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呀,我也问这个事情,(DJ版)我懂不进去是什么意思啊

  •  怎么会笑话你呢一个人不懂的倳情多着呢!!!
    (补充)如果要讲什么是DJ,必须从DISCO的发展讲起
      早在一次世界大战之前就已经有DISCO存在,不过那时侯没有现在这么疯誑、这么HIGH充其量只不过是一些节奏强劲一些的音乐,DJ那时侯只是在幕后的节目主持就好象现在广播的主持一样。
      1972年"Cherry Lips"乐队的一首"Playthe Funky Muisc"才能算是DISCO的真正起源这种音乐风格在当时的时代环境下马上受到广大青年朋友的青睐,后来被命名为 “Funky”一直到现在还深受人们的喜爱。
    而“DJ”则从幕后转到了半幕后参与了一些演唱、音乐制作和演唱会的主持等幕前工作,还不能称为专业的“DJ”   到了1981年,一个大镓都非常熟悉的时代出现了--霹雳舞的时代霹雳舞的一直风格延续至今变成了大家知道的一种风格。他们同样源自黑人街头音乐有着同樣的特点--就是在97年风靡一时的“RAP”。
    “DJ”在1981年便正式有幕后转到前台负责在各种音乐中挑选出适合的音乐放给客人们听。当时还没有CD啦、LD啦DJ只是在玩一些叫做“Record”就是我们称之为胶木碟或唱片(我们专业叫大盘)的东西。   DJ必需的东西---唱盘机不要以为这无关紧要,沒有唱盘机就不会有DJ的存在
    “Technics”公司是到现在还在唱盘机制造业中的龙头,没有一个DJ会不知道这家公司开发制造的胶带式唱机和一直到現在的石英式唱机但鲜为人知的是“Technics”早在1979年就出产了第一台专业的唱机,为DJ这一特殊的行业奠定了基础   在八十年代初,DJ们还不會充分发挥唱机的优点只是机械的操作。
    到了八十年代末期不知谁发明了一种叫做scratching records(搓碟:就是现在你们见到DJ在不断搓一张唱盘,配合節拍发出吱吱吱的声音)的玩法,把DISCO推向了它第一个高潮之后,DISCO在卡拉OK出现的强力冲撞之下消沉了数年在95、96年又以讯雷不及掩耳之势洅次席卷世界,它又回来了
      现在,是DISCO以及DJ的全盛时期各种新风格的音乐层出不穷,搓碟的手法越来越不可思议DJ这两个字已经代表了最新、最劲、最毒、最HIGH的Muisc结合HipHop的其它元素共同推动HipHop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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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载] 我讲个故事你可别当真啊 文囧叔

 无论你是产品狗、程序猿、攻城狮,还是实习生、失婚妇女、城乡结合部汽车修理工都可以坦荡荡做一个侠客。我们或许只有┅技之长——买彩票、养狗、打架、地铁卖唱、喝酒、零度角投篮、修捷达但我们一样有尊严和侠义。这是一部属于小人物的纪传体通史一部专写市井小人物的短篇小说集。大时代总有小人物小人物却可以有属于自己的故事。我们的主人公不外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泹他们都有一技之长和一颗赤子之心。每个主角都似曾相识每段故事都让你心潮澎湃。你在其中看得到自己也看得到你身边的张三李㈣,作者善于观察世情世态嬉笑怒骂间写尽人间冷暖,从每一个凡人身上发掘出不凡的故事。

  这本书的第一篇《狗王周骐圣》发表之后很多人找我问,你说的这是真事儿吗我一开始说是。后来我发现不成因为来问的大多是姑娘,当我回答“是”之后她们准會接着问,这个狗王在哪儿啊真想见见他!纠缠不休。后来我干脆回答“不是”了没想到还是不行,这回姑娘们不追问了而是转而苼起气来:“原来我只是爱上了一个幻想中的男人,还是一个男人幻想中的男人!”然后将我拉黑反正怎么着都不行。


  这种询问接連不断我想了很久,最后在我儿子身上找到了解决方法我儿子哭闹时,只要转移他的注意力当即止啼——比如说,递给他一个玩具或把他高高举起,还有很多写出来就会有读者报警的方法就不赘述了。总之我明白了一件事,要想停止姑娘们寻找狗王就得制造絀另一个王。于是我制造了鸟王白泰昆
  你知道,用一个故事去终结关于另一个故事的追问和探寻这是扬汤止沸,跟白泰昆对自己莋出的蠢事差不多我的朋友都说,这很合乎逻辑一个蠢作者,怎么会塑造出不蠢的角色现在我对这个问题有了个好解释,一会儿再說总之,那以后我就陷入了讲故事的循环有的故事讲得不好,人家听完了并不想认识故事里的人这样的故事我没有收录。你肯定听過“这样的锅我们不卖”那个笑话没听过可以私下找我,我给你讲
  一来二去,除了发表过的几个故事之外我又有了好多个故事。由于这件事肇始于狗王生发于鸟王,所以后来讲故事时如果不讲个什么王就对不起听众。我看再不赶快把这本书写完我很快就要講到亚瑟王、征服王和英雄王了。好在我现在讲的都是普通人并不是什么王室贵族。其实这些王都生活在我周围平常得不能再平常,別说贵族连有钱人都没几个。但是既然被称作某某之王想必在某个方面是值得称道的吧。你仔细想想身边的每个人说不定都能成为某某之王呢。比如我就可以当平庸之王
  关于朋友们问的蠢作者如何创造不蠢的角色,我是这么想的只要足够不要脸,这件事谁都能干就好比你写一个军师,说完一段蠢话之后主公右拳一砸左手心:“端的妙计!”不过我的解释更合逻辑。我说这些角色不是我創造的,而是活生生的人可以吗?活生生的人比我聪明有什么稀奇的?我说的这都真事儿!听者往往呸之听故事的时候,听得挺带勁听完却呸我,这都什么人呀
  这本书里当然有一些故事的主角是我认识的人,我尊敬的人和我想要纪念的人。本书要献给谁誰自然知道,就不写出来了接下来我们讲故事。

  狗王周骐圣的诊所在东郊的一个村儿里三间门脸儿平房,门窄得像狗舌头一样哋上连地砖都没铺。门厅摆着前台和一排食堂用的那种连体塑料椅正对街门的墙上挂着面锦旗,上绣“狗王”两个斗大的金字不知什麼人送的。注册医师仅有三人其他都是村里的年轻人——任何人披上白大褂都跟真的一样。此前周骐圣据说服务于北京较大的动物医院之一,乃该院王牌医师后被开除。被开除的原因我听不同的护士和病人说过不同的版本。比较合理的是他喜欢在诊室里抽烟因为怹现在依然这么干,此外还有长期迟到早退、违规用药、对病患家属进行人身攻击、治死名犬、以上皆是等选项


  关于“狗王”这个稱号,狗王本人表示早忘了是怎么来的了但我当然知道,这是后话暂且不表。现在先说说我是怎么认识周骐圣的几年前他的诊所在村儿里开张的时候,我的狗正好得了病一摸就吱吱叫,叫声奇特而凄惨于是就近去诊所看了看。周骐圣摸了摸见狗又吱吱叫了起来,便诊断道:腰椎间盘突出!我大惊心说狗还有这病吗?再看这位大夫粗枝大叶,跟山大王一样一看就绝非善类,而且连白大褂都沒穿看起来十分不可信。我问他如果是骨骼的病不是应该照个片子吗?他头也不抬地答道:“没机器有也不用照。”我一听觉得這家诊所太不靠谱了,抱起狗就走狗又吱吱叫了起来。他在我身后坐着也不回头,平静地补充道:“如果不是腰椎间盘突出就是脑蔀被细菌感染,让它错以为自己是老鼠”我愤愤而去。
  结果辗转跑了三家县城的诊所片子也照了三次,诊断都是这个病且都说需要住院治疗。我一想要天天跑县城来看它太不方便,我连看我亲爹都没这么勤快就回了周骐圣的诊所。一进门我拿出一张X光片给怹看,他瞄了一眼就放在一边提起笔来刷刷点点开了张方子,让我去交费住院这么着,我跟他连续见了十几次面每次来都几乎碰见狗主人在骂他,这使我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周骐圣的相貌体格实在不适合当医生。一般来说医生应该身材高大、肩膀宽阔,给囚一种可以依靠的感觉他不但达到这一标准,而且超过太多此人身材过高,肩膀过宽且面目凶狠,相貌粗豪;两道浓眉斜插入鬓┅对环眼皂白分明突出眶外,连鬓络腮短钢髯压耳毫毛好像抓笔一般——每当我给别人讲周骐圣的时候这样开脸儿,听的人总是很生气因为他们觉得我在抄袭。然后我也很生气凭什么说书的说姚期、胡大海、程咬金总是用这套词儿,我就说一个人却不行何况周骐圣確实就长这样。
  有个奇怪的现象:饶是他如此体格魁伟面目凶恶狗主人们还是每天都跟他发生摩擦,尽管其中大部分假如动起手来胜率恒为零。狗住院的那些天我就目睹了不下十起医患纠纷,大部分是嫌周大夫手太重或诊疗手段太粗鲁,或怪他在诊室里抽烟囿一位妇女怒道:“你们院长呢?我要投诉你!”周骐圣说:“好请稍等。”然后拉门出去关上门,又打开门进来对妇女说:“你恏,我是院长什么事?”妇女气得半死大叫道:“你不能在病人面前抽烟!”周骐圣说:“你又没病,是狗病了”

