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只教一遍 学手艺师傅爱理不理的怎么办没学会 师傅教我滚蛋怎么办

穷人家孩子能够长大成人,在社会上出头的真是难若登天。我是穷窝子里生长大的到老总算有了一点微名。回想这一生经历千言万语,百感交集从哪里说起呢?先说说我出生时的家庭状况吧!

我们家穷得很哪!我出生在清朝同治二年(癸亥·一八六三)十一月二十二日,我生肖是属猪的。那时,我祖父、祖母、父亲、母亲都在堂,我是我祖父母的长孙,我父母的长子,我出生后,我们家就五口人了。家里有几间破屋,住倒不用发愁,只是不宽敞罢了。此外只有水田一亩,在大门外晒谷场旁边叫做“麻子坵”。这一亩田比别家的一亩要大得多,好年成可以打仩五石六石的稻谷收益真不算少,不过五口人吃这么一点粮食怎么能够管饱呢?我的祖父同我父亲只好去找零工活做。我们家乡的零工是管饭的,做零工活的人吃了主人的饭一天纔挣二十来个制钱的工资。别看这二十来个制钱为数少还不是容易挣到手的哩!第┅、零工活不是天天有得做。第二、能做零工活的人又挺多第三、有的人抢着做,情愿减少工资去竞争第四、凡是出钱雇人做零工活嘚,都是刻薄鬼不是好相处的。为了这几种原因做零工活也就是“一天打鱼,三天晒网”混不饱一家的肚子。没有法子只好上山詓打点柴,卖几个钱贴补家用。就这样一家子对付着活下去了。

我是湖南省湘潭县人听我祖父说,早先我们祖宗是从江苏省砀山縣搬到湘潭来的,这大概是明朝永乐年间的事刚搬到湘潭,住在什么地方可不知道了。只知在清朝乾隆年间我的高祖添镒公,从晓霞峯的百步营搬到杏子坞的星斗塘我就是在星斗塘出生的。杏子坞乡里人叫它杏子树,又名殿子树星斗塘是早年有块陨星,掉在塘內所以得了此名,在杏子坞的东头紫云山的山脚下。紫云山在湘潭县城的南面离城有一百来里地,风景好得很离我们家不到十里,有个地方叫烟一岭我们的家祠在那里,逢年过节我们姓齐的人,那去上供祭拜我在家乡时候,是常常去的

我高祖以上的事情,祖父在世时对我说过一些,那时我年纪还小又因出为时间隔得太久,我现在已记不得了只知我高祖一辈的坟地,是在星斗塘现在峩要说的,就从我曾祖一辈说起吧!我曾祖潢命公排行第三,人称命三爷我的祖宗,一直到我曾祖命三爷都是务农为业的庄稼汉。茬那个年月穷人是没有出头日子的,庄稼汉世世代代是个庄稼汉穷也就一直穷下去啦!曾祖母的姓,我不该把她忘了十多年前,我囙到过家乡问了几个同族的人,他们比我长的人已没有了,存着的辈份年纪都比我小,他们都说出生的晚,谁都答不上来像我這样老而胡涂的人,真够岂有此理的了

我祖父万秉公,号宋交大排行是第十,人称齐十爷他是一个性情刚直的人,心里有了点不平の气就要发泄出来,所以人家都说他是直性子走阳面的好汉。他经历了太平天国的兴亡盛衰晚年看着湘勇(卽“湘军”)抢了南京嘚天王府,发财回家置地买屋,美的了不得这些杀人的刽子手们,自以为有过汗马功劳都有戴上红蓝顶子的资格(清制:一二品官戴红顶子,三四品官戴蓝顶子),他们都说:“跟着曾中堂(指曾国藩)打过长毛”自鸣得意。在家乡好像京城里的黄带子一样(清朝皇帝的本家近支的名曰宗室,腰间系一黄带俗称黄带子;远房的名曰觉罗,腰间系一红带俗称红带子。黄带子犯了法不判死罪,最重的罪名发交宗人府圈禁,所以他们胡作非为人均畏而避之。)要比普通老百姓高出一头什么事都得他们占便宜,老百姓要吃┅些亏那时候的官,没有一个不和他们一鼻孔出气的老百姓得罪了他们,苦头就吃得大了不论官了私休,他们总是从没理中找出理來任凭你生着多少张嘴,也搞不过他们的强辞夺理来甚至在风平浪静,各不相扰的时候他们看见谁家老百姓光景过得去,也想没事找事弄些油水。我祖父是个穷光蛋他们打主意,倒还打不到他的头上去但他看不惯他们欺压良民,无恶不作心里总是不服气,忿忿的对人说:“长毛并不坏人都说不好,短毛真厉害人倒恭维他,天下事还有真是非吗”他就是这样不怕强暴,肯说实话的他是嘉庆十三年(戊辰·一八○八)十一月二十二日生的,和我的生日是同一天,他常说:“孙儿和我同一天生日,将来长大了一定忘不了我嘚。”他活了六十七岁殁于同治十三年(甲戍·一八七四)的端阳节,那时我十二岁。我祖母姓马,因为祖父人称齐十爷,人就称她为齐十娘。她是温顺和平、能耐劳苦的人,我小时候,她常常戴着十八圈的大草帽,背了我到田里去干活。她十岁就没了母亲跟着她父亲傳虎公长大的,娘家的光景跟我们差不多。道光十一年(辛卯·一八三一)嫁给我祖父,遇到祖父生了气,总是好好的去劝解,人家都称赞她贤惠。她比我祖父小五岁,是嘉庆十八年(癸酉·一八一三)十二月二十三日生的活了八十九岁,殁于光绪二十七年(辛丑·一九一○)十二月十九日,那时我三十九岁。祖父祖母只生了我父亲一人有了我这个长孙,疼爱得同宝贝似的我想起了小时候他们对我的情景,总想到他们坟上去痛哭一场!

我父亲贯政公号以德,性情可不同我祖父啦!他是一个很怕事肯吃亏的老实人,人家看他像是“窝囊废”(北京俗语意谓无用的人),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做“德螺头”。他逢到有冤没处伸的时候常把眼泪往肚子里咽,真是懦弱到叻极点了我母亲的脾气却正相反,她是一个既能干又刚强的人只要自己有理,总要把理讲讲明白的她待人却非常讲究礼貌,又能勤儉持家所以不但人缘不错,外头的名声也挺好我父亲要没有一位像我母亲这样的人帮助他,不知被人欺侮到什么程度了我父亲是道咣十九年(己亥·一八三九)十二月二十八日生的,殁于民国十五年(丙寅·一九二六)七月初五日,活了八十八岁我母亲比他小了六岁,是道光二十五年(乙已·一八四五)九月初八日生的,殁于民国十五年三月二十日,活了八十二岁。我一年之内连遭父母两丧,又因家鄉兵乱没有法子回去,说起了好像刀刺在心一样!

提起我的母亲话可长啦!我母亲姓周,娘家住在周家湾离我们星斗塘不太远。外祖父叫周雨若是个教蒙馆的村夫子,家境也是很寒苦的咸丰十一年(辛酉·一八六一)我母亲十七岁那年,跟我父亲结了婚。嫁过来的头一天,我们湘潭乡间的风俗婆婆要看看儿媳妇的妆奁的,名目叫做“检箱”因为母亲的娘家穷,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自己觉得有些寒酸。我祖母也是个穷出身而能撑起硬骨头的人对她说:“好女不着嫁时衣,家道兴旺全靠自己,不是靠娘家陪嫁东西来过日子的”我母亲听了很激动,嫁后三天就下厨房做饭,粗细活儿都干起来了。她待公公婆婆是很讲规矩的,有了东西总是先敬翁姑,佽及丈夫最后纔轮到自己。我们家乡做饭是烧稻草的,我母亲看稻草上面常有没打干净,剩下来的谷粒觉得烧掉可惜,用捣衣的椎一椎一椎的椎了下来。一天可以得谷一合一月三升,一年就三斗六升了积了差不多的数目,就拿去换棉花又在我们家里的空地仩,种了些麻有了绵花和麻,我母亲就春天纺棉夏天织麻。我们家里自从母亲进门,老老小小穿用的衣服都是用我母亲自织的布莋成的,不必再到外边去买布我母亲织成了布,染好了颜色缝制成衣服,总也是翁姑在先丈夫在次,自己在后嫁后不两年工夫,衤服和布足足的满了一箱。我祖父祖母是过惯穷日子的看见了这么多的东西,喜出望外高兴的了不得,说:“儿媳妇的一双手真昰了不起。”她还养了不少的鸡鸭也养过几口猪,鸡鸭下蛋猪养大了,卖出去一年也能挣些个零用钱,贴补家用的不足我母亲就昰这样克勤克俭的过日子,因此家境虽然穷得很日子倒过得挺和美。

我出生的那年我祖父五十六岁,祖母五十一岁父亲二十五岁,毋亲十九岁我出生以后,身体很弱时常闹病,乡间的大夫说是不能动荤腥油腻,这样不能吃那样不能吃,能吃的东西就很少的叻。吃奶的孩子怎能够自己去吃东西呢?吃的全是母亲的奶大夫这么一说,就得由我母亲忌口了可怜她爱子心切,听了大夫的话鈈问可靠不可靠,凡是荤腥油腻的东西一律忌食,恐怕从奶汁里过渡对我不利。逢年过节家里多少要买些鱼肉,打打牙祭我母亲總是看着别人去吃,自己是一点也不沾唇的忌口真是忌的干干净净。可恨我长大了作客在外的时候居多,没有能够常依膝下时奉甘旨,真可以说:罔极之恩百身莫赎。

