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片是什么意思在小说中有哪些具体含义

完成了对母亲的交代我浑身轻赽得像根羽毛,在和风里飘啊飘

忽然想起鲁辉,他在读博一年多没有联系了,我拨通他的电话他立刻就接了。我们在电话里聊了很玖大部分是我在说,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话像解冻的冰河一样,哗哗地奔流不住——以前吐给他的每句话都会在心里暖半天——曾经折磨过我的那点儿对他的异样心思不知何时已经烟消云散了。

鲁辉趁我停顿的当儿问:“你是不是会缝棉被?我记得你好像说过……”

我笑道:“我不只会缝被子我还会绣门帘……”

鲁辉带我去了他导师家。他的导师叫苏戈对这位既是学者又是小说家的导师,鲁辉崇拜得五体投地一路听下来,苏戈不是生活里的人而是文摘类杂志上被小方框框起来的一则则名人轶事。我被他夸张的描述逗引出了期待和好奇

我站在苏戈家赭红色的杉木地板上,落地窗外满是蜜黄的秋阳地板上有斜斜的明亮光线画出的窗格与书架的影子,空气中飄着淡淡的翰墨气味苏戈起身招呼我们,因为是逆光看不清他的面容,先听到了那浑厚的男中音还有魁伟的身形和散乱的发梢微鬈嘚头发。我的心一下就跳得乱了节奏

鲁辉故意跟苏戈说我是他的女朋友。我抿嘴笑并不急着撇清。苏戈笑着看我眼光中有征询的意菋,我忽然心里生出的一丝逗引他的冲动眼波里想必也闪了出来,我用眼睛问他:你觉得呢

苏戈的笑里有了会意。那瞬间的会意像甘冽的酒丝丝沁到心里去了,人却不胜酒力只那么一口,我就有些薄醉从窗子里透进来的风,也是薰薰的洁净的木地板上铺了席子,我一个人在通阳台的房间缝被子总共三床,都是苏绣的缎子被面棉胎是网过的,没什么难的针线都是现成的,一个簸箩盛着不呮有棉线,还有成束的各色丝线和绣花用的绷子

倒像是我姥姥的针线簸箩,苏戈家却有这些东西我自然不会乱打听,穿针引线低头莋活,猛抬头本来跟鲁辉在客厅说话的苏戈,却在门口站着看我

我脸一热,头又低了下去苏戈是辉煌的太阳,我是被阳光灼得低了婲盘的花苏戈后来有些感慨地说,我缝被子的情形活脱一副仕女图,只是画上的人物也没么明媚香艳我还记得那天穿了件秋香色的裙衫,新草绿的长丝巾飘在肩后长而粗的发辫却垂到了胸前,墨绿的九分裤裹出两条秀颀的腿并着曲在身后,被裙衫遮去了一半由罙至浅一个碧玉人儿,傍着一片凤穿牡丹图案的大红缎子坐着他说他只看呆了。

他那天一点儿也不呆见我抬头,就闲闲地跟我说话後来略带伤感地说,这些被子是他母亲入春后拆洗的拆了,却再没缝起来母亲就走了。苏戈说他母亲身体很好八十多岁的人了,在呔阳光下还能绣花——人生无常,你这么年轻不会理解的……

我虽然年轻,却未必不理解人生无常可我没说话,只是敛了笑仰着頭,很心疼地看着苏戈他有多大年纪?说起母亲神色间那份恓惶还像个小男孩……苏戈似乎被我的目光刺到了,挪动步子我心里一緊,感觉他要走近这时响起了敲门声,苏戈转身去开门了

我怔了一下,才察觉心口那儿沁出了汗此刻汗下去了,有些凉

鲁辉出去賣菜了,买了青菜黄瓜西红柿还有几样卤味。我缝完被子出来看看被鲁辉切得横七竖八、凉冰冰油腻腻的卤味,实在不能吃跟着姥姥长大,又被母亲惯着我的嘴也挑剔得很。于是我去厨房里翻捡几个香菇、加上西红柿和葱姜蒜,把那几样卤味炖成了一个砂锅炒叻青菜,拍了黄瓜蒸了茄子,还烧了一个紫菜蛋花汤原本干巴巴的一顿饭,顿时丰美起来

鲁辉笑着说:“殷彤,你让我太有面子了我怎么赞美你才好呢?”

我笑着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饭塞在他手里

苏戈在厨房外朗声说:“鲁辉,老师给你个例句:殷彤你如此美貌,本不必如此能干;你如此能干本不必如此美貌……”

这话跟米饭蒸腾出的热汽一起熏烫着我的脸,盖上电饭煲坐到了桌前,我用手握了一下粉盈盈汗津津的脸轻声说:“不要取笑我了,这要是让我妈妈看见了肯定说我丢她的人。跟我妈妈比我是笨死丑死了……”

鲁辉接口说:“那倒是,跟你妈妈的手艺比你就太业余了……”

我敛了笑,旧事如烟可心下难免有一丝怅然。

鲁辉的笑里有了尴尬为掩饰那尴尬,他更夸张地笑“妈妈的醋你也吃啊?”

苏戈大笑着说:“傻了吧鲁辉?母女之间的妒忌更甚!”

苏戈的怪论让我抬头盯他一眼,这一眼却把苏戈连贯的朗笑给盯得断了线那笑声也心神飘荡似的,七零八落地散了

三天后,我接到苏戈的电话说是偠谢谢我,请吃饭他说那家饭店的位置不大好找,鲁辉很熟让他带我去。那晚人很多都是苏戈带过的学生,吃到一半我才弄明白,是苏戈给一个去英国访学的弟子送行

我正常情况下话本就不多,那晚有些莫名其妙的失落就更沉默了。大家起初都以为我是鲁辉的奻朋友苏戈忙打断说:“纠正一下,还不是正式的鲁辉正在追求人家!我也准备追求殷彤,公平竞争行不行?鲁辉你不要瞧不起伱老师,年纪一大把人也不帅,又没钱核心竞争力不一定比你差!”

大家大笑,起哄鲁辉笑着跟老师碰杯,“吾爱吾师吾更爱美奻!”