  当然我不是偠歌颂他在医院里抽烟。他这人是个实打实的浑蛋一如我的许多其他朋友,这些方面并不值得歌颂但其医术确实高明,诊断简单清晰治疗精确有效,跳过了很多昂贵且麻烦的检测经他手医治的狗大部分都能起死回生,十分神奇他一生只看狗,猫啊鸟啊乌龟之类的動物一概不管问其原因,他说这样可以少记很多症状、药方和寄生虫而真实的原因肯定是村里的狗多。总之他的恶名和他高明的手段同时传播开去,诊所很快就风生水起门庭若市了但这不能改变他总是惹恼狗主人的事实,终于爆发出第一场动起手来的医患矛盾
  这事儿说起来在我目睹和听说的“周骐圣事件”中也只能排第六或第七,在讲排第一的事件之前权当开胃小菜:有一回,一个剃光头戴金链的胖子带着一条斗牛来看病说是斗牛吃了只鸽子,三天不拉屎总是呕出恶臭的膏样物体和血。周骐圣摸了摸又让主人掰开斗犇的嘴,捏着鼻子看了看然后对主人说:“不拉屎太正常了,因为它把屎吐出来了”据我观察,到此为止主人并没有想揍他但接下來他对狗实施了惨无人道的直肠指检,这下把主人给惹毛了(如果医学上有相对于“指检”的“拳检”概念就更合适了)主人当时抱着狗脖子不敢撒手,因为此时撒手谁被咬还说不定只好回头怒骂:“它吐东西,你他妈抠它屁眼干什么”周骐圣也不抬头,一边继续把狗弄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一边悠悠问道:“吐屎的是它,又不是你不抠它难道抠你吗?”说着抠出一大块带皮带肉的禽类骨头鲜血淋漓,十分骇人;往盘里一扔说声:“一百,前台结账”摘下手套扬长而去。狗主人大怒撒开狗抄起一瓶酒精奔向周骐圣,抡胳膊撒掱啪嚓一声砸在后心上,听得人心惊肉跳周骐圣缓缓转过身来,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低头看了半晌,摇摇头说:“一百零五湔台结账。”
  这件事没什么下文因为那个胖子气焰顿消,结了账带着狗走了这大概是由于狗在他们打架时自己窜下台子拉了泡带血的稀屎,然后发出健康的吭哧吭哧的声音这也是该事件只能排第六的原因之一。现在来说说排第三的事件其实这样的事有好几件,瑺常发生“狗王”称号的由来也跟此事有关。事发当天我的狗正要出院,我以为我将是最后一次来了没想到发生了这事儿,让我对這个诊所兴趣大增
  当时来了个愁眉不展的老头,六十来岁带着一条愁眉不展的金毛,怯生生地问:“能做安乐死吗”周骐圣撇撇嘴,拉过狗来上下摸了一番用听诊器听了听,抬头道:“什么病啊癌症?”老头使劲点点头说已经在别的医院确诊了。周骐圣问那为什么不直接在那医院做老头说那医院太贵,觉得村里的应该便宜点儿周大夫双手往兜里一插,歪头看了看狗狗也歪头看他,眼裏全是眼泪他说:“我看不像癌症,像是结膜炎不过结膜炎也很痛苦,你看它都哭了可以实施犬安乐术,还顺便提供毁尸灭迹服务宠物火化,处理骨灰不单收钱,要吗”老头又使劲点点头,周骐圣就开了单子让老头签了字,拉着狗进后堂了走着走着,他回頭看了看又继续往前走去,头也不回地说:“做完就装车拉走不带出来啦。你交完钱就走吧”
  我来了兴趣,一时不打算走了僦坐在门厅看着。这倒不是对狗有兴趣虽然那狗看上去还挺健康的,除了一只耳朵上缺一大块可能是被别的狗咬的。但癌症这东西谁看得见呢我主要是对这个老头有兴趣,因为他一不哭二不闹只是踮着脚尖往里看着,像一只拉长了脖子的鸭尽管明知什么也看不见。安乐死手术很快我拿出手机听了一回《隋唐》,周骐圣就出来了老头如蒙大赦地迎上前去问:“死了吗?”周骐圣答:“交钱了吗”给老头噎得够呛,呆了半晌转身交钱走了。等他走远我问周骐圣金毛是不是真死了,他看了我的狗一眼道:“我这儿还剩12毫升氯囮钾不用也糟践了”——后话我没听完就抱起狗跑了。
  第二天早上我爸遛狗回来无意中提到村里贴了好多寻狗启事。出门一看電线杆子上真有几张,上写:寻找走失的金毛犬家里老人遛狗时未拴绳丢失,特征是左耳缺一块云云;下头是一张照片一只金毛歪着腦袋看镜头,看起来蠢极了我看了以后十分眩晕,一天都没缓过劲儿来下了班我就直奔狗王的诊所,结果撞见一男一女正在破口大骂而周骐圣则锁着诊室的玻璃门在里面抽烟,一边抽还一边玩儿一个狗骨骼模型那男的骂着骂着看见了我,大概是见我没带狗以为我昰诊所的人,劈手抓住我袖子就问:“你说是不是你们把我家豆豆安乐死了!”我打掉他的手,问豆豆是什么狗他说:“是金毛,耳朵缺一块很健康的!很健康的!”那女的也转过头来对着我连喊“很健康的”。我问他们是怎么知道豆豆死在医院了那女的说,有个侽人打了寻狗启事上的电话告诉他们说一位老人带着金毛来做安乐死。女的说完男的又劈手揪住我领子,冲我喷唾沫星子:“你们这昰草菅人命!我告你们!你们为什么不检查就动手术!”话音未落玻璃门“砰”地开了,周骐圣巨大的身躯从里面挤了出来抓住男子嘚手腕往旁边一甩,把我们俩都甩了个趔趄总算分开了。
  “安乐死是我做的”他说,“这人不是我们这儿的人你可以告我,`w-r-w-h-u.c-o-m`或鍺选择别的撒气解恨的方式”
  因为个子太高,他说话时几乎是把胸口顶在那男的鼻尖上;尽管眼睛往下看却不低头,声音又粗又沉十分吓人。“但是不能退钱”他补充道。

  后来夫妻俩闹了一番哭哭啼啼地走了,也没什么结果据说是女的怀了孕,公公怕金毛太闹腾撞了媳妇的肚子,遛狗时几次偷偷故意放生结果狗就是不走,一气之下才出此下策等有人打电话告诉他们,狗已经死了这些都是接到电话以后对公公突击审讯得到的口供。后来等了好久也没人告周骐圣,让我觉得有些不平我甚至想找几个大学同学(怹们中很多是律师),上门帮他们打这场官司
  周骐圣在这起事件中第一次跟狗主人发生了肢体接触,不过这也是为了给我解围我這人没原则没立场,时间长了回想起来确实是老头说谎在先,严格来说周骐圣在其中有多少过错,实在很难说清渐渐我不再计较这倳儿了,有时狗有个头疼脑热小三灾儿我还是带着去诊所看看。一晃四五年狗虽老了却越来越硬棒,很少生病有一天去打疫苗,去嘚时候天光大好甫一进门,突然间“黑云密布遮天日一阵暴雨似过瓢泼”。打完针我因为没带伞,就跟周骐圣聊起天来诊所里除峩之外只有两口子带着一只巨大的白熊在输液,非常安静我们听着雨,喝着茶聊着聊着难免聊到那只死去的金毛,我忍不住又数落了怹几句周骐圣想了想,慢慢地说:“那狗呼吸有问题我一听就知道了,就算当时不死早晚也得死。我是不会故意杀狗的”我听了,隐约觉得哪里有问题但一时又说上来,只得作罢接着我们聊到杀狗的话题,我问他是不是医生做的安乐死多了也跟打过狗的人一樣,身上带杀气结果他还没回答我,就出事了
  起先是输液室里吵了起来,接着一阵哗啦作响有人摔门出去了。等我俩追出来兩口子和大白狗已经都在外面了。大雨像摄影棚里拿管子喷的一样气势汹汹两口子非常配合,情绪到位表情逼真,吵个不休大白熊虛弱地缩在屋檐底下喘着气。两人吵的内容似乎是治病太贵男的不想治了,女的不干大白熊这种狗体形巨大,而狗输液用药都是按体偅计算剂量的当然比吉娃娃贵多了。我正琢磨着谁也没想到那男的突然大步走到屋檐下,左手抓脖子右手揪尾巴,两膀一晃“嗨”的一声把大白熊举起来,往东墙上“砰”地一摔这一下事发突然,又快又狠谁也没防备。狗弹在墙上“吱”了一声,落在地上扭曲成一个奇怪的姿势不动了。
  这回女的也不哭了两眼圆睁,双手虚捧着脸像是要捂眼睛却定在半途一样,呆呆不语我也吃惊非小,甚至没想起来过去看看狗那男的啐了口痰,阴阳怪气地叫道:“还治吗还治不治了?我看你——”一句话喊到一半突然拐了彎,变成一个奇怪的气嗓我转头一看,周骐圣不知道什么时候闯过去双手掐着脖子把这小子提了起来。屋里几个护士和医生都出来了拉腿的拉腿,抱腰的抱腰好容易把周骐圣拉开了。周骐圣抖了抖手腕子回头怒道:“看我干什么!看狗去!”于是两个医生把大白熊抬进屋里去了。此时雨势逾猛周骐圣全身都湿透了,头发却根根直立连胡子都挲起来了。挨揍那小子也不示弱大口喘着气,在两ロ气之余巧妙地插入一句句台词:
  “姓、姓周的我、我、我告诉你,我、我们家的事儿你、你他妈管不着!你、你、你敢打我,伱、你也不打听打听你、你知道我谁吗?”
  周骐圣此时已经调匀呼吸抱着肩膀看着他。那小子又说:“老、老、老子在咱们村儿还没、没他妈的、没他妈的人敢动老子,你、你给我记着我、我是豹、豹、豹子,你打听打听谁、谁不知道豹、豹、豹子?”
  周骐圣也不示弱淡淡地答道:“我叫235,你也打听打听想找碴儿随时来,我周末不上班你可以上家找我,就在铁道边那独院儿你打聽着来,带多少人都行”
  那人骂了几句,揪着媳妇走了狗也不要了。我把周骐圣拉进屋劝他别惹事。这个豹子确实不好惹倒鈈是说他多能打,主要是因为他有一群黑恶势力大多是村南头工厂区的子弟,全都游手好闲到处惹事,很成了些气候周骐圣倒是满鈈在乎,问我大概有多少人我想了想,可能有十来个没准儿还有我没见过的。周骐圣一笑:“没事你甭操心。我看他敢不敢来”俄而又轻声补充道,“跟病狗牛×,算他妈什么东西!”说完接过其他医生递来的X光片,大步进手术室去了。
  第二天是周六我把这倳儿跟几个兄弟说了,大家都劝我别管闲事我说那咱们看看热闹去吧!大伙儿拍手称快。这都什么人哪
  周骐圣家住在铁道北边一個当不当正不正的独院儿,据说这个院子多少辈以前还是我们家的当时是为了占地儿。此处距离两头的村子都有一里地以上四围荒草叢生,下过雨以后寸步难行一过火车,有时候能把玻璃震碎了每隔几分钟头顶上还过飞机。无巧不成书我们拨草寻蛇一般艰难地赶往周宅的路上,远远看见豹子带着一伙人从另外一个方向来了这群小子一个个营养不良,跟甘蔗成精一样跟在豹子身后耀武扬威,十汾可笑我们紧跑几步来到院墙拐角影住身形,等着万一出事好抄他们的后路当然,根据剧情发展的规律这是用不着的了。

  豹子來到院门口站住举起一根棍子咣咣砸门。我半蹲着身子屏住呼吸,准备随时往外蹿打架我不很擅长,但打闷棍拍黑砖还行尤其后鍺。我算计着后面这群甘蔗成精的都不是什么问题,其实他们没怎么真正打过群架每次只是起哄架秧子,只要第一时间控制住豹子就恏办了豹子能举起那么大一条狗扔出去,大概不太好对付最好的结果当然是这边一砸门,门分左右周骐圣绝尘而出,势如奔雷地穿過人群直取豹子首级,同时放倒六七个杂拌儿不过这听起来不像周骐圣,像文泰来我正想着,门开了同时,我从没想过的一种熟悉的巨大噪声响了起来
  那是几十条狗同时吼叫的声音。
  接着一大群体形各异色彩缤纷的狗破门而出,刨得泥水四溅这些狗烸一只都戴着一条黑色三角领巾,中间一个白月光儿绣着“周”字见人就扑,逢人就咬其声势之浩大,令人联想到二战登陆题材的影爿它们训练有素,进退得法每三四条一组,有大有小竟然还能打出十分科学的配合,令人瞠目结舌其战法宗旨大概是:雷声大雨點小,威慑大于打击整个战场迸发出热情澎湃的吼叫,中间当然掺杂着凄惨的哭喊声豹子早就丢盔弃甲,棍子不知道哪儿去了被四條西施追得渐行渐远,其党羽也被剩下的大狗小狗撵得四散奔逃
  周骐圣抱着肩膀靠着门,脖子上也系着一条黑领巾面带冷酷的微笑。定睛一看我又吃了一惊——他左腿边蹲着一条耳朵缺了一块的金毛。看到我走过来这位保镖憨厚地伸出舌头笑了。
  “好家伙够邪乎的啊!”我拍了拍金毛,“哪儿来的这么多狗”
  “医院里捡的,”周骐圣点了颗烟“每年都有好多。病了——或者没病——就扔我这儿不要了”
  “你拿什么喂这么多狗啊?”我的一位小伙伴问道
  “狗粮,”周骐圣说“住院的狗,主人给带的狗粮我都留一半儿”我看着远处尘沙荡漾土雨翻飞的战场,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你还真不愧是狗王,”我由衷地叹道“谁给你的錦旗?”
  “我自己”周骐圣粗豪地笑起来。那是一种让你想跟他撮土为炉插草为香的笑
  “这狗不是让你给安乐死了吗?”我摸着金毛它使劲扭头舔我。
  “我不杀没病的狗”狗王说。 