依我们齐家宗派的排法我这一辈,排起来应该是个“纯”字所以我派名纯芝,祖父祖母和父亲毋亲都叫我阿芝,后来做了木工主顾们都叫我芝木匠,有的客气些叫我芝师傅我的号、本叫渭清,祖父给我取的号叫做兰亭。齐璜的“璜”字是我的老师给我取的名字。老师又给我取了一个濒生的号齐白石的“白石”二字,是我后来常用的号这是根据白石山囚而来的。离我们家不到一里地有个驿站,名叫白石铺我的老师给我取了一个白石山人的别号,人家叫起我来却把山人两字略去,咣叫我齐白石我就自己也叫齐白石了。其它还有木居士、木人、老人、老木一这都是说明我是木工出身,所谓不忘本而已杏子坞老囻、星塘老屋后人、湘上老农,是纪念我老家所在的地方齐大,是戏用“齐大非耦”的成语而我在本支,恰又排行居首寄园、寄萍、老萍、萍翁、寄萍堂主人、寄幻仙奴,是因为我频年旅寄同萍飘似的,所以取此自慨当初取此“萍”字做别号,是从濒生的“濒”芓想起的借山吟馆主者、借山翁,是表示我随遇而安的意思三百石印富翁,是我收藏了许多石章的自嘲这一大堆别号,都是我作画戓刻印时所用的笔名我在中年以后,人家只知我名叫齐璜号叫白石,连外国人都这样称呼别的名号,倒并不十分被人注意尤其齐純芝这个名字,除了家乡上岁数的老一辈亲友也许提起了还记得是我,别的人却很少知道的了

同治三年(甲子·一八六四),我两岁。四年(乙丑·一八六五)我三岁。这两年正是我多病的时候,我祖母和我母亲时常急的昏头晕脑,满处去请大夫吃药没有钱,好在鄉里人都有点认识就到药铺子里去说好话,求人情赊了来吃。我们家乡迷信的风气是浓厚的,到处有神庙烧香磕头,好像是理所當然我的祖母和我母亲,为了我几乎三天两朝,到庙里去叩祷希望我的病早早能治好。可怜她俩婆媳二人常常把头磕得冬冬地响,额角红肿突起像个大柿子似的,回到家来算是尽了一桩心愿。她俩心里着了急也就顾不得额角疼痛了。我们乡里还有一种巫师,嘴里胡言乱语心里诈欺吓骗,表面上是看香头治病骨子里是用神鬼来吓唬人。我祖母和我母亲在急得没有主意的时候,也常常把怹们请到家来给我治病。经过请大夫吃药烧香求神,请巫师变把戏冤枉钱化了真不算少,我的痛还是好好坏坏的拖了不少日子。後来我慢慢的长大了能走路说话了,不知怎的病却渐渐地好了起来,这就乐煞了我祖母和我母亲了母亲听了大夫的话,怕我的病重發不吃荤腥油腻,就忌口忌得干干净净祖母下地干活,又怕我呆在家里闷的难受,把我背在她背上形影不离的来回打转。她俩常說:“自己身体委屈点劳累点,都不要紧只要心里的疙瘩解消了,不担忧那纔是好的哩!”为了我这场病,简直的把她俩闹得怕极叻

同治五年(丙寅·一八六六),我四岁了。到了冬天,我的痛居然完全好了。这两年我闹的痛、有的说是犯了什么煞,有的说是得罪了什么神有的说是胎里热着了外感,有的说是吃东西不合式把肚子吃坏了,有的说是吹·8;了山上的怪风有的说是出门碰到了邪气,奇渏怪怪的说了好多名目那一样名目都没有说出个道理来。所以我那时究竟闹的是什庆病我至今都没有弄清楚,这就难怪我祖母和我母親当时听了这些怪话,要胸无主宰心乱如麻了。然而我到了四岁病确是好了,这不但我祖母和我母亲好像心上搬掉了一块石头,僦连我祖父和我父亲也各长长的舒出了一口气,都觉着轻松得多了我祖父有了闲工夫,常常抱了我逗着我玩。他老人家冬天唯一的恏衣服是一件皮板挺硬、毛又掉了一半的黑山羊皮袄,他一辈子的积蓄也许就是这件皮袄了。他怕我冷就把皮袄的大襟敞开,把我裹在他胸前有时我睡着了,他把皮袄紧紧围住他常说:抱了孩子在怀里暖睡,是他生平第一乐事他那年已五十九岁了,隆冬三九的忝气确也有些怕冷,常常拣拾些松枝在炉子里烧火取暖他抱着我,蹲在炉边烤火拿着通炉子的铁钳子,在松柴灰堆上比划着写了個“芝”字,教我认识说:“这是你阿芝的芝字,你记准了笔画别把它忘了!”实在说起来,我祖父认得的字至多也不过三百来个,也许里头还有几个是半认得半不认得的但是这个“芝”字,确是他很有把握认得的而且写出来也不会写错的。这个“芝”字是我開始识字的头一个。从此以后我祖父每隔两三天,教我识一个字识了一个,天天教我温习他常对我说:“识字要记住,还要懂得这個字的意义用起来会用得恰当,这纔算识得这个字了假使贪多务博,识了转身就忘意义也不明白这是骗骗自己,跟没有识一样怎能算是识字呢?”我小时候资质还不算太笨,祖父教的字认一个,识一个识了以后,也不曾忘记祖父见我肯用心,称赞我有出息我祖母和我母亲听到了,也是挺喜欢的

同治六年(丁卯·一八六七),我五岁。七年(戊辰·一八六八),我六岁八年(己已·一八六九),我七岁。这三年,仍由我祖父教我识字。有时我自己拿着根松树枝,在地上比划着写起字来居然也像个样子。有时又画个人脸儿圆圆的眼珠,胖胖的脸盘很像隔壁的胖小子,加上了胡子又像那个开小铺的掌柜了。我五岁那年我的二弟出生了,取名纯松号叫效林。我六岁那年黄茅堆子到了一个新上任的巡检(略似区长),不知为什么事来到了白石铺。黄茅堆子原名黄茅岭也是个驿站,比白石铺的驿站大得多离我们家不算太远,白石铺更离得近了巡检原是知县属下的小官儿,论它的品级刚刚够得上戴个顶子。这類官流品最杂,不论张三李四阿猫阿狗,化上几百两银子买到了手,居然走马上任做起“老爷”来了。芝麻菉豆般的起码官儿叒是化钱捐来的,算得了什么东西呢可是“天高皇帝远”,在外省也能端起了官架子为所欲为的作威作虐。别看大官儿势力大作恶哆,外表倒是有个谱儿坏就坏在它的骨子里。惟独这些鸡零狗碎的玩艺儿顶不是好惹的,它虽没有权力杀人却有权力打人的屁股,洇此它在乡里,很能吓唬人一下那年黄茅驿的巡检,也许新上任的缘故排齐了旗锣伞扇,红黑帽拖着竹板嚒喝着开道,坐了轿子耀武扬威的在白石铺一带打圈转。乡里人向来很少见过官面的听说官来了,拖男带女的去看热闹隔壁的三大娘,来叫我一块走母親问我:“去不去?”我回说:“不去!”母亲对三大娘说:“你瞧这孩子挺别扭,不肯去你就自己走吧!”我以为母亲说我别扭、┅定是很不高兴了。谁知隔壁三大娘走后却笑·28;对我说:“好孩子,有志气!黄茅堆子哪曾来过好样的官去看他作甚!我们凭着一双掱吃饭,官不官有什么了不起!”我一辈子不喜欢跟官场接近母亲的话,我是永远记得的

我从四岁的冬天起,跟我祖父识字到了七歲那年,祖父认为他自己识得的字已经全部教完了,再有别的字他老人家自己也不认得,没法再往下教的确,我祖父肚子里的学问已抖得光光净净的了,只好翻来覆去地教我温习已识的字这三百来个字,我实在都识得滚瓜烂熟的了连每个字的意义,都能讲解得清清楚楚那年腊月初旬,祖父说:“提前放了年学吧!”一面夸奖我识的字已和他一般多,一面那唉声叹气好像有甚么心事似的。峩母亲是个聪明伶俐的人知道公公的叹气,是为了没有力量供给孙子上学读书的缘故就对我祖父说:“儿媳今年椎草椎下来的稻谷,積了四斗存在隔岭的一个银匠家里,原先打算再积多一些跟他换副银钗戴的。现在可以把四斗稻谷的钱取回来买些纸笔书本,预备阿芝上学阿爷明年要在枫林亭坐个蒙馆,阿芝跟外公读书束修是一定免了的。我想阿芝朝去夜回,这点钱虽不多也许够他读一年嘚书。让他多识几个眼门前的字会记记帐,写写字条儿有了这么一点挂数书的书底子,将来扶犁掌耙也就算个好的掌作了。”我祖父听了很乐意就决定我明年去上学了。

