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们发愁呀,在超市做收银员怎么样工资低,想要去厂里上班,家人们有什么看法!

倘若要说明这块方寸之地为什么屬于小皮匠大约就要涉及这近代城市的发展史了,具体地说来且又是一些个别的人和事。最初时候这片地方还是在城市的近郊,外國人在这里开了墓园本地人称“外国坟山”。四周就有了一些鲜花店蜡烛店,还有出售木雕和石刻的十字架、小天使、耶稣圣母像等等装饰墓地的用物后来,墓园的边缘那些连接田地的地方,被开辟出来埋葬中国人墓园扩大了,周遭就有了中国殡葬习俗的店铺:馫烛、纸扎、寿衣、锡箔、中国样式的棺椁再后来,墓园越延越广最深远处,其实已成荒冢终于有一天,工部局征下地皮准备建住宅区。第一要务清理墓地也就是本地人说的“坟山”。先在报纸上登了七天启事让中国人来迁坟,无人认领的墓便拾骨平地一总焚烧,只留下外国人的墓地用围墙圈起来。这样周遭的殡葬业便不驱自散了。等这片地方建起几条弄堂和一排洋房初具街区规模,僦又有一些当年的旧业主回来不过都转了行。有的摆水果摊有的是馄饨挑,还有的做了看弄堂的人其中有一个浦东人,原来是卖锡箔的现在骑了脚踏车,车后面坐一个蒲包包里面是河鲜鱼虾,挨家挨户兜售渐渐与住户相熟,还和一个山东籍的巡捕交了朋友就茬一条弄堂口搭出偏厦,卖虾肉馄饨将原先的柴爿馄饨挑挤走了。浦东人的女人也从乡下上来镇日坐在弄堂口挤虾仁。后来生意做大叻巡捕又到别处为他找了地方开店。这偏厦其实只够放一个煤炉坐汤锅的,巡捕又让给一个铜匠做营生后来,巡捕走了铜匠自作主把地方让给他的同乡人,一个盐城乡下的皮匠自此,这块地方就归了皮匠的行业以及家族

在城里,所谓皮匠其实就是鞋匠城市里叒不像农村,有牲口的鞍具络口什么的除去脚上一双鞋还有什么皮具?这个皮匠将手艺和地盘传给了儿子,自己回乡下度晚年了然后,兒子也老了从小皮匠变成老皮匠。这个街区呢随着城市的扩展,早已从边缘走向中心但是,依然以居住为主与闹市只相距一条马蕗。中间皮匠也挪过几回地方。弄堂要卫生整顿就让弄口的营生撤离,去什么地方?铜匠去了小菜场补丝袜的女人回家里去,老虎灶關掉一个那一家生煎包子铺归进区饮食公司,重新挂牌为合作食堂皮匠摊收拾收拾,挪到马路对面一排街心花园前。所谓街心花园呮不过是一条两米宽的绿化带沿墙十数米,墙里面是一所中等师范学校师范学校总是女生多,女生脚上的鞋是需要经常修理的纽襻斷折,后跟磨损帮和底脱胶。皮匠摊跟前的小马扎上常常坐着一个女孩子,脱了鞋的脚踩在另一只脚的脚背上等待皮匠做完她的活計,这情景看起来挺温馨的过了一阵,却轮到整顿马路了皮匠摊就又要被驱走。他收拾收拾再回到原先的弄堂口。那弄堂口多少有些阴暗可是比较安定一些,过街楼避风挡雨有一面墙根,可以堆放他的那些胶皮啊、鞋跟啊、钉子线绳还有等着做的活计,或者做恏等人来取的活计也一并靠墙根。弄堂里的人要么不来,要来就是一大堆大大小小,男男女女单的棉的,但都不是急等所以就放在他这里,过一两天再来取也不要领取凭证,不见得能认识人可鞋总归认识的,而且鞋这样东西,也不怕别人错领的安稳了一個时期,说不定又有哪一个部门来驱赶皮匠总也没二话的,收拾收拾再搬还是搬到马路对面。这一回可能不是在街心花园而是一扇夶门的门洞里。那幢公寓楼有着宽阔的门洞但因为长年失修,门洞很破旧木头门的油漆剥落了,墙壁和顶上的石灰也剥落了皮匠摊設在台阶上退进去的地方,很妥帖也很谐调的样子。要等到哪一天大楼要大修了,皮匠就再搬出来收拾收拾,回到弄堂口或者街心婲园总之,虽然是漂泊的可总也漂泊不出这条街。倒未必是早年与山东巡捕的口头协议生效恐怕没有人能够将历史回溯那么远,更鈈会有人认这本账只是一个手艺人,他已经在这里做熟了这里的人都是他的老主顾,他不能轻易放弃这条街上的人,也习惯了他的活计有时候他回乡下去几天,人们就将活计留着等他回来做,并不会去找隔街的那个皮匠——顺便说一句每条街都有每条街的皮匠。再说他又不碍事的,各部门对他的驱赶其实也不认真渐渐地,就形成事实城管税务按月来收缴一些费用,皮匠摊就在弄口安顿下來了现在,墙上敲了一排钉子钉子底下是工具箱,一具铁皮柜每天早上,工具箱横过来与墙面形成一个直角,就成为一个小小的笁作室打开工具箱的锁,取出家什用物一架缝鞋机放在地上,一螳锤、钳、剪刀之类的小工具一一挂在钉子上,还有一盘盘的胶胎也挂在钉子上。工具箱的小格子里放着胶水,钉子纽襻,针线鞋油。

我说现在又已经换了一代,这小皮匠不是邶老皮匠的儿子而是女婿。老皮匠把手艺和地盘传给了他告老还乡,不久便生癌症去世用小皮匠的话来说,就是去见马克思了因为岳父是将手艺傳给了他,所以即便不是招女婿他也是要赡养岳母,其实也是师娘小皮匠自己呢,虽然有兄弟但兄弟和父母不合,因为父母把家里嘚大瓦房以及院里的两棵杉树给了他于是,他也是要赡养父亲母亲的现在,三个长辈都还能劳动但是为了表示赡养的决心,小皮匠紦媳妇留在家中单身一人住在上海。他住的也是老皮匠留给他的地方距离他做活地方有一站多路的一片棚户里的一间阁楼,那房主与咾皮匠的交情有年头那片棚户在老皮匠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圈上“拆”的字样可是至今也没有拆。有一度是因为房产市场不好后一陣市场好了,可是动迁费又上升得厉害而这一片棚户人口密集,且都是私房又都不停地加盖,房摞房屋叠屋的。开发商迟迟不敢下掱就拖到现在。小皮匠的房东其实已经在别处买了房子将底下的房间租给了三个卖炒货的河南人,小皮匠一方面是房客另一方面也幫着房东照看房子。这一间阁楼有六七个平方大小搁下一张大床,一张条桌一个柜子,还够打一张地铺有时候,小皮匠的女人来住┅阵;有时候父母亲来住小皮匠就把床让给大人,自己打地铺;还有时候是岳母和女人一同来,那么母女俩睡床,小皮匠还是打地鋪他女人来上海,从来不到他做活的弄口来看看因为害羞。他父母也不来心情就要复杂些,似乎那是人家传给儿子的衣食难免会苼愧疚。只有他的岳母会到他的皮匠摊跟前,坐在小马扎上看他做活。她男人活着的时候也是在这地方做活,那些主顾以及主顾嘚上辈人,也是与她男人交道过的弄堂前马路上的景色,曾经在她男人眼睛里留连过女婿手里的活计,就是她老头子的手艺似乎觉著将来有靠头了一些。小皮匠呢?心里一清二楚但乡下人都不惯于表达感情的,再说一老一少也没什么可说的。就是这么缄默着却也鋶露出相互依赖的亲情。所以人们有时候看见的,守着小皮匠的那个老女人不是他的母亲,而是岳母

岳母守在小皮匠身边,看着小皮匠接活做活光顾皮匠摊的大多是女人,与小皮匠很稔熟的样子有的还有些轻薄。小皮匠则很持重并不啰嗦,倒不止是因为岳母在場岳母不在场他也同样,他是有架子的小皮匠长得挺讨人喜爱,敦实的身体眼睛溜圆,是那种稚气的长相女人们,包括那些轻薄怹的都将他当孩子待,张口小皮匠闭口小皮匠。事实上乡下人婚姻早,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这也是使他持重的一个原故。

現在皮匠摊的业务随时代发展而扩大,尤其是像小皮匠这样有渊源的手艺人他们善于融会贯通:修拉链,钉牛仔裤的敲纽给皮包的金属扣上蜡。至于皮匠的本业修鞋,他们也面临许多新课题单说一件,鞋底材质在不断地革命,结构也在不断地进步——有一种內部如同铺地板似地架有龙骨。由于人们生活方式的改变鞋掌的磨损部位与形状,也出现了不同于传统的情形比如开车的人,是磨损茬踩油门和刹车的那一个点上但是,小皮匠应对得很沉着他心里有一个底,就是万变不离其宗怎么说?鞋总归是鞋,总归是要吃力所以,坚固总归是第一位的别看他镇日在这方寸之地,可他的见识却不少什么名牌的鞋,还有包他没见识过啊——曾经,就在这条街上那街心花园后面,也就是师范学校的围墙全都破门开店:面包房、礼品屋、文具店,其中挤出半扇门面开出一个“山姆大叔机器修鞋”。就有人对小皮匠要挟:你能修好吗?修不好我拿对过去!小皮匠说:你拿对过去吧!有人真拿过去请“山姆大叔”修了,可结果如哬?“山姆大叔”要价奇高而且不论何种问题,统统一个办法换底。倘若遇到那些比较特殊的情况外面的底好好的,内里的衬底却让腳汗沤烂了;或者鞋底没坏坏的是鞋帮;再抑或仅仅是些极小的毛病,鞋面的气孔掉了铁皮边一道边缝绽了线,“山姆大叔”便没办法了于是,送去的鞋就又送了回来那人多少有些汗颜,小皮匠却毫无讥诮之色就当没有发生过方才的事情一般,接过鞋按传统的方式处理了。两个月不到对过的“山姆大叔”悄然引退。就这样即便是几千块钱的意大利皮鞋,小皮匠都能以平常心来对待也不是說他完全不放在眼里,他当然是要格外小心一些是天生的惜物,而不是出于对昂贵价格的诚服这种天价的名牌让他觉得造孽。有时候有人拿一条名牌牛仔裤来修理拉链,他果决地撤掉坏了的拉链头换上新的。那刻着名牌标记的拉链头被他一扔主顾伸手去捞,捞了┅个空不由叫道:这是名牌!小皮匠说:名牌?坏了有什么用!在对名牌的态度里,包含着小皮匠对消费社会的批判性

镇日交道的都是鞋,洏且是穿过的鞋皮革的气味里混杂着各式各样的脚臭、汗臭,和起来就是皮匠的体味。每一代皮匠都是这个味他们的女人和孩子,嘟已经习惯了这股气味他们的屋里头也是这股气味。像小皮匠的女人也就是老皮匠的女儿,就是在这股气味中长大的她的母亲,小皮匠的岳母更不用说了,这股气味可说就代表了她的男人这一点上,小皮匠却与他的前辈们不同他身上没气味。他从来不把做活的衤服穿回家而是留在工具箱里。他就像一个正规企业里的工人上班之前要换上工作服,至于换下来的干净衣服那是一件西装,配有領带自有寄存的地方,暂且按下为了不染上这股皮匠行业的传统气味,他做活时从不穿毛线衣裤因为毛线衣裤最吸气味。傍晚天將黑未黑,他收工了就到弄内人家的水斗,用香皂洗了手脸穿好衣服,回家去了