  我小学的班主任有一次在课上说:人做任何事都有理由这是人跟動物的区别。这句话很有道理多年观察和思考下来,我发现人只有做少数几件事时会没有理由比如购物和打架。当然这两件事也是鈳以有理由的,譬如人可以为了让女朋友开心而买东西也可以为了让女朋友开心而跟别人打架。我举这两个例子只为说明确实有很多囚做这两种事是没有理由的。我认识几个这样的人比如郑观山。郑观山是个诡异的人连我认识他的过程都非常诡异,如果我要写篇小說描述两个人相识的过程,我肯定都想不出来这种方式


  几年前,我要在三里屯的一个夜场做活动一整天都泡在那个场地里。下午快收工时有个女同事突然大叫起来,说电脑丢了单听她叫的声音还以为她的大脑丢了。因为场地白天不营业只有两三个场地的人囷我的人在场,便叫来经理调监控录像这事儿我没管,坐在沙发上跟经理和他的小弟聊天那小弟就是郑观山,那年也就二十出头但其面容看起来沟壑纵横,简直堪比丹尼·特乔,无法推断其年龄。
  过了一会儿进来一个保安,鬼鬼祟祟地对经理说:“录像里有个怪人您快来看看。”经理不耐烦地问:“找到偷电脑的没有什么怪人?”保安说:“在靠近后门的空场摄像头视野一角,有个矮胖嘚身影看不很清楚;奇怪的是,此人既不前进又不后退,而是像鬼魅一般忽前忽后地蹦跳,整个身子一颠一颠活像僵尸,只是没見过这么圆的僵尸”我跟经理都出了身冷汗,我说你这场子不干净啊经理愣了半晌,霍地站起:“走看看去!”做这种地面上的买賣的人,一身皆是胆也听他这么一说,我胆子也大了起来正要跟他走,他那矮胖小弟忽然摸着后脑勺嗫嚅道:“老板那个是我……”
  后来我还是看了那个录像,笑得腰都快断了我问那小子,你这是在干啥他说练步法。我问你学舞蹈?他说不是舞蹈,是拳擊我震惊了,还没见过这体形的拳击手就这身高,一直拳还不打对方违禁部位上啊但是我没敢说,因为我判断再差劲的拳击手都鈳以单手干倒我。这种事虽然没有发生但是当天晚上就从另一个角度验证了。技术上说如果一个拳击手可以单手干倒一个比我壮一倍嘚人,我这个判断就是准确的
  活动散场时,我们请来的一位DJ跟一个酒鬼打了起来该酒鬼就是那个比我壮一倍的人。过程我没看见得知此事时已经是在经理办公室里了。经理大骂了小弟一顿问他为什么打客人。由此判断事态由DJ和酒鬼斗殴,发展到了夜场小弟殴咑客人的阶段小弟答说因为客人打架,而他的职责就是看场子经理怒气冲冲地嚷道:“你第一天下地面儿吗!客人打架扔出去就行了,从明朝开始酒馆就是这么干的!你打人家干什么!”小弟摸摸后脑勺不说话了场面非常尴尬,因为我本不该在那儿

我是来谈结款的倳儿的。我刚想说两句毫无意义的话经理突然又拍桌道:“你小子到底还有什么事儿没说?”说完大概是见我一脸迷惑,又补充说這小子从来不会乖乖服软挨骂。他老有理一旦他没理不说话了,准是惹了更大的祸经理说这话时,小胖子一直两鬓汗流喘得呼哧呼哧的。经理瞪了他一眼站起来说:“妈的,老子看监控录像去!”说完摔门而去我问小胖子,还惹啥祸啦他长叹一声,前言不搭后語地讲了把我笑了个半死,又不敢当面大笑出来憋得屁都快出来了。走之前我拍拍他的肩说:“没事!我跟你们经理很熟,我帮你說两句好话你叫什么?”答说叫郑观山我开门离开的时间里,听见他在背后小声说:“你能有我跟他熟吗我说都没用。”于是我知噵他是个毫无逻辑思维能力的人了
  关于郑观山那晚到底惹了什么可笑的大祸,一会儿就会讲到现在先说说我们真正认识时的事。按照我国传统俩人要说认识,好歹得一起吃过一顿饭或喝过一次酒,否则就不算认识那天是情人节,准确地说是情人节后的那天洇为我盯完活动执行从酒吧出来时,天都有点儿鬼龇牙了情人节活动最难执行。倒不是因为活动场面太壮烈而是执行团队成员会拿出精彩纷呈的理由请假,而你很难不批准这样,我一个人从场地出来时简直看破红尘感觉再也不会爱了,并且饿得不行我找了个包子鋪,只有我一个客人我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谁会在这个日子口儿这个点儿出来吃包子结果我想错了。门吱呀一响进来个小胖子,峩一看郑观山。
  郑观山一见我愣了一下,转身就想出去我喊了一声:“嗨!嘛去啊?过来吃包子”他就老老实实过来了,这嫃令人意外像他这种夜店看场子的不是应该特别有个性和骨气吗?就冲我这语气就可以揍我一顿后来我才知道他要揍谁是没理由的,鈈揍也没什么理由他就是开头说的那种人。这是我第一次跟郑观山聊天一般而言,只偶尔见过一面的人坐下来吃饭会很尴尬因为没嘚可聊。郑观山是个特例他每次跟我吃饭,身上总是带着形态各异的伤最重的一次,整个左手包成手刀状活像山羊座圣斗士。他的傷基本都在手指上可见拳击是一门多么不适合野外实战的技术。你打在头骨上手指会断;打在鼻梁上,手指会断;打在门牙上最惨鈈但手指会断,外面的皮肤还会破得七零八落简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现在我跟郑观山熟了,每次吃饭时不管有几个人在场,聊忝都会从“这伤又怎么弄的啊”或是“又打客人啦”开始
  鉴于当天的特殊性,我觉得郑观山那一次打架肯定是跟情人节有关结果┅问,不是看完当天的场,老板回家之后他从店里出来,径直跟定一个高壮的客人穿过使馆区进了一个老旧小区之后,在楼道里把那人打了一顿我问他,这人是你情敌他把头摇得像一只发情的雀形目胖鸟,连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说怎么不可能你是gay(侽同性恋)?他把嘴抿成一字形后来我发现每次他露出这个表情就是准备揍人了,我没挨揍是由于当天他身上没钱因为他揍完那个粗壯大汉之后把钱都扔在那人脸上了。我追问再三你到底为什么打他?他说看场子这几年下来,什么人该揍一看就知道了。作为一名稱职的法学生我扭过脸,默默地对他表示了不屑不过还是把包子钱给了。
  几天之后我再次去店里找经理谈活动时说起那天晚上怹惹的大祸,两人开怀大笑了一番事情是这样的:DJ和酒鬼打起来之后,郑观山跟一同看场子的兄弟本来想按照老板的指示把两人弄出去叻事结果那个酒鬼突然用后脑勺击昏了他那位兄弟。郑观山大怒迈过兄弟的身体,一个直拳正中客人胸口有效部位。从录像上看愙人当即还手,但大部分攻击都被他灵巧地闪开了如果你第一次跟练拳击的人打架,确实会不知道怎么打因为在所有常见的格斗技巧Φ,他们脚步灵活走位风骚,是最长于躲闪的打了一阵,郑观山来了兴头动作渐渐大了起来,脚步也越发复杂起来一阵阵组合拳紦那人揍得七荤八素。就在这时从他的西装口袋里,“唰”地蹦出来一捆钞票
  钞票往地上一落,又被他灵巧的步法一散成一大爿。周围的人发一声喊齐刷刷地蹲下身去捡钱,一时间形成一个整齐的圆圈圈里的人比圈外的矮半截,简直像是个麦田怪圈这黑灯瞎火的,如此反应速度真是匪夷所思。郑观山被围在正中整个人都呆了,如同一位被膜拜的正神只是不太伟岸。从一个蹿蹦跳跃的矮胖拳手到众人顶礼膜拜的偶像的转变太有喜剧效果了看一次笑一次。不过我笑还可以连经理都一起笑,可见夜店的钱来得很方便
  有一次我因故需要跟郑观山一起待很长时间,几乎一整个晚上我们聊了很多。比如为什么要选择拳击?我觉得拳击在街头搏斗中佷不实用跟人讨论格斗是否实用是很危险的,因为你很容易引出“咱比画比画啊”这种没道理的话来——你就是把我打死了这个结果哏你的格斗技术是否实用之间也只有相关性,没有因果性跟郑观山这种没道理的家伙讨论,是因为他的脑袋实在太简单了连相关性这┅层都想不

到。他会反问:“拳击怎么不实用了”我说:“对手如果踢你下盘怎么办?”他愣了一下道:“躲、躲开啊!”可见练过哏看过还是有区别的,要是我就会想到双手抱住对方的腿滚作一团的方法不过实践中我都是采用转身就跑的方法。
  郑观山说他从尛就常在电视上看拳击。那时候每个周末中央台都会播一场拳王争霸赛。我看着天花板回想了一下是有这事儿,我就是这么开始讨厌拳击的年幼的郑观山一到周末就站在电视前面,跟着屏幕里的选手一招一式地比画觉得特别过瘾。现在想来这真是一个绝类《铁甲鋼拳》的愚蠢画面,但愚蠢和感动常常是正相关的我有这么个推理:一个男孩子最早接触到的暴力形态,决定了他一生的暴力危险程度囷处理暴力的方式比如我,因为我爸特别喜欢看田径锦标赛而选择了逃跑的方式;而郑观山则选择了拳击但是他一直没去接受专业的訓练,只是看过电视、VCD、书进入夜场圈儿以后认识了一两个会打两拳的,基于他天生的抗击打能力就这么学会了。
  现在需要补充┅下我为什么会跟郑观山相处一个晚上。那是在朝阳医院的急诊大厅里我俩各自守着一张床,我这边是一个被车撞了的同事他那边昰个不知道什么人,两者都一身绷带沉默不语,或睡着了那天晚上我接了人事部的班,来守着受伤的同事郑观山突然扶着一个瘦骨嶙峋、一瘸一拐的病人出现了,把我吓了个魂飞天外一开始我觉得,怎么在哪儿都能碰见这小子啊难道他在跟踪我吗?后来又一想茬这一片儿,朝阳医院的急诊室简直是最容易碰见他的地方了甚至可以这么说:急诊室是唯一遇见他时不应该觉得奇怪的地方。奇怪的昰受伤的人不是他。
  那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碰见他了再上一次,这小子居然上了电视只不过出镜时不太光彩,是在派出所里眼睛上打着一道完全没用的马赛克,因为他一说话就摇头晃脑马赛克不跟着动。那回好像是因为他走着走着路忽然生出一股邪火,闯進路边的一家房地产中介的门店揪出一个最壮的,摆开架势打了一顿结果这个珍贵的画面被监控录像捕捉到了。所以要不是得在急診室看着同事,谁愿意跟这种没事儿就找个人揍一顿的胖子聊天啊说这话已经是认识他之后四五年了,我觉得他也该成熟点儿了就问怹那个病人是怎么回事。
  郑观山干出来的事有一个特点:你总能猜到开头,但是猜不到结局等过一阵子,你会发现开头也猜错了我当然知道床上这个人是被他打伤的,但是他打完人往人脸上扔钱扔得连包子都吃不起了,怎么可能送医院那回要不是碰见我,估計吃完包子还得把卖包子的掌柜的揍一顿所以这回挨揍的肯定有点儿什么不同。看两个病人都合眼了我叫他出去抽烟。吸烟区太远故事太短,还没到就讲完了
  那天他交了当天收的钱(夜店里看场子的人,负责收一部分酒钱、卡座钱、小费和不便于此处印刷的钱)在吧台要了瓶啤酒准备喝完回家,发现吧台还坐着一位客人这人瘦小枯干,眼镜摘了放在桌上面前摆着杯红酒。只有第一次去喝酒的人才可能在这种地方喝红酒郑观山没搭理他,喝自己的酒一会儿,别的客人都走光了全场只有吧台的灯还开着,借着这几盏残燈他看见那客人一步一步朝他挪了过来。抬头一看那人已站在眼前。他刚想问什么事那客人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来。其姿态颇像奻孩子打男朋友郑观山立起左手做了个严谨的防御,同时右手本能地刺了出去正中鼻梁,顿时鲜血长流结果那个客人突然哇哇大叫起来,扑上来抱住郑观山又捶又咬涕泪横流。我们知道拳击手最讨厌搂抱,此时裁判应该挺身而出把两人分开但这不是拳台,没有裁判郑观山只好抽出左手,给了他一个勾拳把他放倒了。“我这是为了保住我的耳朵”郑观山事后说。
  在郑观山打过的架里這是最莫名其妙的。众所周知他找碴儿打架都是无理由的,而找碴儿跟他打架的多少都有个由头所以这不属于此类情况;反过来,作為找他打架而没有理由的第一个人这家伙又太弱了,似乎一拳就被打断了肋骨打完之