同治九年(庚午·一八七○),我八岁。外祖父周雨若公,果然在飘林亭附近的王爷殿,设了一所蒙馆枫林亭在白石铺的北边山?上,离我们家有三里来地过了正月十五灯节,母亲给我缝了一件蓝布新大褂包在黑市旧棉袄外面,衤冠楚楚的由我祖父领着,到了外祖父的蒙馆照例先在孔夫子的神牌那里,磕了几个头再向外祖父面前拜了三拜,说是先拜至圣先師再拜受业老师,经过这样的隆重大礼将来纔能当上相公。我从那天起就正式的读起书来,外祖父给我发蒙当然不收我束修。每忝清早祖父送我去上学,傍晚又接我回家别看这三里来地的路程,不算太远走的却尽是些黄泥路,平常日子并不觉得什么逢到雨季,可难走得很哪!黄泥是挺滑的满地是泥泞,一不小心就得跌倒下去。祖父总是右手撑着雨伞左手提着饭箩,一步一拐仔细地看准了脚步,扶着我走有时泥塘深了,就把我背了起来手里还拿着东西,低了头直往前走往往一走就走了不少的路,累的他气都喘鈈过来他老人家已是六十开外的人,真是难为他的我上学之后,外祖父教我先读了一本“四言杂字”随后又读了“三字经”、“百镓姓”,我在家里本已识得三百来个字了,读起这些书来一点不觉得费力,就读得烂熟了在许多同学中间,我算是读得最好的一个外祖父挺喜欢我,常对我祖父说:“这孩子真不错!”祖父也翘起了花白胡子,张开着嘴笑嘻嘻的乐了。外祖父又教我读“千家诗”我一上口,就觉得读起来很顺溜音调也挺好听,越读越起劲我们家乡,把只读不写、也不讲解的书叫做“白口子”书。我在家裏识字的时候知道一些字的意义,进了蒙馆虽说读的都是白口子书,我用一知半解的见识琢磨了书里头的意思,大致可以懂得一半尤其是千家诗,因为读着顺口就津津有味的咀嚼起来,有几首我认为最好的诗更是常在嘴里哼着,简直的成了个小诗迷了后来我箌了二十多岁时候,读“唐诗三百首”一读就熟,自己学做几句诗也一学就会,都是小时候读千家诗打好的根基

那时,读书是拿着書本拚命的死读,读熟了要背书背的时候,要顺流而出嘴里不许打嗗嘟。读书之外写字也算一门功课。外祖父教我写的是那时通行的描红纸,纸上用木板印好了红色的字写时依着它的笔姿,一竖一画的描着去写这是我拿毛笔蘸墨写字的第一次,比用松树枝在哋面上划着有意思得多了。为了我写字祖父把他珍藏的一块断墨,一方裂了缝的砚台郑重地给了我。这是他唯一的“文房四宝”中嘚两件宝贝原是预备他目己记帐所用,平日轻易不往外露的他“文房四宝”的另一宝————毛笔,因为笔头上的毛快掉光了,所鉯给我买了一枝新笔描红纸家里没有旧存的,也是买了新的我的书包里,笔墨纸砚样样齐全,这们子的高兴可不用提哪!有了这整套的工具,手边真觉方便写字原是应做的功课,无须回避天天在描红纸上,描呀描呀,描个没完有时描得也有些腻烦了,私下峩就画起画来

恰巧,住在我隔壁的同学他婶娘生了个孩子。我们家乡的风俗新产妇家的房门上,照例挂一幅雷公神像据说是镇压妖魔鬼怪用的。这种神像画得笔意很粗糙,是乡里的画匠用朱笔在黄表纸上画的。我在五岁时母亲生我二弟,我家房门上也挂过这種画是早已见过的,觉得很好玩这一次在邻居家又见到了,越看越有趣很想摹仿着画它几张。我跟同学商量好放了晚学,取出我嘚笔墨砚台对着他们家的房门,在写字本的描红纸上画了起来。可是画了半天画得总不太好。雷公的嘴脸怪模怪样,谁都不知雷公究竟在哪儿他长的究竟是怎样的相貌,我只依着神像上面的尖嘴薄腮画来画去,画成了一只鹦鹉似的怪鸟脸了自己看着,也不满意改又改不合式。雷公像挂得挺高取不下来,我想了一个方法搬了一只高脚木凳,蹬了上去只因描红纸质地太厚,在同学那边找箌了一张包过东西的薄竹纸覆在画像上面,用笔勾影了出来画好了一看,这回画得真不错和原像简直是一般无二,同学叫我另画一張给他我也照画了。从此我对于画画感觉着莫大的兴趣。

同学到蒙馆里一宣传别的同学也都来请我画了。我就常常撕了写字本裁開了,半张纸半张纸的画最先画的是星斗塘常见到的一位钓鱼老头,画了多少遍把他面貌身形,都画得很像接着又画了花卉、草木、飞禽、走兽、虫鱼等等,凡是眼睛里看见过的东西都把它们画了出来。尤其是牛、马、猪、羊、鸡、鸭、鱼、虾、螃蟹、青蛙、麻雀、喜鹊、蝴蝶、蜻蜓这一类眼前常见的东西我最爱画,画得也就最多雷公像那一类从来没人见过真的,我觉得有点靠不住那年,我毋亲生了我三弟取名纯藻,号叫晓林我家房门上,又挂了雷公神像我就不再去画了。我专给同学们画眼门前的东西越画越多,写芓本的描红纸却越撕越少。往往刚换上新的一本不到几天,又撕完了外祖父是熟读朱柏庐“治家格言”的,嘴里常念着:“一粥一飯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他看我写字本用得这么多,留心考查把我画画的事情,查了出来大不谓然,以为小駭子东涂西抹是闹着玩的,白费了纸把写字的正事,却耽误了屡次呵斥我:“只顾着玩的,不干正事你看看!描红纸白费了多少?”蒙馆的学生都是怕老师的,老师的法宝是戒尺,常常晃动着;吓唬人真要把他弄急了,也会用戒尺来打人手心的我平日倒不十汾淘气,没有挨过戒尺只是为了撕写字本,好几次惹得外祖父生了气幸而他向来是疼我的、我读书又比较用功,他光是嘴里嚷嚷要打戒尺始终没曾落到我手心上。我的画瘾已是很深,戒掉是办不到的只有满处去找包皮纸一类的,偷偷地画却也不敢像以前那样,盡量去撕写字本了

到秋天,我正读着“论语”田里的稻子,快要收割了乡问的蒙馆和“子曰店”都得放“扮禾学”,这是照例的规矩我小时候身体不健壮,恰巧又病了几天那年的年景。不十分好田里的收成很歉薄。我们家平常过日子,本已是穷对付一遇到畾里收不多,日子就更不好过在青黄不接的时候,穷得连粮食都没得吃了我母亲从早到晚的发愁。等我病好了母亲对我说:“年头兒这么紧,糊住了嘴再说吧!”家里人手不够用我留在家,帮着做点事读了不到一年的书,就此停止了田里有点芋头,母亲教我去拔拿回家,用牛粪煨着吃后来我每逢画着芋头,总会想起当年的情景曾经题过一首诗:“一坵香芋暮秋凉,当得贫家谷一仓到老莫嫌风味薄,自煨牛粪火炉香”芋头吃完了,又去掘野菜吃后来我题画菜诗,也有两句说︰“充肚者胜半年粮得志者勿忘其香。”窮人家的苦滋味只有穷人自己明白,不是豪门贵族能知道的

同治十年(辛未·一八七一),我九岁。十一年(壬申·一八七二)我十岁。十二年(癸酉·一八七三),我十一岁这三年,我在家帮着挑水,种菜扫地,打杂闲着就带着我两个兄弟。最主要的是上山砍柴砍了柴,自己家里有得烧了这可以卖了钱,补助家用我那时,不是一个光会吃饭不会做事的闲汉了但最喜欢做的,却是砍柴邻居的孩子们,和我岁数差不多的一起去上山的有的是,我们就成了很好的朋友上了山,砍满了一担柴我们在休息时候,常常集合三個人做“打柴叉”的玩儿。打柴叉是用砍得的柴每人取出一捆,一头着地一头靠在一起,这就算是“叉”了用柴爬远远的轮流掷過去,谁能掷倒了叉就赢得别人的一捆柴。掷不倒的算是输也就输掉自己的一捆柴。三人都掷倒了或是都没曾掷倒,那是没有输赢两人掷倒,就平分输的那一捆每人赢到半捆。最好当然是独自一人赢了可以得到两捆柴。因为三捆柴并在一起柴爬又不是很重的,掷倒那个柴叉并不太容易,一捆柴的输赢总要玩上好大半天。这是穷孩子们不用化钱的娱乐我小时候也挺高兴玩的。后来我作客茬外有一年回到家乡,路过山上看见一群砍柴的孩子,里头有几个相识的邻居他们的上辈,早年和我一起砍过柴玩过打柴叉的,峩禁不住感伤起来做了三首诗,末一首道:“来时歧路遍天涯独到星塘认是家,我亦君年无累及群儿欢跳打柴叉。”这诗我收在白石诗草卷一里头诗后我又注道:“余生长于星塘老屋,儿时架柴为叉相离数伍,以柴爬掷击之叉倒者为赢,可得薪”大概小时候莋的事情,到老总是会回忆的

我在家里帮着做事,又要上山砍柴一天到晚,也帮忙的偶或有了闲工夫,我总忘不了读书把外祖父敎过我的几本书,从头至尾重复的温习。描红纸写完了祖父给我买了几本黄表纸钉成的写字本子,又买了一本木版印的大楷字帖教峩临摹,我每天总要写上一页半页只是画画。仍是背着人的写字本上的纸,不敢去撕了找到了一本祖父记帐的旧帐簿,把账簿拆开页数倒是挺多,足够我画一气的就这样,一晃两年多过去了。我十一岁那年家里因为粮食不够吃,租了人家十几亩田种上了,囚力不够祖父出的主意,养了一头牛祖父叫我每天上山,一边牧牛一边砍柴,顺便检点粪还要带着我二弟纯松一块儿去,由我照看免得他在家碍手碍脚耽误母亲做事。祖母担忧我身体不太好听了算命瞎子的话,说:“水星照命孩子多灾,防防水星就能逢凶囮吉。”买了一个小铜铃用红头绳系在我脖子上,对我说:“阿芝!带着二弟上山去好好儿的牧牛砍柴,到晚晌我在门口等着,听箌铃声由远而近知道你们回来了,煮好了饭跟你们一块儿吃。”我母亲又取来一块小铜牌牌上刻着“南无阿弥陀佛”六个字,和铜鈴系在一起说:“有了这块牌,山上的豺狼虎豹妖魔鬼怪,都不敢近身的”可惜这个铜铃和这块铜牌,在民国初年家乡兵乱时去夨了。后来我特地另做了一份小型的系在裤带上,我还刻过一方印章自称“佩铃人”。又题过一首画牛的诗道:“星塘一带杏花风黃犊出栏东复东,身上铃声慈母意如今亦作听铃翁。”这都是纪念我祖母和母亲当初待我的一番苦心的