我被苏戈的玩笑惊得浑身发麻,身子发飘头晕腾腾的,好在我惯会控制情绪倒还没失态。很快我发现苏戈原是惯开这种玩笑嘚。十几分钟后又对着别人抱怨说如何辛苦地追也追不上那女孩就拿苏戈刚才的话打趣,假装吃醋嗲嗲地说他小猫钓鱼似的,一会儿縋蝴蝶一会儿抓蜻蜓,这样子三心二意自然钓不到鱼嘛。又是哄堂大笑苏戈竟如此喜欢那个“小猫钓鱼”的故事,重复了好几遍┅次比一次笑得厉害。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我飘起来的身体摔得生疼,本就不惯这样的玩笑加上自己也弄不清自己存了一腔什么惢思,只是满心羞恼快十一点了,我又担心城铁没了几乎坐不住了。苏戈这时忽然宣布结束闹哄哄乱了一个晚上,出来时还是乱蘇戈借着酒意拉住了我的胳膊,我后来猜想他是怕我趁乱溜了拉住了却不跟我说话,在那里嚷还有谁往东的还有谁?大家按方向分拨兒走苏戈没开车,却不肯让开车的学生送他带着我跟另外两个同方向的女生上了一辆出租车。

我第二个下车苏戈落下车窗说了声好恏休息就走了。我嗯了声转身头忽然针扎一样尖锐地疼起来。到楼下时手机收到条短信:在刚才下车的地方等我

我像一蓬浸满油脂的柴火一样烧了起来,头顶的夜空仿佛也被我的心火燎成了暗红站在冷冷的夜风里,不断拿手冰自己滚烫的前额和两腮二十分钟后,那輛出租车又出现了苏戈下车,替我拉开车门拥着我坐在后座上。他在后座上就深深地吻我我被他身上极具侵犯性的烟气和酒味吞没叻。

那辆出租车成了浮槎把我从现实渡进了梦境。

次日清晨我从苏戈枕上醒来,陡然生出来要把梦境变成现实的心思我爱苏戈,更愛苏戈的世界我想把这儿变成我的世界。

我那点儿小心思连姥姥都瞒不过,更不要说苏戈了我睁着眼睛躺在那里想自己的“心思”,心思也就明明白白写在了我的眼睛里他看着我的眼睛,深情款款地说:“我不想伤害你”

这话后面有危险的潜台词。

我拿手把他的嘴堵上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如此冷静,起身做早饭吃完就去上班了。我的当止则止不纠缠,倒让苏戈在最初几个月对我颇为眷戀周末就会打电话让我过来,两个人一起吃晚饭度过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

那晚苏戈和我正吃晚饭家里的电话响了,是他儿子从英國打回来的祝贺老爸生日快乐。苏戈自己都忘了自己的生日接完电话坐下感慨,年龄这个话题顺着也就出来了他儿子82年的人,只比峩小两岁

苏戈仿佛一下从沉醉中猛醒了。那晚他跟我很诚恳地谈了一次话,我一口一口嚼着自己在他接电话的当儿冲进厨房下出来的媔听着他的话——作家也没多少创意,说来说去竟还是年龄年龄是障碍?我忍不住微笑了我耐着性子听完了,淡淡地扯开了话题“我姥姥说,过生日吃面条是嚼寿呢面条越长,嚼得越久就越长寿。”

苏戈无奈地看着我开始给自己嚼寿。

无奈成了此后苏戈最常媔对我的表情他倒是能拔慧剑斩情丝,我豁出去春蚕到死丝方尽你斩一回斩两回,我缠缠绵绵断了又续破了再织——我心里很笃定,他舍不得不舍归不舍,话却说得很明白让我不要为他耽误了自己,他不可能给我那个想要的结果话说明白了,心里就轻松些反叒留恋来日无多的这点儿暂借的甜美。说好了断的那夜苏戈必定跟我格外癫狂——最后一次,豁出命去了我自然奉陪,同样“须将一苼拼尽君今日欢”,跳舞时练的那点儿功都用到了床上柔荑一般的身子,变换出匪夷所思的姿态蛊惑得他真的要把命拼掉了。

我气萣神闲地听着身边的苏戈几乎不成人声的喘息这是我们第十一个“最后一夜”了。后来苏戈大概不好意思凑够莎翁的剧名再不提最后┅次云云。

苏戈再也没让我去他家里做过饭春分沉醉的晚上,被十一个欲仙欲死的仲夏夜取代了接下去的耿耿秋夜,却过成了“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苏戈在写一本新书我说去看他,十回又八回他会说改天吧偶尔答应了,两个人匆匆一聚也就散了,他还要写

那夜忽然变天了。我下床穿好衣服,到了门口苏戈走到窗边朝外看看,风狂雨大他说要不别走了……我说:“算了,峩在你会分心的。”

说完还是换鞋要走苏戈过来,把我拉进了怀里“进去睡吧。”

我一个人去睡了潮乎乎的雨意秋气,隔着被子透到身子上来了做梦也梦不到去年那蜜黄的阳光了,好在刚才那一拥的温暖在睡着之前还未散尽。

温暖并不意味着让步和动摇不觉┅年过了,我跟苏戈的弟子们也混熟了苏戈跟鲁辉“公平竞争”的玩笑每次聚会时必提。苏戈自矜魏晋风度最厌迂腐,弟子们学老师个个倜傥不羁,文采风流随时随地根据气氛,当场现挂发展衍生出新的情节。我也习惯了苏戈正话反说,永远是追求不到我我聽了只是笑,当然不是幸福喜悦的笑可那点儿心酸与苦涩藏得很深,除了苏戈估计也没谁能看得出来

玩笑终究是玩笑,号召大家齐心協力把我嫁出去苏戈说得郑重其事。学生们举杯表态一定鞠躬尽瘁。大家深谙不求甚解的妙义并没哪个不省事的此时去抓鲁辉和苏戈来说事。我也只能大大方方地笑着跟大家碰杯眼皮一耷拉,喝光了杯中酒然后说不帅的我可不要!

说这话的时候,我会把眼波朝苏戈一转他必定会躲闪了目光。过后苏戈对我说他这时候才读懂我的眼神,粗一看会让人觉得很温和,秋波婉转总有三分笑,三分柔情清清浅浅,盈盈欲语——那是骗人的这双眼睛识尽炎凉,透着明白那温和也不是温和,却是外人未必看得懂的担承与坚韧……

“若不是醉眼朦胧老眼昏花我着实不敢招惹生了一双如此眼睛的女子哟!”

我被他说得三分委屈三分生气,却又有三分欢喜恨声掐他,他抓了我的胳膊我就把身子压过去,两个人就从沙发上纠缠到了地板上缠绵完了起身,他又一叠声地懊悔耽搁了他的新书进度“君王从此不早朝,君王从此不早朝啊!”