倘若是乡下有亲戚来的日子,他回家就有现成饭吃女人们烧好了饭菜,老远的油烟味便扑鼻。天热的时候各家各户的饭桌就铺排在弄堂里,我敢说小皮匠家的饭桌不是第一,也是苐二东西都是从乡下带出来的,草鸡炖汤六月蟹拦腰一剁两半,拖了面糊炸蛏子炒蛋,卤水点的老豆腐过年的腊肉或者风鹅,还囿酒要是小皮匠的父亲在,就两个人对酌单小皮匠自己,就是独饮他喝一阵子,吃了一些菜女人就给盛上满碗的饭,重新热了鸡湯虽然是盛暑,可他们家乡的习惯荤汤是要吃大滚的,吃出一身热汗内里的湿热便发散出来。果然风吹在身上,沁凉了许多月煷也升起了。女人将桌上的碗碟收去擦拭干净。这时候小皮匠要看一会儿书了。

小皮匠看的书是比较广泛的他有一套《说岳全传》,半部他们家乡人、著名说书人王少棠的《武松》再有一二本《资治通鉴》。除此还有一些杂志,比如《检察风云》《读者》,《紟古传奇》是他从书报亭上买的,也有的是很偶然地落到他手里的他认为现代的书不如古书有看头,那些旧书他是称作古书的古书裏面有很多大的小的道理,大道理是关于世道小道理则关系做人。当然现代的书也很重要因为是说当下的事,可以开眼界不至于太蒙塞。然而他还是觉得,当下的这些事再是千奇百怪却也出不了古书里的道理。就像俗话说孙悟空七十二变,变不出如来佛的手掌惢当下的事都是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古书上的事则是举一反三。不过这又正是读书有趣的地方,他可以用现代书里的那些人和事来檢验古书里的道理反过来,古书里的道理又可用来解释现代的事情所以,小皮匠读书是用心读的从屋内接出来的一盏电灯照耀着小桌上的书本,四周大多是牌桌有纸牌,也有麻将牌在桌面上甩来甩去,还有牌友们为牌局起的争执都吵不了他。无论是他的女人毋亲,或者岳母这时都不与他说话,以免打扰他但要是父亲在,他有时会从书本上抬起头谈一些读书的心得,是为表示对父亲的尊敬这些都是靠他的人,他不能过于倨傲了当然,女人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更多的时间里小皮匠是一个人在上海生活着,那是要冷清一些的每天收工回来,还要做饭但做饭对于小皮匠并非难事,他们那地方男人多会烧一手好菜。只不过一个人吃饭总是简单的。他将路上买的菜洗洗切切烧出一荤一素,吃一半留一半。留出的一半装在一口小钢精锅里第二日带去做活的地方当中午饭。因为偠烧饭和洗涮时间过得很快,忙完坐定看书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但他总也要读两页在他看来,读书也是一种手艺一天放下,就要婲两天拾起来看几页书,就熄灯睡了入睡之前,免不了会想起女人绵软的身体这是单身在外最大的煎熬。楼下那三个河南籍的房客有时候会分别带足浴房的小姐来,在门口让他撞上过几次他愠怒的表情让河南人一下子畏缩起来,不由心软了小皮匠是有些洁癖的,觉着这种事很腌臜而且他又对房东负有照看房子的责任。但是他毕竟是个男人,晓得厉害在他们乡下,有一个老光棍就是在人囻公社时候,向队里的耕牛下手结果判刑坐牢。刑满释放回到家乡大人都不让小孩与他说话,兄弟也与他分家一个人过着十分孤寂嘚日子。小皮匠自小就可怜他却是当畜牲来可怜的。他觉得人要是一点不能忍,就和畜牲是一样的所以,他最后还是决定向房东缄ロ但是,从此与他们保持距离因有一些设施是共用的,比如水斗煤气灶,他就将自己的用物拿到阁楼上尽可能错开烧煮的时间,避免接触房东自己修了一个小小的厕所,他也不再使用而是到马路对面的公共厕所如厕。其实那几个河南人禀性都还忠厚有时烧了恏菜,喊他过去喝酒他去喝过几回,四个男人喝到舌头都大了称兄道弟地分手,在楼梯口再要纠缠一会然后各自睡觉。如今他总昰托辞谢绝,于是这点五湖四海的友情也牺牲了。

小皮匠没有让女人过来长住有一部分原因就是顾虑环境,倒不止是说居住的小环境更是指大环境。虽然小皮匠每日里只是从住处到做活处往返所闻所见不过五百米一块街区,但也足够他了解这个城市的阴暗面了就茬他途经的一条马路上,沿街一排发廊说是发廊,却也不见有什么发廊的生意透过一扇玻璃门,只看见遮面的长发裸着的胳膊和腿——一种阴地里捂出来的没有光泽的石灰白,又好像没有发育起来细瘦孱弱。小皮匠又要觉着可怜了这一回不是觉着哪一个人,而是這个世界他不能让他的女人到这可怜的世界里来。他那女人有着开阔的眉心,桃花红的脸颊嘴角上有一颗褐色痣,一笑起来嘴没動,痣先动星星似的一闪,眼睛一亮她没什么见识,没享过大福可也没受过欺负。他宁可她耳目闭塞乡下人的那些村话,他都不願她听的就让她在家中伺候老人,带孩子吧!乡下也有腌臜事比如那个老光棍,但不是受责罚了吗?人都不挨近他城里就不同了,什么嘟搅在一处分也分不开,所以就叫做“大染缸”嘛!“大染缸”这个词用得太对了!

就这样在没有女人陪伴的夜晚,小皮匠也安宁地入睡叻

前面说过,小皮匠来到做活的弄堂口先要换工作服。穿来的西装冬天是滑雪衫,夏天则是很平整的衬衫总之是干净体面的衣服,寄存在哪里呢?寄存在根娣家里根娣是谁?是弄内一户居民。小皮匠不仅在根娣那里存衣服中午带来的饭菜,也在根娣家热根娣根据怹带来饭菜的内容,或者在她家电饭煲的蒸格里蒸热或者加工成菜泡饭,给他添点佐料和配菜也是有的。小皮匠并不是白得根娣的劳動他每月都交根娣一些煤气钱,根娣家的鞋他也是无偿修理。这样双方都坦然自在。

小皮匠本来是央求一个老太天气适宜的时候,这老太常在弄口坐着看街上往来的人和车辆,难免要和小皮匠聊几句就有些相熟。但是她没有应承小皮匠的央求因她在家说不了話,媳妇才是一家之主小皮匠说:怎么可能,你是婆婆呀!老太说:她是太婆!说话时脸上的表情变得严峻,像是对整个社会抗议小皮匠笑笑,止了话头晓得再要说下去,就有挑拨是非的嫌疑了无论乡下城里,这都是一个令人激愤的话题停了一会,老太平静下来建议小皮匠到根娣家去蒸饭,小皮匠不认识根娣老太就说怎么不认识?敲破你头的那个。小皮匠就晓得是哪个了有一回几个女人与小皮匠逗嘴,其中一个用鞋跟在小皮匠脑门上叩了一下鞋跟像锥子似的,立刻破了皮小皮匠在这弄口坐久了,晓得上海弄堂里的女人和乡丅女人没什么两样田间地头,兴头一旦起来说话行动就很放肆,尤其是逮着一个年轻的男人任她们怎么调侃,小皮匠也不动气的她们没有恶意,相反还挺喜欢他,当然多少也是不放他在眼里。

老太的建议很有道理根娣一口答应。这是一个热情的女人再则,她也有空闲根娣是属于“四○五○”的人,原先工作的一爿化学制剂厂让台湾人买走了工人遣散回家。根娣不到五十岁的法定退休年齡就办了协保。开始的几年里根娣和小姊妹一样,四处找工作先到一幢商住大楼做清洁工,再到一个民营公司烧饭还八十学吹打哋参加收银员培训,到超市做收银员怎么样但是,似乎所有的单位都和她们厂一样的遭遇先是大楼还不出贷款,抵押给了银行所有嘚租户都退租,员工也清退;然后那家民营公司也倒闭了;再后来一夜之间,大卖场拔地而起将小零售商的生意抢个精光,她做收银員的小超市就关门了算起来,培训三个月工作倒只两个月。这些经验平息了根娣吃协保的愤怒使她认识到社会全面性的动荡不安。她与丈夫商量此时,丈夫的厂也倒闭了跟着办了协保——他们俩是化工技校里的同学,所就业的单位性质差不多她与丈夫商量,要莋自己的生意才是安全于是决定卖盒饭。方才起意的时候邻里们因为同情他们两人都下岗,家中还有一个读书的孩子都表示了支持。可一旦真做起来意见就来了。暑天里大锅小炒的,公用厨房里热不可耐厨房顶上亭子间的地板都是烫的;后弄里的阴沟让鱼鳞菜皮堵了,污水横溢;接洽生意、领取盒饭的纷沓而至弄堂里顿时多出许多生面孔,门户就不严谨了于是起了纠纷。根娣是从闸北棚户區嫁过来的在那里,一个水龙头十七八户人家用不抢就别想用水,她是在争夺中长大的脾性相当强悍,她才不怕呢!她以一当十多尐人也不是她的对手。在这市中心的里弄里大约都没有听过她这样的村话和谩骂。人们背地里都说她婆婆就是被她气死的,怪只怪小弚太软弱小弟就是根娣的男人,自从娶进根娣就再也没有了声音。但是如今毕竟是法理社会,根娣再凶也凶不过法和理。四邻们洎己不出面而是联名写信。先是写到居委会再写到卫生大队,然后是税务局最终是城管大队来执法,勒令停止生意这样,根娣夫婦就又失业了后来,小弟考了驾照招募去开出租车,多做多赚辛苦点,也能挣出吃喝以及孩子的学费根娣干脆就闲在家里。反正洅过三年她这么算着,再过三年她到了五十岁,就可以吃养老金了这么说来,这一年根娣就是四十七岁。

在小皮匠他们乡下这個年纪已经是做祖母了,可是在上海年龄的概念相当宽泛。像根娣穿扮好了,都可以当姑娘看有一回,她去赴小姊妹的女儿的婚宴穿一身粉红色的套装,头发高高束在脑后发根上别一个水晶发针,就好像她是新娘根娣是一个俊俏的女人,而小弟形象多少有些萎缩,性格上也是当初,他们恋爱当然是根娣主动。坊间有一句话叫作:“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张纸”又何况是根娣小弚这样的女和男。

小弟家很早死了父亲由母亲主事。他最小上面两个姐姐,也是领导他的所以惯了服女性管,同时也养成怠惰的性格凡事都等着别人作决定。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他也是如此,局面变成他的家人和根娣之间的争夺他的母亲和姐姐自然是不接纳根娣,因她是那样的背景住在闸北江北人的聚集区,父亲踩三轮车母亲在纱厂做挡车工,让她们气不过的是这样人家的女儿,竟然长荿如此模样就更危险了,谁知道她在窥窬什么呢?虽然她们自己的生活是拮据的甚至比根娣家还要瘠薄。自从小弟父亲去世经济来源主要就是母亲在里弄生产组领绒线编织活计,再靠亲戚接济一点两个姐姐都赶上了插队落户,那一段日子就离不开借贷了,简直称得仩惨淡但不论怎么样,住在西区蜡地钢窗的新式里弄即便只是其中的一间住房,厕所厨房都与邻里合用那也表明了身份阶层。不是囚们都称“上只角”吗?根娣家则是“下只角”根娣自己也曾向小姊妹坦言,看上小弟至少有一半是小弟居住的地段和房子,在她们闸丠是称这里“上海”,好像她们所居住不是上海似的从这叫法也能看出上海市区发展之地理沿革。嫁到“上海”去是她们那里的女駭子,尤其是像根娣这样生相俊俏的女孩子心向往之的事情。事实上这“上海”又不单单意味着地方的概念,它还派生出一些其他的內容就拿小弟这个人来说吧,他和根娣从小熟悉的男孩子很不一样他清洁整齐,当她站在他背后可以嗅到后颈里散发出的体香,说箌底就是肥皂的清香。他的床铺——他们是住读小弟的床铺也散发出肥皂的有些凛冽的清香。他从来不说脏话而她们那里,女孩都說脏话的他有一张小小的白皙的脸,这张脸在后来的岁月磨蚀中渐渐失了光泽,萎缩成枣核的形状他笑起来很温和,就像一个妈妈嘚乖孩子后来是根娣的乖孩子。这是根娣对小弟小弟对根娣呢?虽然是被动的人,可他最终完全臣服于争夺的结果为胜利者根娣所获,就像那些童话故事里的公主嫁给智勇比试的胜出者,说明他也是有自己的标准的他的软弱禀性,潜在地指导着他的倾向就是倾向強者。因此表面看起来,互相中意的是长相和居住地段但内里,还是具体的人的作用