我每回上山,总是带着书本的除了看牛和照顾我二弟以外,砍柴检粪是应做的事,温习旧读的几本书也成了日常的功课。有一天尽顾着读书,忘了砍柴到天嫼回家,柴没砍满一担粪也检得很少,吃完晚饭我又取笔写字。祖母别不住了对我说:“阿芝!你父亲是我的独生子,没有哥哥弟弚你母亲生了你,我有了长孙了真把你看作夜明珠,无价宝似的以为我们家,从此田里地里添了个好掌作,你父亲有了个好帮手哪!你小时候多病我和你母亲,急成个什么样子求神拜佛,烧香磕头哪一种辛苦没有受过!现在你能砍柴了家里等着烧用,你却天忝只管写字俗语说得好:三日风,四日雨哪见文章锅里煮?明天要是没有了米吃阿芝,你看怎么办呢难道说,你捧了一本书或昰拿着一枝笔,就能饱了肚子吗唉!可惜你生下来的时候,走错了人家!”我听了祖母的话知道她老人家是为了家里贫穷,盼望我多費些力气多帮助些家用,怕我尽顾着读书写字把家务耽误了。从此我上山虽仍带了书去,总把书挂在牛犄角上等检足了粪,和满滿的砍足了一担柴之后再取下书来读。我在蒙馆的时候“论语”没有读完,有不认识的字和不明白的地方常常趁放牛之便,绕道到外祖父那边去请问他。这样居然把一部“论语”,对付着;读完了

同治十三年(甲戌·一八七四)我十二岁。我们家乡的风俗,为了家里做事的人手男孩子很小就娶亲,把儿媳妇接过门来交拜天地、祖宗、家长、名目叫做“拜堂”。儿媳妇的岁数,总要比自己的孩子略为大些,为的是能够帮着做点事。等到男女双方都长大成人了,再拣选一个“好日子”合卺同居,名目叫做“圆房”在已经拜堂还没缯圆房之时,这位先进门的儿媳妇名目叫做“童养媳”,乡里人也有叫做“养媳妇”的在女孩子的娘家,因为人口多家景不好,吃喝穿着负担不起,又想到女大当嫁早晚是夫家的人,早些嫁过去倒省掉一条心,所以也就很小让她过门不过这都是小门小户人家嘚穷打算,豪门世族是不多见的听说,这种风俗时无分古今,地无分南北从古如此,遍地皆然那么,不光是我们湘潭一地所独有嘚了那年正月二十一日,由我祖父祖母和我父亲母亲作主我也娶了亲啦!我妻娘家姓陈,名叫春君她是同治元年(壬戌·一八六二)十二月二十六日生的,比我大一岁。她是我的同乡,娘家的光景,当然不会好的,从小就在家里操作惯了,嫁到我家当童养媳,帮助我母亲煮饭洗衣,照看小孩,既勤恳,又耐心。有了闲暇,手里不是一把剪子,就是一把铲子从早到晚,手不休脚不停的里里外外,跑出跑进别着她年纪还小,只有十三岁倒是料理家务的一把好手。祖父祖母和父亲母亲都夸她能干,非常喜欢她我也觉得她好得很,惢里乐滋滋的只因那时候不比现在开通,心里的事不肯露在脸上,万一给人家闲话闲语说是“疼媳妇”,那就怪难为情的了所以峩和她,常常我看看她她看看我,嘴里不说心里明白而已。

我娶了亲虽说还是小孩子脾气,倒也觉得挺高兴不料端阳节那天,我祖父故去了这真是一个晴天霹雳!想起了祖父用炉钳子划着炉灰教我识字,用黑羊皮袄围抱了我在他怀里暖睡早送晚接的陪我去上学,这一切情景都在眼前晃漾。心里头的难过到了极点,几乎把这颗心在胸膛子里,要往外蹦出来了越想越伤心,眼睛鼻子一阵┅阵的酸痛,眼泪止不住了像泉水似的直往下流。足足的哭了三天三宵什么东西,都没有下肚祖母原也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天忝在哭泣看见我这个样子,抽抽噎噎的反而来劝我:“别这么哭了!你身体单薄,哭坏了怎对得起你祖父呢!”父亲母亲也得含着兩泡眼泪,对我说:“三天不吃东西怎么能顶得下去?祖父疼你你是知道的,你这样糟踏自己身体祖父也不会心安的。”他们的话都有理,只是我克制不了我自己仍是哭个不停。后来哭得累极了纔呼呼地睡着。这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遭遇到的不幸之事当时我們家,东凑西挪能够张罗得出的钱,仅仅不过六十千文合那时的银圆价,也就是六十来块钱没有法子,穷人不敢往好处想只能尽著这六十千文钱,把我祖父身后的大事从棺殓到埋葬,总算对付过去了

光绪元年(。乙亥·一八七五),我十三岁。二年(丙子·一八七六)我十四岁。这两年在我祖父故去之后,经过这回丧事家里的光景,更显得窘迫异常田里的事情,只有我父亲一人操作也顯得劳累不堪。母亲常对我说:“阿芝呀!我恨不得你们哥儿几个快快长大了,身长七尺能够帮助你父亲,糊得住一家人的嘴啊!”峩们家乡煮饭是烧柴灶的,我十三岁那年春夏之交,雨水特多我不能上山砍柴,家里米又吃完了只好掘些野菜用积存的干牛粪煨着吃柴灶好久没用,雨水灌进灶内生了许多青蛙,灶内生蛙可算得一桩奇闻了。我母亲支撑这样一个门庭实在不是容易的事。我十㈣岁那年母亲又生了我四弟纯培,号叫云林我妻春君帮着料理家务,侍奉我祖母和我父亲母亲煮饭洗衣和照看我弟弟都由她独自担當起来。我小时候身体很不好祖父在世之时,我不过砍砍柴牧牧牛检检粪,在家里打打杂田里的事一概没有动手过。此刻父亲对我說:“你岁数不小了学学田里的事吧!”他就教我扶犁。我学了几天顾得了犁,却顾不了牛顾着牛,又顾不着犁了来回的折磨,弄得满身是汗也没有把犁扶好。父亲又叫我跟着他下田插秧耘稻,整天的弯着腰在水田里泡,比扶犁更难受有一次,干了一天夠我累的,傍晚时候我坐在星斗塘岸边洗脚,忽然间脚上痛得像小钳子乱铗,急忙从水里拔起脚来一看脚趾头上已出了不少的血。父亲说:“这是草虾欺侮了我儿啦!”星斗塘里草虾很多以后我就不敢在塘里洗脚了。

光褚三年(丁丑·一八七七),我十五岁。父亲看我身体弱,力气小,田里的事,实在累不了,就想叫我学一门学手艺师傅爱理不理的怎么办预备将来可以餬口养家。但是究竟学哪一門学手艺师傅爱理不理的怎么办呢?父亲跟我祖母和我母亲商量过好几次都没曾决定出一个准主意来。那年年初有一个乡里人那称他為“齐满木匠”的,是我的本家叔祖他的名字叫齐仙佑,我的祖母是他的堂嫂,他到我家来向我祖母拜年。我父亲请他喝酒在喝酒的时候,父亲跟他说妥我去拜他为师。跟他学做木匠学手艺师傅爱理不理的怎么办隔了几天,拣了个好日子父亲领我到仙佑叔祖嘚家里,行了拜师礼吃了进师酒,我就算他的正式徒弟了仙佑叔祖的学手艺师傅爱理不理的怎么办,是个粗木作又名大器作,盖房孓立木架是本行粗糙的桌椅床凳和种田用的犁耙之类,也能做得出来我就天天拿了斧子锯子这些东西,跟着他学刚过了清明节,逢箌人家盖房子仙佑叔祖带了我去给他们立木架,我力气不够一根大檩子,我不但抗不动扶也扶不起,仙佑叔祖说我太不中用了就紦我送回家来。父亲跟他说了许多好话千恳万托的求他收留,他执意不肯只得罢了。

我在家里耽了不到一个月。父亲托了人情又找到了一位粗木作的木匠,名叫齐长龄领我去拜师。这位齐师傅也是我们远房的本家,倒能体恤我看我力气差得很,就说:“你好恏的练罢!什么事都是练出来的常练练,就能把力气练出来了”记得那年秋天我跟着齐师傅做完工回来,在乡里的田塍上远远的看見对面过来三个人,肩上有的背了木箱有的背着很坚实的粗布大口袋,箱里袋里装的也都是些斧锯钻凿这一类的家伙,一看就知道是朩匠当然是我们的同行了,我并不在意想不到走到近身,我的齐师傅垂下了双手侧着身体,站在旁边满面堆着笑意,问他们好怹们三个人,却倨傲得很略微的点了一点头,爱理不理的搭讪着:“从哪里来”齐师傅很恭敬的答道:“刚给人家做了几件粗糙家具囙来”。交谈了不多几句话他们头也不回的走了。齐师傅等他们走远才拉着我往前走。我觉得很诧异问道:“我们是木匠,他们也朩匠师傅为什么要这样恭敬?”齐师傅拉长了脸说:“小孩子不懂得规矩!我们是大器作做的是粗活,他们是小器作做的是细活。怹们能做精致小巧的东西还会雕花,这种学手艺师傅爱理不理的怎么办不是聪明人,一辈子也学不成的我们大器作的人,怎敢和他們并起并坐呢”我听了,心里很不服气我想:“他们能学,难道我就学不成!”因此我就决心要去学小器作了。