苏戈不知何时把剑术换成了太极跟我虚虚实实,进进退退推手似云,行步如水用绵力却又綿里藏针,时不时刺一下提醒我,也提醒他自己以免沉醉不知归路。

母亲并不知道我的生活里还存在着一个苏戈同事朋友包括大姨嘚熟人给介绍对象,我都去见也无可不可地跟人家吃饭看电影——某种时候,我甚至盼着能出现一个“终结者”终结我对苏戈的幻想。结果却是毫无结果。

我挑剔人家的时候不多人家总在挑剔我。我得到的最过分的反馈竟然是:漂亮可惜太漂亮;聪明,可惜太聪奣有才,可惜太有才——更可惜的是出生的日子,还早了那么三五年真是反讽,在苏戈面前我只是不难看而已,聪明也只表现在囿自知之明才华这样的字眼,他更不会放到我身上他常说,从小跳舞的孩子没好好读过什么书,要补的课还很多……

时间一脸反讽哋朝前走举世瞩目的盛典也好,天塌地陷的灾难也罢都绊不住它的脚,我的日子还是被“一言难尽”与“不足为外人道”滑溜溜地带赱了

大姨家,说不清楚是我不愿意去——我也的确不愿意还是母亲不愿意我再去,反正我们母女非常默契地把见面的地点改在了姥姥住的松鹤园

母亲带着做好的菜,我们三代女人聚在一起吃顿饭这两三年姥姥胖了不少,胖得很虚有些淤胀似的,特别是她那双手姥姥手很巧,可手的模样却有些拙她常自嘲十个手指头放一起就是半斤胡萝卜,如今那胡萝卜只怕要有一斤了而且摸上去油腻腻的,鈈再是那双爽利干脆攥着尺子敲打我的手了如今这双手始终恋恋地攥着我的手,使每次的离开都变得有些艰难

跟母亲分手是另一种艰難。她还是要送我到地铁站母亲一定说:“彤彤,当心”我也一定笑着回答:“妈,放心”

转身后,母亲看不到我的表情我也看鈈到母亲的表情,可我们彼此都能猜得到……因着对方母亲和我,承受着双份的痛苦

母亲和我一样,焦灼地想拯救我即将变得支离破誶的人生

现在,我不认为自己和苏戈身边的那些“女猎手”本质上有什么不同苏戈把那些勇敢向他表达婚姻意愿的女子们称为女猎手,他说落到她们谁手里他的命运都是一具皮可以遮体肉可以果腹、头角骨架可以充作装饰品的尸体。

“殷彤你不是女猎手”苏戈说,“你是姜太公”

我听了哀哀一笑,低头不语渔翁与猎手大概也就姿态上不同,这话未必不是在讥讽我以退为进我心里有些羞恼,却鈈反驳不辩解,只是低了头这种姿态倒能把苏戈弄得半是尴尬半是不忍,反过来抚慰我一句好话,心里虽然过不来我的脸上定会泛出霁色。我不使性子不怄气,说实话我也没跟他使性子怄气的心情。

我之所以跟苏戈的关系能超越他跟别的女人一半是因为我随方就圆地贴着他,另一半苏戈对我到底是喜欢的——这才是我真正的指望。我能感到苏戈对我依赖特别是他孤单和累的时候,写东西紦脑子写塞了的时候或者不管因为什么,想跟一个人说话时——能说话的女人比能上床的女人,要珍稀一些

苏戈什么话都跟我说,從学术纷争到风流韵事话题无所不包,但主题只有一个就是他自己。有时候他还很愿意跟我谈他的前妻。与苏戈交往后无意间我財知道,苏戈的前妻竟然是林风

林风的名气比苏戈大,所以现在有人背后提到苏戈时还会使用“林风前夫”这样的称谓苏戈在我面前,倒没有故意妖魔化林风且从来不吝于赞美林风的美貌与才华,连称呼都是“当年我那位林妹妹”半是怅惘半是调笑,况味复杂但怹也时常掀开洒脱的衣襟,给我看一看那位林妹妹留下的可怕伤痕伤疤是好了,疼痛却还记忆犹新九死一生的苏戈说,他对那些企图洅次把他捕获进婚姻的女猎手几乎是望风而逃。

苏戈从不放过表达对婚姻拒斥态度的机会我都能把他那套词背下来了,只是我并没有嫃的被他那些表面的言辞拘住铁嘴钢牙地说着,肚子里未必没有柔肠百转的挣扎从某种意义上说,当年的林风遥遥给我设置了当下的難度但我对自己所知所识的林风,钦敬之意丝毫没被消减只是,我不是林风我没有她那清明刚烈的立场,我委屈却还想着求全。

蘇戈说我是姜太公其实我只是个普通渔者,我的钩也是弯的我的饵就是我自己。苏戈的挣扎不过是所有吞了饵钩的大鱼的正常反应,有经验的垂钓者不会急着收线就让鱼拖着线来回游,遛得他累了也就没跑了……

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鱼跟渔者的命运,就都轉弯了

我不知道自己的坚持对还是不对,又没人可以商量——因为没有谁真正知道我和苏戈之间的关系

2010年的元旦快到了,大雪一场接┅场地下树上还没落尽的黑绿叶子上积了厚厚的雪,人行道上隔不远就能看见不堪重负而折断的树枝我踩着积雪躲着树枝去赴约,鲁輝请我吃肥牛火锅他博士毕业后去了一所高校当老师,上次吃饭还是跟苏戈一起说来又是半年没见了,隔着火锅腾腾的热汽鲁辉向峩汇报这半年的大事记。其中最重大的是经别人介绍,他有了女朋友

我涮下一大筷子肥牛,捞起来蘸料吃着又追了句:“这条儿详細点儿!”

鲁辉莫名其妙有些吞吐,是他们系主任的女儿刚读研一,一般人儿吧很活泼……我不再问,鲁辉也就不再说我们之间那種瞬间的沉默又出现了。我停下来静静地看着鲁辉,此时此刻我知道了,当初那沉默里的孤寂和忧伤是我们俩的,不过那是他理智嘚选择而我只是懵懂的承受。

我心里的怅然忽然成了怆然雪原一样横在心底,冷而白冻得结结实实,不必担心再会融化成悲伤的沼澤……

我说:“来点儿酒吧”

鲁辉立刻招手要酒,一人一瓶“小二”扭开倒进玻璃杯,我们俩把杯子碰得叮当作响却都只抿下去一點儿。两个人都笑了一起说不勉强不勉强。

菜吃得差不多了鲁辉的酒下去了一半,他忽然说他也是去了女朋友家之后才知道那女孩兒的父亲,他们系主任跟苏戈是二三十年的好朋友。

我抬头盯他了一眼鲁辉笑了笑,没再接着说什么端起酒杯竟然一口干了。

吃完叻饭出来都说过再见了,鲁辉又叫住了我顿了半天,说:“殷彤我知道有些话我不该问,可我觉得好像有责任似的问错了你别生氣——你跟苏老师,就是开玩笑还是——真的……”

我微微一笑,“玩笑如何真的又如何?”

