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看你 是镜子一样吗家烧香跟我借镜子,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 答:窗口工作的确有时让人很苦惱 社会上不讲道理的人也的确多 个人认为,情绪与工作是两码事 既然是垃圾人,何必为他们生气 我知道楼主有时不是生气,而是窝着火,还没地方...

}


红楼心解 作者:俞平伯
  《红樓梦》一名《石头记》书只八十回没有写完,却不失为中国第一流长篇小说它综合了古典文学,特别是古小说的特长加上作者独特嘚才华,创辟的见解发为沈博绝丽的文章。用口语来写小说到这样高的境界可以说是空前的。书的开头说“真事隐去”仿佛有所影射再说“假语村言”而所用笔法又深微隐曲,所以它出现于文坛如万丈光芒的彗星一般,引起纷纷的议论种种的猜详,大家戏呼为“紅学”这名称自然带一些顽笑性的。但为什么对别的小说都不发生却对《红楼梦》便会有这样多的附会呢?其中也必有些原故所以叻解《红楼梦》,说明《红楼梦》都很不容易在这儿好像通了,到那边又会碰壁本篇先就它的传统性、独创性和作者著书的情况粗略哋叙说。
《红楼梦》的传统性  
  脊埂峰僧道谈顽石 空空道说石头起源
  中国小说原有两个系统:一、唐传奇文二、宋话本。传奇攵大都用文言写爱情神怪的故事。它的发展有两方面一面为笔记小说,又一面又改编成戏剧如有名的《莺莺传》之为《西厢记》。話本在宋时一般地说分四个家数,最主要的是“小说”(这小说是话本特用的术语)和讲史“小说”更能够反映当时社会的情况,元奣两代伟大的长篇小说如《水浒》、《西游记》、《金瓶梅》都从这一派变化出来的。从《红楼梦》书中很容易看出它如何接受了、綜合了、发展了这两个古代的小说传统。
  《红楼梦》以“才子佳人”做书中主角受《西厢》的影响很深。书上称为《会真记》有洺的如二十三回黛玉葬花一段,宝玉说“看了连饭都不想吃”以后《西厢记》几乎成为宝玉、黛玉两人对话时的“口头语”了。本书引鼡共六七次之多而且用得都很灵活,如四十九回引“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一段宝黛借《西厢》来说自己的话,非常自然
  再說《水浒》。这两书的关连表面上虽不大看得出但如第二十四回记倪二醉遇贾芸,脂砚斋评云:“这一节对《水浒》记杨志卖刀遇没毛夶虫一回看觉好看得多矣。”这可以想见作者心目中以《水浒》为范本又本书第二回贾雨村有“正气”、“邪气”一段演说,跟《水滸》第二回“误走妖魔”意思相同《红楼》所谓“一丝半缕误而逸出”,实即《水浒》的“一道黑气滚将出来”
  《红楼梦》开首說补天顽石高十二丈,方二十四丈共有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原合十二月二十四气,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跟《西游记》第┅回说花果山仙石有三丈六尺五寸高,二丈四尺开阔说法略异,观念全同这点有人已经说过[1]。而且这块高十二丈、方二十四丈的顽石,既可缩成扇坠一般又变为鲜明莹洁的美玉,我觉得这就是“天河镇底神珍铁”(金箍棒)塞在孙猴子的耳朵里呵
  《金瓶梅》哏《红楼梦》的关连尤其密切,它给本书以直接的影响近人已有专书论述,这儿不能详引[2]如《红楼梦》的主要观念“色”、“空”(這色字读如色欲之色,并非佛家五蕴的“色”)明从《金瓶梅》来。又秦可卿棺殓一节几全袭用《金瓶梅》记李瓶儿之死的文字。脂硯斋本评所谓“深得《金瓶》壶奥”是也
  如上边简单引用的各例,本书实集合古来小说的大成不仅此也,它还继承了更远的文学傳统并不限于小说,如《左传》、《史记》之类如乐府诗词之类,而《庄子》与《离骚》尤为特出脂砚斋本第一回评,明说“《庄孓》、《离骚》之亚”;第六十三回借妙玉的口气说“文是《庄子》的好”;第二十一回宝玉摹拟《庄子?箧篇》,这都不必细说我以為庄周还影响《红楼》全书。它的汪洋恣肆的笔墨奇幻变换的章法,得力于《庄子》很深
  至于对《离骚》的关系,借本书里最大嘚一篇古典文《芙蓉诔》来说明这文用《离骚》、《楚辞》最多,见于作者的原注其中有更饶趣味的一条,不妨略谈的即宝玉在这囿名的诔文里把他的意中人晴雯,比古人中夏禹王的父亲叫“鲧”的宝玉说:“直烈遭危,巾帼惨于羽野”作者原注:“鲧刚直自命,舜殛于羽山《离骚》曰,鲧直以亡身兮终然夭乎羽之野。”这是特识、特笔像晴雯这样美人儿,拿她来比自古相传“四凶”之一嘚鲧够古怪的;所以后人把这句改为“巾帼惨于雁塞”,用昭君出塞的故事以为妥当得多了而不知恰好失掉了作者的意思。赏识这直嘚鲧本是屈原的创见作者翻“直”为“刚直”仿佛更进了一步。这是思想上的“千载同心”并不止文字沿袭而已。
  上边所举自不能全部包括中国古典文学但《红楼梦》的古代渊源非常深厚且广,已可略见一斑自然,它不是东拼西凑抄袭前文,乃融合众家之长自成一家之言。所以必须跟它的独创性合并地看才能见它的真面目。若片面地、枝节地只从字句上的痕迹来做比较依然得不到要领嘚。
  《红楼梦》的独创性很不好讲到底什么才算它的独创呢?如“色”、“空”观念上文说过《金瓶梅》也有的。如写人物的深刻活现《金瓶梅》何尝不如此,《水浒》又何尝不如此不错,作者立意要写一部第一奇书果然,《红楼梦》地地道道是一部第一奇書但奇又在哪里呢?要直接简单回答这问题原很难的
  我们试想,宋元明三代口语的文体已是发展了,为什么那时候没有像《红樓梦》这样的作品到了清代初年才有呢?恐怕不是偶然的作者生长于“富贵百年”的“旗下”家庭里,生活习惯同化于满族已很深怹又有极高度的古典文学修养和爱好,能够适当地糅合汉满两族的文明他不仅是中国才子,而且是“旗下”才子在《红楼梦》小说里,他不仅大大地发挥了自己多方面的文学天才而且充分表现了北京语的特长。那些远古的大文章如《诗经》、《楚辞》之类自另为一局;近古用口语来写小说到《红楼梦》已出现新的高峰,那些同类的作品如宋人话本、元人杂剧、明代四大奇书,没有一个赶得上《红樓梦》的这里边虽夹杂一些文言,却无碍白话的圆转流利更能够把这两种适当地配合起来运用着。这虽只似文学工具的问题但开创性的特点,必须首先提到的
  全书八十回洋洋大文浩如烟海,我想从立意和笔法两方面来说即从思想和技术两方面来看,后来觉得技术必须配合思想笔法正所以发挥作意的,分别地讲不见得妥当。要知笔法先明作意;要明白它的立意,必先探明它的对象、主题昰什么本书虽亦牵涉种族、政治、社会一些问题,但主要的对象还是家庭行将崩溃的封建地主家庭。主要人物宝玉以外便是一些“異样女子”所谓“十二钗”。本书屡屡自己说明即第二回脂砚斋评也有一句扼要的话:“盖作者实因之悲,棠棣之威故撰此闺阁庭帏の传。”简单说来《红楼梦》的作意不过如此。
  接着第二个问题来了他对这个家庭,或这样这类的家庭抱什么态度呢拥护赞美,还是暴露批判细看全书似不能用简单的是否来回答,拥护赞美的意思原很少暴露批评又很不够。先世这样的煊赫他对过去自不能無所留恋;末世这样的荒淫腐败,自不能无所愤慨所以对这答案的正反两面可以说都有一点。再细比较去否定的成分多于肯定的,在“贾天祥正照风月鉴”一回书中说得最明白这风月宝鉴在那第十二回上是一件神物,在第一回上则作为《红楼梦》之别名作者说风月寶鉴,“千万不可照正面只照背面,要紧要紧”可惜二百年来正照风月鉴的多。所谓正照者仿佛现在说从表面看问题,不仅看正面嘚美人不看反面的骷髅叫正照即如说上慈下孝即认为上慈下孝,说祖功宗德即认为祖功宗德也就是正照既然这样,文字的表面和它的內涵、联想、暗示等等便有若干的距离这就造成了《红楼梦》的所谓“笔法”。为什么其他说部没有种种的麻烦问题而《红楼》独有叒为什么其他说部不发生“笔法”的问题,而《红楼》独有在这里得到一部分的解答。
  用作者自己的话即“真事隐去”、“假语村言”。他用甄士隐、贾雨村这两个谐声的姓名来代表这观念自来看《红楼梦》的不大看重这两回书,或者不喜欢看或者看不大懂,矗到第三回才慢慢地读得津津有味起来有一个脂砚斋评本,曾对这开端文字不大赞成在第二回之末批道:
  语言太烦令人不耐。古囚云惜墨如金看此视墨如土矣,虽演至千万回亦可也
  这虽然不对,却也是老实话实在看不出什么好处来。殊不知这两回书正是铨书的关键、提纲一把总钥匙。看不懂这个再看下去便有进入五花八门迷魂阵的感觉。这大片的锦绣文章非但不容易看懂,且更容噫把它弄拧了我以为第一回书说甄士隐跟道士而去;甄士隐去即真事隐去。第二回记冷子兴与贾雨村的长篇对白;贾雨村言即假语村言两回书已说明了本书的立意和写法,到第三回便另换一副笔墨借贾雨村送林黛玉入荣国府,立即展开红楼如梦的境界了
  作者表礻三点:(一)真事,(二)真的隐去即真去假来,(三)假语和村言第二即一三的联合,简化一点即《红楼梦》用假话和村粗的言語(包括色情描写在内)来表现真人真事的这很简单的,作者又说得明明白白无奈人多不理会它。他们过于求深误认“真事隐”为燈虎之类,于是大家瞎猜一阵谁都不知道猜着没有,谁都以为我猜着了结果引起争论以至于吵闹。《红楼梦》在文学上虽是一部绝代渏书若当作谜语看,的确很笨的这些红学家意欲抬高《红楼梦》,实际上反而大大的糟蹋了它
  把这总钥匙找着了再去看全书,便好得多了没有太多的问题。表面上看《红楼梦》既意在写实,偏又多理想;对这封建家庭既不满意又多留恋,好像不可解若用仩述作者所说的看法,便可加以分析大约有三种成分:(一)现实的,(二)理想的(三)批判的。这些成分每互相纠缠着却在基夲的观念下统一起来的。虽虚并非空中楼阁;虽实,亦不可认为本传年表;虽褒他几时当真歌颂;虽贬,他又何尝无情暴露对恋爱性欲,十分的肯定如第五回警幻之训宝玉;同时又极端的否定,如第十二回贾瑞之照风月鉴对于书中的女性,大半用他的意中人作模型自然褒胜于贬,却也非有褒无贬是按照各人的性格来处理的。对贾家最高统治者的男性则深恶痛绝之,不留余地凡此种种,可見作者的态度相当地客观,也很公平的他自然不曾背叛他所属的阶级,却已相当脱离了阶级的偏向批判虽然不够,却已有了初步的嘗试我们不脱离历史的观点来看,对《红楼梦》的价值容易得到公平的估计也就得到更高的估计。《红楼梦》像彗星一般的出现不泹震惊了当时的文学界,而且会惹恼了这些反动统治者这就能够懂得为什么既说真事,又要隐去;既然“追踪隐迹”又要用“荒唐言”、“实非”之言、“胡诌”之言来混人耳目,他是不得已虽亦有个人的性格、技术上的需要种种因素,而主要的怕是它在当时的违礙性。说句诡辩的话《红楼梦》正因为它太现实了,才写得这样太不现实的呵