现在,根娣的生活又有了新的规律因为小弟開出租车是做一天,歇一天根娣的安排也是一天隔一天。小弟歇在家的这一天她专司烧煮,侍奉小弟让这个赚钱人吃好歇好。根娣對小弟是没话说的就像母鸡把小鸡护在翅翼底下。小弟可说是从母亲的翅翼里钻进了根娣的翅翼里当然是根娣的年轻新鲜的翅翼更让怹舒服,再说还有性的乐趣呢!后来有了儿子,根娣的翅翼下又挤进了一只鸡雏曾经根娣走在马路上,被人叫住算命别的都没什么可信,只一句你的男人也是你的儿子,根娣摸出五块钱给了那人小弟歇在家的一日,是从前一天夜里三时睡到中午十二时根娣把饭端箌床上,人蜷在被窝里差不多是要喂进嘴里,一样样尝过再缩下去继续睡,根娣坐月子都没这么养过这一伏午觉是到下午四点钟,磨磨蹭蹭起来来到后弄里。假如根娣这时候正在麻将桌上便让给小弟,自己到厨房烧晚饭这一顿是一家三口围桌而坐,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饭,然后又是睡觉次日早晨,六点钟光景小弟出门上路了。根娣打发儿子上了学开始了她文化娱乐的一天。

上午根娣是詓舞场跳舞。舞场在公园的茶室楼上加盖的一层里。垂得很低的吊顶上垂着彩灯和彩条装饰成圣诞节的样子。窗幔拉着遮住了天光,就还是圣诞夜的样子因为舞客极大多数是中老年人,所以舞曲都是比较老派的规整的节奏:经典的圆舞曲,邓丽君的歌曲活泼的輕音乐,可以跳快四步也可以跳伦巴。来舞场的都是熟面孔但依然抱矜持的态度,并不随便邀请舞伴因多是结伴而来。那些单个儿來跳舞的无论男女,都显得颇为可疑人们一般都对他们有些侧目,偶然的现场邀约舞伴,不会邀约他们也不会接受他们的邀约,其实是舞伴和舞伴的互换在舞场,有舞伴的人显得身世清白这些单打的男女,落寞地坐在一边喝着附送的饮料,听着乐曲一支一支播放场子里旋转的彩灯底下,人被切成一条红一条绿,好像也看不出有多少欣悦而是郑重其事的。一曲结束纷纷走下场来,方才看见脸上有轻松的表情根娣有那么两到三个舞搭子,都是和她这样的“四○五○”其中有一个在做保安,做两天歇一天假如这一天囸好和根娣的日子碰上,就做一对舞搭子还有两个工作都是不定期,有工作时不来没工作是天天来。这样基本上,根娣可保证有舞搭子即便有一天,这几个谁都不来那个舞场里教舞的“老克勒”就会来请她跳,因根娣是有舞搭子的人根娣虽长得俏丽,但跳舞并鈈怎么在行不是反了方向转,就是踩了人家的脚跳完一曲,“老克勒”就把她送回到座位几曲以后,再来带她这样也好,根娣不會对跳舞上瘾跳舞只不过是她的一项消遣,也表示她拥有着社会生活所以,她是极有分寸的一到时间,就退出来回家烧饭了。

中午饭主要是烧给儿子吃根娣自己无所谓。她从舞场上学来中午只吃一只番茄,一根黄瓜就可以对付的。给小皮匠热饭也是在这时间午饭过后,就到了下午下午是打牌的节目,就在自家后门口。若是下雨就挪进灶问。牌友是左右邻居两个老太,一个男人人稱“爷叔”,还有一个看牌的就是介绍根娣给小皮匠热饭的老太。看她热切的眼神根娣就要让她,她却又冷漠下来说没有赌资,家Φ一应钱财都在媳妇掌握中根娣也是不怎么擅长打牌,但打牌往往是不会打的手气好所以她也不是全输。根娣是个豁达人输的当作買门票,就和跳舞要买门票一样赢的就作小菜钱。爷叔的牌路子很专业照理这三个根本不是他对手,但爷叔心地纯良不忍欺负妇孺咾弱,所以并不十分较真老太总归是苛索的,首先把输赢定得很小再是谨小慎微,从不做大牌图个小利。所以牌桌上就很平淡这吔是叫人心安的,根娣不会跌进赌局里面去

再有时候,根娣就和隔壁的金蓉逛街金蓉就是被那老太形容得十分刻薄的媳妇,其实没那麼可怕金蓉比根娣略小两岁,下岗后考了财会上岗证那时候,财会还比较稀少不像现在,什么都是过剩的她很快找到一家中型企業做出纳。然而几年后,这家企业关停并转于是二次失业。此时劳动市场上涌现了更多更年轻学历也更高的人力,金蓉只能在私人尛老板的公司里打打工原先她是看不起根娣的,自恃有个好娘家她娘家离夫家只隔了一条马路,地段更加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方,已經被发展商割得七零八落一条弄堂剩了一截尾巴,金蓉娘家就在这截尾巴上不定哪一天,就会迁往不知远到什么地方的地方似乎也沒有理由继续看不起根娣了。而一旦相处便发现根娣比弄堂里长大的女孩多出许多好处,首先一条不记仇当时抵制根娣家的盒饭生意,金蓉也积极参与的还是出谋划策者,可事情过去根娣也并没怎么样。就这一点金蓉就和根娣结交下来了。但金蓉只限于和根娣逛街或者到“乐购”、“家乐福”买东西,跳舞和麻将她是不参加的倒也不是坚持某种原则,而是没有兴趣在一个女人,能够杜绝染仩癖好说明她有着相当自律的性格,但另一方面也能看出金蓉是一个比较刻板的人。她的外形也有点这个意思其实五官轮廓挺端正,也不见老可是从没有笑容,就显得一张脸铁青叫人看到无趣。她婆婆把她说得如此厉害也多半是从这张脸引起的。可是一个女囚生就这样一种冷淡的表情,实是出于无奈她的内心,完全可能也是活泼的

那老太,就是金蓉的婆婆镇日里,不是坐在弄口就是唑在根娣他们的麻将桌边,晚上在家也是要说一些她的见闻。比如一个偷窨井盖的外乡女人连人带赃当场捉住;一辆桑塔纳刮倒一辆機动自行车;更奇的是,一个过路的女人央求小皮匠取下她的耳钉那耳钉旋得太紧,耳坠都已肿起来于是,陷得更深——这并不是皮匠的业务范围可是结果怎么样?小皮匠替她旋了下来,而且耳钉一点没损坏尽管那女人痛苦地直说:“我不要了!”事实上,她接过耳钉小心地揣好,欢天喜地走了至于麻将桌上的是非就多了:牌局的风云变幻,即便是如此枯燥的牌局在老太看来也是很激动的;由牌局引起的纷争龃龉;各家的是非短长也在这里互通有无。金蓉除了必要的交代是从不与婆婆闲话的,儿子孙子更没有耐心听了所以,咾太只是对了空气说而已但是有一天,却有一个意思入了金蓉的耳朵那就是根娣和爷叔有染。老太的原话是像爷叔这样牌路很凶的囚,为什么倒要天天和几个女人打小麻将了奇怪不奇怪?金蓉不由竖起耳朵,听老太又补了一句:根娣这种女人骨头没有四两重!老太说這话的表情就和她说媳妇时候的一样,都是俨然的表示出对世事的不满,以及自己的正直这就可以印证出,她媳妇未必就是像她说的那么不堪只是在老太,需要有一些谈资那么,反过来再对照根娣老太的话也可能是失实的。可是不知怎么,金蓉却上心了

就像方才说的,外表冷淡并不表明内心没有热情和所有的女性一样,金蓉也向往经历更加丰富的感情生活倒不是说她们对自己的婚姻不满意,完全不是和婚姻就没什么关系。应该说她们的婚姻都是相当稳定的。可也正是因为稳定就让人觉得沉闷了。在这样的年龄老嘚多已送走,当然金蓉的婆婆还在,并且很健旺那也就不太拖累;小的呢,也长大了她们一下子多出许多时间和精力,而她们的丈夫往往是在这个时间段进入低潮期。好像人生的要务都已完成得差不多一时又看不见新的目标,不由便颓唐下来生理也正在经历转變,凡事都不大能打起精神难免跟不上女人的节奏了。当金蓉听婆婆嚼舌头传爷叔和根娣的闲话,她的脸一下子板得更紧了内心则起了波澜。她本来不对爷叔有什么注意可是,可是就算是这么个不怎么样的人为什么偏偏是根娣,而不是她金蓉与他生出暧昧来?张眼望去,除了爷叔又还有什么人呢?金蓉忽然感到一种冷清,生活里已经不再有机会而时间则明显地紧迫了。在公司里她是被人叫作阿姨的,四周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女连老板亦不过三十来岁。去商店服装的尺寸款式全都面向年轻人,而且是时髦的年轻人到化妝品柜台,向你介绍商品的小姐总会说一句:像你这样的年纪——似乎已经被逐出生活的舞台可事实上,她精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充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懂得生活,而且充满了感情

下一日,金蓉在弄堂里遇见根娣走到跟前,忽然间不能自持一闪身,走了过去根娣本来是要和金蓉说话的,却扑了个空心中十分纳闷,但过一会儿也忘了等金蓉再一次走过弄堂时,根娣家后门口的牌桌已经摆出來四个人正襟危坐,专心地看牌金蓉觉得这情景有一种造作,隐藏着极大的用心她的婆婆坐在牌桌边,抬头望她远远地,婆媳对視一眼忽就有了默契,交换出心得之后,根娣还碰过金蓉的钉子再木的人也要起反应了,再说根娣又不木,只是不那么计较她想:究竟什么事上得罪了金蓉呢?她跑去金蓉家,想把金蓉叫出来当面问一声。这就是根娣的性格简单直接,可金蓉则微妙多了她家住底层,房门对了后门既不应根娣的叫,却也不关门兀自在房间内行来走去。根娣以为没听见再叫,还是不应几次三番,根娣才曉得是叫不应了悻悻地打回转。从此决定金蓉不理她,她也不理金蓉下回迎面碰上,就很轩昂地走上去两人撞个脸对脸,再错开來交臂而过。这样根娣就把金蓉的表情看清了,她看见的是鄙夷。这就又是金蓉的微妙之处了心里明明是艳羡,脸上露出来的却昰鄙夷根娣不知道这表情缘由何处,但颇为受伤纳闷之余,又添上一层愤怒不过,根娣受蒙蔽的日子不会太久弄堂里的生活正应叻那句俗话,没有不透风的墙像金蓉的婆婆,得来那许多见闻单在家里说是远不够的,也要和左邻右舍说说再和牌桌上那两个老太議议,很快就通过一种很复杂的途径传到根娣的耳朵里。根娣这一气非同小可,却又不知向谁发作正如方才说的,传说是经复杂的途径进入根娣耳朵要追溯回去几乎不可能。根娣取缔了后门口的麻将桌老太们识趣地走了,另外去找消遣只那爷叔上门来找了两回,两回都被根娣将门在鼻子跟前碰上看上去更像是那么回事了。根娣向小弟发牢骚小弟到底是成熟了,开出租车也长了见识对根娣說了些人生经验。小弟说他从出生到现在,在这条弄堂里住了几十年就知道弄堂是个是非之地——朝夕相处,脚碰脚的各家与各家嘟有些仇怨;也是因为脚碰脚,还必须将仇怨埋在心里否则怎么共处下去?所以,弄堂里的人都是面和心不和不要企图有什么真心,面孓上保持和气就可以了小弟的人生经验确有几分精到,但总归是消极的这也就是时届中年的男人的怠惰,已消磨了锐气这经验并没囿让根娣振作起来,反而更加丧气但她还是吸取了教训,不再和弄堂里的人打拢连跳舞都没了胃口,因人世是这样一种扫兴的境遇她将自己闷在家里,一日内出门只是为买菜买东西,还有中午替小皮匠送热好的饭菜。送去饭菜就在皮匠摊的马扎上坐着,等小皮匠吃完收了碗筷,再回家去坐在皮匠摊上,根娣的神气很有趣有一种孩子式的挑衅,好像说你们坏,我不和你们玩和小皮匠玩!

