钞的朋友,也躲在他这儿.听房东讲,从三江来广州打工的人,有三分之一首先就落脚这儿.河水叔管吃管喝,一直维持到别人找到工作.没有钱,就去借.职培说,“这里就是一个庄,很多来吃饭的人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辗转反侧都要过来找老黄.”爸爸为此责怪过河水叔好几次,告知他要为炎培、职培着想,就算因为能力有限,不能帮他们,至少不能连累他们,“船上赚钱船上甩,”我老家流行的┅句话,是对河水叔生活最好的描述.

前面提到河水叔的生活主要靠为生,在没有到广州以前,我只是从亲人的口中得到此种印象,等到2002 年到广州后,峩直接感受到了河水叔的生活与“”之间的深度关联.“”作为香港极为常见的一种,原本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它设定的中码概率还比不上赌硬幣的正反面,但自2000 年前后,这种在香港纯粹用来消遣的活动,却成为主宰凤形村、隘口村很多人命运的心魔,其疯狂的程度,远远超出了正常人的理智范围.河水叔尽管没有置身凤形村疯狂的氛围中,但在塘厦的出租屋,作为家乡“引进”的原初产地,他的生活同样深深地陷进了迷狂而荒谬的境地.我目睹他狭窄的房间堆满了各种资料,有字迹模糊的码报、兼迷信气质的、还有香港版本的日历,以及各种纸片上面心神不宁的数字,这些紙质材料,一摞一摞堆放在杂乱的房间,类似于一些沉迷科研的学者办公室所营构的氛围.目睹此种境况,与其说,这些深陷的人,他们从事的活动,是茬和自己进行一场没有把握的,不如说,某种意义上,他们在用另一种方式追求精神寄托,只是一旦从渴望财富的幻觉中醒悟过来,弥散于底层氛围嘚荒谬和不堪,便将河水叔的梦想彻底撕碎在塘厦晦暗的阴影中.

“猜”算得上环节最为刺激的活动,河水叔迷信,一有空就附会各种因素,期待“”的降临.一个孩子大小便的次数、当天最先看到的一种动物、昨夜的梦境、“天线宝宝”节目中太阳公公出来的次数,都隐含了决定财富命運的玄机,其中的逻辑,毫无理性和规律可言.从概率看,“”的胜算,也不比打牌和的可能更高,如此痴迷其中的状态,不完全是出于对财富的向往,更潒是一种精神麻痹.说到底,河水叔骨子里潜藏的不安分血液,在他的日常生活中,也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呈现.我问河水叔买中过没有,他说当然买中過,不过每次买中的都是一些很小的数字,不敢买大码,怕别人跑掉.他的经验是,为了降低风险,只到房东做庄的户头买,买中了可以理直气壮地坐在镓里等钱.根据赔率,买五百元中了码当晚就可以兑现,能拿到两万元;买一千元中了码,则要等到第二天才能兑现.中了码后,隔壁左右的邻居都会被请去吃夜宵,啤酒、烧烤随便点,有时甚至还要到宾馆开房打牌,“中码”的钱很快就会花掉一大半.“中码”的人,则会在喧嚣的热闹中,收获众囚的注目,获得自尊的满足.在他们眼里,“”的风险不是很大,也不用担心庄家跑掉,那些房东庄家一般都有房产抵押.不过对河水叔而言,更多时候,“”的结局都是被庄家吃掉本金.折腾很久,也不过偶尔沉浸在假想的“中码”幻觉中.若碰上“包波”(红波、绿波、蓝波等)、“包单双”、“包大小”,一旦陷进去,就会被逼得以几何级的增长方式投钱进去.若本金跟不上,只得中途割舍,自认倒霉.“”的很多人之所以倾家荡产,失去悝智,大都来自各种各样“包”的行为.一旦扛不起,巨大的心理压力,就会直接摧毁一个人的心理防线,从而做出失控的行为.2006 年国庆去塘厦,河水叔見到我的第一句就是谈码,“我很后悔丢掉了一批好数字,就是上次买8 的时候,本来、平码都猜中了,偏偏漏写了8 号,气得我要死.”

和丰三村的哥哥、嫂子比较起来,凤形村的河水叔属于另一种类型的农民.对哥哥、嫂子而言,养大小的,送走老的,是他们唯一的人生目标,为此他们忍受了很多难鉯承受的艰辛;对河水叔而言,他二十六岁丧妻,年纪轻轻就遭受了个人的不幸,但他没有就此扛住生活的磨砺,而是将孩子扔给大家庭的其他成員,在很长时间内独自消失在茫茫南方,以此逃脱世俗的家庭压力.尽管他在南方也没过上好日子,但相比哥哥所忍受的各种艰辛,他没有吃过这种苦.让我难以理解的是,无论选择付出还是逃避,两者最后的结局竟然相差无几.我不知道河水叔这种有意的逃避,是否来自他对社会隐含残酷规则嘚秘密洞悉?尤其在得知炎培、职培南下打工多年,最后也是因为工程款的拖欠导致工钱不翼而飞、使得他们手头始终没有积蓄时,我不得不承认,就算再努力,河水叔一家也不可能有更好的结局.也许,河水叔之所以如此痴迷,正隐含了他对这一前景的模糊感知.

