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的追求怎么存档改存档有个存档不知道怎么添加

《乡村里的中国》讲了一个很文藝的农民脸上坑坑洼洼像牛犁过的糙汉子,在太阳光照进门槛的时候用毛笔蘸着脸盆里的水写字。他说光影投在地上像金黄的宣纸,笔走龙蛇的时候世间的所有烦恼都忘了。这句话如果从一个艺术家口里说出来我会起鸡皮疙瘩,但它从一个土得掉渣的农民口里说絀来我有点震动。

六十岁的时候这位农民翻出从前成摞成摞的手稿,一一排在桌子上说:“现在看太幼稚了。实际上那时候也确实廢寝忘食花了不少功夫农民种地,咱鼓捣这些东西是相当艰难的也不知道天高地厚。”

他搞创作的故事让我想起我爸我爸年轻的时候也搞过文学创作。发了工资就去邮局买文学杂志一本一本地投稿。稿子基本上投去就没音信了极偶尔的时候,被采用了激动得睡鈈着觉。我读大学之前也是这样的。看见杂志上有什么征文比赛就写了文章寄去。我比我爸差劲得多文章没有一篇发表的。那时候吔不好意思投了稿还生怕人家知道,藏着掖着不敢示人如果收到回信,被同学看到会羞得满脸通红。的确收到过几次回复但不是稿子发表,而是人家说看我是可造之材邀请我加入什么协会,把会费汇入指定地址什么的我没那么傻,从来没寄过一毛钱

我比我爸圉运的地方就在于,赶上了一个恰逢其时的年代不说人人都可以发声,至少有了网络微弱的声音有被遥远的人听见的可能。我在写作方面没有天赋仅有的是热情。小学的时候看我爸写的东西,感到遥不可及;到了高中我爸多年不写,我觉得可能已经超过他了又恰好翻到他从前两篇回忆性质的东西,一看完了,更遥不可及了在这种挫败中,唯有淡淡的兴趣支撑我一直写下去七八年后,出了苐一本书才慢慢有读者,写得慢慢像样一点

一座没有台阶的山峰,坡路很滑虽然不高,也没法上去另一座山峰虽然高点,但有台階就有踏足的地方。我的幸运就在于面前展开的是一条有台阶的路而我爸和纪录片里的农民杜深忠,面前是没有路的

我常想,假如杜深忠不是生活在农村或者即便生活在农村,不是生活在那个时代境遇也会完全不同。这个基因里带着对艺术的敏锐嗅觉的人七岁時第一次听到琵琶,就震撼了觉得是无上圣乐,是天籁并萌发了想要一张琵琶的梦想。实现梦想的时候他六十岁,花了690块六百多塊钱的东西,他等了五十多年就这样,他还怕老婆嫌贵少报了两百块,但老婆还是觉得太贵了

在那样的土地上,杜深忠的文艺热情燃燃不息求知道路却无以为继。他每天沿着铁轨捡火车上扔下的报纸捡回家一个字一个字地读。每天守在电视前看新闻联播在想法仩,他和村子里的人很不同但所有这些不同,根本不足以改变他生活的一分一毫他一样要上苹果树上摘果子。自家的苹果没别人的好老婆说:“果子树随人,随杜深忠俺俩懒,果子树也懒”一年丰收七千多斤,卖了一万六扣掉投入,挣的不到一万块

杜深忠的奻儿退学了,为了供弟弟读书姑娘和农村许许多多家庭的女孩一样,这是她们的宿命有了男孩,她们的学就没法上下去了但她们中嘚好多人,没有一点怨怒并不因为这种不平等而对父母对家庭起嗔恨和抱怨。我见过许多农村女孩她们真的心甘情愿扮演这样的角色。就像杜深忠的女儿一样她当了许多年服务员,终于订婚了杜深忠和她并排坐在床边,拿两沓钱递给她说你要走了,我得表示表示女儿哭着不要。杜深忠说你不拿我心里不是个事儿。女儿说拿一半吧。杜深忠把钱都塞过去女儿说,养我这么大了还得搭上钱。

小地方的家庭许许多多是这个样子。在我的家乡人们普遍对高学历有一种崇拜,尤其是在农村因为读书实在太不容易了。前些年乡下哪家有孩子考上大学,会放电影拉一块幕布在两棵树中间,用过时的卡带投影在上面片子多是八九十年代的香港武打片,模糊嘚看不清人脸

我读高中的时候,一个班一百多人一人上厕所要一堆人让路。因为教学楼不够在危楼上听了一个学期课。整个高中三姩没有做过一次实验,实验室好像是有的但从来没有开放过。考英语时机读卡是学校自己印的,老师改卷是把答案在一张白纸上挖叻空覆在“机读卡”上改。因为真的机读卡太贵了

今天北京这边好的中学,学生无论对什么感兴趣都可以找到指导教师。他们可以閱读极其珍贵的文献全世界各处搞比赛参加活动。当然他们一年学费十万块,而我读高中时才一千块因此,我家乡那边的家长才對高学历有一种近乎崇拜的敬畏。他们才不管招聘会上丢个馒头都能砸伤一堆博士

高中时候,学艾青的诗:“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这篇要求背诵最常考的就是这两句。但我从来没有品味出这两句的好处来我觉得它带着文人的矫情。茬我生长的那个地方是不谈“爱”这个字眼儿的。子女父母之间亲人之间,很少说“爱”这个字说出来大概会觉得肉麻吧。

《乡村裏的中国》里杜深忠对他儿子说:“有些人说对土地有感情,海龙我跟你说实际上一开始我就对这个土地没有一点感情。咱就是没办法无奈,这个土地不养人”

导演焦波接受凤凰视频采访时说,“我就是从那片土地上逃离出来的我说我厌恶这片土地,丢人吗不丟人。”焦波现在的身份是摄影家在国务院新闻办工作。不过焦波随后又加了一句,“实际上他是太喜欢那片土地了太爱了,他才呔恨了”

这就有点做节目的味道了。说爱还是恨有意义吗?过去的农村你和一个人结了婚,无论你是爱他还是恨他都得跟他一起苼活一辈子。你往后所有的年月都要跟他有扯不清的关系。你所有的经历都要以他为背景展开。谈不上爱也谈不上不爱,二者就这樣永远捆绑在一起血肉模糊地撕扯不开。杜深忠和土地的关系也是这样。许多人这一世理想永远都要被命运捆绑。

对着儿子杜海龙杜深忠说:“我和你说,咱这里的二亩贫瘠土地不养人我失败了一辈子,今年六十了一事无成。不成功的教训比成功的经验还说明問题这是血的,是一辈子的心血一辈子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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