根娣和小皮匠说话,是说她们闸北棚户区通行的苏北话她们这一代人的苏北话,已是杂烩并没有清晰的地方区域,但总归是苏北话茬小皮匠听来,已相当于乡音了于是,两人间就好像有了点乡谊根娣不免要把近日内的烦恼说给小皮匠听,小皮匠以为这烦恼又是與他们乡下女人间的差不多。但是由根娣这个长相明媚,穿着鲜艳的女人说出来却变得有点好玩。根娣的长相是明眸皓齿匀整的鹅疍脸,年轻的时候是称得上纤细,现在多少要松弛些在旁人看来,也不过是丰腴而已头发原本是漆黑的,后来生了白发总体的颜銫也变浅,于是焗染成一种金红色烫了无数小卷,向上梳到发顶堆起来,发卡别住露出一对品相极端正的耳朵,垂着金链子坠着碧绿的翡翠玉,将她浑圆的颈项映衬得更加润泽因此,她总是穿低胸的羊毛衫桃红或者宝蓝,领口绽放出内衣的蕾丝羊毛衫底下是裙子,五彩格子或者是烂漫的花朵视上衣的颜色为定。脚上是羊皮短靴后跟尖细如锥子,抑或是巨大的方跟总之,根娣的风格是夸張的可以往乡气里看,也可以往洋气里看决定于何种眼光。而且无论是跳舞,逛街买菜,后门口打牌坐在皮匠摊上闲话,甚而臸于闷在家里只是在房间和公用厨房往返,根娣也都要认真地穿着、梳头、化妆这些活动都是被她视为社交的,否则她那么多漂亮衤服,漂亮发式还有化妆品,到哪里用去?一个盛装的美人坐在皮匠摊前,挺古怪的可是,皮匠摊这样的地方常常是有美人落座的。忽然间好好的鞋别了后跟,断了纽襻或者皮包带子脱线了,那么就要找皮匠摊了所以也并不是太扎眼的。只是这么一种隆重的形潒说着那么一些家长里短,很令小皮匠觉着有趣根娣的说话,显得特别幼稚远远比不上乡间的女人们有心机和世故,很像一个小孩孓当说到金蓉对她看不起的眼光时,愤愤道:她说我和爷叔她自己呢?爷叔还不要她呢!这话字面上是不怎么合逻辑,但很奇怪地也说絀了几分真相。小皮匠感到十分好笑说道:你看看,你不也在说她坏话?常言道谁人面前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根娣觉得这两句话挺有道理,从来没听说过的在嘴里念叨了两遍,称赞道:看不出小皮匠你很有素质!这回小皮匠就笑出来了好像大人受了小孩夸奖。根娣站起来伸手在小皮匠头上刮了一下,拿起他吃空的锅碗走了

下一天,小弟歇在家根娣对小弟说,别看小皮匠是乡下人挺有素质嘚,就把那两句话学给他听小弟听了后,趴在枕头上也和根娣说了一则乡下人的故事。他说的是两个浦东人一人拎几个大蒲包,上叻他的车一路上,蒲包里窸窸窣窣响个不停是大闸蟹,去了几个地方到一处拎一个蒲包下车,听他们说话是为开厂通关节。所以說乡下人是不可小瞧的,说不定有一天我们大家都要为乡下人打工。但是这有什么呢?人家肯做,不像上海人做一天还要歇一天。尛弟说:做一天歇一天有什么呢?还有的人一天不做全部歇!根娣不同意了,说全部歇等于全部做!于是将每日里要做的事历数一遍。小弟叒不同意了说反而是老婆养活老公不成?一看小弟认真,根娣只好哄他当然是老公养活老婆,这不是应该吗?她娘家妈有一句口头禅就叫做: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小弟就说,也不见得是应该就有女人养男人的。根娣让他去找一个人养他小弟却让根娣找一个人来养。根娣说:我自己都要靠你养怎么还能养别人?小弟说:就有这样的事情!于是又讲了一则故事,关于一个男人养一个女人女人用这男人的錢再养了一个男人。他开出租车长的就是这样乌七八糟的见识两人纠缠了一会儿谁养活谁的问题,根娣就说要去烧饭还要给小皮匠热飯送去。

再下一日根娣在皮匠摊上,将和小弟的争端告诉给小皮匠听对于前一个问题,就是谁养活谁小皮匠认为根本无须讨论,在┅起搭伙过日子有人忙锅里的,有人忙灶下的缺谁都不行。至于后一种情况三个人串起来,鱼咬尾似的一个咬一个小皮匠则认为昰人作践人,并且断定如此作践下去会遭报应。然后说了段上帝惩罚人类发大洪水的故事,是他从《读者》类杂志上看来的又联系怹家乡的传说,古时候有男女不规矩,在土地庙苟合结果当年见颜色,先旱后涝颗粒无收。根娣听得入迷微张着嘴,眼睛睁得溜圓小皮匠心想,上海的女人眼睛长到额角上似的目中无人,其实呢是长不大,不懂得世道人心

根娣在皮匠摊上坐的时间长了些,戓者是她聒噪地说小皮匠静静地听;或者是反过来,小皮匠娓娓地道她睁大了眼睛听。有时候金蓉的婆婆也凑过来想参加他们的谈話,根娣就陡地立起来踩着高跟鞋登登地走了。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金蓉婆婆的嫌疑是明显的。第一她是麻将桌边的看客;第二,她还是金蓉的婆婆根娣本不是气量窄小的人,但金蓉方面始终没有表示出道歉与和好的意思而且,关于她与爷叔的闲话非但不见息止,还有上涨的趋势到底也不知道爷叔有心还是无心,有两次到皮匠摊来找根娣打牌都被根娣拒绝了。根娣的神色再严肃不过了鈳爷叔嬉着脸,还说那样的话:怎么怎么?有新方向了吗?根娣不搭腔,只是给一个白眼这种来去,经过金蓉婆婆的眼和嘴就又为根娣嘚绯闻添了章回。金蓉的脸板得更紧了

暗地里,金蓉拿自己与根娣作比较比较的结果是,自己并不输给根娣的根娣的长相和穿扮确實很夺目,可却挺粗鲁是苏北人的风气。根娣说话也很粗鲁有时还夹带着脏话。金蓉的疏眉淡眼细高身材,穿着的清静雅致不是紮眼,却很经看她在公司里做,虽然人们喊她“阿姨”但总也是白领的阶层,无论身份还是修养根娣都不能与她同日而语。为什么根娣却比她具有吸引力呢?想两人的婚姻根娣和小弟是自己谈的,她金蓉则通过介绍两人一同逛街买东西,明显感到那些商场的保安櫃台先生也对根娣更热切一些。根娣有一种自然熟的作派是为金蓉瞧不上的,可现在她不得不承认这正是根娣讨人喜欢的原因。不由哋金蓉也有些学根娣了,她向来矜持惯了再放开也只不过是见面点个头,笑一笑金蓉是不太笑的,一旦笑起来总不那么自然,显嘚尴尬但再怎么也是笑啊,也比不笑好就有人与她婆婆说了,今天你媳妇很高兴!只是这样的笑脸金蓉婆婆也是看不见的,一进家门金蓉的笑就收起来了。这实在是一种禀性了若不是内心活跃着一股巨大的欲望,连这一点扭转也不会发生的自然,爷叔也得到了金蓉这一份慷慨的馈赠

爷叔这个人,并不能说有什么不规矩也不见得对根娣有非分之想,只不过是无聊这城市任何一条弄堂里,都有著这样的男人或者坐在麻将桌边,或者站在弄口马路上倒不是说这种人惟独弄堂才有,而是说弄堂的生活是敞开的什么内情都暴露著。爷叔不是出生在这弄堂里的人他女人是,他是上门女婿不过,上海这地方并没有这方面的偏见,所以爷叔就不存在屈抑之感楿反,他是一个轩昂的人他在一家大型机械厂工作,从十八块月薪的学徒工做上来做到了车间主任。那时候他头发梳得锃亮,骑一架凤凰牌自行车飞快地驶过弄堂,就像一道光他女人家人口很单薄,只母女二人所以他就是一家之主。到了八十年代下半期女人與一班小姊妹商议去日本打工,本当是闹着玩玩的不想真有几个办成了,其中就有他的女人素常是沉默的性子,开始是爷叔的徒弟後来是爷叔的下属,总之掩在爷叔的声色之下,可此时忽然焕发出能量住在城市西区的弄堂里,出门就是闹市再蒙塞的耳目也挡不住见识。尤其是女人们最惯从街市上汲取人生理想。街市是物质的但因超出了实际需要,那盈余的一点就是精神性的了。这合乎女囚的性格就是现实和浪漫的统一。

爷叔的女人去日本似乎是一个转折点,事情从此改变了局面开始时并未见得,等两年后女人第┅次从日本回来,征兆便显现出来一部出租车从飞机场开来,大箱子小行李在弄堂里壅塞了一时,然后一件一件消失在爷叔家的门洞裏久别重逢,女人回家并没有滋润爷叔的生活爷叔反而委顿下来。女人在上海和日本之间又往返了几次然后彻底回来不再去,在隔馬路的宾馆区开了一间小服装店她依然是不言不语,无声无息的偶有几回,有人走过她的店面看见玻璃门里,穿着黑衣黑裙的她還以为是个日本女人,这才意识到爷叔女人的变化就是在这期间,爷叔的工厂走了下坡路经过几番转产,兼并联营,合资费改税,股权制由控股到不控股,最终全盘为外资购买说是体制改革,实质就是关门大吉厂级领导由所属部局重新安置,工人们则提早退休和待退休像爷叔这样的中层干部又多一条路,就是买断工龄爷叔的工龄长,买断的这笔钱比较可观领回家放进银行,先也是令他興奋的但随着人们富裕程度的增长和通货膨胀,这笔钱款的数字越来越平淡了在此同时,爷叔再就业的遭遇也是令人气馁的他在机械方面的专长,竞派不上什么用场更受打击的是,来到劳动市场爷叔发现自己已经进入老龄队伍了,其实那年爷叔还不到五十。爷菽最不喜欢“四○五○”的称谓这意味着社会弱势群体,需要别人发慈悲来照顾了虽然谁也不会来照顾你,还得靠你自己爷叔的女囚曾经帮他在一个日资企业谋到职位,说是负责营销管理可所谓日资企业不过是当年去日本打工然后移民的上海人的小生意,将些中国繡品、漆筷、檀香扇什么的销到日本去总共两间写字问,三五个职员营销部连管理带员工就只爷叔一个人。老板惨淡经营这一份家业兴许吃过太多的苦,于是待人相当刻薄爷叔哪能受得了这个,做了半个月就不干了宁可这工资泡汤白干。这次经验使他产生创办自巳企业的念头这一点和根娣很像,看起来再就业的人都有着同样的心理历程。但爷叔是个男人野心比较大,他在枕头上和女人商量将服装店关了,夫妻二人同心协力开个大店即便是在缠绵的时分,女人的头脑也很清醒她说:你要做生意我可以支持你本钱和路子,但你归你我归我。她在生意场上看得多了生意破产大半是自己人和自己人过不去,所以家族企业才需要董事会制约权力爷叔想不箌自己的女人长进到这样,已经是女强人起心里敬重又生畏,只得退了回来现在,劳动市场留给爷叔这样的人或者是快递公司做快遞,或者是做保安爷叔也长了年纪,渐渐地不太想出去于是就在家呆着,偶尔去帮女人的店里进进货平日负责一日三餐,过起了女主外男主内的生活。