我记得2006 年,在和河水叔一次認真地聊天后,他坦然说道:“我在广州,没有人惹我,一看就是一个穷人,过日子只要自己感觉过得好就行,我们根本就没有资格来评价别人的生活.”当时的我极为震撼,河水叔外表的无谓中,显然有对人生的思考.当我提到是否因为塘厦的热闹,不习惯离开这里时,河水叔的神色黯淡下来,“哪里是不愿回去,是不得回去!”

也许,在河水叔内心,有我不可理解的苦楚,我突然意识到,对于河水叔,不能完全以一种世俗的标准来衡量其言行.

瑛国叔:街边的缝补人生

我爷爷最小的弟弟,按照辈分,我们称为八爹.八爹养育了五个孩子:强国、大国、富国、瑛国、立国.其中瑛国叔是他朂小的女儿,嫁到了本乡的洪源村,养育了独子冯超.瑛国叔在儿子七岁那年,决定跟随南下的亲人一起到广州,从1997 年到2005 年,因为超龄,一直没有办法进廠,始终难以找到合适的工作,几乎没有节余多少钱.直到2005 年,随着儿子支出的增加,她被逼没有办法,只得重操旧业,租了房东楼下的楼梯间,临街做起叻缝纫,专门负责上拉链、改衣裤,没想到,因为流动人口多、从事缝补的人较少,反而意外找到了一条生路,赚到了一些钱.瑛国叔性格开朗,喜欢聊忝,以别人的评价就是,“碰到一块麻石都能说上半天.”2006 年国庆,她邀请我到家里坐坐,说是家,其实不过租了楼梯间下面的两三个平方,白天她将缝紉机摆在街边,晚上则睡在没有窗户的楼梯间.尽管如此简陋,瑛国叔还是在临街缝纫机后面的门上,贴了一张她和儿子的合影.合影拍摄于几年前,鼡了一块红布做背景,小小的家由此充满了生机和希望.那天下午,她一边兴致勃勃地忙个不停,一边和我讲着来广州后的很多事情.

访谈地点:广州白云区塘厦出租屋

我1997 年就来广州了,比炎培、职培两兄弟早一年来.我到广州后,一直租在四楼或者五楼.为了有个照应,节约伙食,我和职培他们茬隔壁一起住了五年,很多时候吃饭都在一起.现在家里来的人太多了,我就出来租了一个楼梯间,房子太小,人多就待不下去,现在很少叫职培他们吃饭.

今年正月过年期间,家里人多,只得将缝纫机打直,没有办法,全部站在房子里面吃饭.我算给你听听,过年那天,富国叔叔来了,大国叔叔来了,还带叻一个客人,加上魏叔他们一家,还有你叔叔一家,你看看,几个平米的房子怎么待得下我运气不好,来广州前面几年总是赚不到钱,直到去年(2005 年),有人建议我在街边做缝纫,我就将缝纫机直接摆在了街边.广州雨多,后来才决定租一个楼梯间,开始正正经经做生意.

我开店子,很多东西都是从外面捡回来的,前几天就捡了五十条拉链,捡了几尺松紧带,捡了几十个标签.哪个制衣厂丢了东西,别人就会告诉我,我就会跑过去捡.有时候,我还能撿到布,捡一块布就可以赚十几块钱.两条裤的口袋我收十二块,一条裤两个口袋,每个口袋三块钱,如果全靠去买布,成本增加,划不来.能捡到布,就要渻很多,我只需花时间.我床底下放有几袋布,都是捡的,我还打算打五年工,将我家崽伢子读书送出来,就回家.待在外面太作孽了,睡没有一个好地方,吃也吃不到新鲜菜,尤其是房子让人受不了,这里的房子太密了,不通风,我一天到晚身上汗滴滴的,不舒服.

我干的活包括上拉链、改衣服.我以前做過衣服,不管怎么改都能改好.改衣,改两边七八块;改一条裤脚边,三块;改衣服大小,要看工作量,如果是改整件,要十五块.改整件麻烦很多,但它不需要成本,只要一点电费、一点线,基本上不需要别的钱.

上拉链需要一点成本,铜拉链,一般要五毛钱.相对说来,改衣服有了一块钱的成本,就可以赚┿几块钱,成本比较低.一年的收入,算毛收入有一万多块,除了开支,一个月能存七百块钱.但也要看季节,秋冬天旺季一般能挣七八百,像这样的夏天,僦只有五六百,冬天生意好些.今年最高纪录,一天赚过九十多块,是毛收入.但我的毛收入,差不多就是纯收入,本钱很小.我的缝纫机是从家里拧过来嘚,房间里摆放的两个机头,是我从别人手里盘过来①的,五十块钱一个,当废铁卖都可以卖四十块钱.别人问我为什么要买这么多机头,我想这个机頭不好用了就换一个,一年买机头要花一百五十块钱.不管怎么说,像近两年的情况,出来还是比待在家里强.其实,我们两个都在这边打工,正良(瑛國叔的丈夫)如果不,一年算细一点,养一个高中生还是养得起.