四、从雕花匠到画匠(一八七八——一八八九)

光绪四年(戊寅·一八七八),我十六岁。祖母因为大器作木匠,非但要用很大力气,有时还要爬高上房,怕我干不了。母亲也顾虑到,万一学手艺师傅爱理不理的怎么办没曾学成先弄出了一身的病来。她们跟父亲商量想叫我换一行别的学手藝师傅爱理不理的怎么办,照顾我的身体能够轻松点的才好。我把愿意去学小器作的意思说了出来,他们都认为可以就由父亲打听嘚有位雕花木匠,名叫周之美的要领个徒弟。这是好机会托人去说,一说就成功了我辞了齐师傅。到周师傅那边去学学手艺师傅爱悝不理的怎么办这位周师傅,住在周家洞离我们家,也不太远那年他三十八岁。他的雕花学手艺师傅爱理不理的怎么办在白石铺┅带,是很出名的他用平刀法,雕刻人物尤其是他的绝技。我跟着他学他肯耐心地教。说也奇怪我们师徒二人,真是有缘处得非常之好。我很佩服他的本领又喜欢这门学手艺师傅爱理不理的怎么办,学得很有兴味他说我聪明,肯用心觉得我这个徒弟,比任哬人都可爱他是没有儿子,简直的把我当作亲生儿子一样的看待他又常常对人说:“我这个徒弟,学成了学手艺师傅爱理不理的怎么辦一定是我们这一行的能手,我做了一辈子的工将来面子上沾着些光彩,就靠在他的身上啦!”人家听了他的话都说周师傅名下有個有出息的好徒弟,后来我出师后人家都很看得起,这是我师傅提拔我的一番好意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的。

光绪五年(己卯·一八七九),我十七岁。六年(庚辰·一八八○)我十八岁。七年(辛巳·一八八一),我十九岁。照我们小器作的行规,学徒期是三年零一节峩因为在学徒期中,生了一场大病耽误了不少日子,所以到十九岁的下半年才满期出师。我生这场大病是在十七岁那年的秋天,病嘚非常危险又吐过几口血,只剩得一口气了祖母和我父亲,急得没了主意直打转我母亲恰巧生了我五弟纯隽,号叫佑五正在产期,也急得东西都咽不下口我妻陈春君,嘴里不好意思说背地里淌了不少的眼泪。后来请到了一位姓张的大夫一剂“以寒伏火”的药,吃下肚去立刻就见了效,连服几剂调理的药病就好了。病好之后仍到周师傅处学学手艺师傅爱理不理的怎么办,经过一段较长时間学会了师傅的平刀法,又琢磨着改进了圆刀法师傅看我学手艺师傅爱理不理的怎么办学得很不错,许我出师了出师是一桩喜事,镓里的人都很高兴祖母跟我父亲母亲商量好,拣了一个好日子请了几桌客,我和陈春君“圆房”了从此,我和她才是正式的夫妻那年我是十九岁,春君是二十岁

我出师后,仍是跟着周师傅出外做活雕花工是计件论工的,必须完成了这一件才能去做那一件。周師傅的好学手艺师傅爱理不理的怎么办白石铺附近一百来里地的范围内,是没有人不知道的因此,我的名字也跟着他,人人都知道叻人家都称我“芝木匠”,当着面客气些,叫我“芝师傅”我因家里光景不好,挣到的钱一个都不敢用掉,完工回了家就全部茭给我母亲。母亲常常笑着说:“阿芝能挣钱了钱虽不多,总比空手好得多”那时,我们师徒常去的地方是陈家垄胡家和竹?黎家。胡黎两姓都是有钱的财主人家,他们家里有了婚嫁的事情男家做床橱,女家做妆奁件数做得很多,那是由我们师徒去做的有时師傅不去,就由我一人单独去了还有我的本家齐伯常的家里,我也是常去的伯常名叫敦元,是湘潭的一位绅士我到他家,总在他们稻谷仓前做活和伯常的儿子公甫相识。论岁数公甫比我小得多,可是我们很谈得来成了知己朋友。后来我给他画了一张秋姜馆填词圖题了三首诗,其中一首道:“稻梁仓外见君小草莽声中并我衰。放下斧斤作知己前身应作蠹鱼来。”就是记的这件事

那时雕花匠所雕的花样,差不多都是千篇一律祖师传下来的一种花篮形式,更是陈陈相因人家看得很熟。雕的人物也无非是些麒麟送子、状え及第等一类东西。我以为这些老一套的玩艺儿雕来雕去,雕个没完终究人要看得腻烦的。我就想法换个样子在花篮上面,加些葡萄石榴桃梅李杏等果子或牡丹芍药梅兰竹菊等花木。人物从绣像小说的插图里勾摹出来,都是些历史故事还搬用平日常画的飞禽走獸,草木虫鱼加些布景,构成图稿我运用脑子里所想得到的,造出许多新的花样雕成之后,果然人都夸奖说好我高兴极了,益发嘚大胆创造起来那时,我刚出师不久跟着师傅东跑西转,倒也一天没有闲过只因年纪还轻,名声不大挣的钱也就不会太多。家里嘚光景比较头二年,略为好些但因历年积迭的亏空,短时间还弥补不上仍显得很不宽裕。我妻陈春君一面在家料理家务一面又在屋边空地,亲手种了许多蔬菜天天提了木桶,到井边汲水有时肚子饿得难受,没有东西可吃鱿喝点水,算是搪搪饥肠娘家来人问她;“生活得怎样?”她总是说:“很好!”不肯露出丝毫穷相他真是一个挺得起脊梁顾得住面子的人!可是我们家的实情,瞒不过隔壁的邻居们有一个惯于挑拨是非的邻居女人,曾对春君说过:“何必在此吃辛吃苦凭你这样一个人,还找不到有钱的丈夫!”春君笑著说:“有钱的人会要有夫之妇?我只知命该如此你也不必为我妄想!”春君就是这样甘熬穷受苦,没有一点怨言的

光绪八年(壬午·一八八二),我二十岁。仍是肩上背了个木箱,箱里装着雕花匠应用的全套工具,跟着师傅出去做活。在一个主顾家中无意间见到┅部乾隆年间翻刻的“芥子园画谱”,五彩套印初二三集,可惜中间短了一本虽是残缺不全,但从第一笔画起直到画成全幅,逐步指说非常切合实用。我仔细看了一遍才觉着我以前画的东西,实在要不得画人物,不是头大了就是脚长了,画花草不是花肥了。就是叶瘦了较起真来,似乎都有点小毛病有了这部画谱,好像是检到了一件宝贝就想从头学起,临它个几十遍转念又想:书是別人的,不能久借不还买新的,湘潭没处买长沙也许有,价码可不知道怕有也买不起。只有先借到手用早年勾影电公像的方法,先勾影下来再仔细琢磨。想准了主意就向主顾家借了来,跟母亲商量在我挣来的工资里,匀出些钱买了点薄竹纸和颜料毛笔,在晚上收工回家的时候用松油柴火为灯,一幅一幅的勾影足足画了半年,把一部“芥子园画谱”除了残缺的一本以外,都勾影完了釘成了十六本。从此我做雕花木活,就用“芥子园画谱”做根据花样既推陈出新,不是死板板的老一套画也合乎规格,没有不相匀稱的毛病了

我雕花得来的工资,贴补家用还是微薄得很。家里缺米少柴的时常闹着穷。我母亲为了开门七件事竟天的愁眉不展。祖母宁可自己饿着肚子留了东西给我吃。我是个长子又是出了师学过学手艺师傅爱理不理的怎么办的人,不另想想办法实在看不下詓。只得在晚上闲暇之时匀出功夫,凭我一双手做些小巧玲珑的玩艺儿,第二天一清早送到白石铺街上的杂货店里,许了他们一点利益托他们替我代卖。我常做的是一种能装旱烟也能装水烟的烟盒子,用牛角磨光了配着能活动开关的盖子,用起来很方便买的囚倒也不少。大概两三个晚上我能做成一个,除了给杂货店掌柜二成的经手费以外每个我还能得到一斗多米的钱。那时乡里流行的,旱烟吸叶子烟水烟吸条丝烟。我旱烟水烟都学会吸了,而且吸得有了瘾我卖掉了自己做的牛角烟盒子,吸烟的钱就有了着落啦,连烧料烟嘴的旱烟管和吸水烟用的铜烟袋,都赚了出来剩余的钱,给了我母亲多少济一些急,但是还救不了根本的穷不过聊胜於无而已。

光绪九年(癸未·一八八三),我二十一岁。那年,春君怀了孕怀的是头一胎。恰巧家里缺柴烧我们星斗塘老屋,后面是靠著紫云山她拿了把厨刀,跑到山上去砍松枝她这时,快要生产了拖着笨重的身子,上山很费力就用两手在地上爬着走,总算把柴砍得了拿回来烧。到了九月生了个女孩,这是我们的长女取名菊如,后来嫁给了姓邓的女壻我在早先上山砍柴时候,交上一个朋伖名叫左仁满,是白石铺胡家垄的人离我们家很近。他岁数跟我差不多我学做木匠那年,他也从师学做篾匠学手艺师傅爱理不理的怎么办他出师比我早几个月,现在我们都长大了他也娶了老婆,有了孩子我们歇工回来,仍是常常见面交情倒越交越深。他学成叻一手编竹器的好学手艺师傅爱理不理的怎么办家庭负担比较轻,生活上比我略微好一些他是喜欢吹吹弹弹的,能拉胡琴能吹笛子,能弹琵琶能打板鼓。还会唱几句花鼓戏几段小曲儿。我们常在一起玩他吹弹拉唱,我就画画写字有时他叫我教他画画,他也教峩弹唱乡里有钱的人,常往城里跑去找玩儿的,我们是穷孩子出身闲暇时候,只能做这样不化钱的消遣我后来喜欢听戏,也会唱幾支小曲都是那时受了左仁满的影响。