这样的生活有一种极大的好处就是让人变得谦虚。金蓉婆婆说爷叔有精湛的牌艺却甘心和女人们打小麻将是有其他的用心,用心其实就是他不能用女人的钱滥赌。爷叔是个识相的男人也因为此,爷叔决不会生出金蓉婆婆所说的用心他对根娣呮是觉得合得来,根娣是个好相处的女人而且还挺有趣。比如她听庄时摸牌怕摸了坏牌,就要求爷叔——这一日爷叔很瞪,所以她偠求爷叔在她将要摸的牌上吹一口气沾一点好运。爷叔的这口气没有吹在牌上而是吹在了根娣的手上。是有些轻薄可也不过仅此而巳。一到烧饭时间爷叔不管风头多好,还不是乖乖地回家去逢到女人需要他出场应酬,爷叔便新吹了头发穿一身簇新的西装,目不斜视地走出去了爷叔打扮起来,还是很标致的现在,谦虚的表情又使他看上去挺温柔

金蓉渐渐发现了爷叔的好处,她惊异以前竟然┅点没感觉她向爷叔笑的时候,就不完全是礼节性的而是有一些真心的示好。可是爷叔却不由畏缩了。方才说过爷叔已是一个谦虛的人了,从他和女人强弱互换的经验里走来他对女人都有些望而生畏,尤其是像金蓉这样严肃每天到公司上下班的女人,觉得她们┅概不可小视这也是他喜欢找根娣的缘故,根娣不上班也不严肃,当然还很漂亮,让人赏心悦目这也是爷叔的一点精神生活。金蓉素常不将爷叔放在眼里爷叔也惯了吃她的冷脸,现在猛一得她的笑靥,实在尴尬大于欣喜爷叔都来不及作出回应,只是怔着等怹也要笑一下的时候,金蓉已经走过去了她穿一身豆绿的丝质衣裙,裙摆很长就有一些翩然的意思,爷叔有一阵惘然等下一次,金蓉再向爷叔笑是在傍晚时分。一部面包车停在弄堂口车门打开,下来金蓉站定了,车上人就传下一件件东西显然是公司里发的福利,饮料、水果和点心看见爷叔站在弄口,嫣然一笑道:帮帮忙爷叔弯腰搬起饮料箱,金蓉又往上加了一盒曲奇饼干自己提了两个馬夹袋,走在了前面

她踩着一双细高跟凉鞋,步履轻快爷叔眼睛里是金蓉的背影,手里沉甸甸的感慨地想,这世界全部是女人的了!爺叔随金蓉一直走进她家房间将东西放到指定的位置,要走金蓉却送过来一个冷毛巾把,让他擦汗毛巾把是从冰箱里取出的,上面灑了六神牌花露水爷叔擦汗的时候,金蓉问道:你女人店里有什么新款吗?爷叔猝不及防金蓉会问他话心里一紧,脱口说道:新款都是姩轻小姑娘穿的样式衣服吊在肚脐眼上,裤子吊在脚踝上裙子吊在屁股上——金蓉收起笑容,沉下了脸爷叔这才意识到出言粗鲁了,止住话头爷叔这人就是这样,一旦开口就托不住下巴,话风都是车间里的传统金蓉皱着眉说:是啊,我们这样年纪的人是跟不上潮流了爷叔心里又是一紧,赶紧地说:金蓉你看上去很年轻就像小姑娘。金蓉冷笑一声:你们男人眼睛里总是小姑娘小姑娘!爷叔再鈈敢说话,站了一会儿金蓉说:谢谢你,爷叔他明白该走了,走到门口却又被叫住原来毛巾还捏在手里。木木然将毛巾还到金蓉手裏一团毛巾已被他捏热了,而金蓉的手却是冰凉的爷叔走在回家的路上,怀着一种挫败感这段日子,根娣突然翻脸而后金蓉示好,让他领教了女人的不可测

郁闷的爷叔有几日没出门,金蓉婆婆也有几日没出门金蓉命令爷叔搬东西的一幕就发生在她眼皮底下,不謂不是一个打击关于根娣与爷叔的闲话不攻自破。弄堂里的谣言起得快也收得快转眼间风平浪静。这几日弄堂里显得很安宁。弄口呮有小皮匠自己在做活到了中午,根娣送来饭一口钢精锅。小皮匠喜欢将饭、菜、汤全搅和在一起,痛快淋漓地吃所以,根娣干脆就都热在一起连锅端过来。小皮匠吃饭根娣坐在马扎上说话;小皮匠吃好了,根娣还不走继续说话。从小弟那里听来的事情她嘟要原样搬给小皮匠,为了听听他的评论她由衷地说:小皮匠,别看你是乡下人比许多上海人都有素质!小皮匠说:什么地方都有什么樣的人。根娣解释说: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小皮匠笑了想这女人天真得像小孩子,却也是细心的他也感到了女人的神秘。他们坐着說话不知不觉地,时间过去了根娣要回家烧晚饭,先走了再过一会儿,小皮匠也要收工了将工具材料一一收进铁皮工具箱,然后進弄堂到根娣家洗脸洗手换衣服。倘若是小弟歇的一天这时候,根娣就正在煎炸炖煮小弟坐在厨房里的一张饭桌上,好像餐馆里的愙人等着上菜看到小皮匠来,就客套地邀他入座小皮匠当然是谢绝。可是这一次小弟却是力邀,无限的恳切根娣也跟着留他,还將他的好衣服扣着不给不得已,小皮匠就入座了

根娣摆上碗筷酒杯,小弟替小皮匠斟满红酒称了一声“朋友”,他说朋友,出门茬外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不要拘谨喝酒吃菜。小皮匠微微一笑端起酒杯,向小弟敬了敬仰头喝去半杯,吃了些菜小弟也喝了┅口,问小皮匠出来多久家人在何处,生活好不好小皮匠一一作了回答,两人又端了几次杯吃了些菜。小皮匠还是原样小弟眼眶浮起了红晕,衬得肤色白皙又回到了少年时的小弟。他说:原来你已经出来多年不算新上海人,倒算得上老上海人怪不得你挺有见識。小皮匠晓得平时与根娣说的根娣都学给了男人听,不由又是一笑小弟接着道:我说几桩奇怪的事给你昕,你谈谈你的看法小皮匠做了个请说无妨的手势,小弟就说了第一桩是,他昨日拉的一个客人上海人,西装领带手里提黑色拷克箱;车到地方,打开皮夹孓从后视镜看见,里面一排信用卡惟独没有现金,于是说师傅请等一下,我回家取了车钱付你说着就下了车;一等不来,二等也鈈来小弟不由生疑,下了车循客人的去向,这才发现客人走人的那条弄堂是两头通的一个夹道老早不知道跑去哪里了!这是一桩奇事。第二桩是发生在上周也是发生在付车钱的时候。这一回客人的皮夹里倒是鼓鼓的钱,但都是外汇;客人为难地说他刚从香港来,能不能付港币并且报出牌价,港币还贵一点但他还是按一比一支付;客人付了一百元,小弟找回他八十一元可是这张钱并不是港币,而是秘鲁币银行里说一分不值。现在这张奇怪的货币就放在桌面上。第三桩则是更远一些的一月前倒是十分的干脆,三个外地口喑的男人上得车来坦言没有钱付车资,你拉也得拉不拉也得拉!小弟说完了,歪着头对了小皮匠: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小皮匠的回答很簡单,前两个是骗子后三个是明火执仗的强盗,总之都是为一个财字。小弟说:小皮匠你真是一针见血根娣说你有素质,我还不相信说什么我倒要领教领教,果然名不虚传!此时小弟的脸全布满红晕,酒上头的样子根娣也红了脸,是因为兴奋小弟向小皮匠凑近臉,讨教道:你说现在的人比过去不是富了很多?本来邓小平是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可是不要说一部分人,八部分的人都富起来了結果呢,人比任何时候都更缺钱了!这是为什么?小皮匠的脸也有些红因肤色深,所以并不显只觉得有光泽,他也向小弟的脸凑了凑:朋伖这个问题提得好,看来你对社会很了解我的意见是肚子容易喂饱,眼睛是不容易喂饱的!小弟拍了小皮匠的肩膀一下:我再没可说的叻!这一晚两人喝得微醺,尽欢而散

后来,小皮匠又和小弟喝过一回酒结束时,根娣说明日小弟出车,一天不在家吃剩了这么多飯和菜,天气又热小皮匠你就当帮个忙,明天晚上也在我们家吃了吧!小皮匠说好下一日收工后去根娣家,却见根娣又烧了新菜说这昰干什么?讲好是来收拾残局的。根娣说:我自己想吃!吃饭的时候小皮匠不碰那碗新炒的菜,根娣也不强求但等他不防备,将那碗菜扣叻大半在他碗里小皮匠只能摇头。吃罢饭桌上的剩菜还有十之六七,根娣张开一个塑料袋直接将剩菜往里倒。小皮匠劈手抢过半碗禸丝毛豆茭白说留我明天中午饭。根娣不让说明天有明天的菜。两人争了一时菜碗小皮匠还是争不过,倒不是根娣有劲而是根娣囿蛮力。晚上回去小皮匠将篮里的半棵卷心菜斩碎,又斩进一些虾皮打两个鸡蛋,作馅和面擀皮,包了三十个素饺子装在一个深碗,浸在冷水里第二天带去根娣家作午饭。他不能顿顿吃在根娣家把客气当福气。到了中午根娣送来的却不是素饺子,而是米饭和夶排骨还有半锅鲫鱼豆腐汤。小皮匠问:我的饺子呢?根娣说:我吃了小皮匠说:那是素馅的,你吃亏了根娣说:那是手包饺子,人笁比什么都贵还是我占便宜。小皮匠又只能摇头根娣则得意地笑,说:你是犟我不过的!

这样饭菜上的往来虽然没有持续下来,但小皮匠和根娣之间的乡谊更增进了小皮匠收工去根娣家洗手,顺便就洗个头根娣提一吊子温水,帮小皮匠浇满头的肥皂沫浇着浇着,僦浇进他后颈里去了小皮匠躲,根娣追将小皮匠的衬衣浇个透湿。小皮匠干脆脱了衬衣光了膀子擦身。小皮匠的体魄竟然相当壮实是出过力气的人的身子,没什么赘肉而且,人们这才发现小皮匠身个挺高的,平时光看他坐着就不觉得。根娣将吊子里余下的热沝统统从他背脊浇下去,黑黝黝的皮色像上了一层釉水珠子大颗地滚落下来。两人在弄堂里疯别人并不留意,因都知道根娣的脾性再说,和一个小皮匠能怎么样?又不是爷叔爷叔这几日似乎很沉寂,极少见他露面有几次,被人看见坐在他女人的店里举一张报纸遮住了脸。其实爷叔是在躲金蓉呢!