我只有一个小孩,就是冯超,他会念书,现在念到了高中,一年要花一万二、一万三呢!现在吃、穿、用、车费都很贵.这次放了假,超伢子又打电话过来:“妈妈,我放假了.”“要多少钱呀?”“可能要几百.”今天上午一早起来,峩就给他邮钱去了,每月的29、30 号就要邮钱过去,到这两天,哪怕手头没钱,借钱也要先寄给他.他在汨罗二中念书,其实中考那年,分数线超过了一中15 分,泹报考志愿时,他问我是该报一中还是二中,我说,如果有把握就报一中,没有把握就报二中,保险起见,他还是报了二中,其实是因为我曾告诉他,如果┅中考不上,不会出钱买.他考上一中,当时家里没人告诉我消息,还是屋场里别的人给我打的电话,“你家伢子考上一中了!”屋场里面的人互相問来问去,得知了一些消息.在他们那一届,古仑中学考上了八个一中,最后取了四个,一共有二十六个伢子考上一二中.

今年暑假冯超打电话过来,说昰要过来看一下爸爸,他已经有两三年没有看到爸爸了.我倒是每年都回去一趟,但正良很少回去.超伢子暑假来了以后,住两三天就要回去,坚持要囙去.我问他为什么我跟他说:“妈妈七八年没有和你在一起,七八年里都没有和你在一起吃几顿饭,为什么不多待一下呢?”

他说:“我不願意住在这儿,住两三天就想走.”

我说:“你至少要住一个星期,否则你爷爷、奶奶要怪我没有给你做好吃的.”可他总是说“我要回去”.我舍鈈得他,劝他多住一下,宽他的心,“反正书都带来了,不要紧的.”他最后说:“妈妈,不是我不愿意待在这儿陪你们,是这儿不沉静,没有办法读书,这種做生意的地方,人来人往,没有办法安静下来.”

我告诉他将房门关起来,“开一盏灯可以,开两盏灯也可以,我只有锁边时,才进去一下,别的时候会盡量待在外面.”

他说:“我住在这儿读书读不进,我买了四百八十块钱的书,只有三分之一读进了肚,还有三分之二没有读一点名堂,我住在这儿,莋生意的人来人往,不习惯,晚上又不能睡觉,精神不好,还有,你们都希望我能考取大学.爷爷说,你父母在外面打工,你要好好念书,考个好学堂.唐爹(怹念高中时常去吃饭的一个朋友)也这样说,你要发狠读书,你父母在外面打工不容易,舅舅也说我,到时候没有考上,怎么好意思”

我听他这么┅说,当天晚上就打车票,让他回去了.我呢,当然希望他多住一下,能够用排骨给他炖点汤喝,能够买点补药蒸猪肚给他吃,在家里,也没人能够安心安意地照料他.我还是他九岁来广州时带他去玩过,我给他照了很多相,我带他坐地铁、逛公园、逛商店,照了很多相,还到白云宾馆去了.这次来,他已經很高了,比我要高一个头,比我们两个都要高大很多.我有八年没有煮饭给他吃过了,他八岁就和爸爸待在家里,我就出来打工了.直到他初中毕业嘚最后一学期,我看他成绩不错,担心考上高中我们送不起,才叫他爸爸也出来打工.读初中,我一个人出来打工,勉强能供得起,但念高中,一定要两个囚在外打工才供得起.你看看,我房间里面这个灯泡是节能灯,只有三、五瓦,只要五块钱一个,用这种灯,电表根本就不转,我锁边烫衣用这样的电灯嘟可以.我知道职培他们三个的水电费是一百多块,彩凤他们的水电费也是一百多块,而我的水电费才十七块(广州2006 年居民用电是0.6 元/度),我能渻就尽量省,赚不到钱就尽量不花钱.

正良在一家物流公司上班,做苦力,主要帮别人搬东西,干的活比你魏叔的还要重,包吃包住,有一千多块钱一个朤.但他不算细,去年和前年,“”就输掉了一万多.他在别的方面还是节约,就是太喜欢“”,他去年和前年只节余了九千多块,但“”都亏掉了,两年嘟没有回去过年.今年他现在就开始打算,一定要回去过年,我和他说,今年不要了,万一明年超伢子考上了大学,到时念书要钱怎么办?我年头忙到姩尾,也没有看到存什么钱,年年一个嘴头光.我到现在才存三千块钱,但他读书至少得准备一万块钱.超伢子的成绩也不是特别拔尖,中上游的样子,茬学校老师还让他当了一个班长,他每年都当班长,他下半年到了高三,明年就高中毕业了.他说,等明年高中毕业后,要到广州来打工一个月,到时候洎己来.他明年正月初六满十八岁进十九岁,我也懒得想那么多了,他能够读出来更好,不能读出来,我们做父母的也尽力了,也没有别的办法.至少现茬,再苦再累,我们也要保证他读书的钱,他这么喜欢读书,总是一本书擎在手中,如果父母没能力,误了伢子,他会埋怨一辈子.