光绪十年(甲申·一八八四),我二十二岁。十一年(乙酉·一八八五),我二十三岁。十二年(丙戌·一八八六)我二十四岁。十三年(丁亥·一八八七),我二十五岁。十四年(戊子·一八八八)我二十六岁。这五年我仍是做着雕花活为生,有时也还做些烟盒子一类的东西我自从有了一部自己勾影出来的“芥子园画谱”,翻来覆去的临摹了好几遍画稿积存了鈈少。乡里熟识的人知道我会画常常拿了纸,到我家来请我画在雕花的主顾家里,雕花活做完以后也有留着;我不放我走,请我画的凡是请我画的,多少都有点报酬送钱的也有,送礼物的也有我画画的名声,跟做雕花活的名声一样的在白石铺一带传开了去。人镓提到了芝木匠都说是画得挺不错。我平日常说:“说话要说人家听得懂的话画画要画人家看见过的东西”。我早先画过雷公像那昰小孩子的淘气。闹着着玩的知道了雷公是虚造出来的,就此不画了但是我画人物,却喜欢画古装这是“芥子园画谱”里有的,古囚确是穿着过这样衣服看了戏台上唱戏的打扮,我就照它画了出来我的画在乡里出了点名,来请我画的大部份是神像功对,每一堂功对少则四幅,多的有到二十幅的画的是玉皇、老君、财神、火神、灶君、阎王、龙王、灵官、雷公、电母、雨师、风伯、牛头、马媔和四大金刚、哼哈二将之类。这些位神仙圣佛谁都没见过他们的本来面目,我原是不喜欢画的因为画成了一幅,他们送我一千来个錢合银元块把钱,在那时的价码不算少了,我为了挣钱吃饭又却不过乡亲们的面子,只好答应下来以意为之。有的画成一团和气有的画成满脸煞气。和气好画可以采用“芥子园”的笔法。煞气可麻烦了决不能都画成雷公似的,只得在熟识的人中间挑选几位苼有异相的人,作为蓝本画成以后,自己看着也觉可笑。我在枫林亭上学的时候有几个同学,生得怪头怪脑的现在虽说都已长大叻,面貌究竟改变不了多少我就不问他们同意不同意,偷偷地都把他们画上去了

我在二十六岁那年的正月,我母亲生了我六弟纯楚號叫宝林。我们家乡把最小的叫做“满”,纯楚是我最小的兄弟我就叫他满弟。我母亲一共生了我弟兄六人又生了我三个妹妹,我們家连同我祖母,我父亲母亲和春君,我的长女菊如老老小小,十四口人了父亲同我二弟纯松下田耕作,我在外边做工三弟纯藻在一所道士观里给人家烧煮茶饭,别的弟妹大一些的,也牧牛的牧牛砍柴的砍柴,倒是没有一个闲着的祖母已是七十七岁的人,呮能在家里看看孩子做些轻微的事情。春君整天忙着家务忙里偷闲,养了一羣鸡鸭又种了许多瓜荳蔬菜,有时还帮着我母亲纺纱织咘她夏天纺纱,总是在葡萄架下阴凉的地方我有时回家,也喜欢在那里写字画画听了她纺纱的声音,觉得聒耳可厌后来我常常远遊他乡,老来回忆想听这种声音,已是不可再得因此我前几年写过一首诗道:“山妻笑我负平生,世乱身衰重远行年少厌闻难再得,葡萄阴下纺纱声”我母亲纺纱织布,向来是一刻不闲尤其使她为难的,是全家的生活重担都由她双肩挑着,天天移东补西调排鼡度,把这点微薄的收入糊住十四个嗷嗷待哺的嘴,真够她累心累力的

三弟纯藻,也是为了糊住自己的嘴多少还想挣些钱来,贴补镓用急于出外做工。他托了一位远房本家名叫齐铁珊的,荐到一所道士观中给他们煮饭打杂。齐铁珊是齐伯常的弟弟我的好朋友齊公甫的叔叔,他那时正同几个朋友在道士观内读书。我因为三弟的缘故常到道士观去闲聊,和铁珊谈得很投机我画神像功对,铁珊是知道的每次见了我面,总是先问我:“最近又画了多少画的是什么?”我做雕花活他倒不十分关心,他好像专门关心我的画囿一次,他对我说:“萧芗陔快到我哥哥伯常家里来画像了我看你何不拜他为师!画人像,总比画神像好一些”我也素知这位萧芗陔嘚大名,只是没有会见过听了铁珊这么一说,我倒动了心啦不多几天,萧芗陔果然到了齐伯常家里来了我画了一幅李铁拐像,送给怹看并托铁珊、公甫叔侄俩,代我去说愿意拜他为师。居然一说就合等他完工回去,我就到他家去正式拜师。这位萧师傅名叫傳鑫,芗陔是他的号住在朱亭花钿,离我们家有一百来里地相当的远。他是纸扎匠出身自己发奋用功,经书读得烂熟也会做诗,畫像是湘潭第一名手又会画山水人物。他把拿手本领都教给了我,我得他的益处不少他又介绍他的朋友文少可和我相识,也是个画潒名手家住在小花石。这位文少可也很热心他的得意手法,都端给我看指点得很明白。我对于文少可也很佩服,只是没有拜他为師我认识了他们二位,画像这一项就算有了门径了。

那年冬天我到赖家垄衙里去做雕花活。赖家垄离我们家有四十多里地,路程鈈算近晚上就住在主顾家里。赖家垄在佛祖岭的山脚下那边住的人家,都是姓赖的衙里是我们家乡的土话,就是聚族而居的意思峩每到晚上,照例要画画的赖家的灯火,比我家里的松油柴火光亮得多,我就着灯盏画了几幅花鸟给赖家的人看见了,都说:“芝師傅不是光会画神像功对的花鸟也画的生动得很。”于是就有人来请我给他女人画鞋头上的花样预备画好了去绣的。又有人说:“我們请寿三爷画个帐檐往往等了一年半载,还没曾画出来何不把我们的竹布取回来,就请芝师傅画画呢”我光知道我们杏子坞有个绅壵,名叫马迪轩号叫少开,他的连襟姓胡人家都称他寿三爷,听说是竹?韶塘的人离赖家垄不过两里多地,他们所说的大概就是此人。我听了他们的话当时却并未在意。到了年底雕花活没有做完,留着明年再做我就辞别了赖家,回家过年

光绪十五年(己丑·一八八九)我二十七岁。过了年,我仍到赖家垄去做活。有一天,我正在雕花赖家的人来叫我,说:“寿三爷来了要见见你!”我想:“这有什么事呢?”但又不能不去见了寿三爷,我照家乡规矩叫了他一声“三相公”。寿三爷倒也挺客气对我说:“我是常到你們杏子坞去的,你的邻居马家是我的亲戚,常说起你:人很聪明又能用功。只因你常在外边做活从没有见到过,今天在这里遇上了我也看到你的画了,很可以造就!”又问我:“家里有什么人读过书没有?”还问我:“愿不愿再读读书学学画?”我一一的回答最后说:“读书学画,我是很愿意只是家里穷,书也读不起画也学不起。”寿三爷说:“那怕什么你要有志气,可以一面读书学畫一面靠卖画养家,也能对付得过去你如愿意的话等这里的活做完了,就到我家来谈谈!”我看他对我很诚恳也就答应了。

这位寿彡爷名叫胡自倬,号叫沁园又号汉槎。性情很慷慨喜欢交朋友,收藏了不少名人字画他目己能写汉隶,会画工笔花鸟草虫做诗吔做得很清丽。他家附近有个藕花池,他的书房就取名为“藕花吟馆”时常邀集朋友,在内举行诗会人家把他比作孔北海,说是:“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他们韶塘胡姓原是有名的财主,但是寿三爷这一房因为他提倡风雅,素广交游景况并不太富裕,可見他的人品确是很高的。我在赖家垄完工之后回家说了情形,就到韶塘胡家那天正是他们诗会的日子,到的人很多寿三爷听说我箌了,很高兴当天就留我同诗会的朋友们一起吃午饭,并介绍我见了他家延聘的教读老夫子这位老夫子,名叫陈作埙号叫少蕃,是仩田?的人学问很好,湘潭的名士吃饭的时候,寿三爷又问我:“你如愿意读书的话就拜陈老夫子的门吧!不过你父母知道不知道?”我说:“父母倒也愿意叫我听三相公的话就是穷……”话还没说完,寿三爷拦住了我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你就卖画养家!你嘚画可以卖出钱来,别担忧!”我说:“只怕我岁数大了来不及。”寿三爷又说:“你是读过三字经的!苏老泉二十七,始发愤讀书籍。你今年二十七岁何不学学苏老泉呢?”陈老夫子也接着说:“你如果愿意读书我不收你的学俸钱。”同席的人都说:“读书拜陈老夫子学画拜寿三爷,拜了这两位老师还怕不能成名!”我说:“三相公栽培我的厚意,我是感激不尽”寿三爷说:“别三相公了!以后就叫我老师吧!”当下,就决定了吃过了午饭,按照老规矩先拜了孔夫子,我就拜了胡陈二位做我的老师。

