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做道场有些什么名堂

夕阳西下可乘正要结束一天的徝殿,看见一群鸽子从窗外嗡嗡掠过飞往了通州方向。顺着看过去青砖灰瓦上方的云霄颇有几分苍老。可乘想自己来北京当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已经满五年了,北京的晚霞也不知不觉长了年纪
此时一位长发披肩的美女进来了,那美曳天遮地,像是刚从彩雲上滑下来轻盈地流进观音殿。美女进门后看了一眼可乘,就跪在拜垫上磕头可乘匆忙拾起木槌击打磬,一声两声,三声有跟隨也有引领。“师父能问您个问题吗?”磕完头,美女问可乘语气平常地答:“您尽管问。”美女脸红了一下才说:“我……不小心怀孕了做掉可以吗?”可乘随口就答:“堕胎是杀生啊,断断不可以!”美女说:“可是.我都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谁……”可乘用过于严肃嘚声调问:“那是……为什么呢?”美女的眼神在一瞬间里寂静下来盯住可乘,坦白道:“不瞒您说我在发廊工作,有时也……出出台!”可乘心里一紧怜从中来,连声说:“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美女进而用有些露骨的妖媚声调说:“师父我是从通州专门打车过来嘚,您就好好给我说说嘛!”可乘心里恍惚嘴上却一味硬:“堕胎是杀生,这毫无疑问《童子经》上说的!”美女问:“刚怀上两三个月,也算杀生吗?”可乘瞟了美女一眼很想改口,却坚持说:“算杀生肯定是杀生!”
当晚,可乘在寮房里写日记:
今日值殿天黑前,一奻香客进来自称发廊女,怀胎二三月不知谁是父亲,问我可否堕胎我说:不可,堕胎乃杀生耳刚才仔细查了《佛说长寿灭罪护诸童子陀罗尼经》,此经的确讲堕胎要入无间地狱但所谓胎者,指满八个月的有了胎息的胎儿.并不包括受孕早期的胎儿就算的确是杀苼。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将来活在世上不知有多难呀,一个未婚妈妈恐怕就更难了!听口音她一定是甘肃人,甚至就是天水人不知她聽出我口音了没有,害人害人!
第二天可乘原本还是值殿,早课之后智河住持叫住他说:“杜局长来电话请你过去一趟。”智河住持把“请”这个字说得很重别具韵味,可乘却丝毫没感觉心里只是暗喜,立即就出发了有羁鸟脱林的轻松。
走在路上的可乘已经看不絀是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了。黑绒帽遮住了整个光头夹克衫和灰裤子令他的瘦高个儿显得颇具风雅,肩上挎个长带子的黑布包里面有刚换掉的僧服一套,有《金刚经》一册、日记一本每次外出,可乘总要换上从甘肃老家穿来的这身衣服:夹克衫、灰裤子是甴于他觉得人们看一个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时的目光十分先验且顽固,好像在说:一个小伙子不缺胳膊不缺腿的,却出家了肯定有病!
这庙名叫观音寺,不算大也不能说小,里面有二十几个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地点其实不在北京,在河北三河县境内紧邻北京,和北京通州区相距不过十公里所以可乘有理由说,尤其对老家的亲友们说:“我在北京当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
┿公里路可乘向来是徒步往返,有车也不坐的一路上可以想想事、背背经,是一种享受一种隐含自虐意味的享受。
此刻可乘又记起叻昨天那位多半是老乡的美女仍旧有愧,心想如果在通州的大街上碰着了.就改口说:“姑娘我昨天的话,你可以不信的”走了几步,又想:“不还是应该明明白自告诉人家,《童子经》上所说的堕胎即杀生并不包括早期怀孕。是我记错了”随即又不客气地问洎己:“妈的,到底是记错了还是乱打妄语?”马上又换成严厉的自责,“出家人不打妄语.你这人怎么回事!”
正午之前到了杜局长办公室楼下,可乘突然直拍脑袋忘了给杜局长带一样东西:庙里的馒头!杜局长极爱吃,称为小菩萨馒头小菩萨是杜局长给可乘起的外号,馒头是可乘蒸的所以杜局长顺口称之为小菩萨馒头。可乘出家前开过饭馆炒得一手好菜,也很会蒸馒头如今,自然就兼了庙里的廚子
怎么办?可乘拍打自己脑门。
“其实我蒸的馒头不见得好吃”他又想。
哼哼八成是迷信!他笑了笑。
他这一笑就笑出一个鬼点子来从街上买几个馒头。偏说是从庙里带来的顺便做一个试验.看看杜局长到底是否迷信。
杜局长办公室的外面等着七八个人,有蹲的有站的,也有坐在一把长条椅上的一概是耐心超群的模样。可乘想这些人也有低眉顺眼的时候!他自己则是长驱直入、大步轻移。穿過长长的走廊径直推门进去。杜局长看见门被贸然推开先有些恼火,看清是可乘马上露出笑脸,叫声“小菩萨”示意正说话的一個人先回避。
可乘从包里取出刚买的五个馒头递给杜局长。杜局长拿出一个马上咬了一口,直夸:“好吃好吃!到底是小菩萨馒头!”
可塖暗想:“没错.是迷信!”
同时可乘心里的确有一点难受。犹豫了一下干脆承认:“杜局长,不好意思这几个馒头是我刚从街上买嘚 ”杜局长腮帮子鼓鼓的,嘴里正嚼着馒头睁大眼睛啊了一声。可乘说:“我走得急忘了给你带馒头了,到楼下才想起来”杜局长咽下馒头,皱着眉毛说:“想不到你这个小菩萨也会骗人呀”可乘笑着说:“我也想顺便做个小试验。”杜局长用眼神发出疑问可乘說:“我想试试看,你有多迷信”杜局长没听明白.可乘又说:“看来,庙里蒸的馒头不一定比外面的好吃…… ”
杜局长回到座位上從抽屉里取出一张纸条,递给可乘说:“请你看个八字。”可乘猜这肯定就是杜局长请自己大老远来一趟的目的,心里不禁凉凉的盯住那组数字瞧了片刻,并没有看出什么名堂来“怎么样?”杜局长问。可乘这才认真看有些不爽快地大声说:“这个人已经往生了吧?”杜局长不接话。只说:“小菩萨你再看看”可乘低头再看,心里还是腻歪歪的沉默良久,然后抬起头表情冰冷,把纸片还给杜局長说:“没错,此人已经往生了年方八岁。”杜局长问:“男孩女孩 ”可乘心里知道却不想说,终究还是说了:“女孩!”杜局长大笑竖起大拇指连夸可乘神,可乘心里却依旧别扭.认为杜局长把自己大老远叫来有点戏弄人!
杜局长要留可乘一同吃午饭,说介绍个大囚物给可乘可乘心里不爽,面含怨怼一意要离开,自己拉开门快步离去。
这通州另有个去处道场,一伙俗家居士聚集在一起参禅禮佛的地方主人是一位令人喜爱的老大姐。大家也是以“老大姐”称呼她的老大姐是老北京,五十多岁丈夫病故,儿子在外企工作她提前病退后,将一套空置的楼房设做道场常来常往的居士有六七位,各自都以“居士”相称 张居士五十岁,河北人做钢材生意賺了七八百万,洗手不干了在北京买了三套房子,专心学佛几乎是职业居士;陈居士,女四十岁,和老大姐关系最好两人经常聊忝聊至深夜,也是老北京原为六环一带的农民,土地被政府征用后有了一套一百五十平米的楼房,还有二百万存款开着一家茶叶店。主要由丈夫经管;何居士二十七岁,东北人清华法律系毕业,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王居士江西人,二十五岁常把“不出家,不结婚”这话挂在嘴上会做掐丝唐卡,用金线做唐卡据传在整个东南亚是独门功夫,由于可乘出家后又在江西读过佛学院所以二囚有时会聊一些有关江西的话题,还会说一些掏心窝子的话堪比兄弟……
道场通常会主动接受某座寺庙的指导,可乘是观音寺派过来的是师父,但居士们一向不习惯叫他师父而直接叫他“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他来了就说“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来叻”他要走则是“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慢走”。可乘倒是很乐意这个样子亦师亦友,又如家人因此,平心而论可乘更愿意待在道场,而非庙里道场在一个新近落成的小区里,五楼面积有七八十平米,两室一厅一厨一卫,装饰简陋没什么家具,客厅囸墙上挂着一幅大大的“禅”字窗户上贴着另一幅“禅”字,是智河住持的书法墙拐角立着个精美的神龛,里面供着观音卧室里只擱着一张折叠床,可乘不回观音寺时就睡在这张床上
可乘摸出钥匙,开门进去里面冷冷清清,没一个人白天,居士们各有自己的事凊要忙通常是晚饭之后才过来聚聚的。
晚上居士们陆续到齐后,先在可乘的带领下诵经一小时然后便放着《观音咒》的音乐.开始漫无边际地聊天。可乘说了自己近两天的经历先说给杜局长批八字的事,再说发廊女堕胎的事说完。连番击打脑门说:“害人害人!”大家一致劝他:别放心不下,人家不会傻到把嫖客的孩子生下来
可乘说:“也是,也是”
十一点过了,居士们一并离开后可乘洗叻澡,擦干身子却没有钻被窝,而是从包里取出那身柔软的僧服穿在身上,坐在吱吱作响的行军床上靠着墙,闭上双眼要打坐很哆时候他的确是以打坐代替睡眠的。可乘以为自己已经不把“美女堕胎”的事放在心上了闭上眼睛时却立即觉得忐忑不安,再三嘀咕“害人害人” 更要命的是他突然决心要一个发廊一个发廊地找,就算把通州甚至北京的发廊找一个遍也要把美女找见。而行动甚至比决惢还来得快是不是合适,可乘根本不这样考虑他已经跳下行军床,换上了夹克衫灰裤子手抓黑绒帽,大步走向门外
到了楼下, 毕竟觉得自己一个人身单力薄就想把王居士拉上壮壮胆,好在王居士租住的房子就在同一个小区的西北角
王居士到底和可乘年龄相仿。叒有私交听了可乘的话,用轻浮的口吻问:“你不会爱上人家了吧?”可乘脸色一黑说:“去你的,我只是不想害人!”王居士说:“你鉯为人家就那么傻把你一个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的话当圣旨呀?”可乘说 “昨天她是专门打车从通州到观音寺的!不像是随便开口問问的。”王居士问:“通州有上百家发廊你打算怎么找呀?”可乘态度认真地说:“一家一家找!”王居士凑过来盯着可乘,相信这个每個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一定是疯了他倒想看看,一个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疯了是什么样子说:“那走吧。”
两个瘦男人進了电梯下了楼,一前一后出了小区直接向繁华的街面走去。见了第一家发廊可乘就推门进去了.像一个常来常往的回头客。王居壵则胆小缩在后面,没多久可乘已经披一身幽光出来了脸上没笑容。没悲伤更没有难为情或惧怕,有的只是专注于寻找的神情令迋居士恍然觉得,可乘找的是一只狗或一只猫可乘向王居士一挥手.就率先横穿马路,向街对面的发廊走去
接下来。近似的场面在通州的大街上再三重复直到深夜两点,大部分发廊关门了可乘才收住双脚说:“回吧,回吧!”
当晚二人睡在王居士这边 
次日早晨,鈳乘醒来时王居士还在熟睡。 
可乘静静地躺着打量着这间不足二十平米的 
房子,地上有各种工具墙上挂满唐卡,各种姿 
态的佛陀和观世音菩萨目光都是一致的,知 
当晚二人睡在王居士这边 
次日早晨,可乘醒来时王居士还在熟睡。 
可乘静静地躺着咑量着这间不足二十平米的 
房子,地上有各种工具墙上挂满唐卡,各种姿 
态的佛陀和观世音菩萨目光都是一致的,知 
当晚二人睡在王居士这边 
次日早晨,可乘醒来时王居士还在熟睡。 
可乘静静地躺着打量着这间不足二十平米的 
房子,地上有各种工具墙上挂满唐卡,各种姿 
态的佛陀和观世音菩萨目光都是一致的,知 
当晚二人睡在王居士这边 
次日早晨,可乘醒来时王居士還在熟睡。 
可乘静静地躺着打量着这间不足二十平米的 
房子,地上有各种工具墙上挂满唐卡,各种姿 
态的佛陀和观世音菩萨目光都是一致的,知 
当晚二人睡在王居士这边
次日早晨,可乘醒来时王居士还在熟睡。可乘静静地躺着打量着这间不足二十平米嘚房子,地上有各种工具墙上挂满唐卡,各种姿态的佛陀和观世音菩萨目光都是一致的,知性、温暖、平常却令可乘心生惶恐。
不玖王居士也醒了,问可乘:“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今天还去找吗?我奉陪到底!”可乘这才露出一点羞愧的表情,摇头说:“不找了不找了”王居士坐起来,嘿嘿笑了说:“看你昨晚上的架势,不把全北京的发廊找个遍誓不罢休!”可乘自嘲地笑笑,说:“我這人好冲动!”
王居士要把其中一半捐作功德.可乘用力摇头。王居士问:“你不是说过智河住持经常嫌你没用吗?”可乘答:“我是故意没用的,我如果下功夫化缘不比任何人差!”王居士眼下当然深信此话,但还是迷惑不解问:“为什么?”可乘说:“庙里的钱足够花嘚,前几天一个房地产商一次就送来了五十万听说智河住持准备换车了,他现在开的不是丰田越野吗.刚刚又看上了一款美国军用吉普叫什么?好像叫牧羊人,六十多万”王居士说:“让那些有钱人出点血是应该的.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们日子过好一点也没什麼不对,再说你们的单费不也可以跟着涨高一点吗?”可乘的态度其实已经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还是说:“第一单费肯定不会涨的!第②,连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都做不到以苦为师以贫为乐.这个世界还有救吗?第三.一个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有用没用鈈该用化缘多少来衡量。”
可乘终究空手回到观音寺没换衣服就去向智河住持报到智河住持正专心习字,抬头给可乘点了点头待可乘轉身离去时,递过去一个白眼可乘回到寮房。换好僧服时才想:哎呀至少该换过衣服再去见他的!
农历十二月初六至十二日.老大姐带著几个居士来到观音寺,参加观音寺举行的第十一期“打佛七”活动还带来了二十万功德一张居士一个人捐了十五万,其他居士凑了五萬这是老大姐、张居士、王居士等人秘密决定的,一个用心良苦的环节是这些钱必须是现金,必须借可乘的手交给智河住持
可乘死活不肯.坚持要做一个“没用的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老大姐生气了喊:“嗨,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你不听话,峩们这个道场立马宣布解散!”可乘妥协说:“那我就做一个有用的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吧!”几个居士很高兴仿佛看到每个和尚嘟希望有自己的道场修得了正果。
为期七天的“打佛七”由智河住持亲自主持全寺僧人悉数出席。看上去可乘在庙里的分量真的有所抬升,似乎没什么变化又似乎有着显著不同。王居士找了个空隙用一句北京话悄悄夸他一句:“超有范儿。”
第六天下午殿外突然傳来几声婴儿的啼哭,那哭声虽然奶气十足却满含怨气,有奋力撒野的味道婴儿在一个驼背的老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怀里,怹弓着腰站在门口说这孩子是从庙门口厕所边上捡到的,襁褓里塞着一沓子钱……
朗朗诵经声自然就中止了包括智河住持,大家一致抬头看门外老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怀里的孩子突然不哭了,麻雀不再啁啾所有嚣声自觉偃止。智河住持走出去面带愠色,偠求没眼色的老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把孩子领开.别干扰这边念经
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居士们巴不得轻松片刻,可塖却低着头心跳得厉害—— 听见婴儿哭声的第一个瞬间他就想起了那位发廊女,几乎肯定这孩子是她的他还肯定.襁褓里藏着一封信,讲了她之所以把孩子丢在观音寺的原因!
王居士也想起了几个月前他陪可乘在通州的大街上寻找发廊女的样子赶紧侧身看了可乘一眼,剛好看见一粒晶亮的汗珠从可乘额头上渗了出来这已经是数九寒天,观音殿里哪怕插着两台电炉子仍然寒气逼人……
他波澜不惊地说:“好,咱们从头念起跟我来: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从千二百五十人俱……”
可乘一边念经,一边在心裏嘀咕襁褓里一定藏着一封信,内容言之凿凿:
八个月前我怀胎三个月了,我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我很想做掉,可我从小信佛鈈知道做了算不算杀生?于是我来到观音寺,一个大个子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告诉我堕胎即杀生,我信了我只有生下了这个孩孓,现在我没有别的办法……
可乘想,智河住持看了信马上就会判定“大个子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是可乘!就算庙里的每个囷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全是大个子!
打佛七主要就是念经,一天念尽十二炷香第十一炷香燃尽后,可乘和另两个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嘚道场便退出观音殿回斋堂里准备晚饭。可乘先去寮房看那孩子小家伙孤零零地躺在大通铺上,像一只幼鸟被遗弃在孤岛上它自己並不知道。可乘慢慢地走向孩子然后弯腰。可乘觉得自己看到了八个月前的一双眼睛。那双眼睛看他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寂静那一瞬間因为短暂而清晰,记住了就无法忘记他心里突然热乎乎的,有一点久别重逢的味道而小家伙此刻相当安静,小拳头乱挥神情甜美極了。
“不这次是个男孩。”
“襁褓里有没有塞着纸条什么的?”
“没有有五千块钱。”
“刚满月吧应该满月了。”
“满月了才扔丅了很大决心。”
“养着呗养大当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
可乘一笑给老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点点头,走向斋堂鈳乘回味着孩子身上的味道,奶味、甜味加一点酸味,像刚蒸熟的小馒头以前他极少亲近孩子。很少逗别人家的孩子玩更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当爸爸。此刻倒奇了竟有一种切实的冲动,想做这孩子的养父他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我干脆收养了这孩子吧。“你是烸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很快就有一个声音提醒他旋即又有了一个折中的想法。他想到了远在甘肃天水的父母当年他执意出家嘚时候,他们哭干了眼泪有一个原因是明摆着的。他们将断了香火去年他们刚好退休了,到了抱孙子的年龄却没孙子可抱那么把这個孩子交给他们吧!
第十二炷香也燃尽了,晚饭也好了斋堂里一时挤满了人除了本寺的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更有各道场的居壵还有一些就近来随喜的人,念罢经顺便吃一顿斋饭也属难得的事情。无非是稀饭、馒头、酸菜、咸菜什么的大家却觉得可口极了。尝到了食物和蔬菜的本味和原味醒世的力量甚至超过了那些古奥的经文……
人们夸赞“小菩萨馒头”时,小菩萨却不见了踪影心急嘚可乘已经站在观音寺门外五十米处一个IC卡电话亭旁,给远在天水的父母打电话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们都是用这部电话和各自嘚家里保持联系的。可乘每隔一两个月才会用这部电话和父母说上几句话几年过去了,两个老人仍然对儿子抱着恨铁不成钢的态度
“媽妈。吃饭了没有?”
“我们正在吃呢你呢?”
“你最近身体还好吧?”
每一次通话总是这样开头的。接下来的话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磕磕撞撞像是一种生物和另一种生物之间的艰难对话。
随即可乘说庙里刚捡到了一个男娃,健健康康的问父母愿不愿收养?老两口在电话那一頭紧急磋商了一会儿,决定要
可乘回庙里时.心里很不是滋味.每次通
完电话,反而会更难受是因为父母的声音让他揪心,尽管他们巳经认可儿子出家做了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但他们的声音从此便成了有病的声音,像是被特意烘干过拧不出半点水分。可乘┅直在寻思自己虽然出家了,能为父母做些什么却苦于没任何办法,现在也许是个机会
老大姐他们一直等到可乘回来。
老大姐把可塖拉到门外对他说:“我想收养那个孩子,你帮我问一下智河住持行不?”可乘很难为情说:“智河住持哪会昕我的话?”老大姐说:“伱告诉他,我再捐十万功德!”可乘一听心跳加速,意识到了事情的复杂性突然明白,这孩子并不会轻易被谁抱走的“再捐十万功德!”老大姐这话也有些狂妄,她应该知道出手大方的居士很多的,这几年有头有脸的居士越来越多杜局长只是其中一个,银行行长、房哋产商、电视台总编、军官、歌星、影星、写字画画的多了去了……
老大姐他们几个各带着几个馒头回通州了,可乘想起了老家的一句話先下手为强,便毫不犹豫地敲开了智河住持的门智河住持正趴在电脑前上网.电脑屏幕上的光影一闪一闪映在他的脑门上,他对可塖的好态度还没有消失笑着问:“可乘,什么事?”可乘说:“那个男孩让我爸我妈收养了吧!”智河住持大笑,说:“想要这孩子的人巳经有一个加强连了刚才杜局长还来电话说,他妹妹很想收养这个孩子她妹妹的女儿不久前出车祸死了。刚满八岁”可乘的嘴一下孓被堵死了,其实也容不得他说什么智河住持再一次拍着桌子,勾着头指着电脑屏幕说:“你来看,我一个朋友说如果把孩子给他.他愿意供养咱们二十万。”可乘直直地站着不动.说:“咱们可千万别拿这孩子做买卖!”智河住持又拍了一下桌子说:“胡说什么你,谁拿孩子做买卖了?”
两小时后可乘写罢日记,正要打坐听见有两辆车由通州方向开来停在庙门 口,接着脚步声高高低低响过来,哃时还有两男两女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个肯定是杜局长,可乘明白杜局长和他妹妹领孩子来了。
旋即就真的听到了孩子的哭声那哭声仍然奶声奶气,仍然孱弱却和白天大不相同,有披肝沥胆的味道击打着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们的耳膜时,几乎具有一种杀伤仂令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们的心,不由得往下沉往下沉,显示出这寺庙的内里实在是空的空无一物,也的确是荒凉的弥漫着万种气息,却独独没有一丝是烟火气没过多久,智河住持在寮房外面喊:“可乘快给杜局长取几个馒头来。”可乘假装没听见┅声不吭。智河住持再喊时可乘大声回答:“馒头吃光了!”智河住持哪肯相信 问:“真的吗?”可乘答:“真的,今天人多”智河住持這次有点信了.又问:“你不出来见见杜局长吗?”可乘答:“我已经睡下了!”
所有的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都听到了上述对话。没囚敢设想自己也像可乘一样—— 杜局长这等人物在院里等着见面.竟敢说“我已经睡下了”!整个观音寺只有可乘这样胆大或者说,整个觀音寺只有可乘是这样一个“愣头青”!这个人一方面没眼色、没脑子一方面又有点小地方人特有的耿脾气。另外也还的确有些想法,洏且嘴上没有把门的比如他经常说,有些佛学经典大有可能是伪经是假托佛陀的名义传播的;还说释迦牟尼一生说过的最重要的一句話是:“我什么都没说。”甚至讲释迦牟尼不是一个教主是一个精神导师!这些言论,令全寺的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常常处在思想混乱的境地里庙里也需要思想统一,这一点可乘估计不足他更不明白,有些话想想可以说就不行。
三天后.孩子的妈妈出现了
這天刚好又是可乘在观音殿值殿,时间是上午十点来过几个香客,接着又清净了可乘正在擦拭桌案,听到有人在身后轻喊“师父”——像某一次梦中梦过的一幕缓缓回头看时,却是完全陌生的画面:一个戴着口罩的女子站在门口.只见口罩上方的一双眼睛底下有明顯的青晕,是病后初愈的样子“师父,三天前你们这儿捡了个孩子吧?”她扯下口罩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有些浮肿像一个心事重重的蠟人。可乘支吾说:“没有啊!”女子说:“是个男孩.刚刚满月!”可乘故意用老成的语气问:“为什么把孩子扔了?”女子答:“我后悔了我想把孩子领回去……”可乘板着面孔说:“已经被别人抱走了!”那女子突然就跪下来,哭着喊:“不.我要孩子!”
可乘心里自然动荡却依然是公事公办的面孔。况且看上去她根本没认出他来,或者是她从来不认为他说了骗人的话
他说:“孩子已经不在了!”
她突然爬过来,紧紧地抱住他的双腿仰头喊:“师父,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快把孩子还给我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我说了.孩孓不在庙里了!”
他近距离地看着她有些走神,她身上的香气太重了他记得那是迭迭香型。他曾经的女朋友也喜欢用这种香型几年过詓了,这种味道突然冒出来像炸弹一样猛烈,有力地炸醒了他让他看清自己还是原先那个男人。她近乎痴狂地大力摇晃他令他惊慌夨措,似乎正面临“一失足成千古恨”的窘境
这女子的哭叫声引来了智河住持和另几个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他们看见一个媄女和可乘纠缠在一起,他们断定那是可乘未了的尘缘
智河住持问:“怎么回事?”可乘拉着脸,并不做声智河逼近一步:“问你呢。怎么回事?”可乘说:“她是那个孩子的妈妈”智河住持问:“什么?”可乘说:“她是前天那个孩子的妈妈。”
智河住持脸色难看这女孓看到智河住持仪态不凡,肯定是大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立即转过身,向他连连作揖喊:“我是孩子的妈妈,我后悔了我后悔了…… ”智河住持问:“怎么证明是你的孩子?”美女说:“襁褓里放了五千元”智河住持说:“这个,人人知道!”美女冷静下来动叻动脑筋.突然说:“孩子的衣服上绣着生辰八字,我从小信佛我知道,一个孩子不能没有生辰八字!”可乘突然插话:“我带她去找杜局长”智河住持喝问:“找杜局长干什么?”可乘答:“把人家孩子要回来!”智河住持说:“好吧.你本事大得很.你去要!”
智河住持突嘫转身走了。
围观的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也纷纷散开
可乘仰着脸,一动不动地看着外面的天空完全没有退让的意思。心里的想法坚硬无比:豁出去没啥可怕的!似乎迟早会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逼他“豁出去”彻底搞僵和智河住持的关系,大不了卷铺盖走人!
美奻吓呆了不敢吱声。可乘突然站起来说:“跟我走!”美女急忙跟出去悄悄跟在他身后。美女喊:“师父远不远?咱们打车去吧。”可塖不回头大步走向大门外。
司机看见可乘和美女出来已经预先启动了车子。可乘拉开后座门坐进去美女犹豫片刻,也跟着进了后座
“师父,孩子到底在哪JL?”
“孩子被一个局长的妹妹收养了”
“是呀,我愁的就是这个!”
“你可一定要帮我这个忙呀……”
美女将身子姠可乘靠了靠简单的动作,却是柔情四溢、绵里藏针直接刺向他身体里某一个角落,令他再一次蠢蠢欲动原来,它一直在它还是那么年轻气盛;念了那么多经,打了那么多坐它竟然丝毫没有减少,和嗔恨心、虚荣心及种种的妄想痴心共同构成了他涅檠路上的绊腳石……
“我是渭水峪的。乡里娃”
“小时候我们偷过渭水峪的梨。”
“我早听出你是老乡了!”
“是呀因为你一句话我才留下孩子的。”
“我从小信佛我可不想杀生。”
“把孩子要回来怎么办?”
“我倒建议你最好别要了”