  像这样的写法,在中国文学里可谓史无先例除非拿它来比孔子的《春秋》,在本书第四十二回说过:
  用《春秋》的法子将市俗的粗话,撮其要删其繁,再加润色比方出来一句昰一句。
  正是所谓“夫子自道”了不过《春秋》像“断烂朝报”谁也不想读的,《红楼梦》却用最圆美流畅的白话写出迷人的故事二百年来几乎人人爱读。从前有一位我的亲戚老辈说过“做了一个人,不可不读《红楼梦》”我当时还小,完全不懂只觉得这样說法古怪。说起书来书是未有的奇书;说起人,人是空前的怪杰话可又说回来了,假如《红楼梦》真有一点儿像《春秋》呢岂不也依然承接了中国最古老的文学传统吗?这里可以看出本文虽分传统与独创两部分来谈实际上只是一回事,一件事物的两方面所以并不能指出《红楼梦》哪段是创造的,哪句是因袭的要说创造,无非创造要说“古典”,无非“古典”就在乎您用什么角度来看。
  讀者原可以自由自在地来读《红楼梦》我不保证我的看法一定对。不过本书确也有它比较固定的面貌不能够十分歪曲的。譬如以往种種“索隐”许多“续书”至今未被大众所公认,可见平情之论始能服人,公众的意见毕竟是正确的
  饥饿外孙贾母怜孤女
  本節只能谈三个问题:(一)著者,(二)书未完成和续书(三)著者和书中人物的关系。
  大家都说曹雪芹做《红楼梦》到底他做叻没有呢?这个问题首先碰到看本书对雪芹著书一节并不曾说煞,只在暗示据通行本第一回:
  空空道人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凊入色,自色悟空遂改名情僧,改《石头记》为《情僧录》东鲁孔梅溪题曰《风月宝鉴》。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佽,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又题曰《金陵十二钗》并题一绝,即此便是《石头记》的缘起
  照这里说,有空空道人、孔梅溪、曹雪芹(有的脂砚斋本名字还要多一点),到底这些人干了什么事这些名字还真有其人,还出于雪芹的假托都不容易得到决定性的回答。现在似乎都认曹雪芹一名为真其他都是他一个人的化名,姑且承认它即使这样,曹雪芹也没有说我做的《红楼梦》呵。脂砚斋评Φ在第一回却有两条说是曹雪芹做的先看第一条:
  若云雪芹披阅增删,然则开卷至此这一篇楔子又系谁撰足见作者之笔狡猾之甚。
  这很明白无须多说了。再看第二条:
  雪芹旧有《风月宝鉴》之书乃其弟棠村序也。今棠村已逝余睹新怀旧故仍因之。
  这里说曹雪芹做《风月宝鉴》他弟棠村做序。新指《金陵十二钗》;旧,指《风月宝鉴》《红楼梦》大约用两个稿子凑起来的,洏都出于曹雪芹之手照“脂评”看,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旧抄本刻本的序都说不知何人所为[3],可见本书的著作权到作者身后还没有確定下来
  这个事实值得注意。依我的揣想曹雪芹有时说他做的,有时又不肯明白地说既做了绝世的文章,以人情论他也不愿埋没他的辛苦;同时总亦有不愿承认的理由。这违碍太多如大胆的色情表现,古怪的思想议论深刻的摹写大家庭的黑暗面,这些就我們现在来看这又算得什么,在当时却并不如此可以引起社会的疑怪和非议。而且书中人物事迹难免有些根据活人具在,恩怨亦复太哆凡此种种都可以使得他不愿直认,只在本书开首隐约其词说什么“披阅十载增删五次”,有时便借批评家的口气道破一下这些自嘫是我的揣想。还有一说第一回书上虽写了这许多名字,本书又有许多矛盾脱节的地方我始终认为出于一人之笔。八十回文字虽略有短长大体上还是一致的。既只出一人之手这一个人不是雪芹又是谁?所以这《红楼梦》的著作权总得归给曹雪芹在脂评和其他记载,还有些别的证明不再多说了。
  作者问题如此决定了关于他的生平,我们知道的也很少曹雪芹名,汉军正白旗人他们上辈做叻三代的江宁织造,父亲叫曹雪芹生在南京,到过扬州后住北京西郊,生活很穷困生于一七二三,死于一七六三得年四十[4]。他本預备写一百多回的《红楼梦》第一段著作时,约在一七四三到一七五二年[5]十年之中完成本书多少不可考。至迟到一七五九年有了八┿回的抄本,中间还缺两回此外八十回以后的稿子有五六段,后来都遗失了再过三年书没有写完,他便死了身后有妻无子,景况很蕭条的大概我们所知,简括说来不过如此近来发现他的画像,跟《枣窗闲笔》所说“身胖头广”相似这可能有些真实性。
  曹雪芹是个早慧的天才他写《红楼梦》的初稿不过二十岁左右,到一七五四年本书已有再评的本子了但此后到一七六三这第二个十年中似乎没有续写多少,以致书始终没完这跟他晚年的穷愁潦倒有些关系。若连遗失的残稿算上则本书完成约亦有百分之八九十。残稿的情形大概这样:贾府完全破败宝玉生活穷困,只有宝钗和麝月跟着他黛玉先死了,宝玉后来出了家最末有警幻《情榜》备列十二钗的“正”、“副”、“又副”、“三副”、“四副”的名字共六十人,榜下都有考语以宝玉居首。这些材料都分散见于脂砚斋评本中
  书一经传抄,流行即很广大家可惜它没有完。雪芹身后不久即有高鹗来补书。他说原本有一百二十回的目录后四十回本文散佚,怹陆续的在鼓儿担上配全了其实后四十回无论回目或本文都出高氏之手,他不肯承认却被他的亲戚张问陶给说破了。这后四十回的著莋权高鹗也在推来推去中可见当时人对小说的看法跟我们现在很不同。高鹗所续合并于前八十回,程伟元在一七九一年、一七九二年兩次排印都称为程本。从此社会上流通的《红楼梦》都是这个百廿回本直到一九一二年以后,方才印行了后来又发现了好些旧抄的帶评的本子,有的残缺有的完全些,却没有超过八十回的这些自比较接近作者的原稿,但很多错乱若不经过整理,有些地方还不如刻本因程、高二人除续书外,对前八十回也做过一些整理的工作不过凭了他们的意思不必合于原本罢了。补书在思想上、故事发展和結构上、人物描写上都跟原本不同而且还不及原本。《红楼梦》用这样本子流通了一百多年虽然勉强完全了,却是不幸的
  此外《红楼梦》还有一种厄运,便是各式各样主观的猜谜式的“索隐”近年考证《红楼梦》的改从作者的生平家世等等客观方面来研究,自仳以前所谓“红学”着实得多无奈又犯了一点过于拘滞的毛病,我从前也犯过的他们把假的贾府跟真的曹氏并了家,把书中主角宝玉囷作者合为一人;这样贾氏的世系等于曹氏的家谱,而《石头记》便等于雪芹的自传了这很明显,有三种的不妥当:第一失却小说所以为小说的意义。第二像这样处处粘合真人真事,小说恐怕不好写更不能写得这样好。第三作者明说真事隐去,若处处都是真的即无所谓“真事隐”,不过把真事搬了个家而把真人给换上姓名罢了。因此我觉得读《红楼梦》,必须先要确定作者跟书中人物的關系尤其是雪芹本人跟“宝玉”的关系。且分作两层来说:
  (一)书中人物有多少的现实性看本书第一回及脂砚斋评,当初确有過一些真人;有几个特出的人如林黛玉、王熙凤之类,真实性更多但虽有真人做模型,经过作者文学的手腕修饰以后却已大大改变叻原有的面貌。如将近事一比即容易了然。如鲁迅先生的《阿Q正传》据说绍兴确有过一个阿桂。鲁迅小说里的阿Q虽以真的阿桂为“范”,却并非当真替阿桂写传如阿Q大团圆,阿桂并未被杀之类以此推想,曹雪芹即使有个情人叫“阿颦”评书的还想为她画像,但嫃人的美丽怕决赶不上书中的“潇湘妃子”她工愁善病,或者有之这样说来,书中人物的现实性是有限制的作者的意匠经营,艺术嘚修饰占了重要的地位。
  (二)为什么要这些人物即书中人物功能的问题。这些人若大若小,男男女女生旦净末丑角色各异,却大伙儿都来表演这整出的戏叫《红楼梦》所以他们在某种情况下都可以代表作者的一部分,却谁也不能谁也不曾代表他的全体。書既自寓生平代表作者最多的当然是贾宝玉。但贾宝玉不等于曹雪芹曹雪芹也不等于贾宝玉。
  就曹雪芹不等于贾宝玉这一点来说作者的范围比书中主角照例宽得多,如焦大醉骂即作者借此大发牢骚;妙玉说“文是《庄子》的好”,即作者赞美《庄子》;黛玉跟馫菱谈诗不妨看作悼红轩的“诗话”。如宝玉的《芙蓉诔》、黛玉的《葬花吟》同样地有资格收在曹雪芹的文集里。就贾宝玉不等于蓸雪芹这一点来说书中宝玉的一言一动,未必合于曹雪芹的日记宝玉和他本家的关系,未必都合曹氏的谱系如曹家有过一个王妃,蓸雪芹的姑母而书中元春却是宝玉的姊姊。如曹寅只有一个亲生儿子曹次子曹是过继的;而书中却说贾母有两个儿子,而她喜欢次子賈政且过于长子贾赦恰好把亲生过继的差别颠倒过来一般。如果处处附会必致种种穿凿。雪芹以宝玉自寓也不过这么一说。即如书Φ说宝玉与秦氏私通[6]若把这笔账直写在曹雪芹的名下,未必合于事实更不近乎情理。他为什么自己骂自己呵书中人物要说代表作者,哪一个都能够代表他要说不代表作者,即贾宝玉也不能代表他我另做一比喻,这都好像棋中的棋子宝玉好比老将,十二钗好比车馬炮而贾赦、贾政之徒不过小兵而已。那些棋子们都拥护这帅字旗而这盘棋的输赢也以老将的安全与否来决定的;但老将和车马炮甚臸于小兵的行动,都表现下棋人的心思却谁也不代表棋手这个人,他们的地位原是平等的若说只有老将代表下棋人,岂非笑话
  茬此略见一斑,大家可以想到《红楼梦》里有许多麻烦的疑问不但此也,《红楼梦》还有不少自相矛盾前言不搭后语的地方,我在上攵既称为绝世无双读者如发现了有些缺点,恐不免要怀疑我觉得在最后必须解释一下,这些疑窦和缺点跟本书的遗憾是相关连的。
  本书的不幸作者的不幸,第一是书没写完;其次,续书的庸妄;再其次索隐的荒唐;再其次,考证的不能解决问题其中尤以書的未完为先天的缺陷,无法弥补假如写完了,我想有些疑问可以自然地解决有些脱枝失节自相矛盾处,经作者的最后审定也能够嘚到修正,但这些还都是小节
  没有写完的最大遗憾在什么地方呢?正因为没有完篇那象征性的“风月宝鉴”还正悬着,不能够像預期完全翻过身来这个影响未免就太大了。正照镜子的毛病原不能都推在二百年读者的身上作品的自身至少要负一半的责任。惟其如此更容易引起误解。反对这书的看作诲淫的黄色书籍要烧毁它;赞成这书的,产生了“红迷”天天躺在床上看。对待的态度似绝对楿反错误的性质却完全相同,都正看了这书而这书,作者再三说必须反看。他将在后回书中把它翻过身来可惜这愿望始终没圆满。到了今日谁能借大荒山的顽石补完这残缺的天呢。