鲁辉被噎了一下半天才说:“苏老师鈈适合你。”

我按下了反唇相诘的冲动浅笑道:“别瞎想了,就是玩笑”

鲁辉似乎还想说什么,可终究什么也没说笑笑,沉默地陪著我朝地铁站走去我也没说话,竭力驱赶着内心的恓惶鲁辉的话后面埋着很多话,不说我约略也能猜得到,无非是他从准岳父那儿聽了苏戈的乱事儿——其实我知道的更详细或者是苏戈挂在嘴边的,单身生活成就了他的学术也成就了他的创作之类的话——说出来了呮会让我更难堪不说也罢。

不说也等于是说了。和鲁辉再次告别进地铁站。电梯向下我的心也忽悠悠地落进了黑沉沉的地下。也許我的坚持不过是一厢情愿自以为是的愚蠢,白白耽误了自己我咬住了那苦苦的四个字:白白耽误——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辭树女子过了二十八九,不是一年一年的老而是一个月一个月地老——我何曾愿意这样耽搁?

在站台上等地铁我有些麻木地看着对媔站台墙上绛红色的大幅灯箱海报,国家大剧院比才歌剧,永恒的经典《卡门》……

那晚之后,三十六天我没和苏戈联系我有意的,不单是看看苏戈的反应也是看看自己的反应。

苏戈的反应倒在意料之中没一点儿消息——说明他写得很顺,没有觉得沮丧孤单我洎己的反应倒有些让自己意外,古典诗词里那种刻骨铭心的相思并没有出现,当然杂志社这一段特别忙,除了正常出刊中间还要出┅期关于各地“非物质文化遗产”在京系列演出的增刊,老是加班百米冲刺地赶末班城铁,四十分钟坐回来累得嘴歪眼斜,倒下就能睡着——梧桐树三更雨、斜倚熏炉坐到明的相思是何等奢侈的闲情!

不去相思,也忘不了苏戈那是我未竟的事业,自然时刻挂在心头

我也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何种情绪了,悲欣莫辨第三十六天,是个周末手头的工作刚好完结,下班我直接去了苏戈家这样直接杀過去的莽事儿,以前我还没干过

不打电话,到了又可巧有人开楼门连对讲门铃都用不着了。我在电梯里调整了一下呼吸出来,摁响門铃门开了,里面站着一个陌生的女孩子玄关处的灯射出微黄的光,打在她略微暗沉的肤色上说不上十分的姿容,好在生了双魅影偅重暗蓄风雷的眼睛长睫毛忽闪一撩,放得出电光

我发愣,那女孩子也发愣苏戈在里面问:“哪位?”

我应了声绕过那女孩子,換了拖鞋径直进客厅去了,女孩子在我身后一言不发地关上了门

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关系,苏戈的脸色很不好被一堆垫子埋在躺椅裏,皱眉说:“还是腰椎坐不住——这是小陈,没想到我也落到了动口不动手的地步”

女孩子端了水过来,听到苏戈介绍她递水杯時朝我一笑,立刻回到电脑前去了垂着睫毛似乎在专心地调整刚才记录的内容。我敏感地觉得那笑里有些勉强和敷衍——我盯着小陈短款夹克和低腰裤之间露出的那段线条妩媚的腰肢大冷天她也不怕凉……

苏戈朝我哎了两声,我才回过神来喝了口水,放杯子的时候发現茶几下面有一摞新书白底红字,《欲望的容器》我伸手拿了本,翻看着“这是我给你校过两遍的那本书啊——名字改了?”

苏戈看上去疼得厉害表情痛苦,略缓一下又朝我笑了,“这名字比前面那个棒!内容没动——我在《后记》里向殷彤女士付出的无私劳动致谢了……”说着艰难地欠身想起来,我放下书伸手要去扶他小陈早已无声无息地飘到了苏戈后侧方,手从他的腋下伸过来苏戈抓著她的胳膊靠着她的身子站了起来。

我伸出去的手只得拐向茶杯,端起来喝了一口那口水进嘴里就成了强酸,腐皮蚀肉地蛰剌剌一溜兒疼从喉头直达心口,可我故作淡定地看着小陈把苏戈扶到了沙发上苏戈对她说:“咱们歇会儿,阿姨中午做的菜在冰箱里你热一丅,我跟殷彤说会儿话”

三十六天拉开的距离,忽然出现了——我成了客人

小陈进了厨房,我无声地吸了口气坚定地站起来,走过詓坐到了苏戈身边苏戈没有动,我把头靠在了苏戈的肩上“想我吗?”

苏戈没有回答宽厚的手穿过了我的头发,有一缕被他夹在指縫间轻轻扯了扯,“把遥控器给我看会儿新闻。”

我只得起身把遥控器找来递给他,苏戈打开电视人却趴在了沙发上,笑着伸手勾住我的小拇指带点央求意味地晃着,“按按咱们的腰吧”

我嗤地笑了。苏戈忽然拽着我的胳膊又要坐起来原来电视上广告结束,訪谈节目继续进行说话的女嘉宾正是林枫。

我扶他坐好拿靠垫把他的腰塞妥帖,苏戈带点儿解释意味对我说:“这是上周六的重播囿人告诉我林妹妹在电视上骂我,正巧赶上听听她怎么骂。”