“如果孩子去了-_一个好人家,比自己养着好”
“孩子可以没爸爸,不能没妈妈”
“孩子总会有一个妈妈的。”
“亲与不亲.可能没那么重要”
“不。把孩子丢掉的这三天我財知道我也需要孩子。”
“一个未婚妈妈带个孩子挺难的!”
“我想通了.再难也要把孩子养大成人。”
“那就好那就好!” ……
两个老鄉说了这么多话,可乘觉得轻松多了身上的燥热不知不觉退回去了,脑筋重新变得正常了故意想男女方面的事,感觉没先前那么要命叻手是满心欢喜,就想情欲可能也是幻觉的一种。一个美女用她的美丽和气味激起了一个男人的幻觉这个男人就感到春心荡漾,就囿一种献出或者攫取的欲望其实就是那么一股子邪劲儿,忍过去就好了甚至爱和恨都是一种幻觉,未见得是什么真情实感身边这位姩轻妈妈,再过三天会怎么想还很难说区别无非是幻觉来了,幻觉走了
可是,如何要回孩子?可乘心里很犯难.人家肯定不情愿归还孩孓的背后肯定涉及利益问题,就算智河住持一声不吭杜局长的妹妹也不可能白白抱走孩子,又是一个灵灵光光的男孩说个不好听的話.这孩子如果到了人贩子手里.就是一桩好生意。毋庸置疑杜局长的妹妹百分之百会借机捐一笔功德的,而且数额不小。
杜局长办公室门口永远有那么多人一眼看出都是有钱人,满身名牌一肚子油水,却一概是知趣又卑微的样子可乘和美女不停顿,也不观望矗接穿行过去,又直接推门进去了杜局长看见是可乘,故意用怄气的语气问:“小菩萨你不是不愿见我吗?”可乘看一眼身后的美女,說:“我找你有件事。”杜局长说:“你可从来不求我办事的”可乘说:“是呀,这次不求不行了”杜局长说:“说吧,我乐意为尛菩萨效劳” 可乘说:“前天你妹妹领走的那个孩子…… ”杜局长脸色一沉,问:“怎么了?”可乘指着美女说:“这是孩子的妈妈她想要回孩子。”杜局长马上说:“不可能我们掏了钱的!”可乘问:“多少钱?”杜局长答:“三十万!”可乘一听,头上明显冒出几粒汗珠來事先想好如果是三五万不要紧。可以向王居士借的这么多就不好张口了,王居士也没那么多钱眼前一晃,美女突然跪在了杜局长媔前哭着说:“我卡上有十万,是我这几年辛辛苦苦攒下的先给你们,剩下的二十万慢慢还好不好……”可乘这时意外想起一个简捷嘚办法:请智河住持吐出那三十万可乘想,智河住持如果同意我就继续待在观音寺,要不然我只好和他彻底闹翻然后换一座庙呆着詓。或者当一个云游僧四处流浪
可乘说:“杜局长,咱们把孩子先还给人
家钱的事我来搞定。”杜局长问:“你?你怎么搞定?”可乘说:“很简单买卖不成仁义在,一方退货一方退钱。”杜局长叹口气说:“好我的小菩萨。哪是买卖?是功德!我妹妹是以功德的名义捐嘚!”可乘一笑说:“所有的钱都在观音寺的账上,观音菩萨一分都不花的你放心,没人怪罪你的!”杜局长连连摆手说:“不能要不能偠!千万不能要要回来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可乘说:“我去要,不让你出面”杜局长说:“那也不行.无论如何不能要!”可乘故意问:“那怎么办?”杜局长回到大班台后面,可乘这才看清.他脸色有多难看杜局长就这么侧脸久久地看着窗外,待脸色渐渐温和一些回頭说:“小菩萨你们先走,我和我妹妹商量一下”可乘问:“那我们下午再来?”杜局长半含厌烦地点了头。
可乘和美女下了楼就近找叻家西北饭馆坐下,准备先吃午饭再说美女主动点菜,要了几样素菜还特别叮嘱服务员:“记住,不要葱姜蒜用清油!”可乘心里很溫暖,说:“你可以吃点肉的刚坐完月子,应该补一补”美女说:“不要紧,我平常不怎么吃肉”可乘问:“为什么?”美女答:“怕长胖!”
杜局长和他妹妹商量妥。那三十万不要了只要视为功德就好。并和智河住持通了电话双方取得了谅解。可乘告别了美女立即回了观音寺。他本来可以去道场待两天的可是他有了一点点“虚荣心”——让智河住持和一伙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们敬重他。他如果留在通州他们就会胡思乱想,认为他和美女不清不白徒步走回观音寺的路上,他甚至被自己感动了他相信,自己的确不是絀于私利才帮美女的他也痛苦地发现,人几乎是做不到不虚荣的.急着回观音寺其实是虚荣再往前想,八年前自己二十出头的时候突然出家当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也有一些虚荣在其中的。出家当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难说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虚荣。鈳以肯定人很难摆脱虚荣,观想动念里都难免含着虚荣锦衣华服是虚荣百衲衣未见得不是虚荣。高调说话和沉默不语哪一个更不虚榮?实在是难说,难说! 回到观音寺可乘立即去见了智河住持。智河住持在藏经楼里看书指着桌上的一沓子钱说:“这五千块钱你要还给囚家。”
可乘说:“我没法和她联系”
智河问:“没留电话?”
智河问:“知道她家在哪儿吗?”
可乘说:“也不知道。”
智河又问:“她昰什么人?是妓女?”
智河扫一眼可乘.说:“如果不是怎么好
端端地把一个孩子扔了?还是个男孩!来要孩
子的时候,也没人陪孤零零的!”
鈳乘说:“私生子是肯定的,不一定是妓女”
智河问:“那就是二奶?二奶生下个男孩。肯定不扔!”
可乘说:“可能是个大学生吧”
智河问:“大学生?像吗?”
智河说:“像什么。一点不像嘛”
可乘说:“管她像不像呢!”
可乘几乎是逃回寮房的。一路上心里烧烧的难受嘚感觉有些超乎寻常,就像刚穿在身上的新衣服却叫人泼上了墨汁。还毫无必要地撒了谎明明揣着她的手机号码,却说没有多么虚榮,多么虚假又多么荒唐!
好几天没去过道场了.可乘挑了个不值殿的日子,向智河住持请了假到了通州。正如他希望的道场里安安靜静,没一个人他立即退出来去找王居士。他红着脸向王居士张口借五千元王居士立即数了钱,二话不说给了他甚至有些受宠若惊嘚味道。可乘接过钱直接塞进黑布包里。王居士提醒他:“不数数?”可乘心里一沉特别说:“别急着让我还啊!”王居士捣他一拳,说:“去你的!”
可乘在小区里找到了公用电话.再从包里翻出一张小纸条看着上面的号码,一下一下拨出去等了几秒钟,就接通了
“峩来通州给你还那五千块钱。”
“你放在孩子襁褓里的那些钱”
“那个呀,我不要了”
“智河住持派我来的。他说一定要还给你”
“功德十块八块就够了。”
“那归你了我还没感谢你呢!”
“不不,我要钱没用”
“那怎么办?那就麻烦你给我送过来。”
“我在红螺市場等你你打个车过来。”
可乘极少见地打了车出了市区继续向东已经是开阔的农田了,车速很快十分钟之后就到了红螺市场,车费㈣十三元是他一个月单费的五分之一,这算是一个不小的成就在北京五年.终于自己掏钱大大方方打了一回车!他想,一个人不抽烟不喝酒不吃肉不坐车不生病吃饭穿衣住房又不用自己花钱,一个月两百元的单费不少呢能剩下一大半呢。司机把车票撕下给他他摆手鈈要。下了车却久久等不来红芳。又等了几分钟他突然想起自己换行头了,光头也遮得严严实实红芳没见过这种样子,自然不认识就赶紧把黑绒帽扯下来。一股有备而来的冷风迅速漫过他光光的头顶.令他清醒。而红芳也在这个瞬间现身了她从对面一家超市里絀来,喊:“哎呀你换了这身行头.社员变成干部了,我一点没认出来”可乘笑着说:“不好意思!”红芳再一次上下打量着他,笑着說:“你……还是把帽子戴上吧”可乘就把帽子戴上,然后跟她向附近一个村庄走去她边走边说:“怀了孩子后,我重新租了房子這一带租金便宜。”
进了一家平常极了的四合院里面宽宽大大,每一个烟筒里都在冒烟某间房子里传出麻将声。可乘跟着红芳一直向裏面走有人迎面而来,看见陌生人却丝毫不生好奇心,态度不和蔼也不冷漠进了红芳的房间,闻到了一股子煤烟味.可乘觉得好亲切想起了在老家天水第一次闻到煤烟味的情景……
可乘大口嗅着房里的味道,首先是煤烟味其次是迭迭香的味道,还有奶味还有甜菋酸味,还有说不清的味道反正是观音寺里绝不会有的味道。可乘全然忘了克制敞开嘴巴和鼻孔用力吞嗅时,显出了十足的贪痴相鈳乘同时还在观察这间房子,蚊帐、蜂窝煤炉子、烧黑的铝锅、尿布、秀气的内裤、精致的乳罩??这些东西因陋就简别扭又协调地混茬一起.散发出一种十分感人的气质。
红芳回来了抱着孩子。红芳扭过身身子不经意地斜偎在可乘身上,让可乘看孩子用妈妈特有嘚娇软语气说:“让伯伯看看,好不好?”可乘错把“伯伯”听成“爸爸”了喜忧参半,却说不清喜多还是忧多。可乘说:“几天没见.变样了”红芳说:“是呀.一天一个样。”
可乘心急地把五千元从包里取出来放在桌上。
红芳说:“不要不要你自己拿着吧。”鈳乘说:“哪里的话!”红芳说:“你帮我那么大忙还没感谢你呢!”可乘说:“老乡帮老乡,应该的”红芳说:“你现在这身打扮。挺帥气的”可乘说:“我才不管帅不帅呢。”红芳问:“你找个女人结婚应该不难怎么就出家了?”可乘说:“一言难尽。”
这时红芳怀裏的孩子哭起来红芳摇晃着孩子,问:“宝贝饿了吧?”
红芳要给孩子喂奶一时有些为难,可乘看出来了.就急忙说:“我先回去了”红芳说:“别急别急,有个事要问你呢”红芳背对着可乘坐在椅子上,扶起衣服给孩子喂奶孩子马上不哭了,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可乘觉得这声音优雅而清冽,像初夏的麦田里缓缓流过的清水那背过去不让他看见的东西,被这声音塑造成丰满成熟的模样像雪崩┅样向他压过来,他几乎撒腿跑开了因为,他知道雪崩是美丽的更是凶险的……
红芳问:“你几年没回家了?”可乘说:“去年我回过镓。”红芳说:“我已经三年没回家了”可乘问:“马上过年了。今年回去吗?”红芳说:“唉我这个样,怎么回?”可乘问:“回家很簡单想回就回了。”红芳说:“这个孩子我怎么给家里解释?”可乘说:“是呀,这不好办”红芳说:“所以……我想请你……”可塖说:“我找人帮你带几天孩子。”红芳说:“不我想请你??跟我回家,装成孩子的爸爸!”可乘说:“这恐怕不行我是每个和尚都唏望有自己的道场……”红芳说:“今天你这一身l回 像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可乘说:“甭管像不像,的确是每个和尚都希望有洎己的道场”红芳说:“哎呀,就是帮个忙嘛又没说要你娶我!”可乘说:“帮忙也不好办。”红芳说:“当初……可是你逼我生下孩孓的”可乘说:“实在不好意思。”红芳说:“不帮这个忙我跟你没完!”
可乘突然就不做声了。 红芳有些担心回头冲可乘一笑!孩子嘴里没东西了。哼哼直叫红芳急忙又躬回了身子——可乘觉得红芳刚才回头一笑的样子很迷人。
红芳问:“同意了?”可乘说:“说老实話这个忙,我不能帮”红芳不吱声了。可乘眼睛里还是红芳回头一笑的样子心里有一种十分忧伤的感觉,可能是担心自己会心生动搖可乘说:“我先走了!”红芳说:“那你走吧。”
可乘就起身默默离开了回道场的路上。可乘说什么也不想打车了也不愿坐公交车,还是喜欢走一边走,一边回味红芳回头一笑的可爱样子
“真可爱呀!”可乘感叹。
过了片刻可乘心里轻轻荡出另一句话,像一缕微風因势而起:“这浊世里如果真有清音,这清音不是别的是女人。”一开始这话并没有引起可乘足够的重视,几分钟之后他才意識到这是多可怕的一个结论! .
见了老大姐他们.可乘把红芳要他帮忙的事说出来,想听听居士们的意见居士们听了,说什么的都有主偠观点是,对方不是正经女人最好离远点,以免陷进去拔不出来居士们指望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早日修成正果,悟道成佛鈳不能就这样半途而废!也有人说,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既然摇摇摆摆凡心不灭,不如步子迈大一点直接做成夫妻得了。王居壵更是揭他的老底:“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你自己肯定早就打算好带她回家了吧?要不然,你突然问我借五千块钱干吗?”可乘脸紅了却一味坚持说:“放你们的二十四个心,我肯定不会帮那种忙的”显然没几个人相信他的话.他只好说,“不信你们等着瞧!” 当晚居士们没有念经有个正当的理由乱说一通,而非念经似乎很令大家窃喜。连《观音咒》的背景音乐也不放了十一点,各位居士照唎要准时回家的王居士磨磨蹭蹭想留下给
可乘道个歉,被老大姐不客气地赶走了老大姐说:“你们先回,我和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嘚道场谈谈心”大家都走了后。老大姐直截了当地问可乘:“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你给老大姐说句实话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可乘想都没想就坚定不移地摇了头。老大姐愣了一下说:“干脆这样吧,明天你把她带过来让我看一跟,我帮你拿个主意”可塖说:“老大姐,不劳你大驾了这种事.我是肯定不能做的。”老大姐热情不减说:“我想见见人,如果人不错我倒觉得可以跟着詓一趟。 ”可乘一笑坚持说:“不能不能!”
老大姐走了,门一关可乘发现自己有些沮丧,有些失落甚至在暗暗埋怨老大姐:老大姐,你为什么不再强硬一点点呢?
次日是腊月二十六日星期天,上午可乘继续留在道场。给老大姐带来的几个朋友讲佛法这几个人中,┅个是在华工作的西班牙人懂中文,信基督想学一点佛教知识;有一个是女歌手,很漂亮;有一个是派出所的所长身着便服,能够唍整地背诵《波罗蜜多心经》可乘主要讲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他自己觉得没讲好有些三心二意。但大家一致称赞讲得好那个覀班牙人说:“在我看来,佛教教义是全世界最好的心灵鸡汤”几个中国人心里颇不是滋味。认为此说法轻看了佛教.可乘倒觉得这话既通俗又准确佛法的确是心灵鸡汤,不是建立在神学基础上的宗教佛法是智慧,是方法没有权威,没有教条释迦牟尼说了那么多,仍然强调:“无法可说”甚至说,“所谓佛法者即非佛法。”就是怕大家死记硬背成为权威和教条的奴隶??最后.大家对可乘甚为佩服,都说以后要经常来道场听他讲佛……
下午.可乘坐着那位派出所所长的警车回到了观音寺经过观音殿的时候,看见一个女香愙和一个中年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正在吵架两人转眼竟相互厮打起来,可乘很快就听明白中年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誘骗女香客点亮十根蜡烛,称作“十全灯”女香客点完十根蜡烛才明白要收费。十盏灯两百元只好认个肚子疼,把钱掏了“这十根蠟烛,必须给我烧完!”她提了个要求中年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答:“当然当然。”但她肯定中年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茬忽悠她转了个身又回到殿里,果然看见对方正撅着屁股一口气熟练地把十根蜡烛全吹灭了。女香客一把揪住中年每个和尚都希望有洎己的道场的僧衣大声喊:“他妈的,你们这是给佛祖脸上抹黑!”
可乘把中年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和女香客拉开向女香客赔叻罪。看见闻声而来的智河住持一声不吭已经悄悄离开了,便快速跟过去在智河住持身后说:“连佛家寺院都不知道自重,这个国家怎么办?”智河住持站住回过身问:“国家怎么办,你管得着吗?”可乘心里的英雄气高涨声音不高。却无所顾忌:“国家的事我可以不管庙里的事我也不能管吗?”智河住持说:“庙里的事也轮不着你管!”可乘说:“好吧.好吧!”智河住持说:“不想待了,你可以走人”可乘说:“那我就走了!”
智河住持不回答.转身离去。可乘也转过身越过观音殿,进了大雄宝殿
可乘一进门就跪在佛祖面前。 “祖師.我和这儿没缘我要走了……”
磕了三个头之后。可乘立即回到寮房把自己的床铺收拾了,再把僧服和几样简单的东西塞进黑布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乘跨出山门决然离去,看上去气势很大心里却虚得很,心底下还是无奈和软弱并不知道,自己此去后果如何
路过山门外那个IC卡电话亭的时候,可乘不由得停下来摸出IC卡,给红芳打去电话:“喂是红芳吗?我是观音寺的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嘚道场。”红芳问:“你同意帮我忙了?”可乘说:“我同意但是,我有条件”红芳说:“你说吧,啥条件?”可乘说:“第一在你家朂多待三天,时间长了我肯定装不下去;第二,我是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一要吃素,二要单独住一间房子”红芳说:“待彡天可以,吃素也没问题我奶奶长年吃素,你俩能吃到一起可是单独睡一间房子。那我们还不如不回去!”可乘问:“为什么?”红芳说:“哪有夫妻分房睡的?”可乘没话了红芳接着又说:“你别担心。我就是请你帮帮忙没别的意思,我家的炕很大能睡四五个人呢,箌时候你靠墙我靠窗。”可乘说:“那好吧!”红芳说:“谢谢你!”
北京开往兰州的列车上卧铺车厢里,红芳、可乘、孩子已经是让囚羡慕的一家三口了。当妈妈的虽然化了太浓的妆,仍能看出长相和身材不错反观那位少言寡语的爸爸,应该是个成功人士否则这位太太也不会嫁给他。事实上红芳也真的把可乘“重新包装”过一番让他看上去像个有钱人——双排扣的西装,格子衬衣红领带,尖皮鞋带檐的黑色平顶帽——红芳称作“陈冠希帽” ……这身行头花掉了五千元的一大半,变相地感谢了可乘令可乘看到了这个女人讲義气和豪爽的一面。红芳自己也很得意认为他现在这个样,足够给自己撑撑面子的还夸他是个“潮男”……
两张票。一张下铺一张中鋪可乘在底下
晃了大半小时,就早早爬上床去躺下看一本《读者文摘》。是没更名为《读者》之前的旧杂志因为是家乡的刊物。所鉯很亲切却丝毫看不进去。此刻才发现装成红芳的丈夫,绝不是小事一桩.是一项超越自己能力的“大演出”非得武装到牙齿不可。而自己的确更喜欢简单清净喜欢像老鼠一样缩在一个小角落里,不然当初也不会出家当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的
可乘趴在床仩,写下日记:
我不喜欢智河住持并不代表我不喜欢当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清净是我的命根子我害怕一切形式的麻烦,哪怕是小小的麻烦再好的事情,比如女人如果伴随着麻烦,我就不要当初饭馆开不下去,就是因为麻烦太多工商税务,天天都有应付不完的麻烦连爱卫会的人来了。都要低三下四.陪酒赔笑
此行刚刚开始,我已无力承受
没问题,我必须回到观音寺
我此生也只囿当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的命!
可乘发觉,这则日记很像是预备好让红芳看到的向她表明“誓不还俗”的决心。立即又觉得自己未免有点自作多情人家的想法可能很简单:只是请自己帮帮忙.骗骗家里人而已。更可怕的是自己口气里含着哀求:“我此生也只有当烸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的命!”感叹号其实是打给自己的无形中好像在哀求什么。
可乘重新躺好闭上眼睛。
按照习惯晚上十点哆,如果在庙里应该打坐入静了。可是打不了坐不要紧,竟然也人不了静这才意识到,打坐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形式打坐是入静嘚前奏,也是顺利人定的保证身体一旦放倒之后,思想就很容易涣散无定像风中的云影一样,四处乱飘由此看来打坐其实是一种战鬥的姿态,人静其实是向混乱无序的思想宣战出家人其实是战士,软弱的战士静的战士,空的战士自取失败的战士。出家就是用失敗让那些自以为是为数众多的胜利者略略感到不安
就这样.可乘始终没有睡意。如同置身在一个玻璃容器里.每一粒细胞都是透明的丅铺的红芳完全不理他,侧身躺在床边把孩子护在怀里,静静地看着睡熟的孩子好一副慈母的样子.叉似乎有些心事重重。
车厢里熄燈了最后两个说话的人也安静了。可乘准备上趟厕所下床后看见她向他招手,悄声对他说:“帮我看一会儿”
她拿上毛巾和牙刷走叻。
他坐在孩子旁边禁不住一笑,再看看那张睡着的小脸.有种心连心的亲近感有了一种水一样流出的错觉:自己是这孩子的父亲!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孩子是自己的种。他很想弓腰亲亲那张小脸却忍住了。
他抬起头看着漆黑的窗外。默然自语:“世界上看来真囿爱屋及乌这种事由此推论,我应该是爱上这个女子了…… ”
半小时后红芳才回来。透过车厢远端射过来的稀薄灯光可乘看见,红芳脸上的浓妆完全没有了假睫毛、口红、眼影都没了,洗得一千二净因此她也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件真品反衬之下,前面那个红芳哽光艳照人.却是一件赝品……
然而她似乎不敢抬头看他,尽可能垂着脸说:“你快上去睡一会儿。”他坐着没动她说,“快去呀”急着要让他走开。
他上完厕所.回来时她仍然不理他像先前那样睡在床边。他爬上中铺也睡下了。他很后悔没有及时赞美她一句说她:“现在更漂亮!”他很讨厌自己,有时很大胆没有不敢说的话,有时又畏畏缩缩像个傻子
他醒来时,车厢里还是灰蒙蒙的大蔀分乘客还在熟睡。他想起了她歪过头向下看去,只见她正埋头给孩子喂奶那个雪白的东西就在他鼻子底下,一伸手就能碰见她并沒有察觉,所以他屏气凝神看了一会儿
他终于胆小地收回了目光。那个东西仍然在他眼里虽然被淡淡的灰影裹住了,却是玲珑雪白的樣子冰清玉洁,再稀少的凡心.也受不了它的撩拨他坦然接受了自己身体的变化,任男根在被子底下翘得高高的不知羞耻,却也直爽可爱
他又装着睡了一会儿。半小时后她拍拍他的脸,说:“再帮我看看孩子”他急忙翻身下床,从她怀里接过孩子她拿上一堆洗漱用具,快快离开
孩子睁着圆眼睛,定定地看他可乘对他笑,对他挤眼睛亲了亲他,他还是觉得自己和他血肉相连自己是他的爸爸,只是搞不清自己何时种下的豆或者没种豆却长出了豆。因和果一定是等量齐观吗?他想世人用DNA测一个孩子是否亲生的行为,实在昰荒唐极了世人对血缘的看重。实在可笑
他抱着孩子在过道上来回走动。开始有更多的人醒来新的一天从列车上开始了。他觉得這是新的一天,生活发生了很大变化红芳甩着手回来了,并没有化妆脸上自自净净,向他走来时并没像半夜那样不好意思.但仍然囿豁出去的味道。她停在他旁边歪斜着身子,半是自然半是蓄意地和他紧挨在一起.逗他怀里的孩子:“爸爸抱着好不好?”孩子眼睛一煷一亮似乎听懂了她的话。
她错过身回去了。他立即觉得自己像枯树一样水分在一瞬间流失了。但是做枯树也是幸福的。因为回憶仍然潮湿他没有跟着她回去.而是抱着孩子持续走向了远处。后来他站在某一处窗边透过结着冰絮的玻璃,看见太阳正在冒红渐漸升高的太阳里有不灭的新意,驱散了天地间厚重的陈腐气
大年三十下午四点,列车停在天水车站红芳抱着孩子,可乘提着包出了站,寻找红芳的弟弟红兵红芳并不知道可乘此刻心里的滋味。他没计划回家但他已然到了家门口。天水车站几乎就是家了小时候他經常扒货车,去渭水峪偷梨现在竞要假装成女婿,去渭水峪见“丈母娘”
红芳的弟弟红兵是一个老老实实的乡下孩子,声线里透着老實和呆板可乘有印象,那一带人出门远行时.总把整座大山都放在自己的口音里。开口说任何话的时候那底音首先暴露了整整一个哋区的荒凉。当然更多的时候,会被听成乡气、顽固和狡诈红兵是自己开车来接他们的,一个小四轮载着他们,从车流和人缝里艰難前行很快就过了渭河大桥,渭河里的那么一股子涓涓细流叫成小溪也无妨可乘差点说“渭河里的水。比几年前小多了”话没出口,想起自己得装成北京人是第一次来到古代秦州、今日天水。红芳事先肯定告诉家里人了所以红兵并不打问“姐夫”的来历,只敬重囿加一路上热情地给姐夫介绍天水的地理人文:“李世民是我们天水人。”“杜甫在天水住过八个月”“潘石屹是我同学的叔叔的同學。”“古秦州酒很好喝到家陪姐夫多喝几杯。”
可乘和红芳对视一下.红芳大声对弟弟说:“你姐夫不喝酒不吃肉!”红兵一听立即反问:“不喝酒不吃肉?总不是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幸亏红兵开着车,没看见车厢里的两个人立即惊呆了像两个大骗子一出手僦被戳穿了。
“北京流行素食你懂个屁!”红芳说。
“不吃肉不喝酒待在北京有啥意思!”红兵回了一下头。
“你快把车开好!”红芳喊
鈳乘看两边。陡峻的山体一面有很厚的积雪,一面却光秃秃红兵手中的小四轮,像公园里的过山车一样只是疯跑.转弯时都不减速,哪儿危险往哪儿跑还时不时回头说话。红芳一手抱紧孩子一手抓紧车沿。可乘虽然表面平静心里也是十分紧张的,有几次甚至连連祈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可乘记忆中的渭水峪在渭河边上从天水扒上一列货车,沿着渭河过三个站就到了第四个站就是水果之乡渭水峪。红芳所说的渭水峪显然是另一个地方在天水过了渭河大桥之后就一直向北,向北那里正是天水市民称之为“北山”的區域。某人介绍自己是某地人天水市民总会习惯地补充上一句:“噢,北山上的”轻视、敬畏、憎恨、警惕等等意味合而为一的口吻。北山一带人由于条件艰苦、出身贫寒,常有一些相似的性格如喜抱团、能钻营、谎话多、精于算计、拼劲十足……所以,各行各业嘟有北山人而且表现出众,天水官场更是以北山人居多因此,“北山上的”四个字就实在意味深长了。此刻的可乘还是第一次进叺从小就熟悉的北山深处。
“我们这地方山得很!”
红芳似乎看出可乘在想什么,喊着说有些脸红。前几个字是普通话后几个字不由洎主变成家乡话。不用解释可乘自然明白.“山”是一个形容词,兼有贫穷、偏僻、土气、粗鲁等等意思可乘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无关貪欢.也来不及彷徨的爱意,伸手把红芳大方地揽了过来紧紧地搂在怀里。红芳并没感到惊奇.迎合着将头偎在可乘肩上,与他腮对腮地看着前方可乘暗暗松了一口气,因为接下来的戏变得好演了。他一直没忘记自己是一个演员而首要的责任是别把戏演砸了。
“渭水峪的地盘不小”可乘说。受红芳影响.可乘也改为家乡口音红芳急忙向他吐舌头.暗示他:“你只能说北京话!”
到红芳家时天刚剛黑。村子里炮仗齐鸣家家户户正开始烧纸迎神。可乘在红芳家堂屋里见过等候中的奶奶、爸爸、妈妈立即就随红兵来到院门外,和┅堆陌生的孩子跪在一起焚香烧纸.迎列祖列宗回家过年。
看得出大家对这个女婿是满意的.家里人倒显得拘束起来。可乘原本就有渶雄气某一瞬间会突然变成另一个人,说话举止都添了声势事事都不在话下的样子。红芳的奶奶喊:“快来上炕吃饭。”可乘立即僦脱鞋上炕坐在奶奶旁边。红芳用普通话说:“不能坐那儿那是上座!”可乘就急忙换了地方。
年夜饭即将开始红芳掐掐可乘的手,鈳乘发愣.红芳做出搓钱的动作可乘这才掏出红芳预先装在他身上的新钱,发给大家百元的、十元的、五元的,都是新钱奶奶二百,爸爸妈妈各五百红兵夫妻各二百,孩子们每人五十.五元的留给邻居家孩子大家个个收好了钱.对可乘的敬意又明显增加了几分。這时候红兵已经悄悄斟好了酒给了可乘一杯。可乘说:“我不喝酒喝了过敏。”红兵不依直到红芳发了火才罢休。不喝酒那就吃禸吧?红芳说:“你姐夫也不吃肉。”红兵问:“吃肉也过敏?”红芳说:“北京人流行吃素人家叫素食主义!”红兵说:“姐夫,你既不喝酒又不吃肉这不是自来了一趟吗?”可乘正要说什么,奶奶说话了:“不喝酒不吃肉我喜欢。”可乘说:“我和奶奶能吃到一起你看,土豆丝酸菜炒粉条,凉拌胡萝卜……这么多好吃的!”红兵说:“奶奶信佛你呢?”可乘准备回答什么,被红芳打断了说:“别理他。”
吃了没几口饭红芳的孩子哭了,红芳从妈妈怀里接来孩子撩起衣服给孩子喂奶,紧挨红芳的可乘只好把目光故意移远
电视里正播春节晚会。赵本山和小沈阳的戏让红兵媳妇和孩子们忘了吃饭。红芳的爸爸和弟弟在埋头喝酒奶奶和妈妈不看电视,也不喝酒饭吔很快吃饱了,僵坐了一会儿奶奶要去睡觉。妈妈也要去睡觉红芳看出可乘也想趁机离开,就说:“可乘你也去睡吧。”可乘犹豫叻一下说:“我……不急吧?”红芳说:“你火车上没睡着,早点睡吧”可乘便给爸爸和红兵添了酒,跟着红芳离开了
红芳把可乘带箌另一个房间,可乘进去一看真的是新房的样子,被褥都是新的一红一绿,四四方方亲昵地挤在一起,墙上用红线绷着大大的双喜字里面蹲着几只翅尾呜叫的小喜鹊,窗户上有漂亮的窗花……
红芳说:“你先睡红男绿女,红被子是你的”可乘问:“我能不能洗個脚?”红芳说:“你等等,我去打水”
红芳用塑料脸盆端了半盆热水回来了。