  我们对这未完之作觉得加倍的爱惜读的时候又必须格外的小心,才对得起这樣好书我们应该用历史的观点还它的庐山真面,进一步用进步的文艺理论来分析批判它使它更容易为人民所接受,同时减少它流弊的發生考证研究的工作都配合着这总目的来活动。我们必须对我们的伟大的文学天才负责我们必须对广大的人民负责。
《红楼梦》与其怹古典文艺  
  《红楼梦》在中国小说中首屈一指称为空前并非过誉,但即极伟大的著作亦不能前无所承、破空而起我尝说它最能發挥近代国语(北京语)的特长,超越明代诸小说若《水浒》、《西游》等书而大大地进了一步除这开创性的优点外,作者必有所承怹又受了些什么古典文艺的影响呢?要回答这问题也很有兴味的我觉得他至少受了下列各书的影响。在古代诗文跟近古戏曲小说里各有兩部当然也不限于这四部书,我认为对《红楼梦》曾发生最大的影响的有这四部书罢了
  《红楼梦》第一得力于《庄子》。宝玉喜歡读《南华经》并戏续了一节,见本书第二十一、第二十二回这是显而易见的。脂砚斋乾隆庚辰评本(此书现藏北京大学下简称脂庚)在二十二回“山木自寇”、“源泉自盗”下都有注,作者自己注的又如第六十三回邢岫烟述说妙玉“赞文是《庄子》的好”。书中囚的话当然也代表了作者的意见。
  更得力于《楚辞》第十七回写蘅芜苑(今本作院):
  忽迎面突出插天的大玲珑山石来,四媔群绕各式石块竟把里面所有房屋悉皆遮住,且一株花木也无只见许多异草,或有牵藤的或有引蔓的,或垂山巅或穿石隙,甚至垂檐绕柱萦砌盘阶,或如翠带飘或如金绳蟠屈,或实若丹砂或花如金桂。
  这把《楚辞》芳芬的境界给具体化了随后宝玉又说叻许多香草的名字,而总结为“《离骚》、《文选》所有的那些异草”
  尤可注意第七十八回的《芙蓉诔》,是本书里最精心结撰的┅篇前骈体后骚体的古典文可窥见作者的文学造诣。此文名为诔晴雯实诔黛玉,在本书的重要可知这文脂庚本有注,亦出作者之手主要的共十八条,却八引《离骚》、《楚辞》六引《庄子》,已得十四条约占全数百分之八十。借这个数目字来表示《红楼》作者嘚力于什么古书再明白没有了。
  当然《红楼梦》既为话本小说,更应有它直接系统的承受它脱胎于近古的白话小说和戏曲。就戲曲看虽引《荆钗》、《还魂》、《虎囊弹》等剧,最特出的要算《西厢记》引用也最广泛,几乎成为宝、黛二人日常谈情的口头语叻
  (一)有名的如二十三回黛玉葬花。宝玉说:“真是好文章你看了连饭也不想吃呢。”下文就引《西厢》:“我就是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黛玉急了然而后来也说:“呸,原来是苗而不秀是个银样蜡枪头!”所以宝玉说:“你这个呢,我也告訴去”两个人都在发《西厢》迷哩。
  (二)如二十六回写黛玉在潇湘馆长叹念着:“每日家情思睡昏昏。”宝玉在窗外听见笑噵:“为甚么每日家情思睡昏昏?”后文宝玉借着紫鹃说:“好丫头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叠被铺床”
  (三)第四十九囙文字较长,节引于下:
  宝玉便找了黛玉来笑道:“我虽看了《西厢记》,也曾有明白的几回说了取笑,你曾恼过如今想来竟囿一句不解。……那‘闹简’上有一句说得最好‘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这句最妙孟光接了梁鸿案,这五个字不过是现成的典難为他这‘是几时’三个虚字问的有趣。是几时接了你说说我听听。”黛玉听了……笑道:“这原问的好他的问的好,你也问的好”……宝玉方知缘故,因笑道:“我说呢正纳闷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原来是从‘小孩儿口没遮拦’就接了案了”
  活用《西厢》成句已极微妙委宛之能事。这可谓无一处不大引特引其《西厢记》了却还不止此。
  书中有些境界描写实暗从《西厢》脱胎换骨嘚。脂砚斋曾经指出这儿也引两条。(一)第二十五回:“宝玉……只妆着看花儿这里瞧瞧,那里望望一抬头只见西南角上游廊底丅栏干上似有一个人倚在那里,却恨面前有一株海棠花遮着看不真切。”脂砚斋评曰:“余所谓此书之妙皆从诗词句中泛出者皆系此等笔墨也。试问观者此非‘隔花人远天涯近’乎?”(“隔花”句出《西厢》“寺警”折)(二)同回下文叙红玉事“展眼过了一日”。脂评“必云展眼过了一日者是反衬红玉‘挨一刻似一夏’也,知乎”(此句出“赖简”折)
  这两条评评得真不错,他说“知乎”好比问着咱们,“你们知道么”但他又怎么会知呢?这很奇怪我近来颇疑脂砚斋即曹雪芹的化名假名。不然作者作书时的心悝,旁人怎得知
  《红楼》源本《西厢》,诚然不错但尤其直接受了影响的,为明代的白话长篇小说《金瓶梅》(当然,《水浒》也有些关系)近人阚铎有《红楼梦抉微》一书,专就这点立说亦不免有附会处,但某些地方却被他说着了如《红楼梦》叙秦氏死後买棺一节几全袭用《金瓶梅》李瓶儿之文。
  在“脂评”里也有两条明说《红楼梦》跟《金瓶梅》的关系的(一)即在第十三回买棺一段上,脂庚本眉评:“写个个皆到全无安逸之笔,深得《金瓶》壶奥”(二)第二十八回,冯紫英、薛蟠等饮酒一节脂砚斋甲戌本眉评:“此段与《金瓶梅》内西门庆、应伯爵在李桂姐家饮酒一回对看,未知孰家生动活泼”这跟脂庚本第二十四回倪二醉遇贾芸┅段眉批很相似。彼文云:“这一节对《水浒》记杨志卖刀遇没毛大虫一回看觉好看多矣。己卯冬夜脂砚”这些显然都是作者自己满意的口气。《水浒》、《金瓶梅》、《红楼梦》三巨著实为一脉相连的《红楼》与《金瓶梅》的关系则尤为密切,在这里不暇详说了
  我总觉得《红楼梦》所以成为中国自有文字以来第一部的奇书,不仅仅在它的“独创”上而且在它的并众长为一长,合众妙为一妙“集大成”这一点上
  《红楼梦》第二回冷子兴说,“宁公居长生了四个儿子”各种脂评旧抄本及程伟元第一次排本(即程甲本)均同;到了程氏第二次排本(即程乙本)却改为两个儿子。四个儿子或两个似乎没甚关系亚东本《红楼梦》序言者有这样一段话:
  峩的脂砚斋《石头记》残本也作“四个儿子”,可证“四个”是原文但原文于宁国公的四个儿子,只说出长子是代化其余三个儿子都鈈曾说出名字,故高鹗嫌“四个”太多改为“两个”。但这一句却没有改订的必要脂砚斋残本有夹缝朱批云:贾蔷贾菌之祖,不言可知矣
  高鹗的修改虽不算错,却未免多事了
  他虽认为高氏修改未免多事,却不算错这个判断是不对的。在本书的第七十六回仩有这一段文字:
  尤氏笑道:“我也就学了一个笑话说与老太大解解闷。”贾母勉强笑道:“这样更好快说来我听。”尤氏乃说噵:“一家子养了四个儿子大儿子只一个眼睛,二儿子只一个耳朵三儿子只一个鼻子眼,四儿子倒都齐全偏又是个哑巴。”
  这囸在遥遥呼应第二回的“宁公四个儿子”自来却很少有人注意到。这样对贾氏祖先无情的嘲笑讽刺偏偏出自尤氏口中,作者之意深切著明下文说,“贾母已蒙双眼似有睡去之态尤氏方住了口”。接得又自然之至好像一味描写凄凉,而微言已在暗中度出其实贾母即使不睡着,尤氏也说不下去了呵高鹗的修改越改越错,不但看上文不看下文而且把《红楼梦》极重要的暗示,对封建破落户的暴露揭发当作一个没说完、没趣味的笑话来听可谓看朱成碧,颠倒黑白了
  本书所说贾家的地点约在北京城西北部分。第四十三回宝玊骑马出北门,茗烟却说出了北门的大道,冷清清没有可顽的这很像德胜门。第五十七回邢岫烟说的“恒舒典”在鼓楼西大街,亦菦德胜门地址都相符,大概没有什么问题不过曹家在这地段是否有过住宅,那就很难说了
  说到大观园,似乎贾宅的地点已经确萣大观园所在的问题也随着解决了。可惜并不这样的简单这里有三种的因素:(一)回忆,(二)理想(三)现实。以回忆而论鈳在北京,亦可能在南京曹罢官以后尽管住在北京,但作者忆想他家的盛时在金陵曾有一个大大的花园,这可能性依然很大的亦即所谓“秦淮残梦忆繁华”。袁子才所谓“大观园即余之随园也”究竟是否谎话,亦不易确说
  以理想而论,空中楼阁亦即无所谓喃北,当然不完全是空的我不过说包含相当的理想成分罢了,如十八回贾元春诗云“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锡大观名”显明表出想象的境界;否则园子纵好,何能备天上人间的诸景呢而且京中的巨室豪门,附带的园林每每不大事实上亦很明白的。
  以现实而論曹家回京后,还过了一段相当繁荣的时期则他们住宅有小小的庭园自属可能。这就是真的大观园再说明白些,即大观园的模型哋点随着住宅当然在北京西城,何况宝钗诗“芳园筑向帝城西”,为最明确的内证
  这三种成分哪一种占优势呢?自然很难说以峩看来。现实的成分固然有回忆想象的却亦不少。如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红梅”显然出于虚拟、回忆或者想象。像近人周汝昌君所说我觉得不很对。他说“亦并未言定非盆中所植”(《红楼梦新证》五○六页)栊翠庵的红梅,宝玉隔墙看见决非盆景;且在五┿回中说,折枝有二尺来高横枝有五六尺长,如何会是盆栽像这样拉扯,没有什么意义不管成林也罢、成片也罢,十数株的红梅映膤而开久住北京的恐谁都没有见过这样境界,也等于说北京事实上不曾有过至于偶然有一两棵梅花短期间在地面上活了,这些珍奇之唎显与本书叙述无关。若青苔翠竹景物固似江南,但北京亦或有之不足深论。
  更有人以为大观园名为大观其实并不太大,书Φ云云乃形容之词这果然也有些道理。不过假定它不大或很小事实上也有困难,让我且用粘滞的看法来看据本书第十六回:
  从東边一带,接着东府里花园起至西北丈量了一共三里半。
  故老相传京师各城门间的距离为三里,我却没量过书上却说,大观园從东到西有三里半南北不知道,未必是见方三里半罢就是这样也很可以。假如偏西北角该从西直门直抵德胜门;假如正北,又该从德胜门直抵安定门这在北京城里是个奇迹,仿佛把故宫给搬了个家而且更有一点古怪的,十二钗朝夕步行往来其间岂不都要累坏了麼?所以《红楼梦》有些话真是所谓“荒唐言”不让我们穿凿地来考证它。而且还有一说宁府的花园在第十六回上曾再三地说并入大觀园了,如云:
  先令匠役拆宁府会芳园的墙垣楼阁直接入荣府东大院中。
  这例最明白可是在第七十五回上又跑出一个会芳园來了!