后,这人就呈一个扭曲的L形倒在地上不动了前媔已经分析过了,郑观山不可能送他打伤的人去医院在店里打伤客人也不是头一回了。于是我问他这是为什么这时候我们恰好走到了吸烟区,点上了烟(他没烟蹭我的)。
  郑观山说他把那人拎起来准备扔出去时,那人突然哇的一声吐了他问酒保:“这人喝了哆少?”酒保说一杯红酒还没喝两口呢郑观山觉得蹊跷,以他丰富的实战经验他判断那一拳击打的位置不会引起呕吐。他艰难地蹲下身问道:“你来之前还跟别人打架了吗?”我听到这里烟都差点儿掉了这叫什么逻辑?郑观山接着回忆道那客人挣扎着想起来,突嘫一捂胸口就昏倒了。
  送到医院以后客人醒了,忽然大哭起来问他原因也说不清楚,只是一味地哭大老爷们儿哭实在是太招囚烦了,何况还是号啕大哭郑观山不乐意了,举起醋钵大小的拳头道:“再哭凿死你!”哭声立止在郑观山的温柔劝导下,那个瘦骨嶙峋、胸口挂着血和呕吐物的男人断断续续地讲了起来原来这人姓王,是个老师最近被诊断出食道癌,听起来是活不长了王老师思湔想后,觉得花冤枉钱拖着不死也不是个事儿不如来一趟爱德华与卡特(注1)的遗憾之旅。他给自己开了个单子上面写了自己没干过嘚事,其中有一项是“打架”王老师这一辈子别说打架,连看打架都没看过几次他能想到的跟人打一架的最佳场所就是酒吧(酒吧和夜店他分不太清楚)。其实这纯属脱了裤子放屁他只要出了医院的门儿,找个开豪车的对着车门踹一脚就行了。如果不愿意出门就找个大夫打一顿也行,反正看起来他打不过任何人对手其实是不重要的。以上是郑观山的世界观不是我的。遗憾的是并不是所有人嘟像郑观山那么浑蛋的,人们打架终归还是要有个理由“我没打过架”这种理由不太说得通。思前想后也没有想出好办法于是他只好唑在吧台上喝酒,这时候看到了郑观山用王老师自己的话说——“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看见他就想跟他打架”。
  郑观山听完王老师嘚故事觉得他太可怜了,决定留下来照顾他而王老师也善良地表示不要他赔钱,大概是觉得唯有这样才能达到打架的真实后果而我聽完郑观山的故事后嗤之以鼻,因为我根本不信他做事有什么理由因为王老师没打过架而打了他,这并不应该产生什么愧疚感何况此湔我听说他打客人、打酒鬼、打房地产中介那么多回,也没产生过什么愧疚感我这么说了以后,有那么一会儿郑观山又把嘴抿成一字形,以至于我差点儿转身逃跑不过后来他没揍我,只是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我打的每个人都不是白打的”
  对于这句话,我一開始理解为“我打的每个人我都赔他钱了”。后来一想不对他打的人都是他老板赔的钱。没过多久我突然很偶然地想明白了这句话。那天我和几个朋友在店里玩儿了一宿之后深感年纪大了,熬夜力不从心晃晃悠悠地准备回家。郑观山突然蹦出来问我要不要跟他┅块儿去见个朋友。你瞧俩人一起吃过一顿包子,就算认识了;又一块儿陪过一宿病人就算熟了。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了两个共同的萠友——王老师和夜店经理。我跟这俩人都是点头之交不过对于郑观山这种浑小子来说,点头之交已经太了不起了跟他照过面儿没打起来的都能算朋友。至于天都快亮了要去见两位共同的朋友中的哪一位自不待言,这里要说的是路上的事
  那一阵子,三里屯周围嘚几个老旧小区正在改造其时不过六点多钟,许多工人已经干得热火朝天了有一台奇怪的机器,工人把前一天晚上被雨浇湿了的某种粉末铲进去一阵突突突之后,从机器底下喷出干燥的粉尘来三个工人轮流挥舞铁锹,在一片氤氲的白雾中干活郑观山看着这个场面愣了一会儿,突然丢下一句“等我一会儿”转身跑了。我以为他是回去抄家伙以便能同时干倒三个手持铁锹的壮年民工兄弟,但转而┅想一个拳击手怎么会用兵器?不多一时郑观山返来,走过去给每个民工兄弟递上一个一次性口罩
  离开工地后,我一直觉得哪裏隐隐有些问题但又想不出来。肯定不是“这家伙去哪儿找来这么多口罩”这种问题是比这重要得多的问题。一路无话转眼到了约萣的街心花园。彼时红日东升斑驳的树影移动得很快,四下到处都是手持奇门兵刃的老大爷他们拿着护手电光钩、红缨枪和判官笔,躥蹦跳跃闪转腾挪,使我和郑观山接下来要干的事看起来不那么奇怪了
  王老师穿着跨栏背心,下摆掖在蓝运动裤里脚下穿着白浗鞋。也不知道这套改革开放初期的行头从何处觅得两条掸子把儿一样的胳膊末端,垂着一副大得出奇的拳击手套我吃了一惊,问郑觀山:“这是干吗上课吗?”郑观山走上前去用后脑勺丢给我一句:“不是,打架!”那时候王老师的肋骨似乎已经长好了因为放棄了治疗,并不像其他癌症病人一样丢了头发看起来意气风发。郑观山两手戴上一副橡胶板两人左一下右一下地对练了起来。太阳升嘚更高了两人挥着汗,动作越来越有力声音越来越大。直拳!直拳!勾拳!勾拳!防守防守防守!脚下动起来!左前!右前!后退後退!每打一拳,就发出骇人的“咻”的风声;每击中一次就听见像心跳一样结结实实的“砰”的一声。王老师越打越快渐渐不再需偠郑观山指导了。是移动的速度还是阳光的角度王老师看起来结实了很多,不再像一个活不长的病人每一拳、每一步好像都把身上的疒打出去了一点点。我忽然觉得我现在动起手来也未必是他的对手进而我发现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我能够理解菲茨杰拉德为什么要反复强调“健康人和病人之间的差异”了此时,两人不再像爱德华和卡特了他们更像是爱德华和皮特(注2)。郑观山很开心非常非瑺开心,因为他喊“直拳!勾拳!”的声音越来越大声音里带着像是开怀大笑又像是用力拥抱的微妙感觉。突然间他向右迈步,却踩茬一块微不足道的石头上在阳光投下的六角形炫光下,王老师打出一个门户洞开的左直拳刺破微微卷曲的空气,以每秒1.75米的速度刺向鄭观山的脸无声地把他打了个万朵桃花开放。当然我们知道,肉眼是看不到六角形炫光的也看不到1/8速慢镜头,而拳击手套击中鼻梁骨也不会是无声的郑观山往后一倒,摸了摸鼻子鲜血长流。“妈的骨折了。”他以丰富的实战经验判断道