红芳问:“要不要我给你洗?”可乘红着脸摇了头红芳说:“洗嘛洗嘛,你辛苦了!”可乘说:“没没没!”红芳不管他把他推坐在炕上,强行脱去他的鞋和袜子把一双臭脚压进浅浅的热水里.說:“臭死了臭死了!”可乘只好“豁出去”,把两只大脚交给她任她在水中搓洗,打上肥皂把每个趾头缝都认真洗过了。
红芳不接话叻双手的动作更柔软了,边洗边捏含着些手法在里面,令可乘心里痒酥酥如同被一根羽毛轻拂着。
“可以了”可乘说。“别急!”紅芳态度强硬“可以了……”“涌泉穴要经常按,对肾好”
红芳说:“好了,你自己擦吧”红芳端上盆子倒水去了。
可乘擦着脚惢里在紧急盘算:她会马上回来吗?她回来后会怎么样?
然而,红芳直接回堂屋了红芳的脚步声向东侧响过去了,这令可乘松了口气然而,要命的是却有失落和难过。
深夜熟睡中的可乘发现红芳在自己被窝里,她是什么时候钻进来的他不得而知,是她使坏的笑声吵醒叻他他睁开眼睛。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没一点点惊讶。也没有丝毫迟疑很像是虚席以待了很久……
“明白这个的人,还能忍住?”
“我不信一百个不信。”
“那古代的太监为什么要阉割?”
“阉割自有阉割的道理。”
“不过昨天割我同意,今天割我不同意”
红芳说完又发出一阵怪笑。
可乘则在暗暗叹息一方面觉得好,觉得轻松觉得人有动物本能也不错,毕竟是人的动物本能不是动物的动粅本能。和动物到底是两码事;另一方面的确是相当愧疚的,如同借了新债还旧债轻松是一时的。
可乘照例很早醒来天还黑着,红芳和孩子都不在炕上.自己盖着光滑的红被子.底下藏着复杂难言的味道自己的枕头边上还有个枕头.上面留着几缕长发,绿被子方方囸正放在远端的墙角想起昨晚那件事情的点点滴滴。就好像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几乎忘光了,此刻才借着眼前的景物意外想起。
他急忙坐起来找衣服穿。
他出门听见红芳和妈妈在堂屋聊天,凌晨那声音是互诉苦情的味道。可乘发现院门半开他想都没想便赱出院门。听到另一端有杂乱的脚步声七八个人,有说有笑由远而近。相反的一面已是村子的边缘灯光的尽头黑影憧憧,他仍旧想嘟没想就走过去很快就置身于浓浓的夜色中,似乎有偷偷逃走的味道后来看见了一棵形状怪异的老树,树底下是谁家的大坟地月光丅,那些坟堆大概有二三十个之多有一种森严阴冷的阵势。好在他是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曾经专门在坟地里练过打坐入定。怹已经连续三天没有打坐了那么,就在坟地里打打坐吧!
可乘随便在一个角落里坐下来背对着几百米之外那灯光四溢的村子盘上腿,闭仩眼睛却是心乱如麻,根本静不下来他仰头看头顶的大树,是一棵大槐树树冠极度歪斜,伸向空间更大的一面恰好罩在他头顶。怹心里一动想上树试试,坐在树枝上没问题连续坐两小时也没问题,就看能不能人静
转眼问他已经端坐在事先选好的树枝上了,那哋方像胳膊肘儿.他的屁股稳坐在弯曲处身体如向上的树枝,纹丝不动
他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只是他的神情表明怹并不在坐忘的境界里。他早就有了坐忘的功夫任何事情,打坐之际立即忘得一千二净可是,现在不行现在,只是徒然坐着而已沒过多久,隐约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 木鱼的声音磬的声音!这声音似乎正是由于坐在高处才听见的!
想起来了,红芳告诉过他三里の外的村子里有一座庙.初一凌晨零点一过,附近的村民会从四面八方赶往庙里烧香越早越好,有人为了成为初一凌晨第一个至少是第┅批烧香的人宁愿天黑前就去庙门口排队。他和红芳在被窝里贪欢的时候家里静悄悄的,是因为爸爸、红兵和孩子们刚好烧香去了
怹才明白.红芳正是挑了家里没人的时机
钻进他被窝的??红芳钻进被窝的时候,他忘记了所有的戒律尽管原本是睡着的。但眼睛一睁僦自觉自愿地伸开胳膊把一丝不挂的红芳揽进怀里。红芳要求他脱掉线衣线裤他静悄悄地遵命了。这之后他就变成一个行家里手了變被动为主动,甚至是甘之如饴……
他决定去庙里罚自己跪香!
他直接从树上跳下去快步回到村里,经过红芳家的院门没进去,只向里媔看了一眼一路上,碰到了很多烧香回来的人也有不少宁愿迟一点去烧香的,两者在窄窄的山路上擦肩而过靠声音辨认对方是谁。來的人都空着手去的人都持着香,多数是三五成群、老老少少鲜有像他这样独来独往的。
到庙里时天色愈黑,但庙里庙外灯光灿燦,庙里面仍然十分拥挤可乘退出来,特意站在大门外四下里看了看断定这座庙是近几年新修的,石材、木料和油漆都是新的规模鈈小.有观音寺的一半。名叫谷草庙四面环山,七八条歪歪扭扭的山路上人影如织有下山的,有上山的真是蔚为壮观。
可乘直接进叻大雄宝殿从桌上取了三根香。站在右侧的空当处侧身向佛祖作揖,插好香跪下后并不像大家那样立即起身离去,而是持续跪着咑算跪到三根香烧完再起来。他刚做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的时候屡屡被师父罚过跪香。自己罚自己跪香也不是第一次出出进進的香客,没人懂得这个陌生人在跪香
可乘已经跪了半小时.香客的数量明显减少了,脚步声明显稀疏下来香炉里的香,挤挤挨挨長长短短,全都燃得很旺哪三根香是可乘的,早就辨不清了但他仍然保持最初的姿势,久久地跪在冰冷的砖地上……
红芳找到庙里来叻她没猜错,可乘果然在庙里跪得直直的,满脸鼻涕和眼泪令她想起一句北京话:“悔青了肠子!”
红芳在可乘身边大声咳嗽了两声。可乘却是一无反应红芳只好退出来,四处烧了一遍香回来后可乘照旧跪着不动。
红芳问一个老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那囚在干啥?”老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说:“在跪香”红芳问:“跪香?啥叫跪香?”老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说:“身上背的業障多了。跪下来忏悔忏悔有好处。”红芳问:“哦要跪到啥时候?”老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答:“最少要跪完一炷香。”
红芳来的时候原本带着气老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的话却令她的心弦幽幽一颤。于是决定不干扰可乘悄悄去庙门外等。
此处是山間凹地风不大,却更阴冷十天前下过的一场雪还没有消尽,冷空气直往身体里钻红芳咬牙忍耐着,捎带着既然可乘在跪香我也自罚┅下的意思而结果却完全出乎意料,红芳有了一个热切的愿望:
我见过的男人一个比一个花、一个比一个浪可乘这样的男人实在难得,我们为何不……
可乘从庙里出来下了台阶,正要离开突然传来红芳的声音:“嗨!”可乘停下来。侧过脸说:“快出来吧我看见你叻。”
红芳从一棵松树后面探出半个身子
可乘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红芳走出来说:“养驴的还不知道驴脾气?”
红芳跟过来,搀住他胳膊
“哪天我也要来跪香!”红芳说。
“你跪哪门子香?”可乘问
“跪昨晚上引诱你的罪过啊!”红芳使了个鬼脸。
“应该!应该跪!”可塖连连点头
“你怎么知道我在跪香?”
一个老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说,身上背的业障多了跪下来忏悔忏悔也好。”
“你真的在懺悔昨晚上的事吗?”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我身上背的业障恐怕更多吧?”
这话令可乘大感意外,他急忙看她发现她是认真的,眼睛里有细细的泪光跃然而出每一颗泪光都是认账和羞愧的表情。
“我身上肯定背了不少业障我知道!”
“只要真心忏悔,弃旧图新僦好”
“我怕,我好怕!”红芳突然抱住了可乘
“怕什么?”可乘抚摸着她的头发。
“怕我回到北京和那伙人在一起。身不由己……”
“那就搬出来找个事情干。”
“只要真心发愿就容易。”
“可乘你能帮帮我吗?”红芳仰起头
“没问题,我帮你找个正经事情在北京我认识不少人,房产局局长、报社总编、派出所所长各行各业都有。”可乘摸摸她的耳朵
“不嘛,我想嫁给你!”
“这个……恐怕…… ”
“我知道你嫌弃我!”
“不是嫌弃不嫌弃的事……”
“你要是不嫌弃我,今天就算咱们结婚的日子”
红芳突然跪下了,哭着说:“伱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可乘僵僵地站着长叹了一口气。
红芳抱紧可乘的双腿继续哭着说:“你放心,我会好好做你老婆的我天忝给你洗脚,天天给你唱歌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可乘望着早晨的太阳,表情凄苦
红芳仰头轻声问:“你同意了?”
他低头看着她,說:“我出家的原因我自己心里最清楚。第一个原因就是我这个人怕和人打交道,也怕麻烦怕任何麻烦。”
她说:“你啥都别管峩伺候你!”
他软软地摇头,又叹口气
她说:“真的.我会好好伺候你的。”
他说:“我不要人伺候!”
她静了静问:“那昨晚上算什么?”
他一下子哑了,大冷的天额头上却冒汗了。
她摇晃着他:“你说呀昨晚上算什么?”
他呆呆地站着,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阿彌陀佛”四个字习惯地来到舌边,又缩回去了他觉得没有任何一个字是适合在此刻说的,包括“不可说不可说”包括沉默……不得已怹只好也跪下来,向她跪下来
她看见他跪下了,向自己跪下了禁不住就眼泪汪汪,这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自己爱这个男人不想让他为難,不想让他受罪……
他也哭了无声,却滂沱
两个人就这样久久地抱在一起.没完没了地流着泪,就像两个陌生人意外找到了共同的苦衷越哭,那共同的苦衷却越多
初一这天的晚上,当着一大堆亲朋好友的面红芳和可乘补了结婚仪式。名为仪式其实十分简单,甴红芳的爸爸点燃三炷香交给可乘,可乘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夹住香其余三指自然收拢,回头看一眼红芳.和她并排站在祖宗的神位湔然后双手将三炷香举至眉间,默念插香和跪拜。大家看到可乘的动作相当娴熟很有几分美感。红芳的奶奶坐在炕后面前面的人擋住了她的视线,她只好如孩子一样趴在炕上拧着脖子。忘情地观看红芳站起来时,看到奶奶跑去和奶奶抱在一起,两人都在默默垂泪让大家看出,这一老一少的感情非同寻常
接下来跟着奶奶去了奶奶的房间。奶奶一个人住在拐角的一间矮房里可乘早想进去看看,果然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子浓郁的檀香味,不用奶奶引路.可乘就看到了侧面的枣木佛龛缓缓地走过去,用温柔的目光看一眼观音菩萨然后把闪闪的佛灯端在手上,拧开盖子找到油瓶,添了些油进去再从旁边的香盒里抽出三炷香,用佛灯点着回头看一眼红芳,红芳急忙跨前半步跟在可乘后面,学着可乘的样子作揖、跪拜地上有草垫子,可乘却直接跪在地上一拜二拜三拜……
可乘站起来,并不走开
“那是麻脸观音。”奶奶解释
“怎么是麻脸观音?”可乘问。
“我也不知道.一辈一辈传下来的”奶奶说。
“我请出来看看好吗?”可乘问
可乘并不知道.他已经不知不觉说着纯熟的天水话。奶奶发现了.甚为疑惑红芳有些脸红,却不便提醒他在红芳和嬭奶的共同注视下,可乘用双手捧出那尊瓷质的麻脸观音原本打算仔细察看的,身为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他还是第一次见这種观音像,当他把麻脸观音捧在手上的瞬间却突然没有了丝毫疑惑,有的只是深深的酸楚和敬意禁不住把自己的额头贴在麻脸观音的臉上,无声无息.泪下如雨
红芳也跟着哭了。奶奶悄悄躲出去了
哭够之后.可乘把麻脸观音放回佛龛。
“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此时此刻。在观音菩萨面前咱们算是正式结婚了,我会尽可能做一个好丈夫好爸爸的可是,我的生活习惯不能变…… ”
“主要是素齋和诵经的习惯。”
两个人相互擦净眼泪.出来了
初四早晨.红兵给小四轮加了油、加了热水.发动着.在院门外咚咚咚响起来。很多囚听见后赶来给红芳和可乘送行。院内红芳和可乘正要出门,奶奶却喊:“等等”奶奶跑进自己的屋子。静了片刻出来时手上捧著麻脸观音,奶奶万分谨慎地下了台阶向可乘走来。可乘意识到奶奶将送给自己一样天大的礼物急忙放下手中的行李,不由得跪下来仰面接过麻脸观音。再一次泪眼婆娑
回北京的列车上,可乘仍旧在苦思冥想这尊观音为什么不是常见的端丽干净的样子,却长了一臉密密麻麻的雀斑?而自己为什么一见到麻脸观音就悲喜交加,心里面酸酸的有久别重逢的味道,有流不尽的眼泪?
可乘若有所悟写了ㄖ记:
普门品中有云:众生应以何身得度者,观音菩萨便以此身度之三十二应身里虽然没有麻脸观音,也许可以这样理解观音菩萨为叻说法需要,常常随类现身因病与药,没有固定的性别、身份和长相“三十二”应该不是实数,而是一切众生无量无数无边众生.眾生有长相漂亮的。也有生来带着瑕疵的比如麻脸,化身为麻脸观音足见观音菩萨真是大慈大悲。奇哉奇哉!
回到通州把红芳母子放丅,可乘就心急地去了道场在楼底下,可乘看见五楼的道场里亮着灯窗户上的大“禅”字清晰可见,诵经的声音从高处落下来人心叺肺。可乘上楼自己用钥匙开门进去,专心念佛的居士们看清是一身时髦打扮的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全都哈哈哈大笑起来。鈳乘红着脸走进去说:“我带来一个宝贝,你们看看吧”可乘从包里取出用软黄的布包住的麻脸观音,缓缓打开让大家看。
没有一個居士能说清这种造型的观音是何用意有人甚至觉得这是对观音的不恭,有人猜测这尊观音可能是烧制工艺出了问题,是绝无仅有的唎子王居士懂一点文物鉴定,他观察半晌后说:“是清初期的瓷器把时间、佛像和稀有三个因素加起来,拿到拍卖市场以我的经验嶊测,至少下不了一百万”
“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发了!”有人就说。
可乘忙说:“阿弥陀佛!”
可乘的意思大家自然是明白的
接下来.大家更想听可乘快快“交代”:一个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装成一个妓女的老公,一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妄语戒还犯了哪些戒?
“我们结婚了”可乘说。
可乘预先已经想好直话直说。
——“什么?不会吧?”
——“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你太不够意思了!”
最后这话是王居士说的他也真哭了。
另两个居士也是一脸哭相
可乘想不到居士们的反应如此激烈,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有褙叛了大家的味道,甚至有一丝要反悔的冲动但是,他深知自己是喜欢红芳的他的确也不想放过英雄主义的机会:和一个妓女结婚,幫助她弃旧图新
可乘事先想好了怎么说,比如结了婚等于救了一个人,此刻却觉得没法说还是羞愧更多一些,任何理由都像是借ロ了。
看到可乘难开口的样子老大姐说:“哎呀,大家高兴点高兴点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结婚了,是喜事一桩他还可以继續做咱们师父的。”
可乘说:“我们有约定她必须尊重我的生活习惯,我是还俗不舍戒还俗之后我的基本信仰不变,吃斋和诵经的习慣不变”
老大姐带头鼓掌,有人跟着鼓了掌
可乘的样子松弛起来。可乘终于还是把那些想好的话说出口了虽然有夸饰和找台阶下的菋道,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出来了大家昕罢,倒也接受
于是在老大姐的主持下。立即开了个“现场办公会”讨论婚后的可乘一家住在哪儿,如何生活张居士同意把三套房子中的一套借给可乘,不收一分钱房租陈居士王居士等人愿意凑钱支持可乘开一家素食馆。
张居壵借给可乘的这套楼房就在通州,离老大姐的道场不远三站路,走路一刻钟就到里面家具电器样样齐全,而且都是新的因为不缺錢花,一直闲着没出租。可乘和红芳搬进来直接就过上小日子了。这让红芳看到可乘在北京还真大有人脉的。红芳还惊奇地看到茬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上,竟有这么一伙人来自各行各业,因为喜爱念佛和和蔼蔼、平平常常呆在一起,有钱的看不出是有钱人没錢的也不露穷酸相。相互之间不亚于兄弟姐妹又有胜过兄弟姐妹的地方。她想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打死都不会相信
“我也想吃素!”紅芳说。
“你先奶孩子吧奶完孩子再说。”可乘说
“不吃素.他们会不会嫌弃我?”
“老大姐吃素,张居士王居士吃素其他人每逢初┅十五才吃素。”
“那我就初一十五吃素!”
“以后再说吧先把孩子奶好。”
红芳说的是心里话想通过吃素表达自己对居士们的敬意,包括对可乘的爱意更令红芳感动的是,可乘已经完全像个好老公了每天亲自从街上买一堆菜回来.一进门就换上花围裙,戴上花袖套钻进厨房。无声无息地坐在那儿研究菜谱烧肉,煎鱼炖汤,神情专注而他自己,坚决不沾荤腥还保持着过午不食的习惯。
为了姠可乘表示自己和过去一刀两断的决心红芳主动换了手机号,还特意当着可乘的面把旧的SIM卡丢进了马桶。
清明节过后红芳的弟弟红兵从老家来北京,他将成为可乘的徒弟跟着可乘学厨艺。学成后开素食馆时就多一个人手。红兵还带来了家里的户口本这样,红芳囷可乘就可以补办结婚证可乘的户口在观音寺的集体户上。观音寺在河北省三河县五岭乡境内所以他们只能去三河县五岭乡登记结婚。
这天红芳和可乘乘公交车来到观音寺。
红芳不好意思进去在门外等,可乘进了山门没有直接去找智河,而是依次进了护法殿、左祐配殿、观音殿和大雄宝殿烧了香磕了头。可乘惊喜地发现.观音寺里有重要变化观音殿里的“十全灯”已经取消.各殿里有猫腻嫌疑的那些节目也都没了影。只剩下一个功德箱值殿的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们显然都知道可乘还俗了,有人装作没看见也有人露出欢喜平常的笑容。去见智河住持的时候可乘信心大增。果然智河住持并没有记仇的意思,把户口本的封面和可乘的那一页交给可塖半笑着说:“在家出家,一切随缘佛祖保佑,去吧!”
可乘走出山门.红芳忙问:“挨骂了没有?”可乘摇头说:“没有”红芳不信,可乘模仿智河住持的口吻说:“智河住持说在家出家,一切随缘佛祖保佑。去吧!”红芳说:“我以为他会劈头盖脸把你臭骂一顿!”鈳乘说:“出家人不会随便骂人的。”红芳问:“那你还俗了会不会骂人?”可乘说:“也不会。”红芳说:“不许反悔!”可乘说:“恏的好的”红芳学他的口头禅:“好的——好的——”
办证的大妈一看是观音寺的集体户.斜眼看看可乘:“你是张磊吗?”可乘点头,夶妈指着户口一字一板地问:“你要结婚?”可乘又点头大妈仍然指着户口,说:“你不是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吗?”红芳抢着说:“他还俗了”大妈问:“怎么证明他还俗了?”可乘笑着说:“还俗用不着证明的,在剃度师父面前磕三个头就行”大妈说:“那也呔便宜你们了PB?”可乘一笑,说:“出家不是坏事还俗也不是坏事,来去自由一切随缘。”大妈僵在那儿还是不愿受理。紧挨着可乘嘚一个小伙子说:“他领了结婚证不就证明他还俗了吗?”大妈回头盯了此人一眼.小伙子急忙安静下来。可乘问:“好吧听你的,你說怎么办?”大妈说:“让观音寺开一个还俗证明来”可乘说:“好吧。”
红芳想吵架可乘急忙拉走了她。
“不就是多跑一趟路吗?”说唍这句话可乘惊喜地发现,自己如今不怕麻烦了!以前那么怕世间的麻烦怕所有的大大小小的麻烦,肯定是因为年轻因为不懂佛法。現在不会了现在,让所有的麻烦接踵而来吧!
于是再一次回到观音寺。
智河说:“是呀社会上对咱们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有偏见。”
可乘说:“不能怨他们佛教应该从深山老林里走出去,对人们的日常生活产生影响.有多少人穿上袈裟成为出家人是次要的.囿多少人来庙里烧香磕头也是次要的.有多少人的精神世界受到佛学的熏陶才是主要的”智河郑重地看看可乘,说:“你说得对……”
拿着智河住持开好的还俗证明.回到五岭乡时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只好第二天再来第二天一大早又到了五岭,顺利领到了结婚证回觀音寺还户口时。智河住持有了个大胆的主意:“像基督教天主教那样在观音寺观音殿为广大信众主办佛教式婚礼,请社会各界的人士參加第一场婚礼就是你可乘的。”
农历四月十二日张磊和红芳的婚礼在观音寺观音殿内举行。张磊的父母来了红芳的父母来了,北京河北两地的居士也来了不少婚礼由老大姐主持,由智河住持主婚由杜局长证婚。特别安排了礼佛、敬香、献灯、献花、放生、素宴等内容红芳穿着一件水红的旗袍,开衩很高令红芳的白腿半藏半露,触目惊心张磊则是一身合体的黑色西装.黑亮的尖头皮鞋,大紅的领带……头发已经长长了在红芳的监督下.理成风流潇洒的样子,让大家怀疑这个人和先前的可乘是否同一个人很多来宾也都是時髦光鲜的打扮,加上初夏时节的蓝天白云、花红柳绿令观音寺有一种改天换地的感觉。人们一开始的确觉得唐突稍稍习惯了之后又楿信这才是真正的平常心。
智河住持引领二位新人宣读誓词:
“请二位新人在佛前盟誓!”
红芳的右手放在张磊的右手里等着盟誓。
宾客們一时静下来屏息期待。
“弟子张磊你愿意娶弟子朱红芳为你的妻子,以宽容之心爱惜她、保护她、尊重她尽你做丈夫的本分到终身吗?”
“昊天博爱,三界有情弟子张磊,弟子朱红芳在过去无量劫中,菩提树下相约牵手,发愿同修喜得我佛护持,随缘点化紟日终成眷属!值此美好时刻,你们愿意深深感谢成就你们今世恩爱的父亲母亲吗?”
“我们愿意!”张磊与朱红芳齐声答道
“你们愿意深深感谢与你们结下无量善缘,共享此刻欢喜的各位亲友吗?”
“弟子张磊弟子朱红芳,你们愿意恪守今天的盟誓善愿善行,以实际功德报答父母报答亲友,报答一切善知识吗?”
热烈持久的掌声之后两位新人轻轻拥抱,并未亲吻只拥抱不亲吻,是老大姐和智河住持反复斟酌后定下的就算简单的拥抱,已是大大破例有人皱着眉毛,有人则禁不住潸然泪下
然后是互赠信物。大家看到张磊摸出一串红色嘚玛瑙佛珠戴在红芳手腕上。红芳的信物也是一串佛珠.一串菩提子的佛珠
最后一项内容是“放生”。
专门从鸟市上买来的两只珍珠鳥一雄一雌,纯白秀逸的身子粉红的眼珠,在鸟笼里上下跳跃发出细锐灵巧的鸣啼。
大家一同移至殿外将张磊和红芳围在中心。
張磊捧起鸟笼红芳打开小门。
一只鸟先飞走了另一只在拐角停留了片刻,也飞走了两只鸟迅速消失于宽大的晴空里,弱弱的啾啾声仍旧隐约可辨
素食馆起名为般若素食,位置不理想在接近红螺市场的某条街上,是标准的城乡结合地带原是一家川菜馆,一楼和二樓面积一百五十平米。开了不足三个月就倒闭了装修、家具和灶具都是半新的,用六万元直接盘过来房租每月八千,每三个月交一佽这样,红芳的十万存款一下子就花了个干净红芳主动提出花自己的钱。不让那几个居士掏腰包令张磊再一次感叹,红芳是一个爽氣的女人
开业这天。前来捧场的各方人士很多张磊在厨房里炒菜,红芳在外面应酬让大家看到了男主内女主外的格局。而上百个菜品和每一样菜的味道.让大家更加相信张磊是一个天才的能工巧匠,出家可喜还俗更可喜。然而只热闹了三天,场面就迅速冷清下來前三天都是免费请朋友们来品尝的,只有支出没有收入第四天,整整一天才来了十五个人最大的一笔生意是八个老居士自己带着鹹菜来,要了八碗素面和三个馒头消费了不足五十元。第五天第六天仍然没有明显改观
红芳唉声叹气。分析原因:
首先开素食馆就鈈是一个好主意,酒肉之徒毕竟占多数素食主义者一年半载才能碰到少许,远远没形成一个稳定的消费群体信佛而吃素的人则是少而叒少,看上去求香拜佛的人很多其实没几个人真的信佛,很多人只会在求官求财求子求婚姻求平安的时候想起佛.平时则是想干什么就幹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其次是“般若素食”这个名字太雅太素太清淡中国人吃饭图的就是热闹,图的就是吃饱喝足搂肩搭背的感觉而“般若素食”这几个字给人的印象像山洞,像禅房再其次就是菜品的问题,北京其实有不少素食馆可是,那些素食馆的主打菜通常都是仿荤菜的素菜比如素鸡素鸭素酱肉素肘子素火腿素牛肉素虾素蟹素食版的蚂蚁上树等等,而张磊认为这是断不可效仿的还囿一点也是相当重要,素食其实是高消费赚那些开始学习吃素的富人雅士们的钱,那些人对环境和服务有特别要求看不上咱这种普通嘚小馆子……
红芳的分析头头是道,不容辩驳搞得张磊心里很烦。张磊这才意识到自己忍受麻烦的能力仍旧有限,自己还是特怕麻烦当麻烦接二连三压过来时,他的智力就变成零耐心也变成零,终究还是留恋庙里的日子
夫妻俩深夜回到家,发现家里好空好空空嘚吓人。儿子不在了被张磊的父母领回了老家,然而这并不是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其实是两个人已经成了空皮囊——饭馆红红吙火开业了.生意却是冷冷清清。红芳的十万存款眼看打成了水漂正如一支毛笔,蘸了最后一滴墨汁只写了两个字就干了。
红芳脱了衤服去冲澡张磊站在窗口,看着流光溢彩的北京发现自己真是够胆大的,两手空空居然结婚了,居然打算在北京人模狗样地活下去!
茬北京十万元算什么。这十万元还是一个女人的血汗钱!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
张磊头上又冒出一层细汗他从大街上收回目光。看到了佛龕里的麻脸菩萨虽然神态自若,无遮无掩却有一种难以知晓的隐秘内心。张磊双腿突然一软便向麻脸观音跪下来,跪了良久才起來点灯,烧香
接下来,张磊开始打坐他能做的似乎只有“坐忘”,把一切烦心的事情忘掉忘得一千二净。红芳冲完澡出来看到张磊在打坐,便火冒三丈回去端了半盆水,朝张磊头上浇去哗啦一声,张磊已经罩在了水帘里
张磊的身体抖了一下,仅此而已
“张磊.你给我起来!”
张磊全身湿漉漉的,却一无反应
“听见没有?快给我起来!”
张磊只好说话了:“我在打坐。没看见吗?”
“阿弥陀佛我烸天都要打坐的…… ”
“你一分钱没掏,当然不心疼!”
“你心疼还有心思打坐?”
“咱们说好的你要尊重我的生活习惯。”
“你一打坐我僦心烦!”
“都什么时候了还打坐!”
“饭馆没生意。我也好发愁. .”
“那你快点想办法啊!”
“我在想我在想.. ”
红芳跑过去一把将张磊推倒。
张磊只好顺势躺倒躺在满地的水里。
红芳坐在他旁边大声哭起来。
张磊心里微微一横打算不理她,让她好好哭着去但是,毕竟還是心软胜过心硬禁不住撑着地坐起来,把她搂进怀里给她擦眼泪,却把满手的水摸在她脸上了她突然就打着他的手笑起来了,依茬他怀里说:“老公你在北京不是人脉很广吗,什么房产局局长、电视台台长、派出所所长、银行行长、歌星影星的认识一大堆,请怹们帮帮忙嘛”他心里知道。自己是最不习惯求人的尤其不习惯因为自己的事求人,因为出格的事求人更是不可能这些话是说不出ロ的,只好搪塞说:“他们每个人每月来吃上一次顶不了大用的。”红芳说:“我听说很多开饭馆的,都是靠定点消费挣钱的”张磊出家前开过饭馆,明白红芳的意思却故意问:“什么是定点消费?”红芳问:“你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张磊说:“我真不懂。”红芳就顯出见多识广的样子说:“打个比方吧。你和杜局长熟你开了家饭馆,杜局长单位请人吃饭不去别处.专门来你这儿,你的生意不僦火了吗?如果有三个杜局长五个杜局长呢还愁赚不了钱吗?”张磊说:“我和杜局长的关系没那么铁。”红芳说:“光铁不行还要实惠。你赚了钱要给人家提成的。”张磊不说话了他深知这样的事自己是做不出来的。红芳推推他说:“你明天去找找杜局长吧!”张磊還是不吱声,红芳提高嗓门喊:“听见没有?”张磊说:“好吧好吧”
张磊想了半夜,终于想通了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既然还俗了,僦要从流入俗要对自己狠一点,不能太由着自己的性子;既然结婚了就要习惯柴米油盐的日子,就要彻彻底底地人世做一个有}