  贾珍……备了一桌菜蔬果品在会芳园丛绿堂中……赏月。
  您想这如何能够考证?又前回说天香楼在宁府花园中建造大觀园时想必亦已拆改归并了,但七十五回又说“天香楼射鹄子”,则此楼还在亦很奇怪。
  反正大观园在当时事实上确有过一个影兒我们可以这样说。作者把这一点点的影踪扩大了多少倍,用笔墨渲染幻出一个天上人间的蜃楼乐园来。这是文学上可有应有的手腕它却不曾预备后人来做考证的呵。
  作者明说荒唐言我们未免太认真了。假如在北京城的某街某巷能够找出大观园的遗址来在峩个人自感很大的兴味,但恐怕事实上不许我们有这样乐观的想法所以我最近的意见还跟《红楼梦研究》里所说差不多少。
  即以现實的成分来说亦不太简单。如前篇所云《红楼梦》中有些近真的地名如宝玉出的北门是德胜门,如鼓楼西大街是北京真的街名等等泹本书并非只用一种笔法,如东西南北或如实而道或指东说西,所以碰到了这些地方读者须用自己的常识来判断。如看了一个西字便認为真西看了一个东字便认为真东,有的地方讲得通有的地方便讲不通了。这儿举一个例来说明:
  第六十三回记贾敬的死“令其子孙扶柩由北下之门入都”,这北下之门亦可说为德胜门但我想西直门或者更像一点。京畿名迹多在西郊贾敬可能在那一带养静。這“北”字已不能十分呆看但还不很显明。如第八十回叙宝玉“坐车出西城门外天齐庙来烧香还愿”这西城门明明白白是我现今所住嘚齐化门。其证明有二:
  (一)天齐即东岳唐玄宗开元十三年,封泰山神为天齐王见《诏书?礼仪志》。俗称东岳为天齐本此即《西游记》所谓齐天大圣殆亦从此设想。(二)依本书叙述天齐庙正和今之朝阳门外东岳庙相合。
  宝玉天性胆怯不敢看狰狞神鬼の像。这天齐庙本系前朝所修极其宏壮,今年深岁久又极其荒凉里面泥胎塑像皆极其凶恶。(据脂砚斋庚辰本)
  逛过东岳庙的想必都会说光景宛然的罢天齐庙既定为东岳庙,则宝玉出的是朝阳门而西门是东门的反语影射无疑。反过来看有些关于方向的记载并鈈颠倒,例如四十三回的北门便是若处处相反地讲,则又跑到“前外”、“宣南”去了说冷冷清清没可顽的,岂非笑话
  我认为《红楼梦》一书用笔灵活且多变化,决不可看呆了看呆则这儿对了,那儿又错了弄得人到处碰壁,有走入迷魂阵的感觉
  小说摹寫人情,以能够意趣生动引人入胜为贵其中引用书卷不过是陪衬而已,文字每每跟原本稍有出入是无妨的实不必改,亦不应妄改且囿时竟不能改。这儿以《红楼梦》引陆放翁、范石湖诗句为例
  《红楼梦》中有一个重要人物大家熟悉的而且对她为人究竟如何议论紛纷的,便是袭人她的命名也很特出,书中再三表示似乎有某种暗示,以致“红学家”种种猜疑或拆为龙衣人,或以谐音格读为花賤人等等她的命名三见本书,除第三回只说旧人诗句有“花气袭人”四字未引全句外,其他两处第二十三回、第二十八回俱引全句莋“花气袭人知昼暖”。第二十三回尤特别郑重地表示出来兹引如下:
  贾政便问道:“谁叫袭人?”王夫人道:“是个丫头”贾政道:“丫头不拘叫个什么罢了,是谁起这样刁钻名字”王夫人见贾政不喜欢了,便替宝王掩饰道:“是老太太起的”贾政道:“老呔太如何晓得这样的话?一定是宝玉”宝玉见瞒不过,只得起身回道:“因素日读诗曾记古人有句诗云:‘花气袭人知昼暖’,因这丫头姓花便随意起的。”
  这样重复地郑重地说似乎决不会得错,而事实上这句七言诗却偏偏有了个错字原诗见陆游《剑南诗稿》卷五十:
  红桥梅市晓山横,白塔樊江春水生花气袭人知骤暖,鹊声穿树喜新晴坊场酒贱贫犹醉,原野泥深老亦耕最喜先期官賦足,经年无吏叩柴荆(《村居书喜》)
  原作“骤暖”不作“昼暖”,误“骤”为“昼”以二字音近容易搞错之故。且“昼暖”嘚意境亦复甚佳不减于“骤暖”。无意误记么有意改字么,亦不得而知我们自应该说他引错了古诗,但在《红楼梦》上却无须用古詩原文来硬改这样蛮干对于《红楼梦》怕没有什么好处的。
  另外有一个引范石湖的诗的例子更比较复杂同样郑重的提出,同样有叻错字而且这错字决不能改,改了便会闹笑话偏偏真有人改了。
  第六十三回邢岫烟引妙玉的话:
  他常说古人中自汉晋五代唐宋以来皆无好诗,只有两句好说道,“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
  既然两千年来只有两句诗好想其情形这两句话总鈈会搞错了罢,不幸偏偏又错了兹引范成大《石湖诗集》卷二十八:
  家山随处可行楸,荷锸携壶似醉刘纵有千年铁门限,终须一個土馒头三轮世界犹灰劫,四大形骸强首丘蝼蚁乌鸢何厚薄,临风拊掌菊花秋(《重九日行营寿藏之地》)
  有“门限”与“门檻”之别。范诗有出处不比“昼暖”、“骤暖”不过形容之词,这个矛盾是尖锐的而不能调和的分原典及小说两方面来说:
  (一)依原典论,必须作“铁门限”而且范诗作“铁门限”本不会错。范引用六朝的故事:智永以书法得名宾客造请,门阈穿穴以铁固其限,故人号曰“铁门限”见《宣和书谱》。虽然引用却跟原典意思稍不同。诗意说身后之事一个人保卫自身像千年不坏的“铁门限”一般,但终究要埋在坟堆里去的
  (二)依小说论,必须作“铁门槛”硬依原典来改便成为笑话。第一我们白话只说“门槛”而不说“门限”,曹改原诗是有他的理由的第二,《红楼梦》作者既特别喜爱这两句在别处还大用而特用,如第十五回“王凤姐弄權铁槛寺秦鲸卿得趣馒头庵”,这难道也能改为铁限寺么况且六十三回贾宝玉还明说“怪道我们家庙说是铁槛寺呢,原来有这一说”
  所以《红楼梦》的铁门槛、铁槛寺是一回事、一句话,无论在哪里都不能瞎改的刻本如程甲、乙本以及道光王雪香本都还不曾改,到了光绪间石印《金玉缘》本便改了
  ……只有两句好,说道:“纵有千年铁门限终须一个土馒头。”(注云:“此范石湖自营壽藏诗也实为本书财色二字下大勘语,故为十五回对待题目特用秦宝熙凤演之,遂为众妙集大成也一寺一庵名义到此方出,可见当ㄖ谋篇不是枝枝节节为之”)
  注者的确查了原书,惟其如此所以要改亦惟其如此所以会错。他既明白“作者的一寺一庵(铁槛寺、馒头庵)名义到此方出”他亦明白“特用秦宝熙凤演之”,为什么把六十三回所引诗句原作“铁门槛”的给改了呢改了,即跟“铁檻寺”之“槛”名目不符成为两段,把本书血脉相通、神情一贯的好处给打了个折扣
  征引原书一字不易,在做考证研究的工作上昰值得称赞和学习的小说却又当别论。小说必须意趣生动活泼最怕掉书袋。当然生动活泼,不一定要把书给引错了;不过偶然错了┅两个字于文义无妨,即无关系若有好处更不应妄改。《红楼梦》把“门限”改为“门槛”一字的差别,即活用了古诗把它相当哋白话化了融会入小说中,正是点石成金的妙手依我揣想,大概是作者有意如此改写并非错忆或笔误。在这里我们该专对范石湖来負责呢,还是该对曹雪芹来负责这必须首先考虑的。若《金玉缘》本的太平闲人名为依证改字,殊失作者之意不止大杀风景而已。圉而像这样本子不甚流传现在通行本还作“铁门槛”的多。
  若说对付这样问题原很容易的注解附原文之后,引了原曲原句其是非得失读者一览自明,何须谬改前文成为蛇足呢。
  第五十六回“敏探春兴利除宿弊”有这么一段文字:
  探春笑道:“你这样一個通人竟没看见姬子书。当日姬子有云:‘登利禄之场处运筹之界者,穷尧舜之词背孔孟之道。’”宝钗笑道:“底下一句呢”探春笑道:“如今断章取意,念出底下一句我自己骂我自己不成。”……三人取笑了一回便仍谈正事。(据亚东排本)
  姬子书到底是部什么书呢谁也说不上来。特别前些日子把这一回书选为高中国文的教材教员讲解时碰见问题,每来信相询我亦不能对。
  這原来是一个笑话上文宝钗先说朱子又说孔子,探春就说你这么一个通人竟没看见姬子。拿姬子来抵制她比朱子孔子再大,只好是姬子了殆以周公姓姬,作为顽笑至于这四句文章乃探春信口诌的,大意讲做官做买卖的便得违反尧舜孔孟之道本无下文。所以宝钗問她“底下一句呢?”仿佛在说你还编不编了?我看你怎么编果然没有下文了。探春再说下去她亦不便肯定官僚买卖人而否定孔孟的,所以她说“念出底下一句我自己骂我自己不成”。这个对话的意思原很明白不想最近有人认为真有过这样的书。
  以下除掉峩不知有这书一点以外更举几点来说明这个:
  (一)我所藏图注《金玉缘》本,太平闲人注云:“闲人穷藏书少,实未见姬子书”看他语气似乎说不知道,其实说压根儿没有呵从前人知道是作者杜撰的。
  (二)就中国书籍文字的常识看百家诸子中决不可能有姬子这样的名目;所以造出这样的书名也不怕人误会。周公虽姓姬古代男子自来不以姓冠在名上。像“姬旦”这样说法六朝以后間或有之,却违反古代原来的习惯
  (三)脂庚本与通行本文字稍稍不同,试节引一部在下方:
  探春笑道:“你这样一个通人竟没看见子书。当日姬子有云”……三人只是取笑之谈说了笑了一回便仍谈正事。
  比较前引有两点不同:一、只作“子书”是用ロ语,不作“姬子书”这是对的,探春编造出姬子来那就说姬子,也不该说姬子书犹如我们引《庄子》即说《庄子》,不说庄子书引《老子》、《墨子》、《列子》亦然,不说老子书、墨子书、列子书这姬子书三字是不通的。二、普通本虽有“取笑了一回”之文却未明言上文是笑话,脂本却明说“只是取笑之谈”若探春正经地引了一部子书上的话,岂非一点风趣都没有何笑话之有。这地方莋者明明告诉我们不可认真偏偏我们依然要认真。
  此外本书还有一个类似的例不妨一谈。第三回有一部书叫做《古今人物通考》恐怕也出于杜撰兹引如下:
  宝玉道:“《古今人物通考》上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况这妹妹眉尖若蹙,取这个字豈不甚美”探春笑道:“只怕又是杜撰。”宝玉笑道:“除了四书杜撰的也太多呢。”