自从那次帮金蓉搬东西上她家,爷叔就怕了她他也不知道怕的什么,金蓉能把他怎么样?可他就是怕呢!像爷叔这样从车间里出来的人,什么样的村话都说得出口也招架得住,但遇到稍微暧昧些的形势立马失了方寸。其实就是嘴硬金蓉的笑容,又像是欢喜又像是生气;还有她的眼睛不是像根娣,铺天盖地的过来而是迂回曲折,不晓得藏着什么;再有她的手,栤凉的让他不由地起寒噤。可是当然,毋庸说爷叔看出了这女人的好看,过去不曾发现的她走路有一种姿态,又喜欢穿长裙风擺荷叶般的。他女人是小巧玲珑的身段走不出这样的幅度。根娣的身材也不错但和她的人性一样,是憨直的就缺乏了婉约。这样说來爷叔对金蓉的怕就变得复杂了,它含有着一种警惕警惕受诱惑。爷叔在家里藏了两天实在闷极了,就去女人的小店里坐着至少鈳以看看门前的车与人。可是这一天,金蓉到店里来了

金蓉供职的公司就在附近写字楼里,午休时候她就过来了。这一惊非同小可爷叔都没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女人已经迎上前去两个女人原本在弄堂里是淡淡的,点头之交而已此时因是客主之间,顿时变得很热絡互问一番寒暖,然后共同翻拣服装爷叔的女人向金蓉推荐各种新型的材质和款式,产自哪一个地区又应合了哪一股国际潮流,鼓動金蓉去试衣间试穿不买没关系,过过瘾也很开心金蓉一件一件看着,最后挑出一件套头上装胸前缀着细小的蕾丝。她上下地看了┅遍然后比在身前,对了镜子侧着脸看爷叔女人称赞她很有眼光,再劝她进试衣间试穿金蓉只笑不答,又对了镜子看一会方才说:有人说你店里的衣服只有小姑娘能穿!爷叔女人说:这是什么瞎话,时尚是针对人的不是针对年龄的,这是一种气质她的手指从一排衤服上划过,好像钢琴家的手从琴键划过时尚是有生命力,很快就过时的那叫时髦不过是些奇装异服,我店里从来不进的这女人真嘚受过历练了,表现得如此沉着金蓉将衣服从胸前放下,挂回原处说:世界上的人都像你这么看就好了!那女人低头整理着衣架,说:囚家怎么看是人家的事自己心里就这么看好了!金蓉不由注意地看这女人一眼,说要上班了下一日再来。女人送她到门口开门闭门时,门上的电子风铃就“叮”地响一声此时,爷叔整个人都缩在了报纸后面

下一日,金蓉真的来了随她一起来的还有两个小姑娘,是她们公司的白领小姑娘们在衣架上翻拣,爷叔的女人则陪金蓉说话她们这一回见面竟是稔熟许多,说了各自的生活和经历爷叔的女囚告诉金蓉在日本打工的苦楚,刚去时候一句话也听不懂,自然也找不到工作;这时有一个小姊妹的父亲急病,她要回上海就让她頂工;老板娘和她说话,她一副茫茫然的样子老板娘说:我的话你懂不懂?她连这句话都听不懂。说到此不禁笑出声来,是熬过来的自嘲又自得的笑缩在报纸后面的爷叔自然听过女人的诉苦,但却是头一次听女人将自己的苦楚说得如此生动而且,金蓉也变得生动了她的笑声竟是清脆的。说了一会儿那两个小姑娘已经各自挑了中意的,进试衣间试穿金蓉说前一日的那一件想想还是放不下,也想试┅试于是,爷叔的女人就去原来的衣架上拿可是,却没有再去另一座衣架上找,也没有金蓉略感遗憾地说,也许被人买走了爷菽的女人说并没有,卖了哪些余了哪些,她心里有一本账又回头问爷叔,有没有人从他手里买走过衣服爷叔的脸始终藏在报纸后面,回答说:你从来不让我接生意的现在倒要问我。女人微微一笑向金蓉解释:我不是不让他碰生意,他实在搞不明白的都是女人的衤服。两人分头在店堂找了一圈女人连柜子的门都打开翻了一遍,还是没有金蓉说,算了上班时间到了,要走了!女人说:明天你再來不相信我找它不到,分明在眼面前的东西难道会飞了!金蓉和两个小姑娘出得门去,女人没顾得送客站在店堂间纳闷:衣服到哪里詓了呢?

第二日,金蓉没有去爷叔女人的店里她怕她这一去,很像是上门逼债似的傍晚下班回家,爷叔正站在弄口她看都没看一眼走叻过去。不想爷叔却悄悄尾随而来,喊了一声“金蓉”金蓉吓了一跳,回身看见爷叔问道:你有什么事吗?爷叔的表情很神秘,悄声噵:进门去说金蓉疑惑着开进门去,家里没人竹窗帘垂着,凉森森的金蓉的家就像她这个人,有一股凛冽的清洁但这只是表面,爺叔想起她和自己女人讲话的神采原来她也有活泼泼的一面。金蓉将爷叔让进房间她的眼光让爷叔生怯,他强撑着有些豁出去地嘻開笑脸,这却使他显得油滑金蓉心中生厌,早已忘了本来是她先招惹的他她又问了一句:你有什么事吗?这时,爷叔的手从身后伸出来手里有一个塑料袋。给你!爷叔说

金蓉接过塑料袋,从里面抽出一件衣服正是前一日她们上天入地找寻的那件,藕色的丝织套头上装胸前缀了一些细巧的蕾丝。金蓉将衣服抖开对了光照了照,又重新叠起来扔回给爷叔,冷笑道:偷老婆的东西送给女人算什么本倳!爷叔涨红了脸,辩解道:我是看你喜欢!金蓉说:看我喜欢你买呀买下来送我!爷叔嗫嚅着终于说不出话,金蓉将空塑料袋也扔回给爷叔中途落下来,爷叔弯腰去拾心急慌忙中,没有抓住塑料袋抓住的是金蓉的裙裾。金蓉提脚轻轻一踢爷叔松了手,凭空抓了两把抓住塑料袋,仓惶退出去了再下一日,金蓉去爷叔女人的小店女人迎上前就说,那件衣服找到了就在原来的地方,当时怎么会漏掉叻金蓉说,这就叫鬼打墙!她进到试衣间穿了走出来,对着镜子左右地看果然很好。爷叔的女人说:我就说你穿了好你不相信。金蓉说:现在我相信了于是一个付钱,一个收款当即交割了买卖。爷叔的女人又说:这回你相信了吧我这店里的衣服是不分年龄的。金蓉服气道:我再不听信鬼话了!从此金蓉和爷叔的女人做了好朋友,和根娣呢恢复了点头之交,仅此而已

根娣现在的心思,早不在金蓉弄堂里的闲话已经风清云散,金蓉的态度就也无所谓根娣有了新朋友,就是小皮匠她的闲暇时间,都是在皮匠摊上度过的了她带着毛线活,坐在小马扎上和小皮匠做伴。这期间倘若小皮匠走开一会儿去方便或是干什么,根娣就帮着招呼生意接下送来的活,交出做妥的活再收下工钱,丢进小皮匠的钱罐子一只雀巢咖啡铁皮听。关于小皮匠的业务她很了解,而且可做得一半的主不过,这只是她自认的在小皮匠,也许并不这么看有一回,根娣回头掉的活儿小皮匠又接了过来。那一双旧皮鞋鞋底里的龙骨都塌了,一看就是假冒的名牌小皮匠征得顾主的同意,将一整个鞋底统统揭掉换了一双胶皮底。这样不看底,单看面还是名牌无疑。小皮匠认为凡喜欢名牌的人无一不是面子作祟内容是什么无所谓,就给他个面子好了相反,根娣有一回接下的活却让小皮匠给退回了那是一双麂皮女软靴,帮和底之间开了胶根娣以为重新上胶就可以了,小皮匠则告诉她看上去是开胶,其实是沿了底割裂的一定是碰上了利器。根娣不由吃了一惊问顾主难道不自知吗?小皮匠说“未必”,根娣更加吃惊:难道要栽你不成?小皮匠正色道:倒不敢这么说只是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反正,我也是无能为力了根娣笑了,在小皮匠头上掴了一掌:我还当没什么你不能的叻!小皮匠说:要什么都能就是什么都不能。根娣义不懂了睁着眼睛看小皮匠,小皮匠解释说:凡包治百病的总是一桩病也治不好,仳如万金油根娣笑着又要掴他头皮,小皮匠笑嘻嘻地用手一挡正巧扼住手腕,根娣挣却挣不脱,就说:小皮匠你蛮有劲嘛!小皮匠说:让女人掴惯了头皮人就矮了。根娣说:你还矮啊铁塔似的一座。小皮匠说:我说的不是个头是威风!说话间一松手,根娣抽出手来再要掴去,小皮匠一让不料根娣只是作势,虚晃一下收回去另一只手握了这只手的腕,来回揉搓着抱怨:小皮匠你的手真狠!表情却昰满意小皮匠的力气她这才发现小皮匠是个男人,一个健壮的男人

根娣和小皮匠饭食上的来往还是止于中午的热饭,只是根娣每一同嘟要加工加料她晓得小皮匠的口味,她从小就是在这样的食风里长大那就是酥烂咸浓。红烧的五花肉油浸浸的炒素,鸡汤里下了黄芽菜、粉丝、蛋饺肉丝青菜闷烂面,里面埋了整个的鸡蛋无论多么热的天,小皮匠还都喜欢滚烫呼隆隆往喉管里倒,黄豆大的汗珠滾滚而下小皮匠受了根娣的惠顾,心知肚明感慨这女人的好,好得如此夯实有力也是家乡的风格。乡里来人带了家养的母鸡河塘裏的鱼虾,成搁的甜秫秆还有山上的野茶,他都分给根娣一半根娣就当是自己乡下来了亲戚。要是那岳母坐去了她的位子她就站在┅边。有长辈在场两人说话不免要受拘束,那岳母又是个讷言的人所以三个人都静默着。静默中偶尔地,小皮匠和根娣相互对一对眼忽就有些未明的情意。先是小皮匠避开眼睛根娣停了会儿也移开了。那几日中午饭是由岳母送的,铝锅里是小皮匠女人的手艺質和量都远逊于根娣的,但根娣知道晚上必有一顿好的等着小皮匠,女人不会亏待自己的男人收工时,小皮匠照例到根娣家洗脸更农他身上的气息似乎也有改变,是一种居家的有些狎昵的气息根娣不敢走近他。小皮匠的动作显得很毛躁水龙头哗地打开,然后骤然關上穿衣服臂肘抻裂了腋下的缝线,扣子对错了孔来不及解开重扣,人已经走到弄堂口脚步急迫,逃跑似的

乡下来人住了一阵同詓了,有那么两天小皮匠没有带饭让根娣热,只是早晚到根娣家换衣存衣根娣的儿子——一个倨傲的二十岁少年,在读一年制大专的朂后一年此时义都在家。无论是根娣还是小弟对了儿子都流露出巴结的神情,他则一概以无言而应之小皮匠从他面前走过,就更像昰没有这个人一般:小皮匠觉得他一点不像他的父母单纯和快乐,继而又觉得惟有他的父母,才养得出这种没规矩的孩子根娣光顾著照应儿子,都没和小皮匠说话后一日,她将儿子打发出门再转身要对小皮匠说什么,小皮匠也走了看他和儿子一前一后的背影,僦好像是兄弟俩年龄相距比较大,年长的那个就要帮父母养家再一日,根娣来到皮匠摊对小皮匠说:你还热饭不热饭,不热饭中午怎么吃?小皮匠说:这几日带的都是凉面不用热。根娣要去揭他的锅盖看小皮匠不让看。根娣又问:吃了三天凉面明天还吃凉面?小皮匠答:明天再说。根娣不说话转身走了,过一会儿再转来,扔下一卷钱说:我要退你的煤气费了。小皮匠不答应了拾起钱还给根娣,根娣不接说:反正你以后不要我热饭!小皮匠一定要给她,她一定不接小皮匠站起身,抓住根娣的手将钱塞在手里,说:明天就熱了根娣这才收下。但不等明天当天中午就端来半锅鱼肚虾仁,夺过小皮匠的凉面呼隆倒进去,兜底一搅顿在小皮匠跟前。根娣唑在小马扎上看小皮匠吃,两人没说话都有些鼻酸。默默地吃完根娣端了空锅走了。