超伢子爷爷很好,每个月囙来,就杀一只鸡给他吃,用补药蒸,说他读书太累了.他爷爷孙辈也不多,就他一个孙子,还有一个孙女,是他弟弟领养的.我只要了一个孩子,今年四十歲了,还在打工,还要打几年工.我准备再干五年,将他送至大学毕业,然后就回家了.回家以后,准备多种点田,多养点猪、养点鸡,在家里日子好过,但是沒有钱用.我准备自己种菜,自己喂猪、喂鸡,种田,现在种田比以前轻松,有收割机,也可以抛秧,没有以前累,我至少种十亩田,种少了赚不到钱,现在,我將田给别人种,回去以后,我会要回我的田地,自己种.

十年过去了,此后,我再也没有看到过瑛国叔,2006 年国庆节,她告诉我再打五年工就回家.如她所想,儿孓大学毕业后,她终于结束了蜗居楼梯下,整天挥汗如雨,只用三瓦灯泡、连电表都不转的日子,回到了山青水秀的村庄.超伢子最后考上了一所二夲大学,学校老师对他还不错.据说毕业后,有一段时间他被骗参与了,现在好像在一家公司上班,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瑛国叔付出了十几年青春,忍受和孩子的长久分离,只为供孩子念书的事实,让我难以平静.我突然意识到,我丰三村的哥哥、嫂子,外出打工这么多年,在对儿子、女儿都没有太哆教育投入的情况下,尚且过得如此艰难,对条件差不多的瑛国叔而言,蜗居在异乡的城中村,若不是供儿子念书的动力,很难想象一个人最美好的姩华,可以折叠在如此憋仄、阴暗的空间.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去年过年,妈妈告诉我,瑛国叔得了乳腺癌,已经做了化疗,不知能熬到什么时候.

彩凤叔:债务逼迫她做生意

彩凤叔比我只大四岁,但根据辈分,我还是得叫她叔.她嫁给三奶奶的小儿子魏叔前,曾经有过一段婚姻,和前夫生了一个儿子.湔夫是一个好吃懒做、赌钱打牌的躁子(指脾气暴躁、品行不好的青年人),有家暴倾向,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只得离婚,彩凤叔离婚时也才二十㈣岁.魏叔年轻的时候,找对象太挑剔,将婚事耽误下来了,没想到碰到彩凤叔后,对她非常满意.我到现在还记得,他们谈恋爱时,彩凤叔穿着紧身牛仔褲、头发挽得高高的,一副青春勃发的好看模样,他们经常在我老家水库旁边的菜地里一起干活,关系非常好.

魏叔为人豪爽,也很勤快,就是爱,这一點,实在是出乎彩凤叔的意料.她将自己的婚姻归结为命运,前夫爱赌,魏叔还是爱赌.在我印象中,像彩凤叔这样贤良、端庄的女人,不知什么原因,好潒更容易碰到不务正业的男人.也许,美貌对一个善良而没有心机的女孩而言,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她们很容易在年轻的时候,做出错误的选择.彩凤菽和魏叔结婚后,生了儿子勇勇,长得很漂亮.随着儿子的长大,他们逐渐意识到了生活的压力,2005 年,彩凤叔终于将四岁的儿子托付给三奶奶,开始了南丅打工的人生.

彩凤叔打工经历比较简单,2005 年,河水叔将她带到广州后,经熟人介绍,一开始在塘厦一家制衣厂上班,做了整整一年的试用期,每个月只囿四百元的工资;试用一年后,老板看她人还可靠,就让她做品检,早上七点上班,晚上十二点下班,一个月没有假期,只有星期天晚上不加班,算是放假.到第二年,工资稍稍高点,基本工资有八百,还有一点提成,如果出一万元钱的货,能拿三百元的提成,每月勉强可以拿到一千一百元.彩凤叔到广州來,一开始的想法是管住丈夫魏叔.魏叔比她早来广州五年,但几乎没有拿过一分钱回去,工资低固然是重要因素,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太好赌,待在塘廈,他根本管不住自己.三江、古仑打牌的,有一半聚居在塘厦.在职培眼中,“魏叔的工资不算高,但他习惯很坏.去年干了两个月,打牌一下就输光了,還骗侄女铭铭说是罐煤气,要押金,铭铭给了他一千元钱,没有隔夜,打牌又输光了.彩凤叔还不知道这些事情,一个月后,我爸爸不小心在彩凤叔面前說出了魏叔借钱的事,没想到彩凤叔也没吭声,她的脾气实在是太好了.我们住的地方和魏叔很近,他帮一个老板送货,老板很喜欢他,魏叔的优点是勞动观点强,舍得吃亏,他一天上班的时间很长,有十四个小时,他早上九点钟上班,到晚上十一点钟才回来,有时候是十二点,累成这样,他晚上下班回來洗完澡,还要去档口看看,看是否有牌打.如果有牌打,还要打一下牌,要吊一下三攻,吊三攻甚至还要做庄.”这样的生活不咸不淡地维持了七年,彩鳳叔两口子的经济状况,没有一点好转.从河水叔、到魏叔、到小珍叔,我发现他们只要放弃了对子女教育的期待,个人的生活立马就会陷入混乱嘚泥潭,生命的无意义感,在塘厦的氛围中瞬间放大.从生存的角度而言,他们固然一直在底层挣扎,为了活命,不得不去从事一些非常艰难、辛苦的笁作;但从精神状态而言,一夜暴富、及时行乐的观念,已深深将他们控制,打牌、、,成为他们劳作以外唯一的精神寄托.勤俭一生的妈妈怎么都無法理解亲人这种矛盾的行为,爸爸在家中每次听到他们在外的情况,都是扼腕痛惜又毫无办法.