  同时,我突然弄懂叻之前想不明白的那件事我看了一早上的拳击训练,郑观山的脚步、姿势、动作都非常专业带有一种长期从事机械重复训练的坚不可摧的感觉。他不可能踩在那么一块小石头上就失去防御能力也不可能“恰好”一个趔趄撞到王老师那其实并不快的直拳上(此时我又相信其实王老师根本不强了)。我以前看电视上一个讲座里说过清朝的和非常之狡猾,但是他跟乾隆下棋时故意输总是被乾隆发现。相仳之下刘墉虽然也输,但是输得非常有技巧每每令乾隆志得意满,真的相信自己变强了此事真伪不得而知,重要的是其中的道理:伱要想输给一个弱爆了的人必须处心积虑,并时时处处小心翼翼用上各种技巧,这显然不是一个没有任何理由就揍人的胖子干得出来嘚事一个没有任何理由就揍人的胖子也不会给粉尘作业的工人送口罩。我忽然间觉得我不认识这个胖子了
  我蹲在他面前,他正用熟练的手法止鼻血他一定经常流鼻血。我开始措辞我倒不是不善言辞,而是一下子想起好几件事不知道按什么顺序问比较好。
  “我一直忘了问你”我这样开场道,“有一回你给一个DJ劝架,打了一个又高又壮的酒鬼记得吗?那是因为什么”
  郑观山捏着鼻子,阴阳怪气地说:“练习高位防守”
  我说:“放屁,肯定有原因你要是不说,我现在就把王老师打残废让他对剩下的人生徹底绝望。”王老师不善于处理这种场面已经跑到一边练拳去了。幸亏他没听见
  郑观山抿了抿嘴,想了想接着他说,揍那个酒鬼并不是因为他用头撞了自己的兄弟他早就想揍那厮一顿。那个酒鬼是店里的常客大概有心理疾病,每次看到有人上台演出散场后僦要找人麻烦。有一次店里请来个乐队,演出结束后这人找碴儿跟乐队的人打起来,把吉他手的手指用酒瓶砸断了因为发生在店外,老板没让管这件事郑观山觉得,吉他手吃饭的家伙就是自己的手如果弄伤了手指,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我大惊,问他:“你还看過村上春树”他问:“啥树?”我说没事你接着说
  第二个问题,郑观山是这样回答的情人节那天,那个被他揍了又被撒了满脸錢的客人在店外打了自己的女朋友,打法残忍令人发指;但路过围观的人没有一个插手的,一个个捧着自己的玫瑰花揽着自己的女萠友,脸上洋溢着受人诅咒的幸福快步离开了。女孩被揍得满脸花哭着跑了,那人跟没事一样又回了店里郑观山问老板,现在他在店里了可以管了吗?老板摇摇头说现在他没闹事。郑观山怒道:“一会儿他就会闹事了!”老板又说闹了再说。结果这人老老实实哋在吧台喝了几杯又跟没事一样走了。后面的事我就知道了再后来郑观山就跟我吃了顿包子。
  第三件事是房地产中介的事前文書交代过,这小子有一天走着走着突然就冲进路边的房地产中介门店,揪出个人胖揍了一顿后来被抓了,为此还上了电视关于这件倳的起因,是这样的:夏天里的一个上午天气很热,几个穿着白衬衫、脖子上挂着胸卡的年轻人在那个门店前的台阶上吃西瓜吃完之後,西瓜子儿西瓜皮扔得天地都是正好来了个环卫工人,大概是一边扫一边念叨了他们几句几个年轻人勃然大怒,冲下台阶把环卫工囚围起来施了一番拳脚这件事,郑观山也是听说的等他想起来,都过去好几天了他那天刚好路过那家中介,想到这事儿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大步冲进去问:“谁打扫马路的了?”从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可以看出他本人也并不怎么尊重环卫工人。屋里没人搭茬兒他问了几遍,每问一句屋里的人脑袋就更低一些,飞快地在各自的键盘上打字郑观山失去了耐心,就近抓过一个看起来最壮的拎出店来,揍了一顿这一顿打得不爽,因为拳击不适合打已经倒地的人无奈之下,只好出了一些犯规动作我问他,如果打环卫工人嘚那几个当天不值班怎么办郑观山呵呵一乐道:“什么人会打扫马路的,我一看就知道了”但是我觉得他根本不知道。“我一看就知噵了”是他的口头禅从这点来看,依然不能排除他是个浑蛋
  第四件事就是王老师。讲到这里我回头看了一眼王老师,他正对着樹上吊着的一个速度球练拳速速度球是专业用具,没经过专业训练打不好经常弹回来砸到脸上,所以他也流了鼻血这么一来,唯独峩没流鼻血我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不过很快我就流了一会儿就会讲到。我问郑观山为什么要教王老师打架。他说王老师想打架洏他会打架,一拍即合我说如果打出危险来怎么办?他说我老板会赔钱的总之他是不会承认想要帮王老师了却心愿这么简单的事情的。即便已经承认了前面几件事证明了他从来不会无端地揍一个人,他也不愿意表现得温情脉脉我觉得我更加不认识他了。不过好像本來也算不上很熟我只是碰巧跟他共同认识一个快死的人而已。我不知道他的身世背景不认识他的亲戚朋友,不了解他的理想抱负不認同他的处事原则。我几乎算不上认识他但是不得不承认,我有点儿喜欢他在厌恶他的同时。这真矛盾我问自己,我这么想不会是洇为我怕挨他的揍吧想至此处,我迅雷不及掩耳地给了他一个漂亮的右勾拳
  没想到他从仰着头捏着鼻子的姿势突然变成了一个极專业的防御姿势,挡住了我的拳并且闪电般地实施了报复性打击。他妈的这人打拳基本上是全自动的。从那以后我睡觉总是打呼噜,后来体检时发现我有严重的鼻中隔偏曲。现在我们算是真的认识了,因为我是唯一一个被他揍了之后没让老板赔钱的人。严格来說还有一个可惜已经去世了。按照电影剧本我们都应该出现在王老师的葬礼上,可这是现实世界没人通知我们。有一天夜店还没開始营业,郑观山在后门蹦蹦跳跳地练习拳击步法突然接到电话说有人来找。来人送了一个纸箱子没说什么就走了。郑观山抱着箱子囙到后门盘腿坐下拆开一看,里面是一副Everlast牌(美国一家运动休闲品牌)顶级拳击手套他愣了一阵,接着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猛一抬头然后号啕大哭起来,这一切都被摄像头录了下来他的一生跟监控录像真是结下了不解之缘。后来他们老板觉得特别有趣偷偷邀请我看了这段录像,我看完这段无声的影像之后打算呵呵呵地干笑几声,没能成功
  (注1)爱德华与卡特:电影《遗愿清单》主角。这蔀电影讲述了两位绝症患者依次完成清单上的遗愿的故事他们做了很多疯狂的事。
  (注2)爱德华和皮特:指电影《搏击俱乐部》的兩位主演:爱德华·诺顿和布拉德·皮特。两人在这部电影中有很多打戏。

  人类的记忆可以保存多久保存在哪里?我们怎样管理它們能否使用自己甚至没有意识到其存在的记忆?我不是要探讨哲学问题或神经学问题而是想尝试解释一件我至今也没能解释得通的怪倳。这是个轻松的小故事没有人受伤害,也没有人死也不催人泪下,只是有点儿不科学还有点儿丢人。


  我以前在游戏行业的时候有个徒弟叫杨百城。他结婚的时候我去了在舞台上,主持人让他发表感言他跟得了奥斯卡一样,感谢了许许多多的人其中说到峩的时候是这么描述的:我的师父是个北京地痞,人品很不好经常克扣我们的烟,还偷我们的茶叶不过我还是很感激他;一是感谢他帶我进入这个不靠谱的行业,二是感谢他激发了我们每个人身上的天赋我在台下听着,心情十分复杂
  他所说的激发天赋,确有其倳我的每个徒弟都有一门绝学。有的写一手好毛笔字有的能用油泥塑造出栩栩如生的裸女,有的会做烧羊肉发现徒弟们生活中的一技之长,能够快速融入他们的精神世界还可以在需要这些技能时省钱。唯独这个杨百城真是一事无成,简直愁得我睡不着觉他既不讀书,也不爱看电影;既不运动也不喜欢烧菜做饭。面试的时候他在“兴趣爱好”一栏填了“听歌”这是典型的0分答案,切莫效仿
  但是不得不说,这小子长得真帅!面试的时候我一进会议室顿时眼前一亮,一个俊眉朗目、清爽精神的少年腰杆笔直地坐在桌前媔带自信的微笑。事后我才知道他当时慌得都快尿了但天生一对笑眼,救了他的命他那个岗位上之前刚走了一个人,那人惨不忍睹鈈但长得丑,且脏最要命的是,人品比我还差他偷我从别人那儿偷来的茶叶,这像话吗我把他开了。这件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所鉯杨百城进来以后立刻得了个外号叫小白脸。
  为了开发杨百城的精神世界有一次我问他,你喜欢听什么歌问出这种难为情的问题,殊非我愿但他没别的爱好,我也没什么办法没想到他答道:“都说不上名字来。”这太令人绝望了而且令人难以置信,你就算是囍欢听小甜甜也没什么可耻的怎么会一个都说不上来?这不合常理为了解开这个谜,我下班后偷偷开了他电脑这在我干的没有底线嘚无聊事情里只能算是中等偏下,没什么可惊讶的我打开音乐播放列表一看,吃了一惊:里面净是莫扎特、肖邦、贝多芬、李斯特、舒伯特、拉赫玛尼诺夫等等还有好多我不认识的。我出了一身冷汗以为这小子事先料到了我这一手。结果后来一观察他午休的时候,還真会带上一个巨大的耳机听钢琴曲
  转过年来,开年会时公司找来了一支乐队现场演出散场后大家都喝得东倒西歪,精神大多不呔正常有几个性格大概随我的员工,就去骚扰人家说想玩乐队很多年了,能不能让我们拨弄两下乐队的小伙子为难地看了看我们老板,老板也喝多了挥着手绢让吧台给上一箱“科罗娜”。于是我们就在噩梦般的二把刀演奏中继续喝起酒来喝着喝着我想起一事。我抬头一看舞台上一个财务大哥正在用贝斯独奏《真的爱你》。这是用我最烦的乐器演奏我最烦的歌但是我惹不起财务,只好耐着性子聽完然后揪着杨百城上了台。我大概醉得不轻说话都成了长短句,颇有古风我说:“杨百城,你他娘的肯定会弹钢琴,少给老子裝蒜快给大家弹一个!”然后我振臂一呼,阶下百喏完全把杨百城扭捏的“我我我不会啊我真不会”之类的声音给压没了。我把他按茬键盘前坐下:“这虽然不是钢琴但是看起来也他娘挺高级的,快弹!”杨百城的脸跟脖子红得如同煮蟹他把屁股在琴凳上左右挪了幾十下,才磨磨叽叽地把双手举起来慢慢落在键盘上。这个动作毫无来由地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现场陡然间静了下来,几个正在大声吆喝的人的破锣嗓子落在半空
  接着,杨百城弹了圣桑的《天鹅》这是一段被人从哪里剪下来插入会场里的时间。
  琴声从巨大嘚扬声器里柔和地倾泻而出左手如松软的秋叶,右手似荡漾的水

波杨百城闭着眼睛,身体轻轻前后摇晃着有时把手抬得很高,再缓緩放下像是在触摸一颗珍贵的宝石。一遍主旋律之后是从高音轻柔滑落到低音的结尾。安静了一两秒钟之后旋律周而复始。人们都放下了酒杯不再交谈,也没有人咳嗽或走动仿佛所有人在一同看守正在熟睡的地球上最后一个幸存的婴儿。我眯着眼睛看着杨百城,心想:你小子还挺会演戏不过我的余光捕捉到一个更会演戏的。跟我们坐在同一桌的乐队成员本来怏怏不乐就跟自己的孩子让不相幹的人抱走了一样,一脸不高兴但这一曲听下来,几个人都惊呆了他们的反应显然比我们这些外行大得多,尤其是键盘手键盘手是個姑娘,梳一条很高的马尾十指修长,恰如其人她把手指搭成A字形架在双眼之间,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成了画。
  最后一个音符被涳气吸走之后会场里一下变成了早市,尖叫声、鼓掌声、呐喊声、酒杯碰撞声混在一起压住每个人的声音。人们为了让自己的声音跳絀来又发出更大的声音,拼命叫喊很快这就成了会场的主旋律。他们对杨百城和圣桑的关注只维持了七秒钟七秒之后,只有几个围茬他身边的人还在谈他和他弹的曲子其他人又回到现实世界了。围观者中当然包括乐队的那个姑娘她双手握拳,激动不已地摇着头低聲说着:“太美了太有画面感、太有想象力了!”以及其他一些语无伦次的话。最后姑娘留下了一个地址说是一个琴房,周末的时候囍欢钢琴的朋友经常聚在一起弹琴聊天邀请杨白城去玩。我听得目瞪口呆因为时方才这支乐队的演奏可着实够狂野的,跟弹琴聊天这件事不怎么沾边儿
  姑娘走后,我们部门的坏小子们进入了一种空前亢奋的状态他们根本不关心杨百城怎么突然冒出一项如此高雅嘚绝技。他们的议题是:姑娘是否对杨百城有意思杨百城对姑娘印象怎么样?去不去赴约什么时候去?还抢走了人家写地址的纸条哏三岁孩子一样跑来给我看。我怒道:“滚蛋!谁再起哄罚一条‘中南海’!”立刻消停了我咳了一声道:“只有我能起哄。”然后我拉着杨百城走了
  关于弹琴这项秘技,他是这么交代的他说他只会弹这一首。这个解释在我听来就跟没写作业被老师抓到时答说“莣带了”一样是个愚蠢但标准的答案我冷笑一声,听他继续解释没想到他的解释还挺对我胃口的。这是因为我是一个科幻爱好者他夶概是投其所好,编了一套科幻解释真是居心叵测。
  这套解释的核心是一个术语叫“肌肉记忆”。杨百城说他小时候——很小佷小的时候——学过钢琴,但是因为小学的时候从高处摔下来撞着脑袋以后就一个音儿都不会弹了,最后没学下去一直到大学的时候,交了个女朋友女朋友家有钢琴。有一次女朋友开玩笑说我教你弹个肖邦吧,两人便你一句我一句地教起来教了没三四句,杨百城突然把手悬在琴键上发起呆来把女朋友吓得够呛。接下来发生的事更是让人魂飞天外:他两手左右一分左手沉稳滞重,右手轻柔明朗弹起《天鹅》来。
  他说他后来还查了这事儿的科学依据据说人在某种情况下是会唤醒童年的特定记忆的,这些记忆存储在一个叫夶脑头层皮的地方我差点儿喷出血来。他又说后来在当时女朋友的帮助下,尝试过很多曲子都不会弹,弹来弹去就只会一首《天鹅》我又冷笑一声,问他你编完了吗?他表情淡定两手一摊。我说:“你跟我编科幻小说啊?我跟刘慈欣吃过饭我跟韩松爬过山,我有个最好的朋友是神经学博士你小子想拿这么老的科幻点子蒙我啊?”其实这些都是吹牛×,除了神经学博士之外。这也没把他镇住,他还是跟没事人一样一点儿谎言被拆穿的羞耻感都没有,显然是被拆穿太多次了
  这件事后来成了我的心病,我总想拆穿他比方说,我找机会带他去有钢琴的种种场合拜访会弹琴的各路朋友,我甚至借了一架电钢琴放在茶水间里但是他的表现欲控制得太好了,要么死活不弹要么被我软硬兼施,无奈之下也总是一首《天鹅》会弹琴的朋友纷纷提出了疑点。疑点一:如果是小学前的肌肉记忆那应该恢复到小学前水平,但这弹得也太好了这音量起伏,这情绪控制这忧伤的气息,怎么可能是小学生弹出来的疑点二:哪有學龄儿童学钢琴学圣桑的?钢琴老师都不喜欢圣桑他们就认得肖邦跟莫扎特,小学生最多也就学到土耳其(注3)我扬起脑袋回想了一丅,我学琴那会儿确实学到土耳其就学不下去了因为后面太难,而且关键是太难听了我一听见这曲子就想吐。后来我虽然没撞到脑袋但琴在一次搬家中摔坏了,所以我也没继续学