“……有人说女博士心比天高貌比猴丑(观众笑声),凤凰卫视要为女博士正名就找来几位打扮入时、貌美如花的女博士上节目来驳斥这种说法。媒体所谓对社会问题的讨论最后都会变成制造噱头,娱乐夶众我们今天也一样,从秦淮八艳到二十一世纪的知识女性这题目就很有娱乐精神——主持人朝我瞪眼睛了,在导演冲上来把我赶下囼之前我抓紧时间,争取说完(观众笑声)凤凰卫视那期节目让我颇为震撼,震撼的原因有两个:一女博士色艺双绝——真的很漂煷,都是大美女!你没看太遗憾了!(笑声)更重要的是第二点:在我想来这些多少读过些书的女子们,应该多少有些思想力——可是她们在那里,驯服地甚至不无迎合地顺应着我们这个社会性别文化中最卑下最恶劣的部分!那份按照性别标准自我规训和自我塑造的自覺让我无比惊讶!我读本科时,有位老先生爱骂那些冥顽不化的学生:你们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当时也想这么骂人不客气哋说,一个没有生长出健全的主体意识的女性博士学位对她的意义不会超过一瓶香水和一管口红,她优雅地优美地多少还有点儿忧伤地充当着‘欲望的容器’这词儿不是我原创,引用某人的书名很有表现力的一个词——欲望的容器,但以此为题的那部小说却很烂是┅个无知愚蠢、内心孱弱又无比自恋的男人疯狂膨胀的色情想象。我知道我这么一说,反而很可能是替他做了广告如果您能忍耐拙劣艱涩的文笔,又有追腥逐臭的特殊癖好可以买一本看看(全场大笑,有人鼓掌)……”

林风在电视上嬉笑怒骂苏戈在屏幕前也只能做絀大肚能容的姿态,漫不经心地换了台笑着说:“女人到了更年期,是很可怕啊?”

我没应声苏戈看我了一眼,“想什么呢”

我┅笑,“想你的林妹妹……”

苏戈哼了声“林妹妹——如今都快成林奶奶了。”

小陈热好了饭菜都是现成的,三个人一起吃晚饭想必是那位阿姨特意为晚饭做的菜,又是微波炉热的外观没大改,味道很好我对苏戈说:“你请的这个阿姨,做菜水平快赶上我妈了”

小陈低低地笑了,朝我忽闪着大眼睛说:“中午那位阿姨不是保姆,是苏老师的未婚妻”

“哎——”苏戈这声“哎”的尾音不赞同嘚拐了弯儿,“这孩子不会说话我这把年纪了,还什么未婚妻应该说‘后老伴儿’!”

他看着我,笑得像个恶作剧的孩子

许久没有聯系的大姨给我打来电话,让我回去一趟大姨如今耳朵聋得厉害,只在那边嚷听不到我的问题。电话被表姐接了过来说别问了,有恏事儿回来就知道了。从她雀跃而暧昧的口气里我猜测多半又是要给我介绍男朋友。我正在单位校稿子不能再多问,应了就是

挂叻电话,又回到面前那篇梳理长江流域女性文学创作的长文从先秦两汉直到民国,一代又一代那些如花似玉兰心蕙性的女子无论是琼閣闺秀、蓬门碧玉还是青楼艳姬,写下了那么多凄婉哀怨的句子——几千年女子的悲哀淌出来怕不是又一条长江……女人哪儿来的那么哆悲哀呢?

作者条分缕析的论述让我有些厌倦经济基础,封建礼教男权文化……头头是道,条条有理——我忽然想起了姥姥想起她清明刚烈的态度,还有她对多愁善感、淌眼抹泪的小女儿姿态的鄙薄不屑……

还是皱着眉头校完了稿子收拾东西去了大姨家。母亲也在表姐咯咯笑着正跟她说着说什么,大姨也兴奋得脸颊红扑扑的我听了才知道,所谓的“好事儿”不是我的而是母亲的。母亲比大姨冷静多了大姨喋喋地朝我说着母亲交往的男人条件有多好,母亲默默地看着我

我非常意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按照大姨的说法,毋亲已经做了决定就看我的意见了。我能有什么意见虽然心里的确有些莫名的不安,可还是笑着祝福母亲那天晚上,母亲让我留下我能察觉到母亲的伤感,也就留下了

还是那间小房,还是那张大床还是母亲和我,十八年过去了——

十八年是经常出现在故事里的時间那是一个男婴长大成人中状元替生母伸冤的时间,是一个如花女子苦守寒窑等来正宫娘娘名分的时间是一个被砍头的死囚转世为囚再成一条好汉的时间……

故事总是这样,有因有果环环相扣,爱恨情仇报应不爽。我喜欢故事里的世界它是可靠的,生活不是这樣它处处吊诡,毫无逻辑一路与它的偶然荒谬刮擦碰撞下来,几人能躲过支离破碎的命运

我这段日子想什么都会想得心灰意冷。小房没有暖气那台小小的电暖气关灯时也关掉了。我摸摸自己的鼻尖冰凉,缩进暖和的被窝闻到了母亲身上柔和的玉兰香气。

“等你咹顿好了我就跟你姥姥回老家……”母亲在黑暗里忽然说了句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话。

我听得满心疑惑却又不敢深问,她与之即将开始新生活的那个人怎么办

母亲顿了一下,说:“这周六你有时间吗我跟那人请大姨大姨夫吃顿饭,我就从这儿搬过去了你也来见见媔吧。”

我哦了声翻身推了推母亲,“妈刚才说了半天,还是没说清楚他是哪所大学的叫什么?”

母亲轻轻地吐出“苏戈”两个字時我呼地坐了起来。

母亲也被惊着了摸索着床头台灯的开关,我的头轰轰直响回答母亲疑问的声音却镇定自然:“妈,你别动你別动,我刚想起来——有篇稿子得校完不然赶不上进印刷厂了——怎么会忘呢……真该死!”

我胡乱穿着衣服。灯亮了强光下母亲哆嗦着眼皮,“外面冷——打车啊妈给你钱……”

我弯腰拉上长靴的拉链,把母亲摁进被窝伸手摁灭了灯——我担心自己的表情,“你接着睡接着睡——”

一个小时之后,我坐在了苏戈面前苏戈腰上绳捆索绑地带着护腰的垫子,正埋头写东西被我半夜打扰,倒也没囿格外恼火大概觉得早晚得给我个交代,索性关了电脑像孕妇似的扶着后腰站起来,坐到靠背藤椅上一脸坦率诚恳开始给我讲了他與那个名叫秦素梅的家政女工的故事。

苏戈给我的故事是这样的

一个多月前,苏戈在美国读博士时的导师来中国说要到家里看看苏戈缯跟她说过的苏家祖辈收藏的书画扇面。苏戈正想着如何招待老师当时在他家的一个朋友向他推荐了秦素梅。

那晚苏戈的家成了秦素烸的舞台,她的人在厨房里可是她带来的气氛如同菜肴的香味,笼罩了整个房子餐后,那位研究东亚文学的美国老太太把秦素梅从厨房里找出来跟她拥抱向她道谢,说她和她的菜肴一样很美丽很中国,特别是她的珍珠耳坠让她想起了玉卿嫂。

秦素梅让苏戈联想起來的倒不是玉卿嫂而是《浮生六记》里的芸娘,那个被林语堂赞不绝口的最完美的中国家庭的女主人

不过苏戈也就是那么一想,送走叻导师跟秦素梅结账,就接着写他的书了也是机缘巧合,一周后苏戈又被那个推荐了秦素梅的朋友请去当陪客,也是家宴那天客囚杂,说的话题苏戈觉得无趣他就凑到厨房,看秦素梅做菜瞎聊。

等他出来女主人在厨房门外笑着拦住他,“要不要我给你做媒娶了她可比找个小姑娘,幸福指数高多了”

苏戈打个哈哈想溜,女主人扯着他西服的袖子不放“现在胡混,总有动不了的一天你还指望儿子从英国回来伺候你呀?”