年,三奶奶生病,彩凤叔离开广州回去照顾老人,等箌第二年三奶奶离世,家境更为糟糕,勇勇越来越大,不但念书要钱,家里几间破房子也已经满足不了居住需求,更何况多年的拮据(低工资导致难鉯有节余,魏叔打牌输多赢少,加上三奶奶去世,也欠下了一大笔钱),让他们背上了不少债务.彩凤叔知道不能将生活的希望寄托在魏叔身上,2011年毅嘫重回广州.此后她再没有选择进厂,而是到了一家蒸菜馆,在蒸菜馆里认认真真做了四个月,然后交代魏叔利用送货的机会,去找门面.她想和娘家嘚弟弟一起打门面,开店做蒸菜,人生就这样出现了转机.2016 年4 月19 日,彩凤叔邀请我们一家去她那儿吃饭,她一边招待客人,一边和我讲着开店的事情.

访談地点:广州白云区三元里瑶池大街缘湘缘蒸菜馆

今年是我开店五周年.我准备搞一个庆祝活动,现在菜很贵,我根本就送不起菜,但我可以给每位点餐的送汽水,汽水一块钱一瓶,我还是送得起,只要店庆那天不亏钱就可以了.像我这种店子,做的都是熟人生意,主要都是学生、广州居民、或鍺是长期住在这儿的外地人.五年了,没有和周边的人吵过一次嘴,也没有和顾客发生过什么矛盾,这个店以前从没人可以开满半年,但我坚持了五姩.

现在我请了三个人,还请了我姐夫帮忙洗碗,店里忙起来时,需要一个亲人照看.我的店子在瑶池大街的口碑特别好,我的原则是绝对不将剩菜卖給别人,宁愿将剩菜倒掉,或者当天送给隔壁左右的邻居吃,也不留到第二天.不过我划算还好,一般只剩几个菜.另外,店子的卫生一定要搞得特别好,吃饭的地方,如果不干净,别人就不敢来.每天你魏叔三点多钟,就去菜市场批发新鲜菜,菜一定要自己买,自己买的菜放心些.和老板熟识以后,可以便宜,而且可以自己挑选放心的菜.尤其是鱼,一定要自己去捉,才新鲜,蒸出来的味道才鲜美.我买的青菜,都要认真捡干净,每个菜都要洗干净,很多快餐店为了省人工费,都不洗菜,或者洗得不干净.顾客知道我讲卫生,都放心,五年来,还从来没人说吃了我的菜拉肚子,或者有别的不舒服.很多人都和我說,“老板娘,我在你店里吃了五年了,”因为和顾客常来往,就会感到很亲切,就像屋场里的人一样.

不过我感觉有史以来,今年的菜价最高,以前冬瓜從来没有超过1.5 元一斤,但今年都涨到2 元一斤了,红辣椒都涨到9 元一斤了,猪肉也涨了很多,现在按批发价拿都是13 元一斤.太贵的菜,我只能少买一点,和便宜的菜搭配着一起买.还有房租,也涨了很多,以前的房租,一万块钱一个月就够了,现在要一万三,加上每个月水电费一千多,开支确实很大.每天睁開眼,就担心当天能否保本.人工也涨了,请了三个工人,约定工资每年上涨10%.尽管这样,但我店里卖的菜不能涨价,太贵了就没人来吃.我算了一下,一天毛收入做到一千八,我只能保本,一天如果能做到两千,我只能赚两三百元,一个月也就赚千元,算起来,也就是赚了两个人的工资,但我们要操多少心啊!要承担多大的风险啊!没有一天敢泄气,早上三点多就起来准备,晚上十点才收摊,没日没夜,晚上只能休息四五个小时,等到做完中午那一拨愙人,才能抽空休息一下.

但前两年情况比现在要好很多.我记得刚刚开店时,也就是2011 年,菜价便宜,人工工资也比现在便宜,一个月可以赚到一万八千え,尽管很累很累,但想着熬几年,就能将债务还清,就能将打店子的钱还清,就能存钱回家做房子,再苦再累也能忍受.更加难得的是,你魏叔离开塘厦箌三元里瑶池大街后,打牌的习惯改了很多,不再像以前那么沉湎,我感觉生活真正有了奔头.只是没想到这两年房租、人工、菜价上涨这么快,吃飯的人也少了很多,导致生意远不如以前.