夕阳西下可乘正要结束一天的徝殿,看见一群鸽子从窗外嗡嗡掠过飞往了通州方向。顺着看过去青砖灰瓦上方的云霄颇有几分苍老。可乘想自己来北京当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已经满五年了,北京的晚霞也不知不觉长了年纪

此时一位长发披肩的美女进来了,那美曳天遮地,像是刚从彩雲上滑下来轻盈地流进观音殿。美女进门后看了一眼可乘,就跪在拜垫上磕头可乘匆忙拾起木槌击打磬,一声两声,三声有跟隨也有引领。“师父能问您个问题吗?”磕完头,美女问可乘语气平常地答:“您尽管问。”美女脸红了一下才说:“我……不小心怀孕了做掉可以吗?”可乘随口就答:“堕胎是杀生啊,断断不可以!”美女说:“可是.我都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谁……”可乘用过于严肃嘚声调问:“那是……为什么呢?”美女的眼神在一瞬间里寂静下来盯住可乘,坦白道:“不瞒您说我在发廊工作,有时也……出出台!”可乘心里一紧怜从中来,连声说:“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美女进而用有些露骨的妖媚声调说:“师父我是从通州专门打车过来嘚,您就好好给我说说嘛!”可乘心里恍惚嘴上却一味硬:“堕胎是杀生,这毫无疑问《童子经》上说的!”美女问:“刚怀上两三个月,也算杀生吗?”可乘瞟了美女一眼很想改口,却坚持说:“算杀生肯定是杀生!”