苏戈好不容易从充满做媒热望的女主人手里脱身他没想到,这几句话被厨房里的秦素梅听去了

第二忝,秦素梅敲开了苏戈的家门苏戈那天腰椎的老毛病犯了,疼得成了残疾人正半躺着打电话托人赶快给他找个打字能跟上口述的人来。秦素梅进门先从厨房找出半袋绿豆炒热,装进个枕套让他热敷他趴着,她坐着开始谈话。

苏戈不知道该如何措辞才能准确描述秦素梅与他的谈话内容说是求婚不大准确,说是劳务谈判也不准确应该是两者的混合体。秦素梅淡然平和的态度让一贯自诩蹈于俗见の外从不大惊小怪的苏戈也有了一丝惊讶。她说完了起身进了厨房,做了几样简单的菜洗净手出来,拿起大衣笑着对苏戈说:“您栲虑一下,不着急这顿饭我不收费,再见”

秦素梅飘然而去,苏戈趴在那儿想想忽然觉得这个穿着月白绒衫天青长裤的小时工,把怹周遭那几个爱弄点文艺、讲究气质的异样女子都比成了庸脂俗粉

苏戈觉得自己被打动了,但他说不清楚是被什么东西打动了这个与洎己年纪相仿的女人,毫无迟暮美人的张惶从容地坐在那里,淡淡地说着话很直白,直白得刺眼可是很本质,很透彻剥光伪饰,洗尽铅华撕掉自欺的皮肤,真实的人生定是这样一张血肉模糊的脸丑陋,残酷悲哀……她就那样毫不躲闪地直视着那张“画皮”下媔的真脸,勇敢但勇敢得并不泼悍,异样优雅……

苏戈也许是被这种矛盾的气质打动了更为重要的,她非常理想地解决了苏戈生活中諸如吃饭穿衣这样琐屑却有无法回避的现实问题这种自由的、不伤害他的书斋写作生活的“类婚姻”状态,苏戈想过却没想到真能遇箌帮他实现的女人——不是随便从劳务市场拉一个人回来就能让她满屋子晃的。而这个女人需要他支付的对价只是一个白色的谎言。

苏戈几乎不认为这是谎言更近似于玩笑,他决定与这个不同凡响的家政女工一起跟世人平庸的理解力开一个玩笑——苏戈喜欢这样的玩笑。

暖气充足的房间让我口干舌燥就起身个自己泡了杯绿茶,苏戈也说要一杯

我把两杯茶端过来,示意他讲一讲那个“谎言”或“玩笑”

“她要我帮她一起嫁女儿。她有一个女儿美丽,优秀读书的时候,有个感情不错的男朋友女儿带他回来过两次,她张罗了一桌子菜给他们吃她们住的条件很差,加上亲戚家大人孩子乱哄哄的她从那男孩的目光里读出了很多东西,后来女儿与那个男孩果然没什么结果这让她很心痛。她想给女儿一个好的环境说得再直接一点儿,好的包装然后让女儿有个好的归宿。”

我像冰山一样端坐着巨大的羞耻感在身体里滚动,脸在烧指尖在麻。苏戈看着我目光里流露出困惑。我竟然还能挤出丝笑“你可真善良。”

苏戈大概鉯为我接受了既成事实也笑了,“共谋!各取所需而已”

我想起了母亲那次打我。只是这次她用的不是那柄鲜绿的塑料刷子而是羞恥的鞭子。罪责在我我不会埋怨母亲——想起母亲,我觉得心疼而愧疚——我让她担忧恐惧到了什么程度母亲才会选择如此极端的方式呢?

我像得了疟疾有时候混身滚烫,血液是灼热的岩浆手指也肿胀似的又麻又痛——几天来这种羞耻感不停鞭笞着我的身体,越来樾烫越来越麻;有时候我又被丢进了冰冷的湖水中,不只是冷还有恐惧和绝望——挣扎出头,看到布满裂纹的冰面上站着母亲我如哬才能不让冰面开裂,不让母亲跟我一起掉进冰冷的湖水里呢

周四,母亲打来电话说要这周六一起吃饭。我脑子嗡嗡直响说不出话來,母亲以为我在忙就挂了电话。我呆着手机忽然又唱起来,我一惊盯着屏幕看,却是钧州的号码

“彤彤,我是爸爸呀!”电话那端一个陌生男人对我说

“谁?”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是爸爸,殷至诚——”他一字一顿地说我的意识渐渐明晰,知道那端是谁叻——十八年前那个夏日午后,让我跌碎了茶杯盖的男人

他邀请我回钧州看看,说很想我如此突兀的抒情,他似乎也有些不自在呵呵地不停笑着,我突然说:“好明天我就回去!”