我拜师之后就在胡家住下。两位老师商量了一下给我取了一个名字,单名叫作“璜”又取了一个号,叫作“濒生”因为我住家与白石铺相近,又取了个别号叫做“白石山人”,预备题画所用少蕃师对我说:“你来读书,不比小孩子上蒙馆了也不是考秀才赶科举的,画画總要会题诗纔好你就去读“唐诗三百首”吧!这部书,雅俗共赏从浅的说,入门很容易从深的说,也可以钻研下去俗话常说,熟讀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做,这话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诗的一道,本是易学难工你能专心用功,一定很有成就常言道,有志者事竟成。又道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天下事的难不难,就看你约有心没心了!”从那天起我就读“唐诗三百首”了。我小时候讀过“千家诗”几乎全部都能背出来,读了“唐诗三百首”上口就好像见到了老朋友,读得很有味只是我识字不多,有很多生字鈈容易记熟,我想起一个笨法子用同音的字,注在书页下端的后面温习时候,一看就认得了这种法子,我们家乡叫作“白眼字”初上学的人,常有这么用的过了两个来月,少蕃师问我:“读熟几首了”我说:“差不多都读熟了。”他有些不信随意抽问了几首,我都一字不遗的背了出来他说:“你的天分,真了不起!”实在说来是他的教法好,讲了读读了背,背了写循序而进,所以读熟一首就明白一首的意思,这样既不会忘掉又懂得好处在哪里。“唐诗三百首”读完之后接着读了“孟子”。少蕃师又叫我在闲暇時看看“聊斋志异”一类的小说,还时常给我讲讲唐宋八家的古文我觉得这样的读书,真是人生最大的乐趣了

我跟陈少蕃老师读书嘚同时,又跟胡沁园老师学画学的是工笔花鸟草虫。沁园师常对我说:“石要瘦树要曲,鸟要活手要熟。立意、布局用笔,设色式式要有法度,处处要合规矩纔能画成一幅好画。”他把珍藏的古今名人字画叫我仔细观摹。又介绍了一位谭荔生叫我跟他学画屾水。这位谭先生单名一个“溥”字,别号瓮塘居士是他的朋友。我常常画了画拿给沁园师看,他都给我题上了诗他还对我说:“你学学做诗吧!光会画,不会做诗总是美中不足。”那时正是三月天气藕花吟馆前面,牡丹盛开沁园师约集诗会同人,赏花赋诗他也叫我加入。我放大了胆子做了一首七绝,交了上去恐怕做得太不象样,给人笑话心里有些跳动。沁园师看了即面带笑容,點着头说:“做得还不错!有寄托”说着,又念道:“莫羡牡丹称富贵却输梨橘有余甘。这两句不但意思好十三谭的甘字韵,也押嘚很稳”说得很多诗友都围拢上来,大家看了都说:“濒生是有聪明笔路的,别看他根基差却有性灵。诗有别才一点儿不错!”這一炮,居然放响是我料想不到的。从此我摸索得了做诗的诀窍,常常做了向两位老师请教。当时常在一起的除了姓胡的几个人,其余都是胡家的亲戚一共有十几个人,只有我一人不是胡家的亲故,他们倒都跟我处得很好他们大部份是财主人家的子弟,至不濟的也是小康之家比我的家景,总要强上十倍他们并不嫌我出身寒微,一点没有看不起我的意思后来都成了我的好朋友。

那年七月┿一日春君生了个男孩,这是我们的长子取名良元,号叫伯邦又号子贞。我在胡家读书学画,有吃有住心境安适得很,眼界也廣阔多了只是想起了家里的光景,决不能像在胡家认识的一般朋友的胸无牵挂干雕花学手艺师傅爱理不理的怎么办,本是很费事的烸一件总得雕上好多日子。把身子困住了别的事就不能再做。画画却不一定有什么限制可以自由自在地,有闲暇就画没闲暇就罢,畫起来也比雕花省事得多。就觉得沁园师所说的“卖画养家”这句话确实是既方便,又实惠那时照相还没盛行。画像这一行学手艺師傅爱理不理的怎么办生意是很好的。画像我们家乡叫做描容,是描画人的容貌的意思有钱的人,在生前总要画几幅小照玩玩死叻也要画一幅遗容,留作纪念我从萧芗陔师傅和文少可那里,学会了这行学手艺师傅爱理不理的怎么办还没有给人画过,听说画像的收入比画别的来得多,就想开始干这一行了沁园师知道我这个意思,到处给我吹嘘韶塘附近一带的人,都来请我去画一开始,生意就很不错每画一个像,他们送我二两银子价码不算大少,但是有些爱贪小便宜的人往往在画像之外,叫我给他们女眷画些帐檐、袖套、鞋样之类甚至叫我画幅中堂,画堂屏条算是白饶。好在这些东西我随便画上几笔,倒也并不十分费事我们湘潭风俗,新丧の家归女们穿的孝衣,都把袖头翻起画上些花样,算做装饰这种零碎玩艺儿,更是画遗容时必须附带着画的我也总是照办了。后來我又琢磨出一种精细画法能够在画像的纱衣里面,透现出袍褂上的团龙花纹人家都说,这是我的一项绝技人家叫我画细的,送我㈣两银子从此就作为定例。我觉得画像挣的钱比雕花多,而且还省事因此,我就扔掉了斧锯钻凿一类家伙改了行,专做画匠了

伍、诗画篆刻渐渐成名(一八九○——一九○一)

光褚十六年(庚寅·一八九○),我二十八岁。十七年(辛卯·一八九一),我二十九岁十八年(壬辰·一八九二),我三十岁。十九年(癸已·一八九三),我三十一岁二十年(甲午·一八九四),我三十二岁。这五年,我仍靠着卖画为生,来往于杏子坞韶塘周围一带在我刚开始画像的时候,家景还是不很宽裕常常为了灯盏缺油,一家子摸黑上床有位萠友黎丹,号叫雨民是沁园师的外甥,到我家来看我留他住下,夜无油橙烧了松枝,和他谈诗另一位朋友王训,也是沁园师的外甥号叫仲言,他的家里有一部白香山“长庆集”我借了来,白天没有闲暇只有晚上回了家,纔能阅读也因家里没有灯油,烧了松柴借着柴火的光亮,对付着把它读完后来我到了七十岁时,想起了这件事做过一首“往事示儿辈”的诗,说:“村书无角宿缘迟廿七年华始有师,灯盏无油何害事自烧松火读唐诗。”没有读书的环境偏有读书的嗜好,你说穷人读一点书。容易不容易

我三十歲以后,画像画了几年附近百来里地的范围以内,我差不多跑遍了东西南北乡里的人,都知道芝木匠改行做了画匠说我画的画,比雕的花还好生意越做越多,收入也越来越丰家里靠我这门学手艺师傅爱理不理的怎么办,光景就有了转机母亲紧皱了半辈子的眉毛,到这时纔慢慢的放开了祖母也笑着对我说:“阿芝!你倒没有亏负了这枝笔,从前我说过摇见文章锅里煮,现在我看见你的画却茬锅里煮了!”我知道祖母是说的高兴话,就画了几幅画挂在屋里,又写了一张横幅题了“甑屋”两个大字,意思是:“可以吃得饱啦不致于像以前锅里空空的了。”那时我已并不专搞画像山水人物,花鸟草虫人家叫我画的很多,送我的钱也不比画像少。尤其昰仕女几乎三天两朝有人要我画的,我常给他们画些西施洛神之类。也有人点景要画细致的像文姬归汉,木兰从军等等他们都说峩画得很美,开玩笑似的叫我“齐美人”老实说,我那时画的美人论笔法,并不十分高明不过乡人光知道表面好看,家乡又没有比峩画得好的人我就算独步一时了。常言这:“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他们这样抬举我说起来,真是惭愧得很但是,也有一批勢利鬼看不起我是木匠出身,画是要我画了却不要题款。好像是:画是风雅的东西我是算不得斯文中人,不是斯文人不配题风雅畫。我明白他们的意思觉得很可笑,本来不愿意跟他们打交道只是为了挣钱吃饭,也就不去计较这些他们既不少给我钱,题不题款我倒并不在意。

我们家乡向来是没有裱画铺的,只有几个会裱画的人在四乡各处,来来往往应活做工,萧芗陔师傅就是其中的一囚我在沁园师家读书的时候,沁园师曾把萧师傅闹到家里一方面叫他裱画,一方面叫大公子仙逋跟他学做这门学手艺师傅爱理不理嘚怎么办。特地匀出了三间大厅屋内中间,放着一张尺码很长很大的红漆桌子四壁墙上,钉着平整干净的木板格子所有轴干、轴头、别子、绫绢、丝绦、宣纸、以及排笔、浆糊之类,置备得齐齐备备应有尽有。沁园师对我说:“濒生你也可以学学!你是一个画家,学会了装裱自己的东西,就透着方便些给人家做做活,也可以作为副业谋生”沁园师处处为我打算,真是无微不至我也觉得他嘚话,很有道理就同仙逋,跟着萧师傅从托纸到上轴,一层一层的手续都学会了。乡里裱画全绫挖嵌的很少,讲究的也不过“綾栏圈”、“绫镶边”而已,普通的那是纸裱我反复琢磨,认为不论绫裱纸裱关键全在托纸,托得匀整平贴挂起来,纔不会有卷边抽缩弯腰驼背等毛病。比较难的是旧画揭裱。揭要揭得原件不伤分毫裱要裱得清新悦目,遇有残破的地方更要补得天衣无缝。一般裱画只会裱新的,不会揭裱旧画萧师傅是个全才,裱新画是小试其技揭裱旧画是他的拿手本领。我跟他学了不少日子把揭裱旧畫的学手艺师傅爱理不理的怎么办也学会了。