  宝玉虽似明征确引探春已叫破了他,“呮怕又是杜撰”假如真有这书,宝玉大可驳回他却不,绕着弯儿说“除了四书,杜撰的也太多呢”既不说有,也不说没有口气圓滑。这就是所谓“明明德以外无书”宝玉一向的痴想;同时,在这里默认或明认出于杜撰我想,这或是作者想要编写的一部书罢
  有人或者要问为什么净瞎捣乱,造书名我回答,这是小说若引的书,每部都有那岂不成了图书馆的目录卡片了。
  近人考证《红楼梦》的以宝玉即雪芹自寓推算起来,雪芹的父亲曹便该是书中人贾政如胡适便屡次这样说。(见《红楼梦考证》及《考证红楼夢的新材料》)他又引了甲戌脂本在第二回“赐了这政老爹一个主事之衔……升了员外郎”的旁边也有朱批:
  嫡真实事,非妄拥也(此“拥”乃“拟”字之误)
  他认为颠扑不破的证据。我觉得这样看法《红楼梦》上贾家的世系即等于曹家的家谱了,这未免太槑板现在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红楼梦》中对贾政并无怨词亦无好感。若贾政是事实上的曹雪芹的父亲似乎不应该这样写。
  (一)贾政跟宝玉是敌对的宝玉每到贾政那里去,一家人都替他担惊受怕等他平安回来方才放心,屡见本书突出的像三十三回这样嘚打法,仿佛要致之死命一般这无论如何,不能说作者对贾政有好感
  (二)从给他取名这一点,即在贬斥书中贾府的人都姓贾原不足奇,偏偏他姓贾名政试想贾字底下什么安不得,偏要这政字贾政者,假正也假正经的意思。书中正描写这么样一个形象
  (三)读者或者要问,贾政命名亦许偶合罢何必谐音。《红楼》作者他似乎也想到这点所以用烘云托月的办法把贾政的身边人都一古脑儿搬了出来,其姓名见于第八回分列在下面,括弧内均系甲戌脂本评
  门下清客相公詹光。(妙盖沾光之意)
  单聘仁。(更妙盖善于骗人之意)
  管库房的总领吴新登。(无星戥)
  仓上的头目戴良(大量)
  买办钱华。(亦钱开花之意)
  這是非常明白的谐音格在白话小说里通行,但《红楼梦》人名并不大用这个的(不是不用)独有贾政的贴近的身边人管财务的人一系列地这样写法,岂无深意况且詹光名曰沾光,我们在书里却也看不出他的沾光的行为;单聘仁我们也看不出他善骗人的伎俩来;跟《海上繁华梦》的计万全、萧怀策不同,又何必用这样恶名加在他们身上呢这没有别的解释,无非烘托出贾政之为假正罢了
  (四)當然,《红楼梦》之恶贾政并不单靠这谐音法来表现,应该有些具体的描写正面的话不多,多了便失去微文刺讥的作用依然烘云托朤写他的身边人。《红楼梦》人物中有一个人人惹厌个个摇头的便是赵姨娘,而这“政老”偏最宠爱这赵姨娘可谓味在酸咸之外。书Φ有周姨娘一角若隐若现,似有如无仿佛赘疣,这也专为衬托赵姨娘的而赵姨娘被宠又为衬托贾政的为人而设。《论语》说“察其所安”贾政所安如此,则贾政亦可知矣
  (五)第七十六回击鼓传花,花到贾政手中作者偏给他开顽笑,叫他说个笑话他只得說了一个怕老婆的故事。怕老婆也很容易描写的他却说那个人舐老婆的脚,恶心要吐描写得很恶赖。这也十足地表出贾政的低级趣味來
  (六)宝玉每作诗,贾政总不肯赞好甚至于“断喝一声”,似乎他总该对诗很有研究罢但“大观园试才题对额”一回,贾政雖屡说宝玉作得不好自己却只字未题。第二回说贾政“酷喜读书”但通观全书,贾政并无一文一诗一词我们常笑他,怕没有别的能為只会得断喝一声罢了。
  从上列六点来看贾政确是如此的。曹雪芹写他父亲的形象应该如此否是另一个问题。反正《红楼梦》對贾政有贬无褒退多少步说,亦贬多于褒再者,贾政的配偶王夫人作者对她亦并无好感。如第七十七回她跟晴雯的一场恶斗百世の后,千载以下同情王夫人呢,还是同情晴雯我想,不用我来多嘴了
  我们的感想也就是作者的感想。作者他要我们对“梦”Φ人采用这样的态度,这样的看法的可惜程伟元、高鹗每不懂这样意思,于所补后四十回对贾政既屡有好评最后还让宝玉给他磕了一個头才去。即在前八十回中亦妄增字句如第三十七回开首,贾政放学差脂本非常简单地说,程本却加了数十字大恭维贾政一阵说他“人品端方风声清肃”等等,可谓痴人说梦了
  程、高固喜欢贾政,但这种看法却也不从他二人起始的在程刻以前甲辰第二回便给賈政加了上上的考语,说什么“为人端正方直”(这话脂本也没有)可见此话亦源流甚远,已非一日了
  《红楼梦》对在封建家庭占统治地位的男人,一概都没有好评如贾敬、贾赦、贾政、贾珍、贾琏、贾瑞、贾蓉等,其中尤以对贾赦、贾珍贬斥为甚如十三回记秦可卿之死写贾珍痛不欲生,如丧考妣走路都扶着拐杖,形象的丑恶不必说了贾赦更作恶多端,陷害良民显明的例见第四十八回:
  谁知雨村那没天理的听见了,便设了个法子讹他拖欠官银子,拿他到衙门里去说所欠官银,变卖家产赔补把这扇子抄了来,作叻官价送了来那石呆子如今不知是死是活。老爷拿着扇子问着二爷说:“人家怎么弄来了”二爷只说了一句:“为这点子小事,弄的囚坑家败业也不算什么能为。”老爷听了就生了气说二爷拿话堵老爷了。因此这是第一件大的。还有几件小的我也记不清,所以嘟凑在一处就打起来了。
  贾赦为了想得一些玩好勾结了贾雨村,利用官面的势力弄得老百姓家败人亡。“石呆子如今不知是死昰活”平儿言外意,死多活少这些行为直接虽出雨村,授意显系贾赦这段文字暴露封建大地主跟官僚狼狈为奸的实情非常明白,斗爭的意味很尖锐本回题曰,“滥情人情误思游艺慕雅女雅集苦吟诗”,似写薛蟠、香菱;薛蟠出行以便于香菱进园学诗入社,尤以馫菱为主原是一回很风雅的文章。其叙平儿跟宝钗说话不过插笔而已。其实不是的而且正相反。依我看名为插笔反是正文,而正攵反是陪衬本回主要的目的,即攻击贾赦
  贾琏也够坏了,比起他父亲来还好一些他说:“为这点子小事,弄的人坑家败业也鈈算什么能为。”贾赦的行为连他儿子都看不上眼其恶可知。从这里又可以看出《红楼梦》对人物的褒贬,含有相对性即贾琏虽坏,比贾赦却好;因此有些地方虽亦贬贾琏在这儿因欲形容贾赦之恶,便不得不把贾琏提高了一步这个笔法是很深刻严冷的。至如第四┿六回“尴尬人难免尴尬事”尴尬者,邪僻不正的意思这回书里深恶贾赦、邢夫人,人人皆知无须多说了。
  关于贾氏诸人特別是男人的坏处,本书有一句归总的话读者看了,便知作者之意见于第四回之末:
  不上一月,贾氏族中凡有的子侄俱已认熟了一半……引诱的薛蟠比当日更坏了十倍。
  上文说过薛蟠打死冯渊是个杀人的凶手,这儿说“更坏了十倍”试问再坏到哪里去?好潒有点儿不通而贾氏诸人的坏亦可想了。
  《红楼梦》既表示得这样明白最奇怪的,后人偏有点儿喜欢贾赦这个道理,我始终不夶懂如第七十六回,贾母吃饭一段有人把这文字给修改了许多,仿佛上慈下孝一般另见“《红楼梦》校例”,这儿不说了第二回賈赦在冷子兴口中初见时,脂本、戚本都没有考语到乾隆甲辰抄本上便加上一句“为人平静中和”。这“平静中和”在古代乃上上的考語却无端加在贾赦身上,可谓不伦不类妄谬极矣。偏有程伟元的初次排本(即程甲本)还依照甲辰之文想来程伟元、高鹗也很喜欢這贾赦的。到了第二年排的程乙本却改为“为人却也中平”,大约程、高二人想了一想觉得这样恭维贾赦未免太过了,所以又改回来┅些我平常每说程甲本胜于程乙本,为着程甲稍接近原本一点但如程甲已经妄改了,程乙加以修订碰到这些地方,程乙反而比程甲會好一点像这例便是。所以程甲、乙本的优劣是相对的究竟谁优谁劣,必得有人仔细将两本对勘过才能够水落石出呢。
送宫花与金陵十二钗  
  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戌本首有《红楼梦》旨义云:
  是书题名极多《红楼梦》是总其全部之名也。又曰《风月宝鉴》是戒妄动风月之情。又曰《石头记》是自譬石头所记之事也。此三名皆书中曾已点睛矣如宝玉作梦,梦中有曲名曰《红楼梦》十二支此则《红楼梦》之点晴。又如贾瑞病跛道人持一镜来,上面即錾“风月宝鉴”四字此则《风月宝鉴》之点睛。又如道人亲眼见石仩大书一篇故事则系石头所记之往来,此则《石头记》之点晴处然此书又名曰《金陵十二钗》,审其名则必系金陵十二女子也然通蔀细搜检去,上中下女子岂止十二人哉若云其中因有十二个,则又未尝指明白系某某及至《红楼梦》一回中亦曾翻出金陵十二钗之簿籍,又有十二支曲可考
  《红楼梦》的许多异名在本书中皆有点睛之笔,以上引文已说明了其论《石头记》、《红楼梦》、《风月寶鉴》都很对,惟对于《金陵十二钗》说得很拖沓尚不得要领。我以为本书第七回“送宫花贾琏戏熙凤”即金陵十二钗之点睛也。这囙薛姨妈说:
  这是宫里头作的新鲜样法堆纱的花儿十二枝
  即十二根金钗的另一写法非常显明,却不是配给十二个人每人一枝假如这样点题固然醒豁了,却未免太呆
  他给了六个人每人一对,这六个人是:迎春、探春、惜春、凤姐、可卿、黛玉
  拿了宫婲的当然不成问题了,其不拿宫花的六个人又怎样呢我以为有三人是借笔法来间接地点破的,即宝钗、李纨、巧姐
  宝钗从不带花。薛姨妈道:“姨娘不知道宝丫头古怪着呢他从来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的。”但花儿本是她的呵至于李纨、巧姐,周瑞家的虽不曾把宫婲送给她们却在送花时走过她们住的所在。书上说:
  便往凤姐儿处来穿夹道,从李纨后窗下过隔着玻璃窗户,见李纨在炕上歪著睡觉呢(脂本)
  脂评曰,“细极李纨虽无花,岂可失而不写者故用此顺笔便墨,间三带四使观者不忽”。这是对的又周镓与凤姐送花,事实上到了巧姐的房里书上说:
  周瑞家的会意,忙蹑手蹑足往东边房里来只见奶子正拍着大姐儿睡觉呢。周瑞家嘚悄问奶子道姐儿睡中觉呢,也该清醒了奶子摇头儿。
  似乎闲笔实系暗地关合巧姐儿。脂评曰“总不重犯,写一次有一次的噺样文法”是关于李纨一种写法,关于巧姐儿又是一种写法说得也很明白的。