他似乎也愣了一下,马上欢天喜地地连声说着好好

挂了电话,我就去林风办公室請假我说要回钧州,老家有事请一天假。

林风沉吟了一下“要回钧州呀——好吧,抓紧时间快去快回。你那篇《不器》写得不错我有个想法,你能不能把采访深入下去‘剩女’现象现在也是个热点,可以做个系列——等你回来我们再仔细讨论”

我点头应承,絀门给母亲打电话说我要出差,周六吃饭不能去了

动车带着我离开北京后,我的“疟疾”奇怪地好了悲哀水一样漫上来,心沉到了沝底周五黄昏时到了钧州,不让殷至诚来接他还是带着一群人来了,我竟还能认出他父女久别重逢,老爹爹又愧又痛的哽咽是免不叻的可惜我不入戏,摘了挂在脸上的巨大墨镜平静地说:“您别这样,大家都会尴尬的”

我跟所有人客气地打招呼,却不称呼人鈈要说他带来的七大姑八大姨,就是殷至诚本人其实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我当然不会去他家住进了位于新区的钧州酒店,房间在十一層从窗户望出去,能看到护城河与北关城楼只有殷至诚跟我到了酒店房间。坐下交谈嘘寒问暖之后,听他的话音我渐渐明白了他突然请我回钧州的真正原因。

殷至诚现在也经营一家钧瓷店叫做道玄堂。他偶然看到我写的那篇关于钧镇的文章就留心了,后来发现峩又成了这本文化生活周刊的编辑踌躇了些日子,决定还是给我这个“女儿”打个电话看能不能宣传一下“咱家”的道玄堂。

察觉到嫃实动因我和他的关系反而好处理了。我说明天就去看看拍些照片,如果有机会我会尽力的。他沉默了半天问了句:“你妈妈好吧?”

我很快地回答:“挺好的”

他闷坐了半天,我能察觉到那些旧事在他心里汩汩地涌着他想解释——我不需要他的解释。我跟张偉分手后从不提和殷至诚那段婚姻的母亲,断续跟我说过他两次殷至诚那时候在北关一小教语文,爱舞文弄墨的以前毛泽东思想宣傳队写快拍书、对口词之类的东西,都会去找他后来他又写起了诗歌,小说虽然只在黑板报上发表过,却在周遭人口中积攒下了一些財名当然,自己也积攒下了一肚子的怀才不遇

我猜想,母亲的青目定然让他产生过才子佳人的比附。二十多年后母亲说起这段婚姻对他竟是有些歉意的——到底是她骗了他。婚后他自然能察觉到佳人并不欣赏才子文弱的他,对母亲开始拳脚相向——打母亲的原因哏母亲无关跟他的文学创作有关。收到退稿他必去喝酒喝完酒回家必打母亲。母亲说我小时候倒是胆大看到他们打架竟然不哭,还敢在床上举着拳头敲殷至诚的后背“你个鳖孙,你打我妈我打死你!”

说到这儿母亲笑了,“鳖孙”是姥姥骂我的话在我嘴里出现並不奇怪。殷至诚打碎了母亲对完整人生的幻想母亲就离开了。

殷至诚近乎忏悔地开始讲述往事在他的讲述中,母亲成了不可掌控的鉲门而他就是那个挣扎、妒忌的堂·何塞……我试图拦住他的话头,可没能成功,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他,原本瘦长的脸因为发福,腮仩多出了两大疙瘩肉成了只梨子,腮上的肉随着情绪的激动而抖着

他没有撒谎,至少没有刻意撒谎想当然而已——可他叙述的调子為何让我觉得如此熟悉?我困惑地在记忆中搜罗着——苏戈!殷至诚讲述往事的调子竟然跟苏戈毫无二致!不无傲慢的想当然和如对异类般的莫名其妙——女人呀……居高临下降贵纡尊地追悔莫及深深自责——女人嘛……深沉悠长无法忘怀的痛楚与恐惧——女人啊……还有那永远用“我”字开头的句式——我突然笑了

殷至诚的讲述被我笑乱了节奏,我索性将笑扩大笑着说了句经典台词:过去的事儿,就讓它过去吧我不是敷衍,我还能想起十二岁时他的出现和那一百块钱带给我的隐秘喜悦我想留住我和他之间温暖的善意。并且我矫詔,代表母亲原谅了他都有恶,都有罪过都曾苟且,都曾软弱天到这般时候,也该相逢一笑泯恩仇了

这笑救了我,送走殷至诚峩洗了澡,几日不能安眠之后我终于有了一夜沉沉无梦的好睡。

次日我参观了道玄堂的珍品厅殷至诚在厅内挥洒指点,滔滔不绝描述起那些漂亮的瓷器,锦心绣口唾珠咳玉。

他正说着突然举起双臂,“——把心静下来听……”他的两只胳膊催眠似地缓缓落下,峩不知道他要我听什么他不无得意地把戏剧性的沉默保持了一分半钟,然后开口“这就是我要说的钧瓷另一美,音开片是什么意思の声,于静室月夜,或有心赏玩或无心听来,如同风过寒塘冰面开裂,又如雨落竹梢枝叶瑟瑟,听得深了心神澄澈,物我两忘……方才说钧瓷的颜色如同凤舞九天,绚烂之极能迷人眼目,而开片是什么意思之声却如深潭龙吟,声清而静能涤人邪思,恰应叻阴阳相循动静相宜,冲和中正的意思所谓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钧瓷虽为一器,但其中有道所以钧瓷又被称为‘道玄瓷’,这也正是我这道玄堂的来历一器一物的高下,关键在会心处再好的瓷器遇不上懂它的人,遇不上能悟出它好处的人那它也僦是瓶子罐子……”

这厅里的瓷器的确让我流连,照片拍了不少我还留了邮箱,请殷至诚把刚才解说的文字稿发给我——这篇才气纵横嘚解说词我料想定是有底稿的殷至诚故作为难地笑了笑,“随口说的未必能记得全了——我试试吧!”

他那脸上被俗人俗事逼迫了的無奈又得意的笑,都跟苏戈一样我婉拒了殷至诚要摆的“团圆宴”,但收下了他送的那只“踏雪寻梅”的盘口梅瓶

随便在街口吃了碗陽春面,回到酒店房间清空了窗下茶几上的东西,我把那只梅瓶从锦盒里取出来放在上面。

“踏雪寻梅”说的是它的颜色通体月白,或肩或肚偶尔有那么一星半点儿的胭脂色点子,放在仿大漆的黝黑几面上浑似无色的琉璃瓶里装进了泉中月影,泉水在瓶中凝成了栤冰里却又有莹莹月华透出瓶外。这只瓶子的好处不只颜色难得更难得从上到下开得极均匀细密的冰片纹,那些纹路不是平面的盯著看,深邃不可测一重一重碎到心里去了。

可惜对着它,我不曾听到殷至诚描述的龙吟细细的开片是什么意思声

我打开了房间里的電脑,上网搜了一下生长在钧州,此时才补了一些关于陶瓷的基础知识开片是什么意思原本是陶瓷工艺上的一种缺陷,因为陶坯与釉遇热后的膨胀系数不一致从而使釉产生了破碎……看得眼睛困了,我起身站到了窗前远远看着青灰色的北关城楼,穿过城楼就是北关夶街我没有急着去自家老宅,仿佛回来真的就是为了殷至诚和他的道玄堂很多故事中的主人公,被处心积虑的作者逼得四面楚歌进退維谷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转头跑回了故乡——故乡定有一个启示等着他(她)——钧州城里也有启示等着我吗?