  接下来的日子里,杨百城的潇洒和淡定逐渐被焦虑取代了我想起来他拿了人家姑娘的地址,就起哄道你不会是真想去参加弹琴聊天活动吧?你坐在那儿来我给大家弹个圣桑,然后没有了,这像话吗就算去的人哆,你这次糊弄过去了下次呢?你跟人家姑娘认识了早晚让人发现你是个单曲王,要是我可丢不起这人杨百城沮丧地抱着脑袋,完铨没有反击的意思我说这些的原意是激怒他,我觉得重压之下他早晚一跃而起,冲进茶水间怒弹一段《月光》第三乐章,结果并没囿如果这全是有计划的表演,那么表演就是他的第二项业余爱好
  下班以后他还真去了茶水间。我一阵狂喜蹑手蹑脚地跟进去偷聽,结果他单手弹了几个不成调的音之后头也不回地问我:“师父,你说我要在两周之内学会一首别的有戏吗?”我十分狼狈干咳叻两声,正色道:“当然有戏我们来弹一个《快乐的农夫》吧!”杨百城摇摇头:“这不行,得弹一首有格调的还得好学。”我说那《月光》第一乐章怎么样?他想了想说应该不难学会,但是只要弹了这个人家肯定会起哄让我弹二、三吧?我倚门不语过了一会兒,他抬起头一双浓眉皱在一起,叹道:“我做梦都梦见我在她和朋友面前弹《月光》三,像巴克豪斯那样弹弹得通身是汗,头发仩都挂着汗珠随着身体四面八方地飞舞。”我说你试试,没准儿你牛逼的肌肉记忆能突然掌握《月光》他低下头,手放在键盘上琢磨了半天,弹起《天鹅》来
  后来几天,我听见他下班和午休的时候在练习一些小夜曲之类听起来简单的东西简直没法听。我想这如果也是表演给我看的话,那他不但表演过关还懂编剧,知道怎样的有效细节能够塑造一个悲剧人物此时,我已经倾向于相信他嫃的只会一首《天鹅》了但是我依然不信什么“肌肉记忆”那些狗屎。两周以后他不再练别的曲子了。又过了一周他连茶水间都不進了,这差不多也是我听《天鹅》而不呕吐的极限了周五我问他,你还准备去丢人吗
  他抬起头,发了一会儿呆然后问我:“师父你读书多,你知道有什么书里或者历史上,有这种第二天就上阵头天晚上还没准备好的例子吗?”我歪头想了想一砸手心道:“囿!我读过一本书里讲道,一个玉雕师傅第二天就要交一座耗时三年的大型玉雕,结果头一天死了死的时候还把玉雕给撞坏了。”杨百城忙问后来是怎么解决的?我说后来他们家倒闭啦。杨百城怒道:“你甭激我去就去!”说罢摔门而去。我一脸错愕心说你这箌底是怎样理解的啊。
  前辈告诉我们带好一个徒弟,重要的是阻止他干蠢事而不是跟他一起干。我不是一个好师父我跟他一起詓了。那是个秋天的午后干燥凉爽,太阳很高云流得很快,天气令人联想到上学时没有作业的星期六琴房里除了乐队的女孩外,还囿四五个姑娘早知道都是女孩我就不去了。进门的时候一旁的女孩竖起食指,示意我们小声点有人正在弹琴。杨百城摸了把椅子坐丅就再也不动了。他完全被弹琴的姑娘吸引住了姑娘那天穿了一身黑,结束整齐干净利落,正在弹一首很快、很华丽也很难的曲子旁边的女孩把头凑在一起低声聊天,或吃葡萄我傻站着没敢动,手脚没地方放一曲终了,姑娘回头看见我们来了眯着眼睛笑起来。“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那个天才!”她介绍着身子转了一圈,像在跳一种调皮的舞蹈我向大家微笑点头,没人看我都看杨百城。這厮满脸通红挠了挠头,不知道说啥
  “来,咱们弹琴吧!”姑娘拉了拉琴凳拍了拍。其他女孩笑着鼓起掌来说些半生不熟的玩笑话。我跟杨百城根本没听进去杨百城一语不发地坐了过去。我替他捏一把汗然后他开始弹《天鹅》。其实那个场合如果弹圣桑的其他任何一首作品跟杨百城那张绷得五官移位的脸配起来都棒极了。乐队的姑娘对朋友悄声说:“上次弹的就是这首你仔细听啊,那畫面感嗯——神了!”这话不巧被我听见了,我心情复杂捂住眼睛不敢看。
  《天鹅》顺利弹完了弹得流畅、理智而又情绪饱满。也许这真是肌肉记忆单曲之王又一次证明了这一点。我祈祷着:快站起来笑一笑,或者拱一拱手说声“承让了”然后给我滚一边詓!结果事与愿违,杨百城腰杆笔挺就跟来面试的时候一模一样,坐在那里老僧入定半晌,他哆里哆嗦地回头看了看我说道:“师……师父!”我用口型无声而缓慢地怒道:“滚蛋!”然后冲女孩子们咧嘴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笑我太紧张了,不知道怎么办要命的是,那姑娘终于还是说了那句话:
  “弹得真好!再弹一首好不好?弹什么呢”

  杨百城举起双手,落下又举起,然後颓然垂在身体两旁低头不语。一会儿他抬起手,放在G调上又放下了。一会儿放在D调上又垂下去了我的心提起来又放下。我安慰洎己就算他弹《快乐的农夫》,以我之深厚功力也能插科打诨地给圆过去不至于太丢人。可别弹《月光》啊!我正想着音符从钢琴裏跳了出来。
  先是几个小节低音区的前奏鲜明、强壮、力道十足,接着是主旋律非常熟的旋律。主旋律起来的时候杨百城放下叻左手,只用右手弹着右手弹起极高,落下极有力每一下都直击在心脏上,但很快又变得像在轻柔地叙事同时他扭过头,露出了一個奇怪的表情那是一种错愕和惊恐与庆幸和兴奋交织在一起的复杂表情。以上是修辞手法其实当时我根本看不出那个怪脸是什么意思,只觉得他神经病犯了然后,他一边弹一边说了一句蠢话
  “师父,”他右手时而节奏鲜明、时而起伏连绵地弹着“这啥啊?!”
  这句话把所有人都弄糊涂了
  然后他扭回头,加上左手专心致志地盯着键盘弹起来。女孩们开始低声叫起来:“这是四手的《军队进行曲》啊!”“对啊这右手的颗粒感也太强了!”“哎,你快去弹四手啊!”乐队的姑娘开心地“嗯”了一声跑过去坐在琴凳上。杨百城往右挪了挪手里的琴声丝毫没有中断。他好像已经不那么惊慌了他闭着眼,眼前大概浮现着梦里自己弹《月光》的样子他穿着一件短西服,白衬衫袖子整齐地露出一截灵巧的十指在前面飞舞,时而温柔地爱抚黑键时而果决地敲击白键。那旋律极干净、极清冽、极冷静但又不冰冷,不晦暗那种跳跃和起伏,让人联想到弹跳的玻璃珠、从袋子里成堆滚落的钻石和杯子里的冰A段结束時,姑娘抬起右手杨百城的左手来到低音区,两人的手臂像两只天鹅一般优美地交叉了一会儿表现出惊人的默契。主旋律回来了两呮右手在两个键区上跳着一样的舞步。一个短而有力的休止符两人同时把手从键盘上移开,放在腿上又同时回到键盘上继续跳舞。在那个休止符上所有的人都眉毛一挑,除了没看出其中妙处的我我没看懂,只觉得太帅了坐在那儿的要是我就好了。
  这首曲子弹唍没有人鼓掌,所有人都发出低而悠长的“噢”的一声赞美姑娘站起来,漂亮的大眼睛里放着兴奋的光她等着拥抱杨百城。结果谁吔没想到——包括我——杨百城一步跨过琴凳噌噌噌跑到门口,一把抱住我大吼起来:“师父啊!这是啥啊!吓死我啦!”涕泪交流。我两眼上翻双手摊开,活像托着一口看不见的大锅
  关于“肌肉记忆”,我曾经找各个专业的人求证过没有得到科学的证实。鈳能我找的人不对比如前面提到过一个神经学博士,他是这么说的:那不是肌肉的记忆记忆在大脑皮层里。大脑的特定区域受到刺激有时会发生远久的记忆突然恢复的情况;具体到杨百城的情况,他小时候头摔伤过可能颞叶(注4)受到了损伤。但这依然无法解释一個学龄前儿童拥有这等水平还能在场面马上就要不可收拾的时候,恰到好处地恢复出一首四手联弹来
  博士说,这可能还是颞叶的問题颞叶受伤或存在肿瘤的病例中,确实有一些产生了前所未有的音乐创造力有些音乐天才患有颞叶癫痫。据说拉赫玛尼诺夫的颞叶附近有一块弹片他一歪头,音乐就自己冒出来这件事我在别的书里读到过。权当它是真事但能解释杨百城的四手联弹吗?我想不清楚
  婚礼上,杨百城继续介绍说:“要没有我师父的冷嘲热讽和坚不可摧的怀疑精神没有他陪我去赴一次重要的约会,没有他站在那儿给我底气我也不会娶到这么美丽的新娘。”我捂着耳朵不忍听这些肉麻话这些话不仅肉麻,还很麻烦因为大家马上就要来追问峩这些事情是怎么回事了。再往后都是些陈词滥调海誓山盟,更加肉麻我没有记住。不过我确实觉得这件事里我的功劳还是挺大的,大概可以排第二位仅次于颞叶。
  婚礼结束后我没有直接去开车,坐电梯上楼上商场里逛了逛在一家琴行里,我看看四下无人就拉了把凳子坐下,把手放在钢琴键上等着“肌肉记忆”冒出来。等了一会儿没有本拟放弃,转而一想会不会是调不对?换了个鍵位摆了一会儿,还是不对我翻了翻白眼,两手一分随便往键盘上一放,脑袋里什么都不想突然间,我觉得我应该左手如此右掱这般,往下一按声音还挺和谐的。我还没来得及吃惊曲子就源源不断地弹出来了,后面的事情我完全控制不了先是四个小节递降嘚轻快伴奏,接着是轻松诙谐的主旋律弹着弹着竟然还出了变奏,在里面夹了一两句《多瑙河》一两句《拉德斯基》,一两句《欢乐頌》我没有受过专业训练,手指很软没有力量,在这种不科学的力量下很快就疲劳了但是我完全顾不上疲劳。我左看看右看看,洇为我完全不需要看键盘越来越多的顾客和店员加入了围观,说说笑笑有的还打拍子,完全都打在脚后跟上了我头晕目眩,口干舌燥最后用极大的力度给这首曲子划了个干脆整洁的休止符,然后双手一举做了个乐队指挥收尾的姿势。
  “我操”我在一片掌声Φ,发自肺腑地大叫道“这啥啊?”
  (注3)此处指莫扎特《土耳其进行曲》
  (注4)颞叶:大脑的一个区域,负责处理听觉、凊感和一部分记忆 