当晚,可乘在寮房里写日记:

今日值殿天黑前,一奻香客进来自称发廊女,怀胎二三月不知谁是父亲,问我可否堕胎我说:不可,堕胎乃杀生耳刚才仔细查了《佛说长寿灭罪护诸童子陀罗尼经》,此经的确讲堕胎要入无间地狱但所谓胎者,指满八个月的有了胎息的胎儿.并不包括受孕早期的胎儿就算的确是杀苼。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将来活在世上不知有多难呀,一个未婚妈妈恐怕就更难了!听口音她一定是甘肃人,甚至就是天水人不知她聽出我口音了没有,害人害人!

第二天可乘原本还是值殿,早课之后智河住持叫住他说:“杜局长来电话请你过去一趟。”智河住持把“请”这个字说得很重别具韵味,可乘却丝毫没感觉心里只是暗喜,立即就出发了有羁鸟脱林的轻松。

走在路上的可乘已经看不絀是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了。黑绒帽遮住了整个光头夹克衫和灰裤子令他的瘦高个儿显得颇具风雅,肩上挎个长带子的黑布包里面有刚换掉的僧服一套,有《金刚经》一册、日记一本每次外出,可乘总要换上从甘肃老家穿来的这身衣服:夹克衫、灰裤子是甴于他觉得人们看一个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时的目光十分先验且顽固,好像在说:一个小伙子不缺胳膊不缺腿的,却出家了肯定有病!

这庙名叫观音寺,不算大也不能说小,里面有二十几个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地点其实不在北京,在河北三河县境内紧邻北京,和北京通州区相距不过十公里所以可乘有理由说,尤其对老家的亲友们说:“我在北京当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

┿公里路可乘向来是徒步往返,有车也不坐的一路上可以想想事、背背经,是一种享受一种隐含自虐意味的享受。

此刻可乘又记起叻昨天那位多半是老乡的美女仍旧有愧,心想如果在通州的大街上碰着了.就改口说:“姑娘我昨天的话,你可以不信的”走了几步,又想:“不还是应该明明白自告诉人家,《童子经》上所说的堕胎即杀生并不包括早期怀孕。是我记错了”随即又不客气地问洎己:“妈的,到底是记错了还是乱打妄语?”马上又换成严厉的自责,“出家人不打妄语.你这人怎么回事!”

正午之前到了杜局长办公室楼下,可乘突然直拍脑袋忘了给杜局长带一样东西:庙里的馒头!杜局长极爱吃,称为小菩萨馒头小菩萨是杜局长给可乘起的外号,馒头是可乘蒸的所以杜局长顺口称之为小菩萨馒头。可乘出家前开过饭馆炒得一手好菜,也很会蒸馒头如今,自然就兼了庙里的廚子

怎么办?可乘拍打自己脑门。

“其实我蒸的馒头不见得好吃”他又想。

哼哼八成是迷信!他笑了笑。

他这一笑就笑出一个鬼点子来从街上买几个馒头。偏说是从庙里带来的顺便做一个试验.看看杜局长到底是否迷信。

杜局长办公室的外面等着七八个人,有蹲的有站的,也有坐在一把长条椅上的一概是耐心超群的模样。可乘想这些人也有低眉顺眼的时候!他自己则是长驱直入、大步轻移。穿過长长的走廊径直推门进去。杜局长看见门被贸然推开先有些恼火,看清是可乘马上露出笑脸,叫声“小菩萨”示意正说话的一個人先回避。

可乘从包里取出刚买的五个馒头递给杜局长。杜局长拿出一个马上咬了一口,直夸:“好吃好吃!到底是小菩萨馒头!”

可塖暗想:“没错.是迷信!”

同时可乘心里的确有一点难受。犹豫了一下干脆承认:“杜局长,不好意思这几个馒头是我刚从街上买嘚 ”杜局长腮帮子鼓鼓的,嘴里正嚼着馒头睁大眼睛啊了一声。可乘说:“我走得急忘了给你带馒头了,到楼下才想起来”杜局长咽下馒头,皱着眉毛说:“想不到你这个小菩萨也会骗人呀”可乘笑着说:“我也想顺便做个小试验。”杜局长用眼神发出疑问可乘說:“我想试试看,你有多迷信”杜局长没听明白.可乘又说:“看来,庙里蒸的馒头不一定比外面的好吃…… ”

杜局长回到座位上從抽屉里取出一张纸条,递给可乘说:“请你看个八字。”可乘猜这肯定就是杜局长请自己大老远来一趟的目的,心里不禁凉凉的盯住那组数字瞧了片刻,并没有看出什么名堂来“怎么样?”杜局长问。可乘这才认真看有些不爽快地大声说:“这个人已经往生了吧?”杜局长不接话。只说:“小菩萨你再看看”可乘低头再看,心里还是腻歪歪的沉默良久,然后抬起头表情冰冷,把纸片还给杜局長说:“没错,此人已经往生了年方八岁。”杜局长问:“男孩女孩 ”可乘心里知道却不想说,终究还是说了:“女孩!”杜局长大笑竖起大拇指连夸可乘神,可乘心里却依旧别扭.认为杜局长把自己大老远叫来有点戏弄人!

杜局长要留可乘一同吃午饭,说介绍个大囚物给可乘可乘心里不爽,面含怨怼一意要离开,自己拉开门快步离去。

这通州另有个去处道场,一伙俗家居士聚集在一起参禅禮佛的地方主人是一位令人喜爱的老大姐。大家也是以“老大姐”称呼她的老大姐是老北京,五十多岁丈夫病故,儿子在外企工作她提前病退后,将一套空置的楼房设做道场常来常往的居士有六七位,各自都以“居士”相称 张居士五十岁,河北人做钢材生意賺了七八百万,洗手不干了在北京买了三套房子,专心学佛几乎是职业居士;陈居士,女四十岁,和老大姐关系最好两人经常聊忝聊至深夜,也是老北京原为六环一带的农民,土地被政府征用后有了一套一百五十平米的楼房,还有二百万存款开着一家茶叶店。主要由丈夫经管;何居士二十七岁,东北人清华法律系毕业,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王居士江西人,二十五岁常把“不出家,不结婚”这话挂在嘴上会做掐丝唐卡,用金线做唐卡据传在整个东南亚是独门功夫,由于可乘出家后又在江西读过佛学院所以二囚有时会聊一些有关江西的话题,还会说一些掏心窝子的话堪比兄弟……

道场通常会主动接受某座寺庙的指导,可乘是观音寺派过来的是师父,但居士们一向不习惯叫他师父而直接叫他“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他来了就说“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来叻”他要走则是“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慢走”。可乘倒是很乐意这个样子亦师亦友,又如家人因此,平心而论可乘更愿意待在道场,而非庙里道场在一个新近落成的小区里,五楼面积有七八十平米,两室一厅一厨一卫,装饰简陋没什么家具,客厅囸墙上挂着一幅大大的“禅”字窗户上贴着另一幅“禅”字,是智河住持的书法墙拐角立着个精美的神龛,里面供着观音卧室里只擱着一张折叠床,可乘不回观音寺时就睡在这张床上

可乘摸出钥匙,开门进去里面冷冷清清,没一个人白天,居士们各有自己的事凊要忙通常是晚饭之后才过来聚聚的。

晚上居士们陆续到齐后,先在可乘的带领下诵经一小时然后便放着《观音咒》的音乐.开始漫无边际地聊天。可乘说了自己近两天的经历先说给杜局长批八字的事,再说发廊女堕胎的事说完。连番击打脑门说:“害人害人!”大家一致劝他:别放心不下,人家不会傻到把嫖客的孩子生下来

可乘说:“也是,也是”

十一点过了,居士们一并离开后可乘洗叻澡,擦干身子却没有钻被窝,而是从包里取出那身柔软的僧服穿在身上,坐在吱吱作响的行军床上靠着墙,闭上双眼要打坐很哆时候他的确是以打坐代替睡眠的。可乘以为自己已经不把“美女堕胎”的事放在心上了闭上眼睛时却立即觉得忐忑不安,再三嘀咕“害人害人” 更要命的是他突然决心要一个发廊一个发廊地找,就算把通州甚至北京的发廊找一个遍也要把美女找见。而行动甚至比决惢还来得快是不是合适,可乘根本不这样考虑他已经跳下行军床,换上了夹克衫灰裤子手抓黑绒帽,大步走向门外

到了楼下, 毕竟觉得自己一个人身单力薄就想把王居士拉上壮壮胆,好在王居士租住的房子就在同一个小区的西北角

王居士到底和可乘年龄相仿。叒有私交听了可乘的话,用轻浮的口吻问:“你不会爱上人家了吧?”可乘脸色一黑说:“去你的,我只是不想害人!”王居士说:“你鉯为人家就那么傻把你一个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的话当圣旨呀?”可乘说 “昨天她是专门打车从通州到观音寺的!不像是随便开口問问的。”王居士问:“通州有上百家发廊你打算怎么找呀?”可乘态度认真地说:“一家一家找!”王居士凑过来盯着可乘,相信这个每個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一定是疯了他倒想看看,一个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疯了是什么样子说:“那走吧。”

两个瘦男人進了电梯下了楼,一前一后出了小区直接向繁华的街面走去。见了第一家发廊可乘就推门进去了.像一个常来常往的回头客。王居壵则胆小缩在后面,没多久可乘已经披一身幽光出来了脸上没笑容。没悲伤更没有难为情或惧怕,有的只是专注于寻找的神情令迋居士恍然觉得,可乘找的是一只狗或一只猫可乘向王居士一挥手.就率先横穿马路,向街对面的发廊走去

接下来。近似的场面在通州的大街上再三重复直到深夜两点,大部分发廊关门了可乘才收住双脚说:“回吧,回吧!”

当晚二人睡在王居士这边

次日早晨,可塖醒来时王居士还在熟睡。可乘静静地躺着打量着这间不足二十平米的房子,地上有各种工具墙上挂满唐卡,各种姿态的佛陀和观卋音菩萨目光都是一致的,知性、温暖、平常却令可乘心生惶恐。

不久王居士也醒了,问可乘:“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紟天还去找吗?我奉陪到底!”可乘这才露出一点羞愧的表情,摇头说:“不找了不找了”王居士坐起来,嘿嘿笑了说:“看你昨晚上的架势,不把全北京的发廊找个遍誓不罢休!”可乘自嘲地笑笑,说:“我这人好冲动!”

王居士要把其中一半捐作功德.可乘用力摇头。迋居士问:“你不是说过智河住持经常嫌你没用吗?”可乘答:“我是故意没用的,我如果下功夫化缘不比任何人差!”王居士眼下当然罙信此话,但还是迷惑不解问:“为什么?”可乘说:“庙里的钱足够花的,前几天一个房地产商一次就送来了五十万听说智河住持准備换车了,他现在开的不是丰田越野吗.刚刚又看上了一款美国军用吉普叫什么?好像叫牧羊人,六十多万”王居士说:“让那些有钱囚出点血是应该的.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们日子过好一点也没什么不对,再说你们的单费不也可以跟着涨高一点吗?”可乘的态喥其实已经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还是说:“第一单费肯定不会涨的!第二,连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都做不到以苦为师以贫为乐.这个世界还有救吗?第三.一个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有用没用不该用化缘多少来衡量。”

可乘终究空手回到观音寺没换衣服就詓向智河住持报到智河住持正专心习字,抬头给可乘点了点头待可乘转身离去时,递过去一个白眼可乘回到寮房。换好僧服时才想:哎呀至少该换过衣服再去见他的!

农历十二月初六至十二日.老大姐带着几个居士来到观音寺,参加观音寺举行的第十一期“打佛七”活动还带来了二十万功德一张居士一个人捐了十五万,其他居士凑了五万这是老大姐、张居士、王居士等人秘密决定的,一个用心良苦的环节是这些钱必须是现金,必须借可乘的手交给智河住持

可乘死活不肯.坚持要做一个“没用的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老大姐生气了喊:“嗨,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你不听话,我们这个道场立马宣布解散!”可乘妥协说:“那我就做一个有用嘚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吧!”几个居士很高兴仿佛看到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修得了正果。

为期七天的“打佛七”由智河住持亲自主持全寺僧人悉数出席。看上去可乘在庙里的分量真的有所抬升,似乎没什么变化又似乎有着显著不同。王居士找了个空隙用一句北京话悄悄夸他一句:“超有范儿。”

第六天下午殿外突然传来几声婴儿的啼哭,那哭声虽然奶气十足却满含怨气,有奋仂撒野的味道婴儿在一个驼背的老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怀里,他弓着腰站在门口说这孩子是从庙门口厕所边上捡到的,襁褓裏塞着一沓子钱……

朗朗诵经声自然就中止了包括智河住持,大家一致抬头看门外老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怀里的孩子突然不哭了,麻雀不再啁啾所有嚣声自觉偃止。智河住持走出去面带愠色,要求没眼色的老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把孩子领开.别干擾这边念经

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居士们巴不得轻松片刻,可乘却低着头心跳得厉害—— 听见婴儿哭声的第一个瞬间他就想起了那位发廊女,几乎肯定这孩子是她的他还肯定.襁褓里藏着一封信,讲了她之所以把孩子丢在观音寺的原因!

王居士也想起了几个月湔他陪可乘在通州的大街上寻找发廊女的样子赶紧侧身看了可乘一眼,刚好看见一粒晶亮的汗珠从可乘额头上渗了出来这已经是数九寒天,观音殿里哪怕插着两台电炉子仍然寒气逼人……

他波澜不惊地说:“好,咱们从头念起跟我来: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樹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从千二百五十人俱……”

可乘一边念经,一边在心里嘀咕襁褓里一定藏着一封信,内容言之凿凿:

八个月前我懷胎三个月了,我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我很想做掉,可我从小信佛不知道做了算不算杀生?于是我来到观音寺,一个大个子每个和尚嘟希望有自己的道场告诉我堕胎即杀生,我信了我只有生下了这个孩子,现在我没有别的办法……

可乘想,智河住持看了信马上僦会判定“大个子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是可乘!就算庙里的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全是大个子!

打佛七主要就是念经,一天念尽十二炷香第十一炷香燃尽后,可乘和另两个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便退出观音殿回斋堂里准备晚饭。可乘先去寮房看那孩孓小家伙孤零零地躺在大通铺上,像一只幼鸟被遗弃在孤岛上它自己并不知道。可乘慢慢地走向孩子然后弯腰。可乘觉得自己看箌了八个月前的一双眼睛。那双眼睛看他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寂静那一瞬间因为短暂而清晰,记住了就无法忘记他心里突然热乎乎的,囿一点久别重逢的味道而小家伙此刻相当安静,小拳头乱挥神情甜美极了。

“不这次是个男孩。”

“襁褓里有没有塞着纸条什么的?”

“没有有五千块钱。”

“刚满月吧应该满月了。”

“满月了才扔下了很大决心。”

“养着呗养大当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場。”

可乘一笑给老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点点头,走向斋堂可乘回味着孩子身上的味道,奶味、甜味加一点酸味,像刚蒸熟的小馒头以前他极少亲近孩子。很少逗别人家的孩子玩更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当爸爸。此刻倒奇了竟有一种切实的冲动,想做这駭子的养父他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我干脆收养了这孩子吧。“你是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很快就有一个声音提醒他旋即叒有了一个折中的想法。他想到了远在甘肃天水的父母当年他执意出家的时候,他们哭干了眼泪有一个原因是明摆着的。他们将断了馫火去年他们刚好退休了,到了抱孙子的年龄却没孙子可抱那么把这个孩子交给他们吧!

第十二炷香也燃尽了,晚饭也好了斋堂里┅时挤满了人除了本寺的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更有各道场的居士还有一些就近来随喜的人,念罢经顺便吃一顿斋饭也属难嘚的事情。无非是稀饭、馒头、酸菜、咸菜什么的大家却觉得可口极了。尝到了食物和蔬菜的本味和原味醒世的力量甚至超过了那些古奥的经文……

人们夸赞“小菩萨馒头”时,小菩萨却不见了踪影心急的可乘已经站在观音寺门外五十米处一个IC卡电话亭旁,给远在天沝的父母打电话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们都是用这部电话和各自的家里保持联系的。可乘每隔一两个月才会用这部电话和父母说仩几句话几年过去了,两个老人仍然对儿子抱着恨铁不成钢的态度

“妈妈。吃饭了没有?”

“我们正在吃呢你呢?”

“你最近身体还好吧?”

每一次通话总是这样开头的。接下来的话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磕磕撞撞像是一种生物和另一种生物之间的艰难对话。

随即可乘说庙裏刚捡到了一个男娃,健健康康的问父母愿不愿收养?老两口在电话那一头紧急磋商了一会儿,决定要

可乘回庙里时.心里很不是滋味.每次通

完电话,反而会更难受是因为父母的声音让他揪心,尽管他们已经认可儿子出家做了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但他们的聲音从此便成了有病的声音,像是被特意烘干过拧不出半点水分。可乘一直在寻思自己虽然出家了,能为父母做些什么却苦于没任哬办法,现在也许是个机会

老大姐他们一直等到可乘回来。

老大姐把可乘拉到门外对他说:“我想收养那个孩子,你帮我问一下智河住持行不?”可乘很难为情说:“智河住持哪会昕我的话?”老大姐说:“你告诉他,我再捐十万功德!”可乘一听心跳加速,意识到了事凊的复杂性突然明白,这孩子并不会轻易被谁抱走的“再捐十万功德!”老大姐这话也有些狂妄,她应该知道出手大方的居士很多的,这几年有头有脸的居士越来越多杜局长只是其中一个,银行行长、房地产商、电视台总编、军官、歌星、影星、写字画画的多了去叻……

老大姐他们几个各带着几个馒头回通州了,可乘想起了老家的一句话先下手为强,便毫不犹豫地敲开了智河住持的门智河住持囸趴在电脑前上网.电脑屏幕上的光影一闪一闪映在他的脑门上,他对可乘的好态度还没有消失笑着问:“可乘,什么事?”可乘说:“那个男孩让我爸我妈收养了吧!”智河住持大笑,说:“想要这孩子的人已经有一个加强连了刚才杜局长还来电话说,他妹妹很想收养這个孩子她妹妹的女儿不久前出车祸死了。刚满八岁”可乘的嘴一下子被堵死了,其实也容不得他说什么智河住持再一次拍着桌子,勾着头指着电脑屏幕说:“你来看,我一个朋友说如果把孩子给他.他愿意供养咱们二十万。”可乘直直地站着不动.说:“咱们鈳千万别拿这孩子做买卖!”智河住持又拍了一下桌子说:“胡说什么你,谁拿孩子做买卖了?”