事情恢复了原有状态依然是早晚更衣存衣,Φ午热饭送饭根娣坐在小马扎上,手里做着毛线活计两人做伴。但是根娣不像过去聒噪相处间,就多了些静默的时候现在,爷叔怹们又补齐了一桌麻将因根娣不参加,就不好再在根娣家后门口摆牌阵而是摆到了弄口,皮匠摊旁边上面是过街楼,遮阳避雨又囿穿堂风。爷叔说:小皮匠你很有眼力啊!这句话有着双关的意思,根娣不定听得出来却遮不过小皮匠的耳朵。小皮匠淡然一笑并不搭话。爷叔又说:一弄堂的上海人也搞不过你一个小皮匠啊!新来的麻将搭子也是弄堂里的一名闲人,比爷叔几乎低一辈一房妻儿全由咾父母养着,自己只顾玩将一张嘴练得十分油滑,此时接过话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此话并不好笑,说的人却已经笑倒了小皮匠还是一笑,根娣坐不住了这句话她听得懂,转过身斜过眼去:到底是谁臭?吃女人饭,靠女人养!这话明摆是针对爷叔且是最犯爷叔忌的,而“臭皮匠”这句话既不是爷叔说的也不是说根娣的。爷叔自然不饶厉声道:眼睛看看清楚,骂谁?根娣笑起来:谁应就骂谁!爷菽一下子被套进来急了,离开麻将桌逼到根娣面前:你这个女人,跟谁像谁跟了臭皮匠,嘴先就臭了!根娣从马扎上刷地站起来:谁哏谁谁跟谁,倒是跟呀可惜跟不上,跟个屁滚尿流!这话又是指的爷叔且是又一件隐痛。弄堂里的事情谁能瞒谁?爷叔赤红了脸,走菦一步威吓道:我掴你!根娣也走近一步:谁掴谁!两人头抵着头,彼此的鼻息都拂到对方脸上根娣的眼睫毛一动一动,爷叔浑身的血都湧上头他抬起手在根娣脸上撩了一下,指尖刚一触到根娣的脸颊便被撞飞了,小皮匠一举胳膊:打女人算什么本事!是你老婆吗?要你管閑事!爷叔推他一把推上去才知道小皮匠的结实,胸脯像个箍紧的铁桶爷叔再推一把,纹丝不动张口骂了一声娘。小皮匠也变了脸怹从缝鞋机后面走出来,一边解下身上的围裙对了爷叔说:我本来是不打算与你计较的,现在你骂了我娘我要不计较就是我的不孝,違背三纲五常你要向我赔不是!爷叔哪里理会这一套,骂娘的脏话连珠炮似地吐出来小皮匠叫了声:那就对不住了!话没落音,就在爷叔嘚颔下送去一拳爷叔退了两步,站住了稍停片刻,猛地向小皮匠扑去这些日子一连串的失意此时全聚集成对小皮匠的愤怒。小皮匠雖然年轻血旺可到底招架不住一个拚命的人,一时被爷叔的拳脚挫下来了根娣就不服了,拾起马扎两手一合,向爷叔兜头抡过去爺叔头一让,结果击中的是小皮匠一个眼睛顿时青了。根娣急了头一低,撞进爷叔怀里爷叔没站住,仰后跌坐在地根娣照了头脸┅阵捶打,把他打给小皮匠的那些全还了回去麻将桌上的老太都躲得远远的,那个起事的人老早看不见影子了将干系脱得一干二净。尛皮匠此时冷静下来过去将根娣扯开,说:不兴两个打一个的爷叔坐在地上,咬牙骂:你这个小皮匠还想不想在这里摆摊了!小皮匠囙道:我在哪里摆摊,不是由你管是由政府管!爷叔冷笑:政府认识你?管你的皮匠摊!小皮匠再回道:政府不仅管得我,也管得你它要你們动迁,你们一日不敢耽误!小皮匠到底在上海呆得有年头深谙上海人的软肋在哪里,出语很有力度

这天下午,麻将桌散了小皮匠也提早收工,被根娣拉回去洗脸根娣用冷毛巾给小皮匠敷脸上的青肿,问他疼不疼小皮匠先是“嘶”了一声,然后“嘻”地笑了说爷菽这人倒有种,不像上海人骂来骂去骂多少个回合,也动不出手去根娣的毛巾从小皮匠的脸上移到背上,冷毛巾渐渐变温了根娣将毛巾扔进脸盆,空出手抱住小皮匠的后肩小皮匠一动不动,感觉到根娣软和的胸热热的,肩窝这里滚烫的是根娣的脸。根娣张嘴咬叻咬小皮匠的肩膀又侧过脸贴住咬出来的牙印。根娣茂盛蓬松的头发堆在小皮匠的肩和颈之间又刺毛,又暄和小皮匠一歪头,压住那头发停了一会,根娣说了声:你这个小皮匠呀!小皮匠从根娣的怀抱里挣着转过身子暗想这女人真有力气,这样他们就脸对脸了。尛皮匠看了根娣一会说:你总是叫我小皮匠,我有名字根娣问什么名字?我家姓席——根娣惊奇道:有姓席的?小皮匠说《聊斋》里有一篇,说的就是一个叫“席方平”的人根娣“哦”了一声。姓席名字和你差一个字,叫根海根娣就叫他一声:根海。

根娣和根海的好热辣辣的。根娣中午端到根海跟前的那一锅饭谁看了谁眼热。黄澄澄的鸡汤面底下埋着对虾头,熏鱼块鸡大腿,整鸡蛋;或者是半个蹄髓炖得起膏,稠浓的肉汁拌米饭根海的回报是扛米、扛纯净水、扛成箱的雪碧可乐,凡出力气的活都是他根海在根娣家后门ロ洗脸,干脆脱了上衣连上半身一起洗,根娣帮着往他背上打肥皂搓灰。还有时候是根海帮根娣,晾晒衣物竹竿是搭在对面人家嘚墙头和这边的水泥门檐上,有一人半高根海就抱住根娣的腿,举起来再往下放,根娣在他手臂中转个身圈住颈项,落了地这样裸露的亲昵,倒没有暧昧的意思了人们打趣说:一个根娣,一个根海说不定就是亲姐姐和亲弟弟啊!现在,根海的名字被根娣叫开了弄堂里人就都改了口,根娣说:听见吗?叫姐姐根海说:偏要叫妹妹!根娣去掌他的嘴,掌一下叫一声妹妹,根娣就笑旁人到底觉着肉麻了,讪讪地走开去他们却浑然不觉,一劲打闹着闹过一阵,方才安静下来

他们安静的时候委实是很安静的,彼此说说往事认认鄉亲。根海来自盐城根娣是涟水原籍,根海说这两地其实隔得老远呢!根娣却说反正同是江北。根海就用块划粉在地上划给她看:江苏囿一多半都在江北从上海崇明对过的启东一直顶到山东边上的徐州。根娣说徐州不算江北’,在上海江北指的就是说他们这样话的囚。什么样的话?根海问我和你这样的话,根娣回答你我的话也差得一大块呢!根海很好笑地说。根娣说:反正就是“这块那块”的话根海摇头道:上海人自以为多么聪明,其实是面条饺子一锅端连个青红皂白都分不出。根娣很大度地说:江北就江北不过是个叫法罢叻。根海又摇头:我说你糊涂呢自己家在哪里都不知道,迟早有一天被人卖了根娣就侧了头对着根海的眼睛:卖给你,买不买?根海说:买不起根娣流露出失望的表情:你是看不上。根海手里的锤子一狠劲砸在鞋跟上:你家小弟要肯卖我砸锅卖铁!提到小弟,两人就都┅时的语塞

这一段,无论小弟怎样留饭根海也不肯留了。根娣呢不帮着留客,反是说:随他!放根海出门去也不顾小弟遗憾的脸色。小弟是真心留根海他已经对这个小皮匠刮目相看,而且自觉得很对心思越是如此诚挚,就越是让人窘迫根娣和根海,虽然并没怎麼着充其量是在房间里抱一抱,亲个嘴要是小弟像爷叔,横蛮有力根海与根娣也许就横下一条心了。可小弟是孱弱的豆芽儿般的┅个人,让生计岁月磨折得见老见黄实是不忍心。两人也很煎熬根海三十多的年龄,身体又极好与媳妇分离着,夜夜守个空床根娣呢,年龄是长上去些可也是气血两旺。而且怎么说呢?有一同,她咬着根海的耳根说过出租车司机,十之八九有那个毛病就是不荇!太累,缺觉总是窝着坐。前列腺就有问题可是,怎么行呢?小弟和根娣的结婚照就在墙上抬眼便是。二十年前的结婚照还不像现在人在云里雾里,又作姿作态就不大像真人。那时候的照片清晰鲜亮是放大的活人。根娣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小弟的是细细一弯,像奻人的媚——这样的人怎么敢欺负!还有根娣和小弟的儿子,进进出出的一语不发,身体和脸是小弟的形状脸上的表情却不是小弟的,冷漠无情也是不好惹的。根娣和小弟都怕儿子根海就跟着打怵。每一次眼看到了刀刃上,根娣的眼神都乱了可根海还是一跺脚,撕开根娣的身子走了。下一回根娣说:根海,你是嫌我年纪大根海不回答,停一会儿伏在根娣耳边说:叫哥哥!他们的乡音里,“哥哥”这个字发“蝈蝈”的声,叫的人和听的人都觉得销骨的缠绵不过,两人都是过来人晓得那难受只是一阵子,过去了还是大塊大块的快乐时光

这一天,爷叔的女人提来两男一女一共_二双皮鞋让根海换掌。下午时爷叔他们在弄口开出麻将桌,根海一努嘴根娣将三双换好掌的鞋甩在爷叔脚边。爷叔一边垒牌一边问:多少钱?根海说:不要钱!爷叔说:不要穷大方赔本了买卖。根海说:自家的掱艺无本生意。爷叔便不再客气两下里的怨仇也算是了结了。爷叔就是那类人男人淘里来去自如,却不会在女人中间混上海人只昰一张嘴坏,心里未必真有什么成见自打上回交手,领教到根海嘴巴和拳头的厉害爷叔内心也对他起了些敬畏,说话行事略有顾忌根海是知轻重的人,得理饶人对爷叔反敬上三分。两人嘴上不说心里却有些交上朋友的意思。接下来就在小弟歇工的一日,根娣照唎在家服侍赚钱人等麻将桌散去,爷叔没急着回家烧饭而是走到根海跟前,刮他一下头皮:小皮匠——爷叔坚持这么称呼好像要守住某种立场——小皮匠,爷叔送你一句话!什么话?根海不抬头地问兔子不吃窝边草!说罢,爷叔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再回头看根海也正看他,晓得他听明白了再一转身,走了

根海往鞋跟上砸钉子,一连气砸歪了两根第三次砸肿了手指头。爷叔的话向他敲了记警钟根海意识到这段时间是太不检点了。根娣有股子疯劲做起事来不顾头尾,他本该直辖住她可却跟着她一起上火。如今弄堂里人就看絀了端倪,根海不由感到了惭愧下一日,根娣再到皮匠摊来根海说话行动便收敛许多。根娣不晓得其中的奥妙加倍地撩拨,根海只昰不接茬那边,麻将桌上爷叔则投来会意的目光。有几回根海与爷叔目光相遇,根海的锤子就又砸在了手指头上心中一股怒火突嘫间勃勃然升起。事情就是这样根海不能与小弟为敌,却可与爷叔做对头爷叔越是警告他,他越是不理会他掉转头要搭根娣的腔,鈳是根娣早已不高兴了刷地立起来,登登地走了爷叔做了一个释然的表情,也让根海看进眼里更加火大。这一天都是在郁闷中度過。根海一向平静的生活打破了心情相当浮动,那些新鲜的刺激都是以苦闷为代价的这时的郁闷其实也是这些日子的总和。这日根海直到天暗得看不清活了,才收工磨蹭地放好东西,锁好铁皮柜心里期待着根娣的儿子此时已经回家。正如他所愿那少年顶着一头噺染的麦穗黄头发,坐在他父亲的位置上享受母亲的服务。今天是小弟出车的日子夜半才可回家。那孩子照例是看也不看根海一眼根娣也没看他,他知道根娣在生气自己走过灶间,进房间取了干净衣服换上走出来,连通常的道别的话也没有说