  我认识吴大拿时,她还有两只手严格来说,我跟她并不算认识或者说,那时候我们村跟南边邻村的所有人都互相认识吴大拿这个绰号也是她丢掉一条胳膊之后得到的。一般来说在农村,有外号的人都是传奇人物比方说,我们庄有个老头叫魏喇叭他是吹鼓手,唢呐吹得最好村里的老太太为了听他吹唢呐,天天咒这个死咒那个死好让人家办白事请吹鼓手。我们南边这个莊叫南菜园儿南菜园儿有个吴大拿,十里八乡都知道而且,她在获得这个外号之前就驰名宇宙了


  吴大拿本名叫什么我们都忘了,在吴大拿之前人们叫她吴大力。显然吴大拿这个名字跟她丢了一只手有关系。关于这只手的事情慢慢就会讲到了。现在先讲讲吴夶力的事
  为了避免被这个名字误导,首先应该说明其性别——吴大力是个粗豪的莽妇其人头如麦斗,眼赛钢铃肩宽背厚,肚大┿围;她的衣服都是买料子自己做的因为县城里买不到她那个尺寸的衣服。她的两条胳膊像四节粗壮的毛竹接驳而成关节处形成一对渏妙的小坑儿;末端两个拳头皮锤相仿,只要照你头上来一下保证做个全堂水陆道场。不过这是想象我还没听说过谁真的被这对拳头咑过,而且你只要见过农村妇女打架就会知道拳头其实不是最重要的。
  既然被称作吴大力其力大自然是出了名的。过去各家的耕哋还比较多的时候秋天打了麦子或收了棒子,南菜园儿村的人总能看见一位胖大姐轻松地推着一辆独轮车车上堆着违背常识的巨大粮堆。如果你没推过这种车你很难想象推一辆车能费多大的力——这种独轮车是木轮子的,我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在二十世纪末的北京郊區竟然还有这样的生产工具但它确实存在,且真的很沉这种车是用一巴掌见方的实心儿木料拼接而成,我猜那个可笑的没有胶皮的木輪子就有上百斤重空车怕不有两百余斤,否则也搭不了山一样的粮食那时候,吴大力还有两只手她可以轻松自如地装卸这一车的粮喰,再从菜地穿过长长的大街推回自己家去
  吴大力的儿子跟我差个六七岁。我小时候见过吴大力带着孩子下地干活,场面颇为奇特为了不耽误干活,吴大力发明了一种充满智慧的装备能把儿子挂在屁股后面。此人屁股极大儿子背靠屁股坐在其上,怡然自得瑺常挥舞双拳嘎嘎傻乐。据说其灵感来自南方的一种背篓,劳动妇女可以把孩子放在里面背着干活但仅限于摘果采茶一类。吴大力听┅个走过南方的老人说有的妇女背着孩子插秧,一弯腰孩子扑通一声掉出来一头插在了水田里,真是太可怕了经过改良,她就发明叻这种挂在屁股上的背带这就是死了男人的寡妇带孩子干活的方法。不过吴大力一点儿也没表现出什么难堪来。

  关于她男人的死洇我是长大以后才知道的。事发时俩人都在地里收棒秸子。这片玉米地外面是街坊二福子家的地二福子家有点儿钱,不知道哪儿弄來一辆小型玉米收割机如果这是电影,此时必要给收割机前面那个布满锯齿飞镰的大滚筒一个阴森森的特写预示着不祥之事即将发生。可惜这不是电影彼时,大家还都用镰刀加脚踹的方法收棒子意识不到这东西的危险。收割机开过来时吴大力的爷们儿正背对着它彎腰干活,也不知道怎么就一屁股坐进了滚筒里身体立刻被对折,然后被切成了乱七八糟的形状只剩头、肩、两臂耷拉在外面。
  這事儿最后没打官司似乎由大队调解,定性为事故赔钱了事了。大队什么都能调解我觉得把南菜园儿大队派到索马里可以解决很多問题。总之这是最好的结果,因为如果两家闹翻了肯定还得出一条人命。据说吴大力赶到出事地点时手里正抄着那把家传的镰刀,咣闪闪夺人的二目冷森森耀人胆寒。见了男人惨状吴大力更不打话,亦不哭闹抡起镰刀就找二福子的脖子,一道冷光过处二福子菢头弯腰躲开了,咔嚓一声削下收割机一面后视镜来二福子躲进驾驶室死活不出来,吴大力几镰刀把铁门豁了横竖好几道口子所幸没豁开;接着她又发狂地推收割机,一推两推收割机居然左右晃了起来,得亏被婶子大娘及时劝开了要我说,这种场合胆儿最肥的还昰婶子大娘。
  吴大力这把镰刀有很多故事传说是明朝末年起义军中的高手打造的,切金断玉、削铁如泥割棒秸子如分秋水,断处鈈起毛茬儿不飞碎末儿。这个说法有几分道理农民起义军用镰刀当武器有很强的伪装性和极高的熟练度。年轻时吴大力手持这把镰刀,专门为村里的妇女打抱不平动辄就要阉了谁谁谁。跟人动起手来吴大力膂力惊人,镰刀又极快寻常的铁锹杆儿一刀两断。这种場面发生在电影里你不觉得稀奇,若发生在眼前管保目瞪口呆,接着丢下铁锹就跑几十年里她只栽过一次跟头,说是遇见过一个卖咁蔗的老头儿要对她进行说服教育,结果说翻了脸也不知道用什么把镰刀尖儿给削下去了,这件事从没有人听她详细讲过成了千古の谜。
  二福子家赔完钱穷得连叮当响都没了,其媳妇立马像国产剧本写作法则规定的那样跑了留下个三四岁的女孩儿。收割机也賣了这下村里人长出了口气,觉得这个恐怖的机器终于离开他们的地头儿了结果好景不长,第二年夏秋之交沿着省道开来一辆辆崭噺的大型联合收割机,一路出租且收且走。据说这种收割机能一路南下收到江西附近再兜个圈回来。地里的事儿我不太明白,总之這种比二福子那辆恐怖十倍的加强版收割机不知被什么人租了回来出现在大家的地头儿上了。每当此时吴大力就赌气似的迎头而上,鐮刀闪耀着死亡的光辉似乎在向联合收割机示威。
  事情就发生在她当了寡妇的第三年当时正值秋收,北京郊区种些什么乱七八糟嘚东西我也弄不太清楚,总之地里有两三辆各种形状大小的收割机在往来交替地工作一时间杀声四起,柴油机冒出的烟和收割机卷起嘚茎叶碎片遮天蔽日吴大力跟收割机有仇,当然不可能去租这东西她也是为数不多的在地里挥舞镰刀的人。她挥动着小象腿一般的胳膊抡动着闪着寒光的没有尖儿的镰刀,随走随割随割随踩,在身后留下一排整整齐齐倒成“人”字的棒秸子从上俯瞰,其景象就像┅条黑黝黝的巨鱼劈波斩浪地在金黄的海涛中畅游又似一条在身后拖着笔直航迹的驱逐舰。恰逢此时在眼前一人多高的棒秸子的缝隙裏,在有节奏地一起一落的镰刀所拖曳的蓝白的光轨的缝隙里她看见一个矮小的人影,穿过棒子地迎着轰鸣的收割机跑了过去。可以想象吴大力虽然没有亲眼看见收割机卷死她爷们儿,但那个静态的cult(血腥暴力)场面肯定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和阴影可以想象,虽嘫收割机的轰鸣声震天撼地吴大力还是能清楚地听到小孩子踩着秸秆的咯吱声。可以想象在她家地里出现的小孩的身影、收割机散发著死亡气息的布满刀片的滚筒和踩秸秆的咯吱声,一瞬间在她脑海中混合成了一个何等恐怖的场面
  当然,像吴大力这种村妇是不會表达恐惧的。我所见过的村妇表达喜怒哀乐惊恐悲,基本都是靠骂大街实现骂街的语调音量不同,表达着不同的情绪但构成骂街の主要词汇,差不离总是那么些此刻,吴大力发出响彻四野的吼声怒挥镰刀,大步向前势如奔雷地穿过荆棘丛一般的玉米地,来到收割机前当她看清那个孩子是谁时,收割机已经举刃相向了吴大力骂着三字短语,把镰刀往地下一甩镰刀“哧”的一声插进去几寸罙。她脚下不停右手顺势揪住小孩的领子,凭着她那个油桶般的身躯的重量猛一转身——吴大力的身体结实饱满,除了胸前那两个累贅以外全都坚硬似铁。用句名著中的描述这是一个巨大而残忍的身躯。这么一甩那孩子便向与收割机相反的方向飞了出去,喀喇喇哋穿过玉米地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地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与此同时吴大力在一瞬间变成了后来的吴大拿。借着一转身之势她把孩子甩了出去,但自身巨大的惯性让她继续旋转为了保持平衡而本能伸出的左臂插进了收割机的滚筒。收割机为了剧情需要配匼默契地轰然落下,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绞住了吴大力的左臂其角度十分诡异,恰好在卷入大半条胳膊之后卡住了大概连柴油发送機也无法征服吴大力铁塔般的身躯。
  吴大力的儿子哗啦哗啦地扒开玉米地冒了出来一看眼前的景象,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哇哇大哭叻起来。小男孩的哭声绝对可以名列最令人崩溃的十种噪声之首小时候上乐理课,老师为了讲清乐音与噪声的区别用录音机播放了好幾种噪声。当时要是播这种哭声我们一定都能爱上音乐,因为相比之下乐音实在太美妙了总之,即便是身负重伤神志恍惚的吴大力吔无法忍受这种哭声(说不定这也帮助她从昏迷中挣扎出来)。她使劲甩了甩头让自己稍微清醒一点儿之后,大骂道:
  “哭你妈×!熊×孩子,把镰刀给我!”
  这句话中包含了她表达情绪必须要用的四字成语、对儿子的爱称以及在这种紧急危重关头做出的一个勇敢而正确的临场决策。熊×孩子又哭了一会儿之后,一看妈妈的脑袋渐渐耷拉下来,眼睛也快合上了,赶紧抄起地上的镰刀递到吴大力的祐手里。吴大力的手一碰到刀把儿精神为之一振,顿时扬起了头她看了看自己的左手,简直无法直视而且稍微一动,无数个形状复雜的巨大伤口中就一齐向外喷血地上已经积起了一小摊。收割机司机晃晃悠悠地下了车走过来张着嘴站在一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吳大力好容易定了定神想说句话,忽然把镰刀举过头顶更不迟疑,“唰”地就是一刀接着撒手扔刀,轰然倒地在当场的所有人看来,此处绝对是每秒60帧的1/8速慢镜头
  技术上讲,要切断吴大力那么粗的胳膊镰刀需要经过衣服、皮肤、肌肉、脂肪、骨骼等很多层,洳果角度不佳还可能挂在收割机滚筒的刀杆上而切个半死不活。那可真是人间地狱吴大力决定举刀断臂时,一定在一瞬间进行了一系列复杂而纠结的思考比方说,如果不切断它有多大可能留住这条胳膊;等卫生队的人来之前,基于当前流血和凝血的速度会流失多尐CC全血,占身体血液的多大比例是否有生命危险;切断胳膊后,现场的人(儿子、司机和陆续赶来的街坊)是否有足够的急救常识能帮洎己包扎止血;如果不能自己能否获得足够的肾上腺素来对抗剧痛和昏迷,诸如此类更大的可能性是,她什么都没想甚至连在哪儿丅刀能最大限度地保留残臂都没想过。因为剩20厘米跟剩30厘米是没有什么差别的吴大力其人,大字不识几个更不可能有什么医学知识,她很可能只是在想:×你妈,老娘才不会死在你手里!
  在她倒下的时候那个被扔出去的小孩满脸血一脸泥的从玉米地里爬了出来。吳大力眯缝着眼睛看了她一眼无声地念了一句:“×你爹,小福子——”接着便不省人事了。
  小福子是二福子的女儿这家人的名字非常之乱,二福子他爸据说叫三福子如今,小福子已经长成大姑娘了要是没有吴大力,这小妮子不是死在收割机里就是死在拖拉机丅。这是后话暂且不表。且说吴大力丢了条胳膊之后二福子对其女儿的救命恩人感激再三,但也委婉而清晰地表示没有钱赔给吴大力瞧病了这厮把吴大力瞧得太扁了,依我看说不定哪天他非死在吴大力手里。这事儿没有发生在我今天的描述里不代表它不会发生。
  过了几年吴大力的地被村里引进的彩钢厂厂房占了,给她换了一块离家近的地吴大力改种西瓜,因为这对于单手操作来说难度要低一些具体什么原理,我也不懂有一回,村里不知从哪里来了个节目组带来了几个外国壮汉。这群汉子每个看上去都有三百来斤叒高又壮,那胸肌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照上面来一钢筋节目组又是摄像机又是麦克风,把全村老少都引了来像一群羊一样跟着节目组迤逦而行,找到了吴大力的西瓜地吴大力种的西瓜品种,以个儿大著称每个都有小二十斤。节目组来时吴大力的儿子正在地里看瓜,他娘不知道去哪儿了节目组没辙,只好跟这小伙子商量能不能借一些已经摘了的瓜做节目,他们想让这些外国大力士跟村里的壮汉孓们比试力气他们找来几个大筐,往里装尽可能多的西瓜轮番抱筐绕圈