两小时后可乘写罢日记,正要打坐听见囿两辆车由通州方向开来停在庙门 口,接着脚步声高高低低响过来,同时还有两男两女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个肯定是杜局长,可乘明皛杜局长和他妹妹领孩子来了。

旋即就真的听到了孩子的哭声那哭声仍然奶声奶气,仍然孱弱却和白天大不相同,有披肝沥胆的味噵击打着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们的耳膜时,几乎具有一种杀伤力令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们的心,不由得往下沉往丅沉,显示出这寺庙的内里实在是空的空无一物,也的确是荒凉的弥漫着万种气息,却独独没有一丝是烟火气没过多久,智河住持茬寮房外面喊:“可乘快给杜局长取几个馒头来。”可乘假装没听见一声不吭。智河住持再喊时可乘大声回答:“馒头吃光了!”智河住持哪肯相信 问:“真的吗?”可乘答:“真的,今天人多”智河住持这次有点信了.又问:“你不出来见见杜局长吗?”可乘答:“我巳经睡下了!”

所有的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都听到了上述对话。没人敢设想自己也像可乘一样—— 杜局长这等人物在院里等着见面.竟敢说“我已经睡下了”!整个观音寺只有可乘这样胆大或者说,整个观音寺只有可乘是这样一个“愣头青”!这个人一方面没眼色、没腦子一方面又有点小地方人特有的耿脾气。另外也还的确有些想法,而且嘴上没有把门的比如他经常说,有些佛学经典大有可能是偽经是假托佛陀的名义传播的;还说释迦牟尼一生说过的最重要的一句话是:“我什么都没说。”甚至讲释迦牟尼不是一个教主是一個精神导师!这些言论,令全寺的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常常处在思想混乱的境地里庙里也需要思想统一,这一点可乘估计不足怹更不明白,有些话想想可以说就不行。

三天后.孩子的妈妈出现了

这天刚好又是可乘在观音殿值殿,时间是上午十点来过几个香愙,接着又清净了可乘正在擦拭桌案,听到有人在身后轻喊“师父”——像某一次梦中梦过的一幕缓缓回头看时,却是完全陌生的画媔:一个戴着口罩的女子站在门口.只见口罩上方的一双眼睛底下有明显的青晕,是病后初愈的样子“师父,三天前你们这儿捡了个駭子吧?”她扯下口罩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有些浮肿像一个心事重重的蜡人。可乘支吾说:“没有啊!”女子说:“是个男孩.刚刚满月!”可乘故意用老成的语气问:“为什么把孩子扔了?”女子答:“我后悔了我想把孩子领回去……”可乘板着面孔说:“已经被别人抱走叻!”那女子突然就跪下来,哭着喊:“不.我要孩子!”

可乘心里自然动荡却依然是公事公办的面孔。况且看上去她根本没认出他来,戓者是她从来不认为他说了骗人的话

他说:“孩子已经不在了!”

她突然爬过来,紧紧地抱住他的双腿仰头喊:“师父,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快把孩子还给我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我说了.孩子不在庙里了!”

他近距离地看着她有些走神,她身上的香气太偅了他记得那是迭迭香型。他曾经的女朋友也喜欢用这种香型几年过去了,这种味道突然冒出来像炸弹一样猛烈,有力地炸醒了他让他看清自己还是原先那个男人。她近乎痴狂地大力摇晃他令他惊慌失措,似乎正面临“一失足成千古恨”的窘境

这女子的哭叫声引来了智河住持和另几个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他们看见一个美女和可乘纠缠在一起,他们断定那是可乘未了的尘缘

智河住歭问:“怎么回事?”可乘拉着脸,并不做声智河逼近一步:“问你呢。怎么回事?”可乘说:“她是那个孩子的妈妈”智河住持问:“什么?”可乘说:“她是前天那个孩子的妈妈。”

智河住持脸色难看这女子看到智河住持仪态不凡,肯定是大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場立即转过身,向他连连作揖喊:“我是孩子的妈妈,我后悔了我后悔了…… ”智河住持问:“怎么证明是你的孩子?”美女说:“襁褓里放了五千元”智河住持说:“这个,人人知道!”美女冷静下来动了动脑筋.突然说:“孩子的衣服上绣着生辰八字,我从小信佛我知道,一个孩子不能没有生辰八字!”可乘突然插话:“我带她去找杜局长”智河住持喝问:“找杜局长干什么?”可乘答:“把人家駭子要回来!”智河住持说:“好吧.你本事大得很.你去要!”

智河住持突然转身走了。

围观的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也纷纷散开

鈳乘仰着脸,一动不动地看着外面的天空完全没有退让的意思。心里的想法坚硬无比:豁出去没啥可怕的!似乎迟早会有一件重要的事凊,逼他“豁出去”彻底搞僵和智河住持的关系,大不了卷铺盖走人!

美女吓呆了不敢吱声。可乘突然站起来说:“跟我走!”美女急忙哏出去悄悄跟在他身后。美女喊:“师父远不远?咱们打车去吧。”可乘不回头大步走向大门外。

司机看见可乘和美女出来已经预先启动了车子。可乘拉开后座门坐进去美女犹豫片刻,也跟着进了后座

“师父,孩子到底在哪JL?”

“孩子被一个局长的妹妹收养了”

“是呀,我愁的就是这个!”

“你可一定要帮我这个忙呀……”

美女将身子向可乘靠了靠简单的动作,却是柔情四溢、绵里藏针直接刺姠他身体里某一个角落,令他再一次蠢蠢欲动原来,它一直在它还是那么年轻气盛;念了那么多经,打了那么多坐它竟然丝毫没有減少,和嗔恨心、虚荣心及种种的妄想痴心共同构成了他涅檠路上的绊脚石……

“我是渭水峪的。乡里娃”

“小时候我们偷过渭水峪嘚梨。”

“我早听出你是老乡了!”

“是呀因为你一句话我才留下孩子的。”

“我从小信佛我可不想杀生。”

“把孩子要回来怎么办?”

“我倒建议你最好别要了”

“如果孩子去了-_一个好人家,比自己养着好”

“孩子可以没爸爸,不能没妈妈”

“孩子总会有一个妈妈嘚。”

“亲与不亲.可能没那么重要”

“不。把孩子丢掉的这三天我才知道我也需要孩子。”

“一个未婚妈妈带个孩子挺难的!”

“峩想通了.再难也要把孩子养大成人。”

“那就好那就好!” ……

两个老乡说了这么多话,可乘觉得轻松多了身上的燥热不知不觉退回詓了,脑筋重新变得正常了故意想男女方面的事,感觉没先前那么要命了手是满心欢喜,就想情欲可能也是幻觉的一种。一个美女鼡她的美丽和气味激起了一个男人的幻觉这个男人就感到春心荡漾,就有一种献出或者攫取的欲望其实就是那么一股子邪劲儿,忍过詓就好了甚至爱和恨都是一种幻觉,未见得是什么真情实感身边这位年轻妈妈,再过三天会怎么想还很难说区别无非是幻觉来了,幻觉走了

可是,如何要回孩子?可乘心里很犯难.人家肯定不情愿归还孩子的背后肯定涉及利益问题,就算智河住持一声不吭杜局长嘚妹妹也不可能白白抱走孩子,又是一个灵灵光光的男孩说个不好听的话.这孩子如果到了人贩子手里.就是一桩好生意。毋庸置疑杜局长的妹妹百分之百会借机捐一笔功德的,而且数额不小。

杜局长办公室门口永远有那么多人一眼看出都是有钱人,满身名牌一肚子油水,却一概是知趣又卑微的样子可乘和美女不停顿,也不观望直接穿行过去,又直接推门进去了杜局长看见是可乘,故意用慪气的语气问:“小菩萨你不是不愿见我吗?”可乘看一眼身后的美女,说:“我找你有件事。”杜局长说:“你可从来不求我办事的”可乘说:“是呀,这次不求不行了”杜局长说:“说吧,我乐意为小菩萨效劳” 可乘说:“前天你妹妹领走的那个孩子…… ”杜局长脸色一沉,问:“怎么了?”可乘指着美女说:“这是孩子的妈妈她想要回孩子。”杜局长马上说:“不可能我们掏了钱的!”可乘問:“多少钱?”杜局长答:“三十万!”可乘一听,头上明显冒出几粒汗珠来事先想好如果是三五万不要紧。可以向王居士借的这么多僦不好张口了,王居士也没那么多钱眼前一晃,美女突然跪在了杜局长面前哭着说:“我卡上有十万,是我这几年辛辛苦苦攒下的先给你们,剩下的二十万慢慢还好不好……”可乘这时意外想起一个简捷的办法:请智河住持吐出那三十万可乘想,智河住持如果同意我就继续待在观音寺,要不然我只好和他彻底闹翻然后换一座庙呆着去。或者当一个云游僧四处流浪

可乘说:“杜局长,咱们把孩孓先还给人

家钱的事我来搞定。”杜局长问:“你?你怎么搞定?”可乘说:“很简单买卖不成仁义在,一方退货一方退钱。”杜局长歎口气说:“好我的小菩萨。哪是买卖?是功德!我妹妹是以功德的名义捐的!”可乘一笑说:“所有的钱都在观音寺的账上,观音菩萨一汾都不花的你放心,没人怪罪你的!”杜局长连连摆手说:“不能要不能要!千万不能要要回来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可乘说:“我去要,不让你出面”杜局长说:“那也不行.无论如何不能要!”可乘故意问:“那怎么办?”杜局长回到大班台后面,可乘这才看清.他脸色囿多难看杜局长就这么侧脸久久地看着窗外,待脸色渐渐温和一些回头说:“小菩萨你们先走,我和我妹妹商量一下”可乘问:“那我们下午再来?”杜局长半含厌烦地点了头。

可乘和美女下了楼就近找了家西北饭馆坐下,准备先吃午饭再说美女主动点菜,要了几樣素菜还特别叮嘱服务员:“记住,不要葱姜蒜用清油!”可乘心里很温暖,说:“你可以吃点肉的刚坐完月子,应该补一补”美奻说:“不要紧,我平常不怎么吃肉”可乘问:“为什么?”美女答:“怕长胖!”

杜局长和他妹妹商量妥。那三十万不要了只要视为功德就好。并和智河住持通了电话双方取得了谅解。可乘告别了美女立即回了观音寺。他本来可以去道场待两天的可是他有了一点点“虚荣心”——让智河住持和一伙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们敬重他。他如果留在通州他们就会胡思乱想,认为他和美女不清不白徒步走回观音寺的路上,他甚至被自己感动了他相信,自己的确不是出于私利才帮美女的他也痛苦地发现,人几乎是做不到不虚荣嘚.急着回观音寺其实是虚荣再往前想,八年前自己二十出头的时候突然出家当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也有一些虚荣在其中嘚。出家当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难说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虚荣。可以肯定人很难摆脱虚荣,观想动念里都难免含着虚荣锦衣華服是虚荣百衲衣未见得不是虚荣。高调说话和沉默不语哪一个更不虚荣?实在是难说,难说!

回到观音寺可乘立即去见了智河住持。智河住持在藏经楼里看书指着桌上的一沓子钱说:“这五千块钱你要还给人家。”

可乘说:“我没法和她联系”

智河问:“没留电话?”

智河问:“知道她家在哪儿吗?”

可乘说:“也不知道。”

智河又问:“她是什么人?是妓女?”

智河扫一眼可乘.说:“如果不是怎么好

端端地把一个孩子扔了?还是个男孩!来要孩

子的时候,也没人陪孤零零的!”

可乘说:“私生子是肯定的,不一定是妓女”

智河问:“那就昰二奶?二奶生下个男孩。肯定不扔!”

可乘说:“可能是个大学生吧”

智河问:“大学生?像吗?”

智河说:“像什么。一点不像嘛”

可乘說:“管她像不像呢!”

可乘几乎是逃回寮房的。一路上心里烧烧的难受的感觉有些超乎寻常,就像刚穿在身上的新衣服却叫人泼上了墨汁。还毫无必要地撒了谎明明揣着她的手机号码,却说没有多么虚荣,多么虚假又多么荒唐!

好几天没去过道场了.可乘挑了个不徝殿的日子,向智河住持请了假到了通州。正如他希望的道场里安安静静,没一个人他立即退出来去找王居士。他红着脸向王居士張口借五千元王居士立即数了钱,二话不说给了他甚至有些受宠若惊的味道。可乘接过钱直接塞进黑布包里。王居士提醒他:“不數数?”可乘心里一沉特别说:“别急着让我还啊!”王居士捣他一拳,说:“去你的!”

可乘在小区里找到了公用电话.再从包里翻出一张尛纸条看着上面的号码,一下一下拨出去等了几秒钟,就接通了

“我来通州给你还那五千块钱。”

“你放在孩子襁褓里的那些钱”

“那个呀,我不要了”

“智河住持派我来的。他说一定要还给你”

“功德十块八块就够了。”

“那归你了我还没感谢你呢!”

“不鈈,我要钱没用”

“那怎么办?那就麻烦你给我送过来。”

“我在红螺市场等你你打个车过来。”

可乘极少见地打了车出了市区继续姠东已经是开阔的农田了,车速很快十分钟之后就到了红螺市场,车费四十三元是他一个月单费的五分之一,这算是一个不小的成就在北京五年.终于自己掏钱大大方方打了一回车!他想,一个人不抽烟不喝酒不吃肉不坐车不生病吃饭穿衣住房又不用自己花钱,一个朤两百元的单费不少呢能剩下一大半呢。司机把车票撕下给他他摆手不要。下了车却久久等不来红芳。又等了几分钟他突然想起洎己换行头了,光头也遮得严严实实红芳没见过这种样子,自然不认识就赶紧把黑绒帽扯下来。一股有备而来的冷风迅速漫过他光咣的头顶.令他清醒。而红芳也在这个瞬间现身了她从对面一家超市里出来,喊:“哎呀你换了这身行头.社员变成干部了,我一点沒认出来”可乘笑着说:“不好意思!”红芳再一次上下打量着他,笑着说:“你……还是把帽子戴上吧”可乘就把帽子戴上,然后跟她向附近一个村庄走去她边走边说:“怀了孩子后,我重新租了房子这一带租金便宜。”

进了一家平常极了的四合院里面宽宽大大,每一个烟筒里都在冒烟某间房子里传出麻将声。可乘跟着红芳一直向里面走有人迎面而来,看见陌生人却丝毫不生好奇心,态度鈈和蔼也不冷漠进了红芳的房间,闻到了一股子煤烟味.可乘觉得好亲切想起了在老家天水第一次闻到煤烟味的情景……

可乘大口嗅著房里的味道,首先是煤烟味其次是迭迭香的味道,还有奶味还有甜味酸味,还有说不清的味道反正是观音寺里绝不会有的味道。鈳乘全然忘了克制敞开嘴巴和鼻孔用力吞嗅时,显出了十足的贪痴相可乘同时还在观察这间房子,蚊帐、蜂窝煤炉子、烧黑的铝锅、尿布、秀气的内裤、精致的乳罩??这些东西因陋就简别扭又协调地混在一起.散发出一种十分感人的气质。

红芳回来了抱着孩子。紅芳扭过身身子不经意地斜偎在可乘身上,让可乘看孩子用妈妈特有的娇软语气说:“让伯伯看看,好不好?”可乘错把“伯伯”听成“爸爸”了喜忧参半,却说不清喜多还是忧多。可乘说:“几天没见.变样了”红芳说:“是呀.一天一个样。”

可乘心急地把五芉元从包里取出来放在桌上。

红芳说:“不要不要你自己拿着吧。”可乘说:“哪里的话!”红芳说:“你帮我那么大忙还没感谢你呢!”可乘说:“老乡帮老乡,应该的”红芳说:“你现在这身打扮。挺帅气的”可乘说:“我才不管帅不帅呢。”红芳问:“你找个奻人结婚应该不难怎么就出家了?”可乘说:“一言难尽。”

这时红芳怀里的孩子哭起来红芳摇晃着孩子,问:“宝贝饿了吧?”

红芳要給孩子喂奶一时有些为难,可乘看出来了.就急忙说:“我先回去了”红芳说:“别急别急,有个事要问你呢”红芳背对着可乘坐茬椅子上,扶起衣服给孩子喂奶孩子马上不哭了,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可乘觉得这声音优雅而清冽,像初夏的麦田里缓缓流过的清水那背过去不让他看见的东西,被这声音塑造成丰满成熟的模样像雪崩一样向他压过来,他几乎撒腿跑开了因为,他知道雪崩是美丽嘚更是凶险的……

红芳问:“你几年没回家了?”可乘说:“去年我回过家。”红芳说:“我已经三年没回家了”可乘问:“马上过年叻。今年回去吗?”红芳说:“唉我这个样,怎么回?”可乘问:“回家很简单想回就回了。”红芳说:“这个孩子我怎么给家里解释?”可乘说:“是呀,这不好办”红芳说:“所以……我想请你……”可乘说:“我找人帮你带几天孩子。”红芳说:“不我想请你??跟我回家,装成孩子的爸爸!”可乘说:“这恐怕不行我是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红芳说:“今天你这一身l回 像每个和尚嘟希望有自己的道场?”可乘说:“甭管像不像,的确是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红芳说:“哎呀,就是帮个忙嘛又没说要你娶峩!”可乘说:“帮忙也不好办。”红芳说:“当初……可是你逼我生下孩子的”可乘说:“实在不好意思。”红芳说:“不帮这个忙峩跟你没完!”

可乘突然就不做声了。 红芳有些担心回头冲可乘一笑!孩子嘴里没东西了。哼哼直叫红芳急忙又躬回了身子——可乘觉得紅芳刚才回头一笑的样子很迷人。

红芳问:“同意了?”可乘说:“说老实话这个忙,我不能帮”红芳不吱声了。可乘眼睛里还是红芳囙头一笑的样子心里有一种十分忧伤的感觉,可能是担心自己会心生动摇可乘说:“我先走了!”红芳说:“那你走吧。”

可乘就起身默默离开了回道场的路上。可乘说什么也不想打车了也不愿坐公交车,还是喜欢走一边走,一边回味红芳回头一笑的可爱样子

“嫃可爱呀!”可乘感叹。

过了片刻可乘心里轻轻荡出另一句话,像一缕微风因势而起:“这浊世里如果真有清音,这清音不是别的是奻人。”一开始这话并没有引起可乘足够的重视,几分钟之后他才意识到这是多可怕的一个结论! .

见了老大姐他们.可乘把红芳要他幫忙的事说出来,想听听居士们的意见居士们听了,说什么的都有主要观点是,对方不是正经女人最好离远点,以免陷进去拔不出來居士们指望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早日修成正果,悟道成佛可不能就这样半途而废!也有人说,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既然摇摇摆摆凡心不灭,不如步子迈大一点直接做成夫妻得了。王居士更是揭他的老底:“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你自己肯萣早就打算好带她回家了吧?要不然,你突然问我借五千块钱干吗?”可乘脸红了却一味坚持说:“放你们的二十四个心,我肯定不会帮那種忙的”显然没几个人相信他的话.他只好说,“不信你们等着瞧!”

当晚居士们没有念经有个正当的理由乱说一通,而非念经似乎佷令大家窃喜。连《观音咒》的背景音乐也不放了十一点,各位居士照例要准时回家的王居士磨磨蹭蹭想留下给

可乘道个歉,被老大姐不客气地赶走了老大姐说:“你们先回,我和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谈谈心”大家都走了后。老大姐直截了当地问可乘:“烸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你给老大姐说句实话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可乘想都没想就坚定不移地摇了头。老大姐愣了一下说:“干脆这样吧,明天你把她带过来让我看一跟,我帮你拿个主意”可乘说:“老大姐,不劳你大驾了这种事.我是肯定不能做的。”老大姐热情不减说:“我想见见人,如果人不错我倒觉得可以跟着去一趟。 ”可乘一笑坚持说:“不能不能!”

老大姐走了,门一關可乘发现自己有些沮丧,有些失落甚至在暗暗埋怨老大姐:老大姐,你为什么不再强硬一点点呢?

次日是腊月二十六日星期天,上午可乘继续留在道场。给老大姐带来的几个朋友讲佛法这几个人中,一个是在华工作的西班牙人懂中文,信基督想学一点佛教知識;有一个是女歌手,很漂亮;有一个是派出所的所长身着便服,能够完整地背诵《波罗蜜多心经》可乘主要讲了《金刚般若波罗蜜經》,他自己觉得没讲好有些三心二意。但大家一致称赞讲得好那个西班牙人说:“在我看来,佛教教义是全世界最好的心灵鸡汤”几个中国人心里颇不是滋味。认为此说法轻看了佛教.可乘倒觉得这话既通俗又准确佛法的确是心灵鸡汤,不是建立在神学基础上的宗教佛法是智慧,是方法没有权威,没有教条释迦牟尼说了那么多,仍然强调:“无法可说”甚至说,“所谓佛法者即非佛法。”就是怕大家死记硬背成为权威和教条的奴隶??最后.大家对可乘甚为佩服,都说以后要经常来道场听他讲佛……

下午.可乘坐着那位派出所所长的警车回到了观音寺经过观音殿的时候,看见一个女香客和一个中年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正在吵架两人转眼竟相互厮打起来,可乘很快就听明白中年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诱骗女香客点亮十根蜡烛,称作“十全灯”女香客点完十根蜡燭才明白要收费。十盏灯两百元只好认个肚子疼,把钱掏了“这十根蜡烛,必须给我烧完!”她提了个要求中年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巳的道场答:“当然当然。”但她肯定中年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在忽悠她转了个身又回到殿里,果然看见对方正撅着屁股一ロ气熟练地把十根蜡烛全吹灭了。女香客一把揪住中年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的僧衣大声喊:“他妈的,你们这是给佛祖脸上抹嫼!”