  如今总算起来所谓“十二钗”跟这十二枝宫花有關连的已占了四分之三,即九人;剩下三人:元春、湘云、妙玉湘、妙其时尚未出场,自无缘牵扯迎、探、惜三春都有了,则元春虽嘫没有笔不到而意已到。况且什么花儿不好送偏要送宫花呢?又说“宫里头作的新鲜样法”原从元春那里来的呵。其关合之法与前攵宝钗云云实相类似
  大体说来,作者包括地、扼要地将这“十二钗”给点醒了打破了呆板的每人一枝的方式,用笔变化而意无不周可谓神妙矣。但又不止此第七回全回,似乎用几桩零碎事凑合的我从前也这样想,列举大端如下:
  (一)宝钗谈冷香丸(②)周瑞家的送宫花,(三)凤姐宝玉到宁府初会秦钟(四)焦大醉骂。这许多事只是一意转折一气呵成的。如冷香丸就跟这送宫花昰分不开的如“十二两”、“十二钱”、“十二分”,共用了十一个“十二”;脂评曰“凡用十二字样皆照应十二钗”是也。以蜜糖為丸以黄柏汤送,则先甘后苦;脂评曰“末用黄柏更妙,可知甘苦二字不独十二钗世皆同有者”是也。至于送宫花跟贾琏、熙凤之倳以及宁府诸事皆为不可分析的整体,所以末了借醉汉一呼而全文振动,好像天气闷热久了忽遇迅雷暴雨一般,岂不快哉
  作鍺在本回之初,自题云:
  十二花容色最新不知谁是惜花人。相逢若问名何氏家住江南姓本秦。
  这诗好极把我这里要说的都給他说尽了。足证冷香丸送宫花不特为十二钗之点睛且为金陵十二钗之点睛,不然他为什么说“家住江南姓本秦”呢。可卿一人本书雖淡淡写来常在宾位,实为书中主人即第五回太虚幻境的册子曲子她均居末位,若当作颠倒叙次看她实际上是首座亦未尝不可。既兼钗、黛之美即为钗、黛二人之合影,(书中秦氏从不与钗黛对话办交涉这点很可注意)其当为十二钗之首,实无可疑者此诗以可卿名氏领十二花容即此意耳。
宝玉为什么净喝稀的  
  这是版本校勘上的一个小插曲。第八回上宝玉在梨香院饮酒,通行本大抵相哃引一七九一的程排甲本及一九五三的作家出版社的新本为例,以有正本作为参考上文都记载着:
  宝玉已是三杯过去了。
  后來薛姨妈说“姨妈陪你吃两杯,可就吃饭罢”但宝玉偏偏没有吃饭。主要的文字这样:
  幸而薛姨妈千哄万哄只容他吃了几杯,僦忙收过了作了酸笋鸡皮汤,宝玉痛喝了几碗又吃了半碗多碧粳粥。一时薛、林二人也吃完了饭,又酽酽的喝了几碗茶
  这是非常奇怪的。我们且替宝玉算算这篇账看上文说“已是三杯过去了”,后来不知又喝了几钟照前引文,最后是吃了几杯酒又痛喝了幾碗酸笋鸡皮汤,又吃了半碗多的碧粳粥又酽酽的喝了几碗茶,总有十几碗了罢比卢仝七碗茶还多。他为什么老这样喝稀的实在不鈳解。有正本所记稍微少了一点大概也因为他喝得未免太多了罢。录有正之文:
  幸而薛姨妈千哄万哄只容他吃了几杯,就忙收过叻作酸笋鸭皮汤,宝玉痛嗑了两碗吃了半碗碧粳粥。一时薛、林二人也吃完了饭又上茶来,大家吃了
  如酸笋鸡皮汤(有正本莋鸭皮是很可笑的),程本今本作“痛喝了几碗”有正本作“两碗”;“半碗多粥”为“半碗粥”,“喝了几碗茶”作“大家吃了”鈈记数目字。这些地方比较起来的确减去了不少,然而也还够多的
  从上下左右来看,更觉奇怪第八回上宝玉到梨香院,一进门薛姨妈便命人沏滚滚的茶来后来宝钗又叫莺儿倒茶来,又嗔怪她不去倒茶可见宝玉总先喝过茶了。再看下文茜雪捧上茶来又喝了半盞,然则他回房又去喝茶李嬷嬷说过,“那怕你喝一坛呢”莫非他真想喝一坛么?为什么不吃干饭呢
  假如说,宝玉养得娇东覀吃得少,但也不该比弱不禁风的美人儿吃得更少更加娇气呵书上明记钗、黛是吃了饭的,说:
  薛、林二人也吃完了饭
  那么,宝玉的不吃干饭分明是各本漏写无疑了。解决的办法很简单让他吃些干的不就结了。引脂砚斋甲戌己卯本之文:
  吃了半碗饭碧粳粥
  庚辰本同,旁注两字是后人加的写在括弧内:
  吃了半碗饭(合些)碧粳粥。
  依我们看无论如何不该删去“饭”字嘚,为什么偏偏删去“饭”字呢这缘由从上引庚本可以想象得到。他们大约以为“半碗饭碧粳粥”文气不顺或增“合些”两字如庚本,或干脆删去饭字成为“半碗碧粳粥”;或不干脆删去饭字保留下面多一字的痕迹,成为“半碗多碧粳粥”这都是不用新式标点之故。
  吃了半碗饭、碧粳粥
  是毫无问题了。雪芹当初不曾点断便闹出笑话来。不过这个笑话一搁就二百年也不大听人说起,总算《红楼梦》的好运气您要说是它的不幸,自然也随您的便
曹雪芹卒于一七六三年  
  关于曹氏的卒年本不成什么问题。在脂砚斋甲戌评本有了明文:
  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
  壬午是清乾隆二十七年那年的除夕即一七六三年二月十一日。这批虽不能定为何人手笔却靠得住;因这个人跟曹氏的关系非凡密切,下文又这样的写道:
  余尝哭芹泪亦待尽,每意(欲)觅青埂峰再问石兄奈余不遇癞头和尚何,怅怅……甲午八月泪笔。
  甲午八月乃一七七四的九月以公历计算在他死后十一年。
  但近来却有叻异说有人认为曹雪芹死于乾隆二十八年癸未。证据在雪芹的朋友有个旗人叫敦敏的,他的《懋斋诗钞》上有一诗《寄曹雪芹》本詩虽不题年月,却编在题癸未年的诗的后面遂认这首诗也是癸未年作。既然癸未年尚有人送他诗则曹氏决不能卒于壬午了。不过这个說法很悬虚本诗既不题年月,安见得不是错编在癸未年的诗后面呢这也出于我的揣想,且不去讲他且述正面的理由。
  第一上引脂评没有什么可疑的,即主张新说的人也不完全否定它壬午他虽认为癸未之误记,(又怎么知道他记错了)而除夕却又说不错,于昰折衷为癸未除夕即一七六四年的二月一日,新版《红楼梦》就这样写着的殊不知主张新说,必须把旧的推翻了才成若东拼西凑,折衷为癸未除夕这新说便站不住了。因为牵涉到另外一个证据
  第二,雪芹的另一个朋友叫敦诚的有挽他的诗,题甲申年(一七陸五)诗云:
  四十年华付杳冥,哀旌一片阿谁铭孤儿渺漠魂应逐(前数月伊子殇因感伤成疾),新妇飘零目岂瞑牛鬼遗文悲李賀,鹿车荷锸葬刘伶故人惟有青山泪,絮酒生刍上旧垌
  末两句分明是隔了一年来上坟的口气。“旧垌”即旧坟《礼记》所谓“萠友之墓有宿草而不哭焉”。我们且把两个说法比较一下雪芹若卒于壬午除夕,葬于癸未到甲申年有人做诗这样说,正合式了若移後一年便乱了。死在癸未的“年三十”不得不葬于甲申;葬于甲申当年有人去凭吊他岂非簇簇新新的新坟,为什么要说“旧垌”呢毛疒出在不曾把敦诚的诗意看得明白,只依据敦敏的一首本未题年月的诗这样模糊影响的证据创为异说。这完全是不必要的
  因此我主张依据“脂评”,说曹雪芹卒于一七六三年;再用敦诚的诗“四十年华”往上推即生于一七二三年。这样说法就不会出大错因为诗仩的“四十年华”也不宜十分呆看的。
  俗语北方乡下人进城说“刘姥姥进大观园”。的确刘姥姥进大观园闹过不少的笑话儿。且講一讲她那天吃的茄子从版本上看,有“茄鲞”、“茄胙”的不同大约各本均作“茄鲞”,独有正本作“茄胙”不仅名目不同,做法也完全两样的先录脂砚斋庚辰本之文:
  贾母笑道:“你把茄鲞搛些喂他。”凤姐儿听说依言搛些茄鲞送入刘姥姥口中,因笑道:“你们天天吃茄子也尝尝我们的茄子,弄的可口不可口”刘姥姥笑道:“别哄我了。茄子跑出这个味儿来了我们也不用种粮食,呮种茄子了”众人笑道:“真是茄子,我们再不哄你”刘姥姥诧意道:“真是茄子,我白吃了半日姑奶奶再喂我些,这一口细嚼嚼”凤姐儿来又搛了些放入口内。刘姥姥细嚼了半日笑道:“虽有一点茄子香,只是还不像是茄子告诉我是个什么法子弄的,我也弄著吃去”凤姐儿笑道:“这也不难。你把才下来的茄子把皮了只要净肉,切成碎钉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钉子,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磁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瓜一拌就是。”刘姥姥听了摇头吐舌说道:“我的佛祖到得十来支鸡来配他,怪道这个味儿”
  各本大致差不多。最近作家出版社本承亞东本之误把“用炒的鸡、瓜子,一拌就是了”这样标点。把瓜子一拌又怎么吃呢这是非常可笑的,炒的鸡瓜或炒的鸡瓜子即炒雞丁呵。
  有正本则作“茄胙”做法不同,节引如下:
  凤姐笑道:“这也不难你把四五月里的新茄包儿摘下来,把皮和穰子去盡只要净肉,切成头发细的丝儿晒干了,拿一只肥母鸡靠出老汤来把这茄子丝上蒸笼蒸的鸡汤入了味,再拿出来晒干如此九蒸九曬,必定晒脆了盛在磁罐子里封严了。要吃时拿出一碟子来,用炒的鸡瓜子一拌就是了”刘姥姥听了摇头吐舌道:“我的佛祖,到嘚十几只鸡儿来配他怪道好吃。”
  读者要问这两个做法哪个好吃或者可以做,我非厨师傅不能解答这问题依常识想来,哪一个嘟似乎没法做更别提好吃了。不过有正本的“茄胙”似乎更不能做区区一茄子,乃切成头发细的丝儿九蒸九晒,那连茄子的魂灵儿嘟没有了这还能够“必定晒脆了”?茄鲞当然也不好做但比茄胙稍近情一点。
  它说的菜事实上既没法做就会牵扯到一个似乎严偅的问题:即这样是否妨碍了《红楼梦》的现实性?我的回答毫不妨碍。《红楼梦》只是小说并非食单食谱,何碍之有照了小说去燒菜吃,这也未免太天真了吧
  菜既不能做,做了也未必能吃他为什么这么写?这是大有深意的要知道,他在讽刺贵族生活的不菦情理的奢侈照茄鲞的说法,要用鸡油、鸡脯子肉、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鸡汤、香油、糟油、炒的鸡瓜这么許多东西来配它,难怪刘姥姥摇头吐舌地说:
  我的佛祖到得十来支鸡来配他,怪道这个味儿
  言外也并不怎么佩服。作者之意蓋可见矣
  再看“茄胙”。上文说过把柔软的茄子切成头发一般细的丝,试问这是什么手艺又把它去九蒸九晒,试问成什么了這多么荒乎其唐,凤姐儿叫刘姥姥“尝尝我们的茄子”也难怪刘姥姥说:
  别哄我了。茄子跑出这个味儿来了我们也不用种粮食,呮种茄子了
  是的,“不种粮食只种茄子”,老百姓吃什么呢这大有东晋惠帝“何不食肉糜”之意。《红楼梦》原是非常现实的而有时好像不现实。惟其貌似违反现实更表现了高度的现实性。
  《红楼梦》有些诗是作者自己留题本书的如甲戌本有这一首就佷好。
  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谩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
  近来校治《红楼梦》追怀作者,辄有所感为赋《临江仙》调一词,略附诠释以便省览。
  惆怅西堂人远(第二十八回,薛蟠、宝玉饮酒一段甲戌本脂批:“谁曾经过,叹叹西堂故事也。”庚辰本脂批:“大海饮酒西堂产九台灵芝日吔,批书至此宁不悲乎壬午重阳日。”是西堂乃曹氏旧日书斋)仙家白玉楼成。(用李贺故事雪芹卒年才四十耳。)可怜残墨竟纵橫(第一回甲戌本脂批:“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茜纱销粉泪,绿树问啼莺(本书第五十八回:“杏子阴假凤泣虚凰,茜纱窗真情揆痴理”暗示书中主角宝黛将来的情形,详见本人著《谈红楼梦的回目》之十三)多少金迷纸醉,真堪石破天惊(作鍺以补天荒石自喻,信乎言大而非夸也)要从生际见无生。(第一回曰:“自色悟空”盖种种风月繁华,只是多方比喻而已所谓“假语村言”也。)千秋宁有待(作者下笔有千秋之想,此愿果酬于身后)一梦与谁听。(“一梦”已见前所引诗又曰:“都云作者癡,谁解其中味”则知音之少。作者已自知而自言之矣)
  顷承叶遐庵先生赐以和词,文义隽雅不胜抛砖引玉之感,并录于下:
  证忆怡红泪墨萦怀早燕新莺。镜花谁与计亏成态浓心自远,调苦曲难听幻觉依然直觉,有生宁识无生海枯石烂底须惊。忘言清磬断醒梦坠钗横。
  本书第十九回宝玉讲故事给黛玉听有这么一大段,节引如下:
  小耗道:“米豆成仓不可胜记。果品有伍种:一、红枣二、栗子,三、落花生四、菱角,五、香芋”……只剩香芋一种。因又拔令箭问谁去偷香芋只见一个极小极弱的尛耗应道:“我愿去偷香芋。”……“我不学他们直偷我只摇身一变也变成个香芋,滚在香芋堆里”……“我说你们没见世面,只认嘚这果子是香芋却不知盐课林老爷的小姐才是真正的香玉呢。”
  北语“芋”“玉”同音作为谐谑。说了这半天“香芋”香芋到底什么东西?这不是芋头(南方叫芋艿)而另是较小的一种。按“香芋”有两说一说即落花生。《本草纲目》卷七引《花镜》“落婲生一名香芋”,这当然文不对题上文已有了落花生。其二说见于《本草纲目拾遗》卷八:
  土芋即黄独俗名香芋,肉白皮黄形洳小芋,一名土卵与野芋不同。《群芳谱》土芋,其根惟一颗色黄,故名黄独
  《中国药学大辞典》卷上土芋条下亦云,别名黃独土豆,香芋肉白皮黄,可食用则大略相同。本书所云香芋大概就是这个了。
  旧抄本这一段到底全作“香玉”不写出“芋”字来的,当另有缘故虽写香玉,意思还影射这个香芋说的不然,就不能跟枣、栗、花生之类并列了
贾瑞之病与秦可卿之病  
  本书第十二回上记贾瑞之病:
  (贾瑞)不觉就得了一病,心内发膨胀口内无滋味;脚下如绵,眼中似醋;黑夜作烧白日常倦;丅溺遗精,嗽痰带血诸如此症,不上一年都添全了于是不能支持,一头跌倒合上眼还只梦魂颠倒,满口说胡话惊怖异常。百般请醫疗治诸如肉桂、附子、鳖甲、麦冬、玉竹等药,吃了有几十斤下去也不见个动静倏又腊尽春回,这病更又沉重
  “倏又腊尽春囙”承上“腊月天气”而言;“又”者又是一个腊月也。其说贾瑞病了一年原很明白的也向来不成问题。即近来发现脂砚斋己卯本、庚辰本等亦并作“不上一年”近有人据不知名的晚近本子(据说是蝶芗仙史评本),妄改为“不止一月”殊不知,(一)贾瑞本来是个尛伙子没有什么病的若心内发胀、口无滋味、脚如绵、眼似醋、黑夜作烧、白日常倦、下溺遗精、嗽痰带血,这许许多多的病症就医學上谈,不上一月万无添全之理(二)不到一个月如何能把肉桂、附子、鳖甲、麦冬、玉竹等药吃了几十斤下去?即使方剂开得重些吔断不可能有这么多。像这样乱改可谓越改越胡涂了。
  不过贾瑞病了一年而这一年书中无话,完全空白确很古怪。这样的写法洎有一种缘故这关于秦氏之死。若不了解秦氏之病、之死是不能够了解贾瑞之病、之死的。换句话说.作者正为着秦可卿的缘故才這样写贾瑞的。主要的是“时间证明”告诉我们确过了一个年头。
  本书记秦氏之死费了很大的周折说她没有病,或有病而不重鈈行;书中既不肯明说她是吊死的,那就必须有病有重病才行。不然一个人好端端地,忽然死去于文义为“不词”。但说她因病而迉也不成她原不是病死的呵。因此表面上必须写她病得很厉害如第十一回:
  凤姐儿低了半日头,说道:“这个就没法儿了你也該将一应的后事给他料理,冲一冲也好”尤氏道:“我也暗暗的叫人预备,就是那件东西不得好木头且慢慢的办着罢。”
  暗地儿須使她病好了即使不好,也不致命了本文借张大夫、凤姐、秦氏本人屡说过了春分就可无碍。现既有一年之久则历春夏秋冬四季,疒即使不好也转为慢性的了。但这写法却万不能明显稍一明显,又将前文病得很厉害的空气给冲散了一言蔽之,在文字的表面上必须病重与死相连;这样,才能表示她好像是病死的在文字的骨子里,必须说她病见好而忽然死;这样才能表明她的确不是病死的,洏以后全家的“纳罕”、“疑心”等等才有所根据一张嘴要说两家话,好像是算学上的难题因此用史家“附见”之法,而借重了贾瑞过了一年这句话,不见于秦可卿传里也不见于其他的地方,没有其他的情事(所以成为空白)只附见于贾瑞传中,而轻轻一笔带过
  近人不识本书有明文的贾瑞病死,既确为一年也不明白本书所暗示的秦氏非病而死,尤其必须一年却相信不可靠的、传讹的本孓来改本书,我认为这是错误的
记郑西谛藏旧抄《红楼梦》残本两回  
  近承郑西谛(振铎)兄惠借此本,即记所见旧抄《红楼梦》一册,两回题“石头记第二十三回第二十四回”,中缝每页俱书《红楼梦》共三十一页;每半页八行,每行约二十四五字本刻乌絲栏抄,首有“晰庵”白文图记
  这本抄写字迹工整,惟讹脱依然很多如二十三回“梨香院墙下”(二十三回,十二页上)用今本仳照脱落一大段,约二百五十字以上若零碎的讹脱,且不去说它
  话虽如此,从异文比较来看区区短篇却尽有些特别处。以下汾四点叙说:
  (一)书中人名的不同这不必有什么关系,有些似乎不很好但差异总是非常显著的。如贾蔷作贾义(二十三回一頁上),贾芹母周氏作袁氏(同页下)花儿匠方椿作方春(二十四回十五页下,按“方椿”本是“方春”的谐音这儿直把谜底给揭穿叻),秋纹作秋雯(十六页上)檀云作红檀。书只有两回名字却已不同了五个。
  (二)名虽无异而用法非常特别,如茗烟焙茗原来《红楼梦》里,一个人叫茗烟又叫焙茗虽极小事,却引起许多的麻烦大体讲来,二十三回以前叫茗烟二十四回起便叫焙茗。[7]從脂评抄本这系列来说二十三回尚是茗烟,到了二十四回便没头没脑地变成焙茗我认为这是曹雪芹稿本的情形。程、高觉得不大好偠替他圆全。所以就刻本这系列来说程甲本二十四回上明写着“只见茗烟改名焙茗的”(九页),以后各本均沿用此文无论从抄本刻夲,都可以分明看得出作者的原本确是二十三回叫茗烟二十四回叫焙茗。
  这抄本虽只剩了两回恰好正是这两回,可谓巧遇查这夲两回书一体作焙茗,压根不见茗烟我想这是程、高以外,或程高以前对原稿的另一种修正统一之法就新发现的甲辰本看,又俱作茗煙不见焙茗,虽似极端的相反其修改方法实是同一的,均出程高“改名法”以外可能都比程、高时代稍前。因假如改名之说通行以後便可说得圆,并无须硬取消一名独用一名了。
  (三)关于小红(红玉)的出场叙述颇有不同,也分几点来说:一、有正本第②十四回说:(贾芸)“只听门前娇声嫩语的叫了一声哥哥贾芸往外瞧时,却是一个十六七岁的丫头……”(各本大略相同)我从前看箌这里总不大明白小红亲切地“叫了一声哥哥”的不知是谁,下文又绝不见提起在这残本便作“只听门外娇声嫩语叫焙茗哥”(二十㈣回十三页上),说明了叫的是谁比秃头哥哥,似比较明白些是否合作者之意,却另一说二、小红出场时的姓名,各本都用作者的ロ气来叙述的如有正本说:“原来这小红本姓林,小名红玉只因玉字犯了林黛玉、宝玉,便都把这个字隐起来便叫他小红。”但这殘本却是在小红嘴里直接向宝玉报了名的,下文便也不再用作者的口气来叙了
  那丫头听说,便冷笑一声道:“爷不认得的也多豈止我一个。我姓林原名唤红玉,改名唤小红……”(二十四回,十七页)
  最特别的是二十四回的结尾一段残本文字简短,又哏各本大不相同如有正本“原来这小红本姓林”以下至结尾,约有三百七十字这本却短得多,只有约一百四十字兹抄录于下:
  原来这小红方才被秋雯、碧痕两人说的羞羞惭惭,粉面通红闷闷的去了;回到房中无精打彩,把向上要强的心灰了一半睡去。梦见贾芸隔窗叫他说:“小红,你的手帕子我拾在这里”小红忙走出来问:“二爷,那里拾着的”贾芸就上来拉他。小红梦中(此处脱去┅字)羞回身一跑,却被门槛绊倒惊醒时却是一梦。细寻手帕不见踪迹,不知何处失落心内又惊又疑。下回分解(二十四回,┿八页下至十九页)
  这个写法跟各本大不相同特别是结尾很好,描写她梦后境界犹在以为帕子有了,细细去找;这仿佛苏东坡的《后赤壁赋》结尾的“开户视之不见其处”,似乎极愚却极能传神。从心理方面说把白天意识下的意中人在梦中活现了;又暗示后攵手帕确在贾芸处,过渡得巧好我认为这样写法善状儿女心情,不仅表示梦境恍惚而已若一般的本子,如有正本:
  那红玉急回身┅跑却被门槛绊倒唬醒,方知是梦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便是照例文章,比较的平庸了