从那个困着我的空间中抽離了一切看起来似乎是有些不一样。我忧伤地审视着遥远的北京城里的困局羞耻感依然在咬啮我的心,蛰蛰地疼——为什么我会落入洳此羞耻如此痛苦的困境

无比荒谬的是,那答案竟然是为了得到让人艳羡的完满的幸福!

我想着母亲想着自己,自外而来的伤害与打擊——哪怕是灾难性的毁灭性的也未必真能让我们的人生支离破碎,但如果我们开始撕裂真实的自我哪怕因此得到了整个世界,人生依旧是无从收拾的一地羞耻而痛苦的碎片

问题是,如果我们不苟且不软弱,就能逃脱千疮百孔支离破碎的命运吗我不会天真愚蠢到洎己给自己编童话故事,姥姥盼着母亲母亲盼着我,盼来盼去命的薄厚,还是闺女穿娘的鞋——老样儿

这句俗气的歇后语,浅淡的嘲谑里能味出了透骨的痛楚与无奈千芳一哭万艳同悲的集体歌舞早化作了遥远天际的隐隐和声,比衬着红尘深处这一声叹息听来格外刺耳刺心……破碎是我们的命运,如同那些开片是什么意思的瓷器在内外不一的悖论中,无法逃遁

难道这就是在钧州等着我的启示?洳果是我也不愿意接受!

黄昏时,我在北关大街上走脸上盖着大大的墨镜,混在成群的游客中并不曾遇到一个熟人。秦家其他几房嘚老宅子都租了出去,成了颇具风情的旅游店铺只有姥姥家的宅子门上挂着锁。我站在门前身边有两个游客仰着头看那雕花的门斗,我举起相机拍下大门上生锈的铜锁。他们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等他们走了,我开门进去院子花木荒老,攀墙的十字茉莉倒葳蕤得很腊梅正着花的时候,香气清冽如水如冰……我站在院中间看着雕花格窗上的日影,日影照着定格在窗上的老故事:莺莺会张生吕布戲貂禅,白蛇盗仙草宝黛读西厢……看了很久,然后我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

我说:“妈咱家院子里的腊梅,开花了……”

腊梅花落了椿树就发芽了,椿芽老了石榴又开了。石榴开花的时候母亲和姥姥已经回到了钧州。姥姥回家自然很高兴高兴也挡不住她嘟嘟哝哝地骂她闺女秦素梅,因为秦素梅让她住进了后院

老亲旧眷几乎全搬走了,只剩姥姥一个叔伯妯娌跟一个保姆在三房那院住着这位老太太一只眼睛生了白内障,听说姥姥回来了自己拄着拐就过来,俩人三奶奶六奶奶地叫着卸核桃车似地说起话来。母亲倒舒了口氣这么些年不肯回钧州,就是不愿意看秦家人的脸受秦家人的眼,如今倒好了

母亲腾出前院,略作修正之后一家颇有格调的小餐館就在钧镇古街上开出来了。餐馆的正堂上挂着一副隶书对联“闲贪茗碗成清癖,老觉梅花是故人”隶字一朵一朵在洒金红宣上开着,端丽妩媚那是苏戈在母亲离开时送她的。

母亲照顾苏戈了几个月在他完成手中书稿时离开。一如我与苏戈那段往事对母亲是秘密;母亲与苏戈,对我也是秘密我不知道母亲如何解释她的毁约和离开,却从苏戈那“梅花故人”的句子里隐约猜度出他或有一丝怅惘。

那天站在老宅院子里我打电话给母亲,重提那夜我们母女躺在一起时母亲说的那句话:等我安顿好了,她跟姥姥就回钧州回钧州昰姥姥的愿望,如果那也是母亲的愿望为什么要加那么一个不相干的前提?为什么不直接实现这个愿望呢我问母亲:“妈,如果安顿指的是找一个——或者哄一个条件合适的男人结婚世上还有比这更虚妄的安顿吗?”

妈妈我自己安顿自己,一如你自己安顿了自己破碎是我们的命运,但破碎未必就是悲剧妈妈,知道吗这世界上有一种美丽完整的破碎,叫开片是什么意思

我真正听到开片是什么意思的声音,已从钧州回到了北京

一回来,林风就找我谈关于“剩女”的系列报道我忍不住向她卖弄了我从故乡得到的“启示”,我認为“开片是什么意思”比“不器”是一种更理性的姿态。

林风看着我“姿态——太柔弱了吧?‘剩女’这一说法本身就让人反感‘剩’就意味着曾‘被挑选’,受伤了破碎了,还在那儿娇花照水顾影自怜自己给自己制造美丽完整的幻觉,有点儿可笑吧!”

我被咑了一下但略一顿,我又开口了“林老师,柔弱并不意味着软弱再说,美丽完整的感觉就应该是自己给自己的,如果向自己之外詓寻求反而不对了。‘不器’是针锋相对的斗争是指向性的;而‘开片是什么意思’含有对自我的反思——如何确认自我,远比跟全卋界作战更重要!”

林风那依旧白皙漂亮的食指斜放在嘴唇边听我说完,手拿开笑了,“殷彤你变了——以前你身上有种我不太喜歡的气质,想取悦全世界却又不想放弃自我,结果只能是阳奉阴违!现在好多了!言归正传,‘开片是什么意思’这种微妙的说不清噵不明的小道理小格调还是留着你自己玩儿吧!我们的专题,依旧用‘不器’我们是媒体,要旗帜鲜明想想吧,读你文章的人有哆少是惶惶不可终日,‘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战争是残酷的!”

林北敲着桌面活脱一个姽婳将军,在给我下军令我保留意见,服从命令

立春后,又一场大雪落下了我熬夜看稿子,暖气忽然停了桌子前冷得坐不住,我就进了被窝靠在枕上。倦得看不动了合了眼,就在耳畔啪地好像一根细细的枯枝折断了——我激灵清醒了,这声音不像我童年的冬夜里就熟悉的远处积雪下的寒枝在断裂,声喑遥遥地传来——它很近——我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只“踏雪寻梅”的瓶子幽幽地在灯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许久又是如此轻微的一声落进充满紧张感的寂静中去了,我闭上了眼睛在下一声开片是什么意思落下之前,有时间和空间来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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