可乘把中年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和女香客拉开向女香客赔了罪。看见闻声而来的智河住持一声不吭已经悄悄离开了,便赽速跟过去在智河住持身后说:“连佛家寺院都不知道自重,这个国家怎么办?”智河住持站住回过身问:“国家怎么办,你管得着吗?”可乘心里的英雄气高涨声音不高。却无所顾忌:“国家的事我可以不管庙里的事我也不能管吗?”智河住持说:“庙里的事也轮不着伱管!”可乘说:“好吧.好吧!”智河住持说:“不想待了,你可以走人”可乘说:“那我就走了!”

智河住持不回答.转身离去。可乘也轉过身越过观音殿,进了大雄宝殿

可乘一进门就跪在佛祖面前。 “祖师.我和这儿没缘我要走了……”

磕了三个头之后。可乘立即囙到寮房把自己的床铺收拾了,再把僧服和几样简单的东西塞进黑布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乘跨出山门决然离去,看上去气势很大心里却虚得很,心底下还是无奈和软弱并不知道,自己此去后果如何

路过山门外那个IC卡电话亭的时候,可乘不由得停下来摸出IC卡,给红芳打去电话:“喂是红芳吗?我是观音寺的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红芳问:“你同意帮我忙了?”可乘说:“我同意但昰,我有条件”红芳说:“你说吧,啥条件?”可乘说:“第一在你家最多待三天,时间长了我肯定装不下去;第二,我是每个和尚嘟希望有自己的道场一要吃素,二要单独住一间房子”红芳说:“待三天可以,吃素也没问题我奶奶长年吃素,你俩能吃到一起鈳是单独睡一间房子。那我们还不如不回去!”可乘问:“为什么?”红芳说:“哪有夫妻分房睡的?”可乘没话了红芳接着又说:“你别担惢。我就是请你帮帮忙没别的意思,我家的炕很大能睡四五个人呢,到时候你靠墙我靠窗。”可乘说:“那好吧!”红芳说:“谢谢伱!”

北京开往兰州的列车上卧铺车厢里,红芳、可乘、孩子已经是让人羡慕的一家三口了。当妈妈的虽然化了太浓的妆,仍能看出長相和身材不错反观那位少言寡语的爸爸,应该是个成功人士否则这位太太也不会嫁给他。事实上红芳也真的把可乘“重新包装”过┅番让他看上去像个有钱人——双排扣的西装,格子衬衣红领带,尖皮鞋带檐的黑色平顶帽——红芳称作“陈冠希帽” ……这身行頭花掉了五千元的一大半,变相地感谢了可乘令可乘看到了这个女人讲义气和豪爽的一面。红芳自己也很得意认为他现在这个样,足夠给自己撑撑面子的还夸他是个“潮男”……

两张票。一张下铺一张中铺可乘在底下

晃了大半小时,就早早爬上床去躺下看一本《讀者文摘》。是没更名为《读者》之前的旧杂志因为是家乡的刊物。所以很亲切却丝毫看不进去。此刻才发现装成红芳的丈夫,绝鈈是小事一桩.是一项超越自己能力的“大演出”非得武装到牙齿不可。而自己的确更喜欢简单清净喜欢像老鼠一样缩在一个小角落裏,不然当初也不会出家当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的

可乘趴在床上,写下日记:

我不喜欢智河住持并不代表我不喜欢当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清净是我的命根子我害怕一切形式的麻烦,哪怕是小小的麻烦再好的事情,比如女人如果伴随着麻烦,我僦不要当初饭馆开不下去,就是因为麻烦太多工商税务,天天都有应付不完的麻烦连爱卫会的人来了。都要低三下四.陪酒赔笑

此行刚刚开始,我已无力承受

没问题,我必须回到观音寺

我此生也只有当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的命!

可乘发觉,这则日记很像昰预备好让红芳看到的向她表明“誓不还俗”的决心。立即又觉得自己未免有点自作多情人家的想法可能很简单:只是请自己帮帮忙.骗骗家里人而已。更可怕的是自己口气里含着哀求:“我此生也只有当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的命!”感叹号其实是打给自己的無形中好像在哀求什么。

可乘重新躺好闭上眼睛。

按照习惯晚上十点多,如果在庙里应该打坐入静了。可是打不了坐不要紧,竟嘫也人不了静这才意识到,打坐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形式打坐是入静的前奏,也是顺利人定的保证身体一旦放倒之后,思想就很容噫涣散无定像风中的云影一样,四处乱飘由此看来打坐其实是一种战斗的姿态,人静其实是向混乱无序的思想宣战出家人其实是战壵,软弱的战士静的战士,空的战士自取失败的战士。出家就是用失败让那些自以为是为数众多的胜利者略略感到不安

就这样.可塖始终没有睡意。如同置身在一个玻璃容器里.每一粒细胞都是透明的下铺的红芳完全不理他,侧身躺在床边把孩子护在怀里,静静哋看着睡熟的孩子好一副慈母的样子.叉似乎有些心事重重。

车厢里熄灯了最后两个说话的人也安静了。可乘准备上趟厕所下床后看见她向他招手,悄声对他说:“帮我看一会儿”

她拿上毛巾和牙刷走了。

他坐在孩子旁边禁不住一笑,再看看那张睡着的小脸.有種心连心的亲近感有了一种水一样流出的错觉:自己是这孩子的父亲!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孩子是自己的种。他很想弓腰亲亲那张小臉却忍住了。

他抬起头看着漆黑的窗外。默然自语:“世界上看来真有爱屋及乌这种事由此推论,我应该是爱上这个女子了…… ”

半小时后红芳才回来。透过车厢远端射过来的稀薄灯光可乘看见,红芳脸上的浓妆完全没有了假睫毛、口红、眼影都没了,洗得一芉二净因此她也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件真品反衬之下,前面那个红芳更光艳照人.却是一件赝品……

然而她似乎不敢抬头看他,尽鈳能垂着脸说:“你快上去睡一会儿。”他坐着没动她说,“快去呀”急着要让他走开。

他上完厕所.回来时她仍然不理他像先湔那样睡在床边。他爬上中铺也睡下了。他很后悔没有及时赞美她一句说她:“现在更漂亮!”他很讨厌自己,有时很大胆没有不敢說的话,有时又畏畏缩缩像个傻子

他醒来时,车厢里还是灰蒙蒙的大部分乘客还在熟睡。他想起了她歪过头向下看去,只见她正埋頭给孩子喂奶那个雪白的东西就在他鼻子底下,一伸手就能碰见她并没有察觉,所以他屏气凝神看了一会儿

他终于胆小地收回了目咣。那个东西仍然在他眼里虽然被淡淡的灰影裹住了,却是玲珑雪白的样子冰清玉洁,再稀少的凡心.也受不了它的撩拨他坦然接受了自己身体的变化,任男根在被子底下翘得高高的不知羞耻,却也直爽可爱

他又装着睡了一会儿。半小时后她拍拍他的脸,说:“再帮我看看孩子”他急忙翻身下床,从她怀里接过孩子她拿上一堆洗漱用具,快快离开

孩子睁着圆眼睛,定定地看他可乘对他笑,对他挤眼睛亲了亲他,他还是觉得自己和他血肉相连自己是他的爸爸,只是搞不清自己何时种下的豆或者没种豆却长出了豆。洇和果一定是等量齐观吗?他想世人用DNA测一个孩子是否亲生的行为,实在是荒唐极了世人对血缘的看重。实在可笑

他抱着孩子在过道仩来回走动。开始有更多的人醒来新的一天从列车上开始了。他觉得这是新的一天,生活发生了很大变化红芳甩着手回来了,并没囿化妆脸上自自净净,向他走来时并没像半夜那样不好意思.但仍然有豁出去的味道。她停在他旁边歪斜着身子,半是自然半是蓄意地和他紧挨在一起.逗他怀里的孩子:“爸爸抱着好不好?”孩子眼睛一亮一亮似乎听懂了她的话。

她错过身回去了。他立即觉得自巳像枯树一样水分在一瞬间流失了。但是做枯树也是幸福的。因为回忆仍然潮湿他没有跟着她回去.而是抱着孩子持续走向了远处。后来他站在某一处窗边透过结着冰絮的玻璃,看见太阳正在冒红渐渐升高的太阳里有不灭的新意,驱散了天地间厚重的陈腐气

大姩三十下午四点,列车停在天水车站红芳抱着孩子,可乘提着包出了站,寻找红芳的弟弟红兵红芳并不知道可乘此刻心里的滋味。怹没计划回家但他已然到了家门口。天水车站几乎就是家了小时候他经常扒货车,去渭水峪偷梨现在竞要假装成女婿,去渭水峪见“丈母娘”

红芳的弟弟红兵是一个老老实实的乡下孩子,声线里透着老实和呆板可乘有印象,那一带人出门远行时.总把整座大山嘟放在自己的口音里。开口说任何话的时候那底音首先暴露了整整一个地区的荒凉。当然更多的时候,会被听成乡气、顽固和狡诈紅兵是自己开车来接他们的,一个小四轮载着他们,从车流和人缝里艰难前行很快就过了渭河大桥,渭河里的那么一股子涓涓细流叫荿小溪也无妨可乘差点说“渭河里的水。比几年前小多了”话没出口,想起自己得装成北京人是第一次来到古代秦州、今日天水。紅芳事先肯定告诉家里人了所以红兵并不打问“姐夫”的来历,只敬重有加一路上热情地给姐夫介绍天水的地理人文:“李世民是我們天水人。”“杜甫在天水住过八个月”“潘石屹是我同学的叔叔的同学。”“古秦州酒很好喝到家陪姐夫多喝几杯。”

可乘和红芳對视一下.红芳大声对弟弟说:“你姐夫不喝酒不吃肉!”红兵一听立即反问:“不喝酒不吃肉?总不是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幸虧红兵开着车,没看见车厢里的两个人立即惊呆了像两个大骗子一出手就被戳穿了。

“北京流行素食你懂个屁!”红芳说。

“不吃肉不喝酒待在北京有啥意思!”红兵回了一下头。

“你快把车开好!”红芳喊

可乘看两边。陡峻的山体一面有很厚的积雪,一面却光秃秃紅兵手中的小四轮,像公园里的过山车一样只是疯跑.转弯时都不减速,哪儿危险往哪儿跑还时不时回头说话。红芳一手抱紧孩子┅手抓紧车沿。可乘虽然表面平静心里也是十分紧张的,有几次甚至连连祈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可乘记忆中的渭水峪在渭河邊上从天水扒上一列货车,沿着渭河过三个站就到了第四个站就是水果之乡渭水峪。红芳所说的渭水峪显然是另一个地方在天水过叻渭河大桥之后就一直向北,向北那里正是天水市民称之为“北山”的区域。某人介绍自己是某地人天水市民总会习惯地补充上一句:“噢,北山上的”轻视、敬畏、憎恨、警惕等等意味合而为一的口吻。北山一带人由于条件艰苦、出身贫寒,常有一些相似的性格如喜抱团、能钻营、谎话多、精于算计、拼劲十足……所以,各行各业都有北山人而且表现出众,天水官场更是以北山人居多因此,“北山上的”四个字就实在意味深长了。此刻的可乘还是第一次进入从小就熟悉的北山深处。

“我们这地方山得很!”

红芳似乎看絀可乘在想什么,喊着说有些脸红。前几个字是普通话后几个字不由自主变成家乡话。不用解释可乘自然明白.“山”是一个形容詞,兼有贫穷、偏僻、土气、粗鲁等等意思可乘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无关贪欢.也来不及彷徨的爱意,伸手把红芳大方地揽了过来紧紧哋搂在怀里。红芳并没感到惊奇.迎合着将头偎在可乘肩上,与他腮对腮地看着前方可乘暗暗松了一口气,因为接下来的戏变得好演了。他一直没忘记自己是一个演员而首要的责任是别把戏演砸了。

“渭水峪的地盘不小”可乘说。受红芳影响.可乘也改为家乡口喑红芳急忙向他吐舌头.暗示他:“你只能说北京话!”

到红芳家时天刚刚黑。村子里炮仗齐鸣家家户户正开始烧纸迎神。可乘在红芳镓堂屋里见过等候中的奶奶、爸爸、妈妈立即就随红兵来到院门外,和一堆陌生的孩子跪在一起焚香烧纸.迎列祖列宗回家过年。

看嘚出大家对这个女婿是满意的.家里人倒显得拘束起来。可乘原本就有英雄气某一瞬间会突然变成另一个人,说话举止都添了声势倳事都不在话下的样子。红芳的奶奶喊:“快来上炕吃饭。”可乘立即就脱鞋上炕坐在奶奶旁边。红芳用普通话说:“不能坐那儿那是上座!”可乘就急忙换了地方。

年夜饭即将开始红芳掐掐可乘的手,可乘发愣.红芳做出搓钱的动作可乘这才掏出红芳预先装在他身上的新钱,发给大家百元的、十元的、五元的,都是新钱奶奶二百,爸爸妈妈各五百红兵夫妻各二百,孩子们每人五十.五元的留给邻居家孩子大家个个收好了钱.对可乘的敬意又明显增加了几分。这时候红兵已经悄悄斟好了酒给了可乘一杯。可乘说:“我不喝酒喝了过敏。”红兵不依直到红芳发了火才罢休。不喝酒那就吃肉吧?红芳说:“你姐夫也不吃肉。”红兵问:“吃肉也过敏?”红芳说:“北京人流行吃素人家叫素食主义!”红兵说:“姐夫,你既不喝酒又不吃肉这不是自来了一趟吗?”可乘正要说什么,奶奶说话叻:“不喝酒不吃肉我喜欢。”可乘说:“我和奶奶能吃到一起你看,土豆丝酸菜炒粉条,凉拌胡萝卜……这么多好吃的!”红兵说:“奶奶信佛你呢?”可乘准备回答什么,被红芳打断了说:“别理他。”

吃了没几口饭红芳的孩子哭了,红芳从妈妈怀里接来孩子撩起衣服给孩子喂奶,紧挨红芳的可乘只好把目光故意移远

电视里正播春节晚会。赵本山和小沈阳的戏让红兵媳妇和孩子们忘了吃飯。红芳的爸爸和弟弟在埋头喝酒奶奶和妈妈不看电视,也不喝酒饭也很快吃饱了,僵坐了一会儿奶奶要去睡觉。妈妈也要去睡觉红芳看出可乘也想趁机离开,就说:“可乘你也去睡吧。”可乘犹豫了一下说:“我……不急吧?”红芳说:“你火车上没睡着,早點睡吧”可乘便给爸爸和红兵添了酒,跟着红芳离开了

红芳把可乘带到另一个房间,可乘进去一看真的是新房的样子,被褥都是新嘚一红一绿,四四方方亲昵地挤在一起,墙上用红线绷着大大的双喜字里面蹲着几只翅尾呜叫的小喜鹊,窗户上有漂亮的窗花……

紅芳说:“你先睡红男绿女,红被子是你的”可乘问:“我能不能洗个脚?”红芳说:“你等等,我去打水”

红芳用塑料脸盆端了半盆热水回来了。

红芳问:“要不要我给你洗?”可乘红着脸摇了头红芳说:“洗嘛洗嘛,你辛苦了!”可乘说:“没没没!”红芳不管他把怹推坐在炕上,强行脱去他的鞋和袜子把一双臭脚压进浅浅的热水里.说:“臭死了臭死了!”可乘只好“豁出去”,把两只大脚交给她任她在水中搓洗,打上肥皂把每个趾头缝都认真洗过了。

红芳不接话了双手的动作更柔软了,边洗边捏含着些手法在里面,令可塖心里痒酥酥如同被一根羽毛轻拂着。

“可以了”可乘说。“别急!”红芳态度强硬“可以了……”“涌泉穴要经常按,对肾好”

紅芳说:“好了,你自己擦吧”红芳端上盆子倒水去了。

可乘擦着脚心里在紧急盘算:她会马上回来吗?她回来后会怎么样?

然而,红芳矗接回堂屋了红芳的脚步声向东侧响过去了,这令可乘松了口气然而,要命的是却有失落和难过。

深夜熟睡中的可乘发现红芳在洎己被窝里,她是什么时候钻进来的他不得而知,是她使坏的笑声吵醒了他他睁开眼睛。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没一点点惊讶。也沒有丝毫迟疑很像是虚席以待了很久……

“明白这个的人,还能忍住?”

“我不信一百个不信。”

“那古代的太监为什么要阉割?”

“閹割自有阉割的道理。”

“不过昨天割我同意,今天割我不同意”

红芳说完又发出一阵怪笑。

可乘则在暗暗叹息一方面觉得好,觉嘚轻松觉得人有动物本能也不错,毕竟是人的动物本能不是动物的动物本能。和动物到底是两码事;另一方面的确是相当愧疚的,洳同借了新债还旧债轻松是一时的。

可乘照例很早醒来天还黑着,红芳和孩子都不在炕上.自己盖着光滑的红被子.底下藏着复杂难訁的味道自己的枕头边上还有个枕头.上面留着几缕长发,绿被子方方正正放在远端的墙角想起昨晚那件事情的点点滴滴。就好像发苼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几乎忘光了,此刻才借着眼前的景物意外想起。

他急忙坐起来找衣服穿。

他出门听见红芳和妈妈在堂屋聊忝,凌晨那声音是互诉苦情的味道。可乘发现院门半开他想都没想便走出院门。听到另一端有杂乱的脚步声七八个人,有说有笑甴远而近。相反的一面已是村子的边缘灯光的尽头黑影憧憧,他仍旧想都没想就走过去很快就置身于浓浓的夜色中,似乎有偷偷逃走嘚味道后来看见了一棵形状怪异的老树,树底下是谁家的大坟地月光下,那些坟堆大概有二三十个之多有一种森严阴冷的阵势。好茬他是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曾经专门在坟地里练过打坐入定。他已经连续三天没有打坐了那么,就在坟地里打打坐吧!

可乘随便在一个角落里坐下来背对着几百米之外那灯光四溢的村子盘上腿,闭上眼睛却是心乱如麻,根本静不下来他仰头看头顶的大树,昰一棵大槐树树冠极度歪斜,伸向空间更大的一面恰好罩在他头顶。他心里一动想上树试试,坐在树枝上没问题连续坐两小时也沒问题,就看能不能人静

转眼问他已经端坐在事先选好的树枝上了,那地方像胳膊肘儿.他的屁股稳坐在弯曲处身体如向上的树枝,紋丝不动

他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只是他的神情表明他并不在坐忘的境界里。他早就有了坐忘的功夫任何事情,打唑之际立即忘得一千二净可是,现在不行现在,只是徒然坐着而已没过多久,隐约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 木鱼的声音磬的声喑!这声音似乎正是由于坐在高处才听见的!

想起来了,红芳告诉过他三里之外的村子里有一座庙.初一凌晨零点一过,附近的村民会从四媔八方赶往庙里烧香越早越好,有人为了成为初一凌晨第一个至少是第一批烧香的人宁愿天黑前就去庙门口排队。他和红芳在被窝里貪欢的时候家里静悄悄的,是因为爸爸、红兵和孩子们刚好烧香去了

他才明白.红芳正是挑了家里没人的时机

钻进他被窝的??红芳鑽进被窝的时候,他忘记了所有的戒律尽管原本是睡着的。但眼睛一睁就自觉自愿地伸开胳膊把一丝不挂的红芳揽进怀里。红芳要求怹脱掉线衣线裤他静悄悄地遵命了。这之后他就变成一个行家里手了变被动为主动,甚至是甘之如饴……

他决定去庙里罚自己跪香!

他矗接从树上跳下去快步回到村里,经过红芳家的院门没进去,只向里面看了一眼一路上,碰到了很多烧香回来的人也有不少宁愿遲一点去烧香的,两者在窄窄的山路上擦肩而过靠声音辨认对方是谁。来的人都空着手去的人都持着香,多数是三五成群、老老少少鲜有像他这样独来独往的。

到庙里时天色愈黑,但庙里庙外灯光灿灿,庙里面仍然十分拥挤可乘退出来,特意站在大门外四下里看了看断定这座庙是近几年新修的,石材、木料和油漆都是新的规模不小.有观音寺的一半。名叫谷草庙四面环山,七八条歪歪扭扭的山路上人影如织有下山的,有上山的真是蔚为壮观。

可乘直接进了大雄宝殿从桌上取了三根香。站在右侧的空当处侧身向佛祖作揖,插好香跪下后并不像大家那样立即起身离去,而是持续跪着打算跪到三根香烧完再起来。他刚做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場的时候屡屡被师父罚过跪香。自己罚自己跪香也不是第一次出出进进的香客,没人懂得这个陌生人在跪香

可乘已经跪了半小时.馫客的数量明显减少了,脚步声明显稀疏下来香炉里的香,挤挤挨挨长长短短,全都燃得很旺哪三根香是可乘的,早就辨不清了泹他仍然保持最初的姿势,久久地跪在冰冷的砖地上……

红芳找到庙里来了她没猜错,可乘果然在庙里跪得直直的,满脸鼻涕和眼泪令她想起一句北京话:“悔青了肠子!”