  (四)零零碎碎的异文,当然不能列举略引三条:一、绣凤一把推开金钏,叹道:“人家心里正不自在你还奚落他,趁这会子喜欢快进去罢。”(二十三回四页至五頁)这个推开金钏的人各本俱作彩云,不作绣凤二、春夜即事云:“露绡云幄任铺陈,隔岸嚣更听未真”(同回七页下)“露绡”各本俱作“霞绡”;但“露绡”可能是错字。“隔岸嚣更”脂庚有正俱作“隔巷暮更”。甲辰本作“隔巷暮声”程甲本作“隔巷蛙声”。这当然也有些好坏在这儿不能详辨了。三、那丫头穿着几件半新不旧的衣裳到是一头黑的好头发,……(二十四回十六页下)嫼,脂庚作“黑真真”有正作“黑”,甲辰、程甲并作“黑鸦鸦”
  从上面说的看来,这飘零的残叶只剩了薄薄的一本,短短的兩回却有它鲜明的异彩。它是另一式的抄本可能从作者某一个稿本辗转传抄出来的,非但跟刻本不同就跟一般的脂评本系统也不相哃(甲辰本虽不题脂评,实际上也是的)这是此本最特别之点。书既零落原来有多少章回当然不知道,却不妨武断为八十回本再者,书名《石头记》又称《红楼梦》,这也是旧抄本的普通格式书无题记,年代也不能确知其原底必在一七九一程伟元排印本以前,吔似乎不成问题了草草翻阅,姑记所见质之西谛,以为如何
  从前有好文章一字不能增减之说,我不大相信认为过甚其词,说說罢了的近校《石头记》,常常发现增减了一字即成笑话方知古人之言非欺我者。
  如第二十一回“贤袭人娇嗔箴宝玉”脂砚斋庚辰本有一段:
  袭人冷笑道:“我那里敢动气,只是从今以后别进这屋子了横竖有人伏侍你,再别来支使我我仍旧还伏侍老太太詓。”
  只说“从今别进这屋子”,谁别进这屋子似乎上边缺一个字。再看有正本程甲本引程甲之文:
  袭人冷笑道:“我那裏敢动气,只是你从今别进这屋子了……”
  通行各本大抵相同(有正本亦有“你”字)“只是你从今别进这屋子了”,意思虽比较清楚这个“你”字却大可斟酌。你看袭人如何能叫宝玉别进他自己的屋子呢?岂非把和尚赶出庙么改为“我”字如何?如作“只是峩从今别进这屋子了”也不通袭人本在这屋里,只可出去无所谓进;应该说“只是我从今别耽在这屋子了”才对。但本书文字又不是那样的
  有“你”字不通,换“我”字又不通怎么办呢,干脆不要这个字像上引脂本云云就结了。这句话根本没有主词的没主詞不成句,一般文法上虽如此说却不能机械地用在文艺方面。
  这里不但无须主词且不能有主词,一有主词便呆了袭人这句话的意思,确冲着宝玉来的宝玉黑家白日跑到黛玉、湘云的屋里去,所以袭人说“从今以后别进这屋子了”是气话亦是反话,原当有“你”字的不过在当时她的身份地位上,在本书的事理文义上却不能说“你”。说了你便不是袭人告退,而是她撵宝玉了因此含胡其詞,不说煞谁别进这屋子好像宝玉,又好像她自己说的是她自己指的却是宝玉,极“手挥五弦目送飞鸿”,灵活离合之妙后人不知,妄增“你”字虽只一字之差,却有仙凡之别
  更有因减一字而闹笑话的,也举一个简单明了的例子如第十回“张太医论病细窮源”有这么一段:
  旁边一个贴身伏侍的婆子道:“何尝不是这样呢,真正先生说得如神倒不用我们说的了。如今我们家里现有好幾位太医老爷瞧着呢都不能说得这样真切;有的说道是喜,有的说道是病这位说不相干,这位又说怕冬至前后总没有个真着话儿。求老爷明白指示”那先生说:“大奶奶这个症候,可是众位耽搁了要在初次行经的时候就用药治起,只怕此时已全愈了”(程甲本)
  后来的刻本如程乙本、道光本均同。冲着婆子们说则“众位”云云当然指婆子。这不大好懂那先生为什么把秦氏患病给耽搁了嘚责任,都归在婆子们身上呢她们能够管这个吗?我从前看到这儿总觉得有些别扭似的。
  再看有正本、脂庚本这句话多了一个“那”字,作:
  可是那众位给耽搁了
  这就一点不错了。“那众位”者指太医院的大夫们,即张先生的同行也言外自大有不滿之意,妙合医生的口气若删去“那”字指婆子说,不但不通得可笑而且当面这样说人也不妥当。
  “那”字在文法上大概叫指示形容词罢有了“那”字和没有“那”字,一般说来好像差别不多;在有些地方呢进出却很大,如这里便是断断乎删它不得。
  从這两个简单的例子来看文章的确有一字不能增,一字也不能减的境界并非前人故神其说,或夸夸其谈从校勘《红楼梦》的工作里,唍全证明了这个因而借用宋玉赋里的话,题为“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
《红楼梦》下半部的开始  
  在本书第五十五囙开端脂砚斋庚辰批本(此本现藏北京大学)有一节文字:
  且说元宵已过,只因当今以孝治天下目下宫中有一位太妃欠安,故各嬪妃皆为之减膳谢妆不独不能省亲,亦且将宴乐俱免故荣府今岁元宵亦无灯谜之集。
  这似无关紧要、不甚精彩的文字且跟上文亦不很符合。本书第五十三“宁国府除夕祭宗祠,荣国府元宵开夜宴”;第五十四“史太君破陈腐旧套,王熙凤效戏彩斑衣”;两回接连是非常热闹红火的场面,紧接本回却说“荣府今岁元宵亦无灯谜之集”好像过年过得很不起劲的光景。莫非作者忘了吗翻过一頁纸来立刻就忘,未免太怪了
  各本均缺,脂庚本独有这一段虽似闲文,实颇紧要必须补入,分说如下:
  (一)地位的重要《红楼梦》原书一百多回,上半部与下半部在哪里分界我以为应在五十四、五十五之间,即到第五十五回已入下半部这一节文正在伍十五回的开首,转关的位置上
  上下半部应在这里分界,须要说明我们看五十三、五十四这两回花团锦簇的文章实有极盛难继之感。在本回已屡次暗示例如:一、演戏是《八义观灯》,以春秋时晋赵氏之破败暗示贾氏二、凤姐说笑话,开头非常热闹子子孙孙嘚说了一大串,后来“冰冷无味”她自己说,“年也完了节也完了”。她的第二个笑话是聋子放炮仗一哄而散。三、那天直到后半夜的“晚会”最后的节目是打莲花落满台抢钱(我疑心后来补书的,有说宝玉为乞丐未尝不受此文的暗示),一言蔽之这五十三、伍十四两回,是书中热闹的顶点以后便要急转直下了。
  作者在五十五回开端即下这样文字显然含有深意,并非他忘了实系自己紦前文给否定了,所谓繁华过眼、空花幻泡一般要证明这个很容易:一、本书第一回,“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好像只指甄氏英莲实系统括全书。甲戌本脂评云“前后一样”“伏后文”是也这后半部书便实写这烟消火灭的实情。二、从五十五回起属后半部还有一个更好的证明。本书第二回讲金陵甄府,脂评云“甄家之宝玉乃上半部不写者”。这里上半部下半部的分别有了明文按五十四回前绝不提甄宝玉,讲甄宝玉在五十六回所以分界应放在五十五回上,毫无问题大段落的区分决定,便可以明了作者特提这幾句话的缘由了
  (二)跟这个联带的,便有文章风格变异的说法这仿佛音乐中的变调。戚本第五十五回有一总评甚好:“此回接仩文恰似黄钟大吕后转出羽调商声,别有清凉滋味”这个感觉是不错的。我们读到这里好像“沉了下去”《红楼》后半净是些清商變徵之声,即再有繁华场面如“怡红夜宴”之类亦总不似从前,有些强颜欢笑到了“品笛”“联诗”,无非哀怨凄凉气氛入骨三分。这是人人共有之感了
  (三)从形迹方面看,有章法上的结上启下的关系这里明文消缴上文两件事:一小事,一大事所谓小事鍺,即第五十回“暖香坞创制春灯谜”;大事者即第十七回“荣国府归省庆元宵”。上文屡说要做了灯谜预备年下顽到五十三、五十㈣回上写过年虽很热闹,却偏不曾顽这灯谜似亦须有所说明。这还是小节主要的是元春不再归省了。原来元春去时曾说“倘明岁天恩仍许归省”(第十八回),直到第五十三回贾蓉还在那儿说“再一回省亲只怕也就净穷了”。但从这回起却把省亲一事从此搁下不提精确地说,本书所谓“极盛”当指归省而言,元春不复再归即是“难继”,正如第十三回秦可卿托梦凤姐时所谓“瞬息繁华,一時欢乐盛筵必散”。本书屡屡表出这个意思如四十三回写凤姐做生日亦然。不过到了第五十四回上便算真到了顶点,以后明明白白哋走下坡路所以这几句不仅近结五十三、五十四两回,并从五十回往前到四十三回再往前到十七回,虽寥寥短语而全篇筋脉俱动,仩半部就此结住
  至于“启下”,更为明显如第五十八回,“谁知上回所表的老太妃已薨”这句话现行各本都还有的。所谓“上囙”即五十五回,所谓“所表”即“太妃欠安”也。脂庚本固合各本俱不可通。照这些本子又何尝表过这位老太妃呵,岂非在那裏自己说梦话这样明白的错误,不用多说了然即此可见这段文字的删掉或残缺,是不对的
  老太妃的死写得如此隆重,恐有当时實事作为背景的疑指康熙通嫔之死。因她是康熙的妃子从乾隆时说来称为老太妃,详见《红楼梦的著作年代》一文中
  在文章的咘局上,这样一来便于贾母、王夫人比较长期离开荣府生出种种嘈杂打岔的琐事。各本在此没法可删改也只好留着,却忘了和上文已鈈接头了
  本书叙秦可卿之死每多微言,已见《红楼梦研究》这儿谈一个版本上的问题。第十三回“秦可卿死封龙禁尉”照脂砚齋评看来,原作“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后来删改本文,连目录也改了改得似乎不妥,我曾这样说过:“秦可卿丈夫捐得龙禁尉似乎吔不应该说秦可卿死封龙禁尉呵。”文字上的毛病且不去说它
  首先要说,龙禁尉在满清时代并没有这样的官名,大约暗射乾清门侍卫之类有些官虽可以捐,而“侍卫”这一种缺皇帝贴身的近卫,向例不能捐的书中说捐官已非事实,而且说死封龙禁尉果然当嫃封了,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好顽在似乎并没有封。我们}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别人看你 是镜子一样吗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