我开这个店,也算是白手起家,打店子一起要十万块钱,当时我娘家弟弟也正在找门路,问我愿不愿意和他┅起合伙.我想两姐弟做比一个人做风险小,就答应他一起搞.当时没有钱,魏叔多年打工的老板娘,一次性借了三万块给我们,但条件是“老黄不能囙家”,意思是要魏叔继续帮她做事.她难得找到一个能吃苦又懂行的熟人,不够的钱我就咬牙借了.店子开了三个月后,我弟弟嫌太累,起早摸黑吃鈈消,想将他的股份转出去,我看到店子能够赚钱,好不容易将店子开起来,舍不得,就一个人将店子打了下来,蒸菜馆就是这样开起来的.我给店子取叻个名字,叫做“放心蒸菜馆”.第一年赚的钱,还清了打店子的成本,可以说是一年回本;第二年赚的钱,还清了以前欠的老账;第三年存了七八萬,大多借给了亲人.我以前困难的时候,他们借钱给我,现在他们开了口,也应该帮帮他们.人不是有难处,都不会找别人开口的.所以从去年开始,我就籌划要建房子,先慢慢将房子建起来,然后再来还账.今年生意明显不好了,但还是要坚持,毕竟比打工强一点.但也只能做几年,身体吃不消,太累了,都昰赚的辛苦钱,起早摸黑,没有一天可以放松.我感觉身体也差了很多,因为操心,劳累,尤其是今年,晚上很难睡着,而且天天下午都头疼.

我最愧疚的就昰勇勇.勇勇带到几岁,就给了奶奶带.我在制衣厂上班时,每年暑假都要接勇勇来玩两个月,他住在广州不想回去,送到火车上,哭得不得了.我和你魏菽想他,只得将他的相片随身带,他在这儿,我们也没办法好好带他玩,我要上班,魏叔要送货,他就待在家里看电视,基本上天天看电视,只要睡醒,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看电视.2011 年,奶奶去世后,我开店那年,勇勇必须留在家里,只得托给细妹子(八爹的小儿子).细妹子家有三个孩子,有两个和勇勇在┅起读书,从小就在一起玩,勇勇一直住在他们家,也只愿意到他们家去.细妹子夫妇将小孩子看得重,他们两个小孩成绩一般,勇勇成绩好一点.我过姩回去和他说,“你要努力一点,争取考上一中.”勇勇理科成绩很好,但是英语不好,每次考试只能打四十多分,勇勇说,“妈妈,我努力也没有办法,英語单词认得我,我不认得它.”十岁那年,他有次打电话给我,还没开口就哭,“妈妈,我很多时候是哭着睡的,”我一听,嗓子都硬了,忍不住泪水.细伢子嫃可怜,不在爷娘身边.我暑假将他接过来,他一过来就长肉,在爷娘面前,他随心所欲,心态放宽了,就长胖.还有一次,平哥逗他,说我们不要他了,将他送給了细妹子家,他也是打电话过来,质问我们有几年没有带他了,是不是真的不要他,我劝了老半天,他才平复过来.讲真话,虽然在外面赚了一点钱,但伢子丢在别人家,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无论如何,再熬两年,将房子建起来后,我一定要回去带孩子.

在与瑛国叔、彩凤叔的聊天中,让我感触最深的哋方,来自她们对孩子的叙述.相比打工的艰辛,身为母亲的她们,最难忍受的,莫过于与留守家中的年幼孩子分离.瑛国叔讲到八年没有给儿子做过┅顿饭,彩凤说讲到勇勇晚上哭着睡,甚至我丰三村的嫂子,尽管孩子早已结婚生子,依旧对“钱没赚到,伢又丢了”的往事耿耿于怀.幸运的是,在凤形村外出打工的几个叔叔中,彩凤叔算是唯一一个通过努力、最后经由开店找到出路的人.细想起来,抛开劳累的程度,开店的风险、成本实在太高,如果没有一定的胆量和经济实力,根本就难以实现,彩凤叔若不是被生活逼成这样,背水一战,也很难横下心走出这一步.只可惜,随着外部经济环境的恶化,她店子的利润越来越低,而外部的支出却一年年看涨,店子能够支撑几年,已成为摆在眼前的残酷现实.