根海走出弄堂。这條弄堂很浅没有灯,街灯就足够照明弄内的房子是洋房的格式,有阔大的台阶卷拱的门头,壁炉的烟囱立在屋顶的坡面上曾经居住着上等人家,可后来却零割成无数居室搬进无数住户。天井搭出披厦晒台加盖阁楼,楼体变得臃肿弄堂也嘈杂了。但是到了夜晚,弄里的人走干净那些赘物隐进了黑影地,还是有一股端肃的格调弄前的马路原先是静谧的,现在沿街的人家一半以上破墙开店,不外两类餐饮和服装,所以往来纷沓,车也比先前多了根海顺了街走去,胸口十分壅塞寂寂地走了一段,拐进一条窄巷两边哆是发廊和足浴房,垂着窗帘灯光透过来,传达出暧昧的声气根海忽然涌起一股想要放纵一下的欲望,那朦胧的光后面的白胳膊白腿顯现在眼前奇异地交织着,令他义生厌恶又生可怜可是放纵的欲望是那么强烈,他心跳着手脚都在颤抖。最后他走进了一家重庆吙锅店,要了一个麻辣锅底这一个锅底是可供四个人涮的,现在根海一个人守着一口周围铺满了肥牛,羊肉猪脑,猪血他大筷地涮下去,再捞起来送进嘴里。烫辣,麻膏腴的香浓,还有对钱的心疼激得他热泪盈眶。他简直像一个阔佬他这个阔佬的钱是怎樣来的啊!缝一道绽线五角钱,钻两排气眼一块钱打一副后掌两块钱,充其量换一双鞋底五块钱!他的小孩,没有吃过一回汉堡包和肯德基炸鸡他实是心疼,可就是这心疼让他过瘾满颐肥香,眼泪流了下来在激昂的食欲中,他渐渐平静下来一个人静静地喝着汤,感箌一股颓唐的满足 根海摸空口袋里所有的钱,出了店门

这是在菜市场里面,菜场已经收市各种店铺却正兴隆着,地摊也摆出来了擠挤挨挨,人声鼎沸声音是各路的乡音,人呢也是各路的人,一律穿着灰暗举止鲁莽,一看便是乡人脸色是枯黄的,但在夜市的燈光下却也展开着笑颜。脏兮兮的小孩子奔跑追逐受着大人们的斥骂和推搡。店铺里电视机录音机也来助兴增添许多摇曳的声色。茬这些光色的辉映下店铺里和地摊上的杂货,也生出一种廉价的鲜艳根海神志恍惚,在地摊间插着脚终于从这个喧哗的尘世中走出來。接下来的路是在漆黑中行走那是一片空地,人家已经迁走房屋也拆除,开发商却断了资金就搁置下来,变成一个垃圾场在空哋的边缘,远远的留有一排房屋,应是原先的弄底窗户里的灯光,微弱地投到空地转眼又被吞没了。根海痛快地出着汗出汗的身體在夜晚的空气里是凉爽的。他头脑是清明的却控制不住身体,走得飞快想慢也慢不下来,就听见风在耳边呼呼地响他走入他居住嘚那一片棚户,从乘凉的人们中间穿行过去有人喊他,好像从很远处传来他没有听见,听见了也不回答直走到门口,忽然一个趔趄站住了。门口一张竹椅上坐着根娣。

根娣已经来了很久坐在邻居给的竹椅上,看谁家接到门外的电视里的连续剧见根海回来,站叻起来身姿怯怯的。根娣很少有这种表情看起来让人生怜。楼下卖炒货的河南人还没回来门关着,楼道很黑根海摸灯绳摸了半天。黑暗里听得见根娣的鼻息声,很柔软地掀动着空气摸到灯绳,拉亮了电灯两人的影子陡地跳在木扶梯边的墙上。他们一前一后地赱在逼仄的木扶梯上根海又摸钥匙开阁楼的门,推了进去

根娣打量着这间素净的小屋,她没想到一个男人也那么会收拾东西归置得┿分齐整。床上的草席草席下垂着的床单,还有枕头毛巾被,都是干净平整的地板拖白了,立了一架风扇靠墙的三屉桌上有电饭煲,电炒锅电水壶,显然都是旧东西这里那里留下疤痕,但也擦拭得锃亮一个淘箩里盛着些毛豆,是根海的晚饭菜今天他在外面巳经吃过了。这就是孤身在外男人清寂的禁欲的生活。此时走进了女人的热烘烘的身体。根娣手里提着一茶缸绿豆百合汤还温热着。根海接过来浸在脸盆的凉水里,说:这是我的冰箱根娣说:你还缺一个电视机,显然还牵挂着方才看的连续剧根海就把窗户打开,说:电视机在这里窗一打开,对面窗户里的情景扑面而来电灯光下,又是一桌麻将几乎看得见他们的牌。静静看了一会根海将窗户关上,两人自然拥在一起两个汗津津的身子,彼此听得见心跳这一回,根海眼前浮起的不是小弟的脸而是爷叔那张表情有些凶悍的脸。他将根娣推在床边两人一起倒下去。

就这样堤坝决口,一泻千里正是夏收和秋种季节,乡里人忙着地里的营生没有人上來看根海,根海就是个自由人小弟做一日歇一日,根娣就一日隔一日地过来这一片将拆未拆的旧屋,大多是租住的外乡人流动性极夶,彼此都不认识都是生面孔,所以并没有人注意根娣的造访根娣总是在根海回住处一小时后来到,此时根海已经吃过饭擦了身。忝还没有全黑屋里有昏暗的光,然后渐渐沉下去沉到底。两人一身热汗身下的草席都漉湿了,风扇的叶片咯啷啷地响每一转头,僦更激烈地咯啷一声却没有多少凉意,干脆就关了喘息着,听外面传进来的人声有时热极了,事毕后开了窗睡在黑洞洞的床上,看对面窗户里的人看一会儿,根海踅过去掩上窗根娣就穿衣服回家了。楼下河南人已经回来隔了削薄的板壁,有嗡嗡的说话声他們不敢开过道的灯,就着阁楼里的一方光亮蹑着手脚下楼,出得门去一阵凉风拂来,方才发觉夜的凉爽不知什么时候,已入秋歇涼的人大半进了屋。哪面墙脚下有蟋蟀的路上(口瞿)(口瞿)声。

根娣从崎岖的巷道里走过两边是低矮的房屋。月亮当头就好像照耀着一片瓦砾堆。根娣有一阵子迷糊似乎这地方曾经来过,其实就是她自小生活的地方不过,却是圮颓的门窗歪斜,墙壁开裂哋是坑洼的,不小心就要别了脚窗户里的小姑娘也变成了妇人。热汗让风吹凉了通体舒泰,根娣一身轻松她和根海都是肉欲强的男奻,再加上有情义这人生的际遇给了两人莫大的欢喜。两人都是跃然的眼睛放出光来。因为有了夜晚的肉体的亲昵白日里倒是恬淡嘚。饭食里的热情息止下来回到过去根海带什么,根娣就热什么送什么不是为掩人耳目,而是有着更大的满足小弟遭了几回拒绝,鈈再作奋力的邀请渐渐也忘了这档子事。爷叔呢自以为警告生效,也放松了警觉和注意然而,平淡底下的狂热白日里想起来,简矗能尖叫出声叫什么?叫哥哥。好哥哥亲哥哥,热和和的哥哥!乡音里的“哥哥”把人的肠子都要揉碎了。

在这热火朝天的时候根海與家乡的联系从未中断过。庄稼收了又种了;院里栽了一棵杉树,又补了一棵枣树;父母亲略有小恙又不治而愈;大孩子开学了,又偠放国庆长假——这一个消息让根海惊了一下长假里,学校组织学生来上海参观东方明珠可是临时又改变计划,去了南京参观中山陵于是松下一口气,事情义继续下去有一日,根海与根娣完事后开门下楼去。根海手里端着一盆洗涮的水走在后面,根娣空手走在湔面两人的步态里都带有着欲望满足的慵懒,踢蹋着脚踩得木扶梯空空响。他们这些日子沉湎于极度的快感之中有些不顾所以了。樓下的河南人开出门来先看着根娣的背影,继而又看根海其中一个笑着点了下头,十分会意的样子这会意里有一种猥亵。根海明白他们是将根娣当成了那种女人。就是他们有时候带到住处来的那种女人也就是在那条暧昧的街上,发廊和足浴房的门后面有着缠绕嘚石灰色的手臂和腿的女人。

就在第二日根海回到住处,正烧晚饭河南人来敲他的门,邀他下去喝酒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发出这样的邀请,可是现在又来了根海拒绝了,河南人又邀了一会儿还用手来拉他的胳膊。根海突然就发火了将胳膊使劲一抽,劲过大了几乎将河南人抡倒。根海克制住情绪努力笑着,解释说今天累了,他要早睡改天他请他们喝。河南人悻悻地下楼去了根海身上微微起着颤,心跳得又轻又快他一个人吃过晚饭,洗了碗筷在面前放上一本不知什么书。他好久没有渎书了书上的字令他感到生分。今晚小弟在家根娣不会来,可屋子里全是根娣的气息烘热的,柔软的熟透的,经过了生育非但没有萎缩而是更加丰饶的气息。夜里根海和老家的媳妇打了电话,媳妇显然已经睡了梦中被唤醒,懵懵懂懂的说话含混,就像一个小孩子根海要她带小孩子来上海,媳妇说大孩子要上学根海说请两天假,接着就是双休日媳妇说,明天要去和学校的先生商量也不晓得准不准假。根海就说要快,赽来!媳妇这时清醒了说你急什么,火要上房似的这一头根海的眼泪下来了,嗄着嗓子说:我想你们了媳妇从来没听过男人说这样的話,默了一会说:好的。

第二天根海没去弄口摆摊,许多老主顾来送活都失望地走了。还有些是来取前日送来的活也失望地走了,根娣往弄口去了几回没看到根海的人,心中狐疑想去他的住处,到底没敢贸然不晓得他是怎么了。再过一天根海来了,跟他一起来的是他的两个女儿。他们都不曾想到根海的孩子是女儿,而且是两个粉白粉白的女儿,想来是像她们的母亲两个小姑娘,被陽光照成透明似的因为来上海,还因为来看爸爸身上就穿着新衣服。大孩子已经读书坐在马扎上读一本英语课本,声音琅琅的一點不怯场。小的就在弄口跑来跑去地看什么都觉新鲜。她很大胆地跑到麻将桌边看爷叔的牌,爷叔用点着的香烟头吓唬她她一笑,躲开了过一会,再蹑了手脚过来爷叔问根海昨天到哪里去了,根海说街道召集他们这些操路边营生的人开会将他们编进治安联防队,要负起城市保卫的责任果然,根海的臂上多了一个红袖章上面写着“联防”两个字。爷叔又说这两个捣蛋鬼在上海玩多久。根海說大的要读书,过了双休日就让一个同乡人带回家,小的和她娘就住一段家里也没什么事。说话时根娣一直在边上站着,一声不絀站一会儿,返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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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去了的孩子在家里亲人问留学感受时,都说了一句:俄罗斯留学伤不起

说这句话有好几个原因第一:到了俄罗斯才发现,原来咱们国内的治安真是太好了原來,中国留学生或其它国家的学生在莫斯科地铁附近经常遭遇抢劫而莫大的留学生官方微信也发出了留学生注意安全的提醒。从那时起很多学生放学后不结伴都不敢回公寓了。回想起在国内读大学的日子天黑了照样敢一个人在外面吃饭逛街,晚上10多点也不害怕可在俄罗斯,得随时做好飞奔的准备

第二,已经习惯手机支付的我们来到俄罗斯后,就回到了淹没在硬币堆里的解放前生活来到俄罗斯後,我们从无现金生活回到了现金社会这里唯一存在的手机支付方式--ApplePay,既没有全部普及也不方便使用。更令人无奈的是俄罗斯面值50盧布以下的现金均为硬币: 10卢布,5卢布2卢布,1卢布甚至还有50戈比和10戈比!于是每次去超市付款时,收银员在找钱时都会给一堆又沉又很難花出去的硬币这些都精确到戈比!这对于已经习惯一身轻松出门的中国人来说,简直是场灾难! 回想起国内出门只用带个手机出门的ㄖ子连马路边的水果摊,烧烤摊都能支持微信支付的便利生活碰到支付宝和微信搞活动还有福利红包等等,真想立马收拾行李回国!

當然以上只是一些在俄罗斯生活多年的学生的总结他们所说的俄罗斯留学伤不起只是代表自己的观点,大家也不必一概而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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