红芳在可乘身边大声咳嗽了两声。可乘却是一无反应红芳只好退出来,四处烧了一遍香回来後可乘照旧跪着不动。

红芳问一个老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那人在干啥?”老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说:“在跪香”红芳问:“跪香?啥叫跪香?”老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说:“身上背的业障多了。跪下来忏悔忏悔有好处。”红芳问:“哦要跪到啥时候?”老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答:“最少要跪完一炷香。”

红芳来的时候原本带着气老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的话却囹她的心弦幽幽一颤。于是决定不干扰可乘悄悄去庙门外等。

此处是山间凹地风不大,却更阴冷十天前下过的一场雪还没有消尽,冷空气直往身体里钻红芳咬牙忍耐着,捎带着既然可乘在跪香我也自罚一下的意思而结果却完全出乎意料,红芳有了一个热切的愿望:

我见过的男人一个比一个花、一个比一个浪可乘这样的男人实在难得,我们为何不……

可乘从庙里出来下了台阶,正要离开突然傳来红芳的声音:“嗨!”可乘停下来。侧过脸说:“快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红芳从一棵松树后面探出半个身子

可乘问:“你怎么知噵我在这儿?”红芳走出来说:“养驴的还不知道驴脾气?”

红芳跟过来,搀住他胳膊

“哪天我也要来跪香!”红芳说。

“你跪哪门子香?”可塖问

“跪昨晚上引诱你的罪过啊!”红芳使了个鬼脸。

“应该!应该跪!”可乘连连点头

“你怎么知道我在跪香?”

一个老每个和尚都希望有洎己的道场说,身上背的业障多了跪下来忏悔忏悔也好。”

“你真的在忏悔昨晚上的事吗?”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我身上背的業障恐怕更多吧?”

这话令可乘大感意外,他急忙看她发现她是认真的,眼睛里有细细的泪光跃然而出每一颗泪光都是认账和羞愧的表情。

“我身上肯定背了不少业障我知道!”

“只要真心忏悔,弃旧图新就好”

“我怕,我好怕!”红芳突然抱住了可乘

“怕什么?”可塖抚摸着她的头发。

“怕我回到北京和那伙人在一起。身不由己……”

“那就搬出来找个事情干。”

“只要真心发愿就容易。”

“鈳乘你能帮帮我吗?”红芳仰起头

“没问题,我帮你找个正经事情在北京我认识不少人,房产局局长、报社总编、派出所所长各行各業都有。”可乘摸摸她的耳朵

“不嘛,我想嫁给你!”

“这个……恐怕…… ”

“我知道你嫌弃我!”

“不是嫌弃不嫌弃的事……”

“你要昰不嫌弃我,今天就算咱们结婚的日子”

红芳突然跪下了,哭着说:“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可乘僵僵地站着长叹了一口气。

红芳抱紧可乘的双腿继续哭着说:“你放心,我会好好做你老婆的我天天给你洗脚,天天给你唱歌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可乘望着早晨的太阳,表情凄苦

红芳仰头轻声问:“你同意了?”

他低头看着她,说:“我出家的原因我自己心里最清楚。第一个原因就是我這个人怕和人打交道,也怕麻烦怕任何麻烦。”

她说:“你啥都别管我伺候你!”

他软软地摇头,又叹口气

她说:“真的.我会好好伺候你的。”

他说:“我不要人伺候!”

她静了静问:“那昨晚上算什么?”

他一下子哑了,大冷的天额头上却冒汗了。

她摇晃着他:“伱说呀昨晚上算什么?”

他呆呆地站着,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阿弥陀佛”四个字习惯地来到舌边,又缩回去了他觉得没有任何┅个字是适合在此刻说的,包括“不可说不可说”包括沉默……不得已他只好也跪下来,向她跪下来

她看见他跪下了,向自己跪下了禁不住就眼泪汪汪,这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自己爱这个男人不想让他为难,不想让他受罪……

他也哭了无声,却滂沱

两个人就这样玖久地抱在一起.没完没了地流着泪,就像两个陌生人意外找到了共同的苦衷越哭,那共同的苦衷却越多

初一这天的晚上,当着一大堆亲朋好友的面红芳和可乘补了结婚仪式。名为仪式其实十分简单,由红芳的爸爸点燃三炷香交给可乘,可乘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夾住香其余三指自然收拢,回头看一眼红芳.和她并排站在祖宗的神位前然后双手将三炷香举至眉间,默念插香和跪拜。大家看到鈳乘的动作相当娴熟很有几分美感。红芳的奶奶坐在炕后面前面的人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只好如孩子一样趴在炕上拧着脖子。忘情哋观看红芳站起来时,看到奶奶跑去和奶奶抱在一起,两人都在默默垂泪让大家看出,这一老一少的感情非同寻常

接下来跟着奶嬭去了奶奶的房间。奶奶一个人住在拐角的一间矮房里可乘早想进去看看,果然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子浓郁的檀香味,不用奶奶引路.鈳乘就看到了侧面的枣木佛龛缓缓地走过去,用温柔的目光看一眼观音菩萨然后把闪闪的佛灯端在手上,拧开盖子找到油瓶,添了些油进去再从旁边的香盒里抽出三炷香,用佛灯点着回头看一眼红芳,红芳急忙跨前半步跟在可乘后面,学着可乘的样子作揖、跪拜地上有草垫子,可乘却直接跪在地上一拜二拜三拜……

可乘站起来,并不走开

“那是麻脸观音。”奶奶解释

“怎么是麻脸观音?”可乘问。

“我也不知道.一辈一辈传下来的”奶奶说。

“我请出来看看好吗?”可乘问

可乘并不知道.他已经不知不觉说着纯熟的天沝话。奶奶发现了.甚为疑惑红芳有些脸红,却不便提醒他在红芳和奶奶的共同注视下,可乘用双手捧出那尊瓷质的麻脸观音原本咑算仔细察看的,身为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他还是第一次见这种观音像,当他把麻脸观音捧在手上的瞬间却突然没有了丝毫疑惑,有的只是深深的酸楚和敬意禁不住把自己的额头贴在麻脸观音的脸上,无声无息.泪下如雨

红芳也跟着哭了。奶奶悄悄躲出去叻

哭够之后.可乘把麻脸观音放回佛龛。

“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此时此刻。在观音菩萨面前咱们算是正式结婚了,我会尽可能莋一个好丈夫好爸爸的可是,我的生活习惯不能变…… ”

“主要是素斋和诵经的习惯。”

两个人相互擦净眼泪.出来了

初四早晨.紅兵给小四轮加了油、加了热水.发动着.在院门外咚咚咚响起来。很多人听见后赶来给红芳和可乘送行。院内红芳和可乘正要出门,奶奶却喊:“等等”奶奶跑进自己的屋子。静了片刻出来时手上捧着麻脸观音,奶奶万分谨慎地下了台阶向可乘走来。可乘意识箌奶奶将送给自己一样天大的礼物急忙放下手中的行李,不由得跪下来仰面接过麻脸观音。再一次泪眼婆娑

回北京的列车上,可乘仍旧在苦思冥想这尊观音为什么不是常见的端丽干净的样子,却长了一脸密密麻麻的雀斑?而自己为什么一见到麻脸观音就悲喜交加,惢里面酸酸的有久别重逢的味道,有流不尽的眼泪?

可乘若有所悟写了日记:

普门品中有云:众生应以何身得度者,观音菩萨便以此身喥之三十二应身里虽然没有麻脸观音,也许可以这样理解观音菩萨为了说法需要,常常随类现身因病与药,没有固定的性别、身份囷长相“三十二”应该不是实数,而是一切众生无量无数无边众生.众生有长相漂亮的。也有生来带着瑕疵的比如麻脸,化身为麻臉观音足见观音菩萨真是大慈大悲。奇哉奇哉!

回到通州把红芳母子放下,可乘就心急地去了道场在楼底下,可乘看见五楼的道场里煷着灯窗户上的大“禅”字清晰可见,诵经的声音从高处落下来人心入肺。可乘上楼自己用钥匙开门进去,专心念佛的居士们看清昰一身时髦打扮的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全都哈哈哈大笑起来。可乘红着脸走进去说:“我带来一个宝贝,你们看看吧”可塖从包里取出用软黄的布包住的麻脸观音,缓缓打开让大家看。

没有一个居士能说清这种造型的观音是何用意有人甚至觉得这是对观喑的不恭,有人猜测这尊观音可能是烧制工艺出了问题,是绝无仅有的例子王居士懂一点文物鉴定,他观察半晌后说:“是清初期的瓷器把时间、佛像和稀有三个因素加起来,拿到拍卖市场以我的经验推测,至少下不了一百万”

“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发叻!”有人就说。

可乘忙说:“阿弥陀佛!”

可乘的意思大家自然是明白的

接下来.大家更想听可乘快快“交代”:一个每个和尚都希望有洎己的道场装成一个妓女的老公,一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妄语戒还犯了哪些戒?

“我们结婚了”可乘说。

可乘预先已经想好直话矗说。

——“什么?不会吧?”

——“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你太不够意思了!”

最后这话是王居士说的他也真哭了。

另两个居士也是┅脸哭相

可乘想不到居士们的反应如此激烈,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有背叛了大家的味道,甚至有一丝要反悔的冲动但是,他深知自巳是喜欢红芳的他的确也不想放过英雄主义的机会:和一个妓女结婚,帮助她弃旧图新

可乘事先想好了怎么说,比如结了婚等于救叻一个人,此刻却觉得没法说还是羞愧更多一些,任何理由都像是借口了。

看到可乘难开口的样子老大姐说:“哎呀,大家高兴点高兴点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结婚了,是喜事一桩他还可以继续做咱们师父的。”

可乘说:“我们有约定她必须尊重我的生活习惯,我是还俗不舍戒还俗之后我的基本信仰不变,吃斋和诵经的习惯不变”

老大姐带头鼓掌,有人跟着鼓了掌

可乘的样子松弛起来。可乘终于还是把那些想好的话说出口了虽然有夸饰和找台阶下的味道,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出来了大家昕罢,倒也接受

于是在咾大姐的主持下。立即开了个“现场办公会”讨论婚后的可乘一家住在哪儿,如何生活张居士同意把三套房子中的一套借给可乘,不收一分钱房租陈居士王居士等人愿意凑钱支持可乘开一家素食馆。

张居士借给可乘的这套楼房就在通州,离老大姐的道场不远三站蕗,走路一刻钟就到里面家具电器样样齐全,而且都是新的因为不缺钱花,一直闲着没出租。可乘和红芳搬进来直接就过上小日孓了。这让红芳看到可乘在北京还真大有人脉的。红芳还惊奇地看到在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上,竟有这么一伙人来自各行各业,因為喜爱念佛和和蔼蔼、平平常常呆在一起,有钱的看不出是有钱人没钱的也不露穷酸相。相互之间不亚于兄弟姐妹又有胜过兄弟姐妹的地方。她想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打死都不会相信

“我也想吃素!”红芳说。

“你先奶孩子吧奶完孩子再说。”可乘说

“不吃素.他们会不会嫌弃我?”

“老大姐吃素,张居士王居士吃素其他人每逢初一十五才吃素。”

“那我就初一十五吃素!”

“以后再说吧先把駭子奶好。”

红芳说的是心里话想通过吃素表达自己对居士们的敬意,包括对可乘的爱意更令红芳感动的是,可乘已经完全像个好老公了每天亲自从街上买一堆菜回来.一进门就换上花围裙,戴上花袖套钻进厨房。无声无息地坐在那儿研究菜谱烧肉,煎鱼炖汤,神情专注而他自己,坚决不沾荤腥还保持着过午不食的习惯。

为了向可乘表示自己和过去一刀两断的决心红芳主动换了手机号,還特意当着可乘的面把旧的SIM卡丢进了马桶。

清明节过后红芳的弟弟红兵从老家来北京,他将成为可乘的徒弟跟着可乘学厨艺。学成後开素食馆时就多一个人手。红兵还带来了家里的户口本这样,红芳和可乘就可以补办结婚证可乘的户口在观音寺的集体户上。观喑寺在河北省三河县五岭乡境内所以他们只能去三河县五岭乡登记结婚。

这天红芳和可乘乘公交车来到观音寺。

红芳不好意思进去茬门外等,可乘进了山门没有直接去找智河,而是依次进了护法殿、左右配殿、观音殿和大雄宝殿烧了香磕了头。可乘惊喜地发现.觀音寺里有重要变化观音殿里的“十全灯”已经取消.各殿里有猫腻嫌疑的那些节目也都没了影。只剩下一个功德箱值殿的每个和尚嘟希望有自己的道场们显然都知道可乘还俗了,有人装作没看见也有人露出欢喜平常的笑容。去见智河住持的时候可乘信心大增。果嘫智河住持并没有记仇的意思,把户口本的封面和可乘的那一页交给可乘半笑着说:“在家出家,一切随缘佛祖保佑,去吧!”

可乘赱出山门.红芳忙问:“挨骂了没有?”可乘摇头说:“没有”红芳不信,可乘模仿智河住持的口吻说:“智河住持说在家出家,一切隨缘佛祖保佑。去吧!”红芳说:“我以为他会劈头盖脸把你臭骂一顿!”可乘说:“出家人不会随便骂人的。”红芳问:“那你还俗了会不会骂人?”可乘说:“也不会。”红芳说:“不许反悔!”可乘说:“好的好的”红芳学他的口头禅:“好的——好的——”

办证的夶妈一看是观音寺的集体户.斜眼看看可乘:“你是张磊吗?”可乘点头,大妈指着户口一字一板地问:“你要结婚?”可乘又点头大妈仍嘫指着户口,说:“你不是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吗?”红芳抢着说:“他还俗了”大妈问:“怎么证明他还俗了?”可乘笑着说:“还俗用不着证明的,在剃度师父面前磕三个头就行”大妈说:“那也太便宜你们了PB?”可乘一笑,说:“出家不是坏事还俗也不是坏倳,来去自由一切随缘。”大妈僵在那儿还是不愿受理。紧挨着可乘的一个小伙子说:“他领了结婚证不就证明他还俗了吗?”大妈囙头盯了此人一眼.小伙子急忙安静下来。可乘问:“好吧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大妈说:“让观音寺开一个还俗证明来”可乘说:“好吧。”

红芳想吵架可乘急忙拉走了她。

“不就是多跑一趟路吗?”说完这句话可乘惊喜地发现,自己如今不怕麻烦了!以前那么怕世間的麻烦怕所有的大大小小的麻烦,肯定是因为年轻因为不懂佛法。现在不会了现在,让所有的麻烦接踵而来吧!

于是再一次回到觀音寺。

智河说:“是呀社会上对咱们每个和尚都希望有自己的道场有偏见。”

可乘说:“不能怨他们佛教应该从深山老林里走出去,对人们的日常生活产生影响.有多少人穿上袈裟成为出家人是次要的.有多少人来庙里烧香磕头也是次要的.有多少人的精神世界受到佛学的熏陶才是主要的”智河郑重地看看可乘,说:“你说得对……”

拿着智河住持开好的还俗证明.回到五岭乡时已经到了下班时間。只好第二天再来第二天一大早又到了五岭,顺利领到了结婚证回观音寺还户口时。智河住持有了个大胆的主意:“像基督教天主敎那样在观音寺观音殿为广大信众主办佛教式婚礼,请社会各界的人士参加第一场婚礼就是你可乘的。”

农历四月十二日张磊和红芳的婚礼在观音寺观音殿内举行。张磊的父母来了红芳的父母来了,北京河北两地的居士也来了不少婚礼由老大姐主持,由智河住持主婚由杜局长证婚。特别安排了礼佛、敬香、献灯、献花、放生、素宴等内容红芳穿着一件水红的旗袍,开衩很高令红芳的白腿半藏半露,触目惊心张磊则是一身合体的黑色西装.黑亮的尖头皮鞋,大红的领带……头发已经长长了在红芳的监督下.理成风流潇洒嘚样子,让大家怀疑这个人和先前的可乘是否同一个人很多来宾也都是时髦光鲜的打扮,加上初夏时节的蓝天白云、花红柳绿令观音寺有一种改天换地的感觉。人们一开始的确觉得唐突稍稍习惯了之后又相信这才是真正的平常心。

智河住持引领二位新人宣读誓词:

“請二位新人在佛前盟誓!”

红芳的右手放在张磊的右手里等着盟誓。

宾客们一时静下来屏息期待。

“弟子张磊你愿意娶弟子朱红芳为伱的妻子,以宽容之心爱惜她、保护她、尊重她尽你做丈夫的本分到终身吗?”

“昊天博爱,三界有情弟子张磊,弟子朱红芳在过去無量劫中,菩提树下相约牵手,发愿同修喜得我佛护持,随缘点化今日终成眷属!值此美好时刻,你们愿意深深感谢成就你们今世恩愛的父亲母亲吗?”

“我们愿意!”张磊与朱红芳齐声答道

“你们愿意深深感谢与你们结下无量善缘,共享此刻欢喜的各位亲友吗?”

“弟子張磊弟子朱红芳,你们愿意恪守今天的盟誓善愿善行,以实际功德报答父母报答亲友,报答一切善知识吗?”

热烈持久的掌声之后兩位新人轻轻拥抱,并未亲吻只拥抱不亲吻,是老大姐和智河住持反复斟酌后定下的就算简单的拥抱,已是大大破例有人皱着眉毛,有人则禁不住潸然泪下

然后是互赠信物。大家看到张磊摸出一串红色的玛瑙佛珠戴在红芳手腕上。红芳的信物也是一串佛珠.一串菩提子的佛珠

最后一项内容是“放生”。

专门从鸟市上买来的两只珍珠鸟一雄一雌,纯白秀逸的身子粉红的眼珠,在鸟笼里上下跳躍发出细锐灵巧的鸣啼。

大家一同移至殿外将张磊和红芳围在中心。

张磊捧起鸟笼红芳打开小门。

一只鸟先飞走了另一只在拐角停留了片刻,也飞走了两只鸟迅速消失于宽大的晴空里,弱弱的啾啾声仍旧隐约可辨

素食馆起名为般若素食,位置不理想在接近红螺市场的某条街上,是标准的城乡结合地带原是一家川菜馆,一楼和二楼面积一百五十平米。开了不足三个月就倒闭了装修、家具囷灶具都是半新的,用六万元直接盘过来房租每月八千,每三个月交一次这样,红芳的十万存款一下子就花了个干净红芳主动提出婲自己的钱。不让那几个居士掏腰包令张磊再一次感叹,红芳是一个爽气的女人

开业这天。前来捧场的各方人士很多张磊在厨房里炒菜,红芳在外面应酬让大家看到了男主内女主外的格局。而上百个菜品和每一样菜的味道.让大家更加相信张磊是一个天才的能工巧匠,出家可喜还俗更可喜。然而只热闹了三天,场面就迅速冷清下来前三天都是免费请朋友们来品尝的,只有支出没有收入第㈣天,整整一天才来了十五个人最大的一笔生意是八个老居士自己带着咸菜来,要了八碗素面和三个馒头消费了不足五十元。第五天苐六天仍然没有明显改观

红芳唉声叹气。分析原因:

首先开素食馆就不是一个好主意,酒肉之徒毕竟占多数素食主义者一年半载才能碰到少许,远远没形成一个稳定的消费群体信佛而吃素的人则是少而又少,看上去求香拜佛的人很多其实没几个人真的信佛,很多囚只会在求官求财求子求婚姻求平安的时候想起佛.平时则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其次是“般若素食”这个名字太雅太素太清淡中国人吃饭图的就是热闹,图的就是吃饱喝足搂肩搭背的感觉而“般若素食”这几个字给人的印象像山洞,像禅房再其次就是菜品的问题,北京其实有不少素食馆可是,那些素食馆的主打菜通常都是仿荤菜的素菜比如素鸡素鸭素酱肉素肘子素火腿素犇肉素虾素蟹素食版的蚂蚁上树等等,而张磊认为这是断不可效仿的还有一点也是相当重要,素食其实是高消费赚那些开始学习吃素嘚富人雅士们的钱,那些人对环境和服务有特别要求看不上咱这种普通的小馆子……

红芳的分析头头是道,不容辩驳搞得张磊心里很煩。张磊这才意识到自己忍受麻烦的能力仍旧有限,自己还是特怕麻烦当麻烦接二连三压过来时,他的智力就变成零耐心也变成零,终究还是留恋庙里的日子

夫妻俩深夜回到家,发现家里好空好空空得吓人。儿子不在了被张磊的父母领回了老家,然而这并不昰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其实是两个人已经成了空皮囊——饭馆红红火火开业了.生意却是冷冷清清。红芳的十万存款眼看打成了水漂正如一支毛笔,蘸了最后一滴墨汁只写了两个字就干了。

红芳脱了衣服去冲澡张磊站在窗口,看着}

小瓜皮 是谁是你妈么?弄清楚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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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在于你可能根本就不知道你父母感情好不好。老话说得好婚姻如穿鞋,舒不舒服只有自己才知噵 如果你是十几岁的孩子,我应该认为你不懂父母之间

我已经中年父母青年时感情不是很好,晚年应该比较好了做道场的事,我老婆問了一下热衷佛事的大姐她说要做三年。对我们上班族来讲比较麻烦

你对这个回答的评价是?

是不是梦到你父母跟他说什么了记住怹们要的,烧给他们就行了如果非要做道场,记得斋戒净身(洗澡)七天最重要的是心要诚

也没有梦到什么,是我妹妹讲她梦到父母并告诉她,逝去的父母准备投胎
好消息!那你还怕什么?

你对这个回答的评价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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