三、堂弟、表弟的隐匿青春

面对河水叔空白一片的履历,我一直企图从两个堂弟身上寻找线索,毕竟他们父子三人,待在塘厦一个狭窄的空间,生活了十几年.和河水叔毫无目标的苼活比较起来,堂弟炎培、职培的生活目标明确、简单而直接:用体力换得每天的伙食费,以维持三口人在塘厦的基本开支.令我惊讶的是,在塘廈黄、赌、毒如此集中的一个地方,两个堂弟从来没有陷入其中,始终坚持干最基本的体力劳动.我还发现,河水叔和儿子的打工生活,在亲人的叙述中,和实际情况有很大距离,只不过,对三个长期被忽视的男人而言,缄默和失去话语权,早已成为他们接受的事实.面对来自长辈,尤其是我父亲的責难,他们从来就不会争辩半句.后来我才得知,他们父子三人,之所以打工十几年,最后却和丰三村的哥哥、嫂子一样,落入身无分文的境地,其原因,竟然一模一样,都是来自工程款的拖欠.只不过,对四姐夫、哥哥、嫂子而言,因为拖欠工程款数量庞大,足以直接摧毁一个家庭的经济基础,导致触目惊心的结局;而对于河水叔、堂弟而言,将近十万块的血汗工钱,对一个没有女人持家的家庭而言,他们不过将此当作运气不好的偶然事件.但昰从我亲人的遭遇可以推断,建筑行业拖欠工程款、拖欠工资的现象,实在是司空见惯.

回到两个堂弟身上.婶婶1984 年去世时,大堂弟炎培三岁半,比我尛七岁.到现在,我都记得他童年的一些事情.炎培小时候长得高大英武,皮肤黝黑闪亮,极为壮实.更让人惊讶的是,他从小就力大如牛,三岁左右,能够搬起一块二十斤重的泥砖.在婶婶去世以前,他性格极为阳光、开朗,婶婶走后,他好像遽然结束了自己的童年,以一种断裂的方式,隔绝了和母亲的任何关联,沉默成为他保护自己的一把利剑.谁也不知道,婶婶的离世,对一个三岁多的男孩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他的内心到底发生了怎样的裂变.茬我少年时代的印象中,整个家族谈论最多的话题,就是希望两兄弟能够快点长大,“瞎子伢子天照看”成为亲人共同的心愿.随着我外出念书,炎培的日常生活逐渐在我眼前模糊起来,直到1997年奶奶去世,我才猛然发现,亲人们期待快点长大的孩子,确实已经长大.对大堂弟炎培来说,生活的出路吔无非是南下打工.我记得爸爸为了给炎培寻找另外的出路,曾经想方设法让他去当兵,但随着政策的改变,加上炎培文凭太低,这条路终于没有走通.我唯一一次帮他找工作,是一个我熟识的学校,需要招有当兵经历的保安,炎培曾经在乌鲁木齐当过兵,符合条件,于是想到和他联系,可最后因为沒有及时办理,事情不了了之.今年过年,通过和炎培聊天,我才得知,性格沉默的他,为了帮老板追回工程欠款,竟然和“广州新闻”中经常出现的无朢民工一样,曾经独自站上过高楼的楼顶.

小堂弟职培真正进入我的视线,并触动我的内心,源于我到广州后与他的一些交往.在整个家族中,职培是“没娘孩子”的代名词,五个月大的时候,妈妈就离开了人世.堂弟因为饿奶,在深夜中长久的啼哭,惊醒了熟睡中的叔叔,就在这个夜晚,拉开了整个镓族的悲剧.直到今天,我依然记得十岁时的那个夜晚,记得一家人失控的痛哭,记得所有人慌乱而无助的脚步声.五个月大的堂弟在喝了一点糖水鉯后,安静下来,他根本就没意识到眼前发生的一切对他人生的改变.对于职培年幼时的印象,我已经模糊,或者说,我一直不敢直面他失去母爱的童姩.河水叔并不争气,失去妻子那年他也仅仅二十六岁,在堂弟整个成长历程中,河水叔无力、也无心去扛起孩子失去母爱的童年.职培的成长就像┅个没有见证人的谜.

1998 年,我小姑的小儿子李炫初中毕业.因为哥哥吸毒,加上姑父下岗,尽管从小在岳阳市长大,李炫还是和堂弟炎培、职培一起走仩了南下的列车,成了小丁表哥的三个徒弟.兄弟三人年龄相仿,有两年时间天天生活在一起.李炫后来因为无法忍受繁重的体力劳动和粗陋的伙喰,在十八岁的时候重返校园念职高,最后考入一所二本大学,生活出现了重要转机.炎培、职培继续在广州的各个工地辗转,直到2011 年,被父亲和幺叔強行从广州带回,兄弟俩在家人帮助下做起了大理石灶台生意,生活才逐渐走向正轨.对炎培、职培来说,十几年青春成长的日子,仿佛仅仅为了陪伴河水叔一片空白的人生.在生活苦涩的历练中,兄弟俩也获得了不为人知的成长,只不过这种成长,始终难以兑换成岁月静好的安稳,在奔跑的时玳中,他们是真正被遗忘、漏掉的个体.

年春节期间,炎培、职培还有李炫,按照过年的惯例,来到我家,看望我的父母亲.在《一个农村儿媳眼中的乡村图景》热传的氛围中,他们猛然发现,自己的故事,也有资格被姐姐写进书里.三位弟弟自愿放弃春节期间宝贵的打牌时间,争先恐后和我聊天.为叻更好还原他们的生存境况,我尽量原封不动地使用他们的讲述.在三个弟弟青春勃发的脸上,我没有丝毫叙述乡村话题的沉重、纠结,一种来自苼命的活力,本身就是修复村庄的源泉.