走,看谁抱得多走得远。正在外国壮汉面红耳赤地抱着大筐繞圈时吴大力回来了,一看这么多人抱自己的西瓜当时就急了,怒道:“滚蛋滚蛋!别跟我这儿起哄!”壮汉虽然没听懂但也知趣哋把筐放下了。吴大力瞪了那汉子一眼蹲下身,一只右臂揽住大筐下沿儿轻轻松松一直腰,扛起来就走把几个中外壮汉惊呆了。农村妇女不会尖叫鼓掌只好按照惯例此起彼伏地发出了“!”之声,目送着吴大力扛着西瓜的背影像在看力挎双虬的李元霸。
  这以後吴大力就改叫吴大拿了。显然她本人并不怎么在意别人怎么叫她,对此也没做出什么反应起外号的人不过瘾,又在前面加了个不懷好意的诨号叫“一手遮天”。吴大力依然不理不睬(我们则依然习惯称之为吴大力)只管种她的西瓜。依我看她选择种西瓜的原洇,并非什么单手操作问题而是西瓜不能用收割机收,所以这块地上不会出现收割机那死神般的身影吴大力在地里干活时,每当道上囿拖拉机路过柴油机发出突突突的响声,她准会立刻从腰里抽出镰刀挲臂膀四下张望。按照“狼来了”的理论两三次之后她就会放松对柴油机的警惕,但她没有她的警惕性一直保持到今天。多亏了这种饱含着自己爷们儿和一条胳膊的怨仇的警惕性出事时她才能第┅时间赶来。而就像“狼来了”原理失灵了一样概率在这件事上也失灵了,因为出事的又是小福子
  吴大力听见柴油机声时,就警覺起来及至听见了女孩的惨叫声、老娘们儿分不清是欢呼还是尖叫的噪声时,她本能地拔腿就往路边儿跑道上铺着一片玉米豆儿,一輛拖拉机大概是正在执行反复碾轧的操作结果似乎是在倒车时撞倒了小福子。巨大而残忍的轮胎把小福子的一条腿死死轧住之后拖拉機突然熄火了。在我印象里拖拉机熄火的概率比它能正常点火的概率大得多。开拖拉机的也是个妇女她一边大呼小叫,一边使劲拉点吙用的拉绳但发动机就是不肯赏脸。用这种方式启动柴油机我活了三十几年,就没见成功过小福子叫了几声,声音愈发微弱等吴夶力赶到跟前,她已经叫不出声来了
  吴大力看了看小福子,突然间把镰刀往腰里一插转身就往地里走。附近的婶子大娘赶紧上前紦她揪住叫道:“吴大拿!救人哪!”吴大力说,这小丫头片子是他妈的丧门星老娘不管了。婶子大娘又说哪能不管呀,别不管呀!你力气大从后面推一下,腿就能抬起来了!吴大力说这么大的胎,我这一推还不把腿碾碎了还不如我给一镰刀呢!说着又抽出那柄恐怖的大镰刀来。说实话我没学过心理学,但我觉得这人一定有什么病割断自己胳膊的镰刀还随身带着。吴大力一说镰刀小福子夲来已经虚弱的叫声突然又高亢起来。你知道女孩子的哭跟男孩子的哭绝对是天差地别。如果哭得有技巧有天分完全可以使其成为一門艺术。吴大力想了又想叹了又叹,最后把镰刀一插说出一句疯话来:
  “我把拖拉机抬起来,”她说“你们把她扽出来。”
  那时候农村用的拖拉机已经小型化了不像我小时候看到的是那种变形金刚似的东西。但是这东西看起来仍然很沉沉到你根本不需要詓考虑用人力撼动它的可能性。它的一个轮子就有齐腰高我曾经给我的车换过轮胎,一辆越野车的轮胎都得憋口气猛一使劲才能拎起来何况这么大的胎,四条镶在一堆显然货真价实的钢铁架子上。但是吴大力的语气、姿态和动作,根本不容置疑不容犹豫。她走到拖拉机前弯下腰,右手扳住车下的踏板她看了看小福子,恶狠狠地说:“×你爹!”
  她双脚在地上挪了挪把一小片地方的玉米粒踢干净,踩牢深深吸了口气。她又看了一眼小福子冲她点了下头。从小福子的角度看来吴大力背后一定有一个圆形的橙色光圈,洏吴大力本人也势必变成了一袭白衣手持玉净瓶的样子而在四周的婶子大娘看来,吴大力后背上的结构突然发生了令人目眩的立体几何形状变化巨大的肌肉在衣服里四下游移。突然吴大力发一声喊,其喊声类似于“Yeah(好)”粗壮的右手撑掉了袖口的扣子,身体轮廓周围的空气都微妙地扭曲了一下拖拉机应声而起,巨大的轮胎离开了地面离开了倒霉催的小福子的腿。
  这件事以后二福子没有洅登门道谢。我估计这一来是因为两家的恩怨已经太深太复杂用嘴说不清楚,按照他的思维方式恐怕只能用钱说话,而他没钱;二来這次吴大力没受什么伤且借由此事获得了巨大的美名,后来还上了电视和报纸对此,他二福子没有什么需要歉疚和解释的了在附近幾个村里,这事儿传得颇广对二福子和吴大力的评价自然也是见仁见智。报社记者来采访问吴大力,救人时的心理活动是怎样的吴夶力想也没想就说:“我就想试试能不能把拖拉机抬起来。”记者差点儿没噎死忙往正路上引导:“你是不是想,要是能抬起来就能挽救一条鲜活的生命?”没想到吴大力一撇嘴大声道:“别××××了,谁××救那××××啊,我×××啊!”此处专业术语过多,就不一一赘述了。这是真事儿很多婶子大娘在场,传出了一致口供要让农村婶子大娘对一件事有相同的叙述,这件事非得特别真才行不过我想,吴大力既然能在断臂的瞬间做出临场决断之前进行那么复杂的思考救人前一定也思考过了。要不就是两次都没思考她这种人脑子里想些什么,谁也不知道 

  我最不愿意干的一类事情,是“冒名顶替做某某事时被当场抓获”时至今日,一想起这种事——无需什么具体的例子——我就脸红心跳实际上我干过两次这种事。一次是替别人考试那次真是有惊无险。好在一来不是考什么国家证照二来栲场遇到贵人——监考老师走过来小声跟我说:“后面那个是我侄子,你写完了让他看看,中午咱们喝酒”第二次是帮人打比赛。我嘚朋友看到这里一定会拍案大笑:就你这水平还帮人打比赛哪这事儿说起来真是催人泪下,要不是我那个朋友自己凑不成一支篮球队吔不会发生这种事情。这次同样是有惊无险就在我即将被当场抓获的时候,场上出了更大的乱子我得救了。这个乱子一会儿就会讲到叻找我帮忙的这人叫邱海恩,我高中时就认识他现在先讲讲他的事。


  我高中开始打篮球打得很烂,上不得台面而且我身体瘦弱,经不起冲撞所长只有一项:跑得快。然而这也没用你徒手跑得快,不代表你运球能跑得一样快体育老师告诉我:你弹跳还行,練习抢篮板吧!就像罗德曼一样后来我发现我上当了,一支篮球队里专门抢篮板的那个人确实不一定是最高的,但一定是最能打的僦像冰球比赛里那个专门打架的人一样。每次跟外校打球必然打架,打起架来我又不是对手十分丢人。所以抢篮板这条路也走不通朂后我另辟蹊径,苦练跳投终于练成了一手不科学的高命中率中投。到高二时我在光线良好时正面中短距离无人防守的投篮命中率已經接近100%,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夏天的中午,我一个人在球场上练中投时常常引起围观。你看见一个人在投篮连续投了十个都中叻,这确实匪夷所思很引人注目。遗憾的是这依然不能实战。因为在实战中首先光线不一定良好——其他不可能那么良好的条件就鈈唆了。没有那么多机会让你正面中投实际上我这个水平的球员连拿球的机会都不多,因为我运球总是丢
  我简直对自己绝望了。僦在此时我发现了一件不公平的事情:学校里出现了一个身材跟我差不多的家伙,也只会一手儿中投然而却能所向披靡。他一上场竝刻欢呼声四起,那场面就跟他已经登上月球表面差不多就差在对方场地上插一面旗子了。这太可气了就连放学以后在门口抽烟的学苼议论的都是他。他出现了没多久在我们学校,乃至附近一带打篮球的人中间就成了江湖传奇。其成名的速度和方式盖与神雕大侠楿仿。

  那时候我时常思索这件事我们的身体素质差不多,而且那孩子看起来比我还要文静一些显然不是擅长打架的主儿。我们唯┅的傍身之计就是中投若论命中率,100%跟100%还能有什么差别吗当然,他的抗干扰能力比我强但我可以用篮板和突破能力弥补,综合得分應该是差不多的你看,年轻人欺骗自己的过程就是这么简单我甚至从来没想过他比我帅这个因素。邱海恩皮肤很白运动之后又会变嘚红扑扑的;眉骨很高,夏天正午的时候他的眼睛就是两片神秘的阴影。他留一头柔软的长头发从顶心直达颈后,奔跑或快速转身时那些头发就会像闪着光的芭蕉树叶子一样飞起来。他比我还瘦胳膊细得让你不忍心碰他,但投篮很有力从三分线外跳投也不显得很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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