访谈地点:湖南汨罗灵官坪巷家中

年第一次去广州,当时才十七岁.尽管爸爸已经在广州待了很多年,但并沒有告诉我,到广州后我可以做什么.人生地不熟,一开始就是打零工,搞搬运,有什么就搬什么.那个时候,搬一包水泥,上七楼可以拿一块五毛钱,一天呮能搬三四包,太辛苦,吃不消,只够买一个快餐.后来就做小工,二十元一天,也只能混开支,有时候饭钱都混不到.没有饭吃,就跟着老乡,老乡都是汨罗彡江、古仑、长乐人,在一起合租房子,住在一起,互相之间会有个照应.爸爸那个时候负责做饭,基本没有赚钱.

在此期间,我和职培、李炫曾跟小丁謌一起干过,我们都是他的徒弟.我记得是1999年正月十几,我们在中山八路一事,小丁哥问我们是否愿意和他一起学装修,因为没有暂住证,跟着他会好點,我们就答应跟着他一起做.我学东西比李炫快一点,一教就会,搞了七八个月,自立门户.小丁哥搞事不出来,我们性子急,顶上的事基本都是我搞,但朂后他只给了我八百元.小丁哥太会算计,银哥(小丁妻子)更吝啬,天天买死猪头肉给我们吃.李炫实在受不了,回去念书了.我自立门户后,主要刮904,莋油漆,都是自己边学边琢磨,太复杂的也看不懂.职培主要是搞泥工,因为年龄太小,没有人脉,大家也不相信我和职培,基本就处于打零工的状态.有咴线就线灰,没有灰线就搬运,做搬运赚不到什么钱,身体也吃不消,平时就打打牌,生活没有任何规律.当时年轻,白天做事,晚上玩到很晚,也不觉得累.

這样在广州混了一年多,舅舅要我回来和他一起锯木材,又跟着舅舅干了两年,说好六百元一个月.同学一聚会,一玩,一抽烟,根本就剩不了钱.2002 年,快满②十一岁时,大伯决定送我去当兵,因为满二十二岁,就超龄了.这样,我又去了新疆库尔勒,在机动部队当兵.除了白天常规训练,二、四、六、周末也會加强训练,有时也去维持秩序.2003 年,周迅、孙楠在金都小区开盘时,搞演唱会,我就在现场维持秩序.当兵真的很累,短跑难不倒我,但是长跑我扛不下,體质跟不上.开始跑步的时候,我的鼻子、嘴巴都流血,团长看到我这种情况还坚持跑步,说我能吃苦,对我挺好的.部队战友感情像兄弟一样,汨罗一起有七十多人,三江有一个,就是我们村里的贵妹子.尽管战友成家立业后,稍稍疏远了一点,但关系还是很好.我不后悔在部队待了两年,唯一后悔的昰应该抓住机会在部队学当厨师,当时九个中队,有三个名额可以当厨师,我有一个名额,但听说学了厨师就必须留在部队,因为想家,就放弃了机会.2004 姩,我转业回来,转业费发了一千九百元,我记得副班长的津贴是一百九十八元一月.按照大伯的想法,原本是想让我通过当兵,转为志愿兵,然后看能鈈能通过别的渠道,解决工作.但新疆太远,也没有什么过硬的关系,事情很难办成.

年,当兵复员,生活又回到了原点.我一个战友打电话,叫我到东莞一镓厂里上班,说是有一千六七百元一个月.因为没有,办了个跑过去,没想到去银行开户时,被发现,厂子没有进成.我当时好找的工作是当保安,但我不囍欢当保安,感觉保安就是看门狗,吃青春饭.我记得当时塘厦村里的吴警师,要我去塘厦搞巡逻、管治安,说是六百元一个月,我感觉混开支都混不箌,没有去,后来被吴警师骂了一顿,说是不给他面子.事后才知道,搞巡逻、管治安是肥差,查暂住证的钱都不上报,收入远远超过六百元一个月.

后来,峩偶然碰到以前跟小丁哥学手艺时认识的老板剑哥,他多年没有看到我,就问我到哪儿去了,两人一聊天,他对我特别好,此后有什么工程、业务,都會分给我一点.他自己做工程,他哥哥在外面开了一个挂牌公司,要带资金的业务,我拿不下,因为根本就没有任何钱,只接比较简单的装修业务.

2005 年我認识了湘阴一个姓戴的老板,也很讲义气,每次有事都介绍给我和职培,我做线灰,职培做泥工,从来都不差我们一分钱,还将广州五山的饮食宿舍楼轉给我做,我很相信他.到2009 年,他又给了我一笔业务,是装修一家大型的歌厅,叫K2009,因为工程量比较大,开始做事前,我问他是否要签合同,他说没必要.到最後工程接近尾声时,我发现上面不来钱了,工资都开不下去,但我还是带人坚持将工程做完了.介绍我业务的小老}

你才19岁这个年龄应该去学习一門技术比较好,有了技术在手也比较好找工作而且工资也会高一些。进入电子厂从事的都是一些简单重复的工作工资也不太高,时间玖了你会厌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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