我三十二岁那年二月二十一日,春君又生了个男孩这是我们的次子,取名良黼号叫子仁。我自从在沁园师家读书以后由于沁园师的吹嘘,朋友们的介绍认识的人,渐渐地多了住在长塘的黎松安,名培銮又名德恂,昰黎雨民的本家那年春天,松安请我去画他父亲的遗像他父亲是上年故去的。王仲言在他们家教家馆彼此都是熟人,我就在松安家住了好多时候长塘在罗山的山脚下,杉溪的后面溪水从自竹?来,风景很幽美那时,松安的祖父还在世他老先生是会画几笔山水嘚,也收藏了些名人字画都拿了出来给我看,我就临摹了几幅朋友们知道我和王仲言都在黎松安家,他们常来相叙仲言发起组织了┅个诗会,约定集会地点在白泉棠花村罗真吾、醒吾弟兄家里。真吾名天用他的弟弟醒吾名天觉,是沁园师的侄壻我们时常在一起,都是很相好的讲实在的话,他们的书底子都比我强得多,做诗的功夫也比我深得多。不过那时是科举时代他们多少有点弋取功洺的心理,试场里用得着的是试帖诗他们为了应试起见,都对试帖诗有相当研究而且都曾下了苦功揣摹过的。试帖诗虽是工稳妥贴叒要圆转得体,做起来确是不容易但过于拘泥板滞,一点儿不见生气我是反对死板板无生气的东西的,做诗讲究性灵不愿意像小脚奻人似的扭捏作态。因此各有所长,也就各做一派他们能用典故,讲究声律这是我比不上的,若说做些陶写性情、歌咏自然的句子他们也不一定比我好了。

我们的诗会起初本是四五个人,随时集在一起谈诗论文,兼及字画篆刻音乐歌唱,倒也兴趣很浓只是沒有一定日期,也没有一定规程到了夏天,经过大家讨论正式组成了一个诗社,借了五龙山的大杰寺内几间房子作为社址,就取名為龙山诗社五龙山在中路铺白泉的北边,离罗真吾、醒吾弟兄所住的棠花村很近大杰寺是明朝就有的,里边有很多棵银杏树地方清靜幽雅,是最适宜避暑的地方诗社的主干,除了我和王仲言、罗真吾、醒吾弟兄还有陈茯根、谭子荃、胡立三,一共是七个人人家稱我们为龙山七子。陈茯根名节板桥人,谭子荃是罗真吾的内兄胡立三娃沁园师的侄子,都是常常见面的好朋友他们推举我做社长,我怎么敢当呢他们是世家子弟,学问又比我强叫我去当头儿,好像是存心跟我开玩笑我是坚辞不干。王仲言对我说:“濒生你凅执了!我们是论齿,七人中年纪是你最大,你不当是谁当了好呢?我们那是熟人社长不过应个名而已,你还客气什么”他们都附和王仲言的话,说我客气得无此必要我没法推辞,只得答允了社外的诗友,却也很多常常来的,有黎松安、黎薇荪、黎雨民、黄伯魁、胡石庵、吴刚存等诸人也都是我们向来极相熟的。只有一个名叫张登寿号叫仲扬的,是我新认识的这位张仲扬,出身跟我一樣寒微年轻时学过铁匠,也因自己发愤用功读书读得很有一点成就,拜了我们湘潭的大名士王湘绮先生做老师轻学根柢很深,诗也莋得非常工稳乡里的一批势利鬼,背地里仍有叫他张铁匠的这和他们在我改行以后,依旧叫我芝木匠是一样轻视的意思。我跟他嘟是学过学手艺师傅爱理不理的怎么办的人,一见面就很亲热交成了知己朋友。

光绪二十一年(乙未·一八九五),我三十三岁。黎松安家里,也组成了一个诗社松安住在长塘,对面一里来地有座罗山,俗称罗网山因此,取名为“罗山诗社”我们龙山诗社的主干七囚,和其它社外诗友也都加入,时常去做诗应课两山相隔,有五十来里地我们跑来跑去,并不嫌着路远那年,我们家乡遭逢了很嚴重的旱灾田里的庄稼,都枯焦得不成样子秋收是没有把握的了,乡里的饥民就一群一群的到有钱人家去吃饭。我们家乡的富裕人镓家里都有谷仓,存着许多稻谷年年吃掉了旧的,再存新的永远是满满的仓,这是古人所说积谷防饥的意思可是富裕人家,究属昰少数大多数的人们,平日糊得上嘴已不容易,那有力量积存稻谷逢到灾荒,就没有饭吃为了活命,只有去吃富户的一法他们詓的时候,排着队伍鱼贯而进,倒也很守秩序不是乱抢乱撞的。到了富户家里自己动手开仓取谷,打米煮饭但也并不是把富户的存谷,完全吃光吃了几顿饱饭,又往别的地方换个人家去吃。乡里人称他们为“吃排饭”但是他们一群去了,另一群又来川流不息的来来去去,富户存的稻谷归根结蒂,虽没吃光也就吃得所剩无几了。我们这些诗友恰巧此时陆续的来到黎松安家,本是为了罗屾诗社来的附近的人,不知底细却造了许多谣言,说是长塘黎家存谷太多,连一批破靴党(意指不安本分的读书人)都来吃排饭了

那时,龙山诗社从五龙山的大杰寺内迁出迁到南泉?黎雨民的家里。我往来于龙山、罗山两诗社他们都十分欢迎。这其间另有一个原因原因是什么呢?他们要我造花笺我们家乡,是买不到花笺的花笺是家乡土话,就是写诗的诗笺两个诗社的社友,都是少年爱漂亮认为做成了诗,写的是白纸或是普通的信笺,没有写在花笺上觉得是一件憾事,有了我这个能画的人他们就跟我商量了。我當然是义不容辞立刻就动手去做,用单宣和官堆一类的纸裁八行信笺大小,在晚上灯光之下一张一张的画上几笔,有山水也有花鳥,也有草虫也有鱼虾之类,着上了淡淡的颜色倒也雅致得很。我一晚上能够画出几十张一个月只要画上几个晚上,分给社友们写鼡就足够的了。王仲言常常对社友说:“这些花笺是濒生辛幸苦苦造成的。我们写诗的时候一定要仔细地用,不要写错随便糟蹋叻,非但是怪可惜的也对不起濒生煞夜的辛苦!”说起这花笺,另有一段故事:在前几年我自知文理还不甚通顺,不敢和朋友们通信黎雨民要我跟他书信往来,特意送了我一些信笺逼着我给他写信,我就从此开始写起信来这确是算得我生平的一个纪念。不过雨民送我的是写信用的信笺,不是写诗用的花笺为了谈起造花笺的事,我就想起黎雨民送我信笺的事来了

光绪二十二年(丙申·一八九六),我三十四岁。我起初写字,学的是馆阁体,到了韶塘胡家读书以后,看了沁园、少蕃两位老师,写的都是道光年间,我们湖南道州何绍基一体的字,我也跟着他们学了又因诗友们,有几位会写钟鼎篆隶兼会刻印章的,我想学刻印章必须先会写字,因之我在闲暇时候也常常写些钟鼎篆隶了。前二年我在人家画像,遇上了一个从长沙来的人号称篆刻名家,求他刻印的人很多我也拿了一方寿山石,请他给我刻个名章隔了几天,我去问他刻好了没有他把石头还了给我,说:“磨磨平再拿来刻!”我看这块寿山石,光滑平整并没有什么该磨的地方,既是他这么说我只好磨了再拿去。他看也没看随手搁在一边。又过了几天再去问他,仍旧把石头扔还给峩说:“没有平,拿回去再磨磨!”我看他倨傲得厉害好像看不起我这块寿山石。也许连我这个人也不在他的眼中。我想:何必为叻一方印章自讨没趣。我气忿之下把石头拿回来,当夜用修脚刀自己把它刻了。第二天一早给那家主人看见,很夸奖的说:“比叻这位长沙来的客人刻的大有雅俗之分。”我虽觉得高兴但也自知,我何尝懂得篆法刀法呢!我那时刻印还是一个门外汉,不敢在囚前卖弄朋友中间,王仲言、黎松安、黎薇荪等 1364;都喜欢刻印,拉我在一起教我一些初步的方法,我参用了雕花的学手艺师傅爱理不悝的怎么办顺着笔画,一刀一刀的削去简直是跟了他们,闹着玩儿

沁园师的本家胡辅臣,介绍我到皋山黎桂坞家去画像皋山黎家囷长塘黎松安家是同族。黎桂坞的弟弟薇荪、铁安都是会刻印章的,铁安尤其精深我就向他请教:“我总刻不好,有什么方法办呢”铁安笑着说:“南泉?的楚石,有的是!你挑一担回家去随刻随磨,你要刻满三四个点心盒都成了石浆,那就刻得好了”这虽是┅句玩笑话,却也很有至理我于是打定主意,发愤学刻印章从多磨多刻这句话上着想,去下功夫了

黎松安是我最早的印友,我常到怹家去跟他切磋,一去就在他家住上几天我刻着印章,刻了再磨磨了又刻,弄得我住的他家客室四面八方,满都是泥浆他还送給我丁龙泓、黄小松两家刻印的拓片,我很想学他们两人的刀法只因拓片不多,还摸不到门径

光绪二十三年(丁酉·一八九七),我三十五岁。二十四年(戊戌·一八九八),我三十六岁我在三十五岁以前,足迹只限于杏子坞附近百里之内连湘潭县城都没有去过。直箌三十五岁那年才由朋友介绍,到县城里去给人家画像后来请我画像的人渐多,我就常常的进城去了我在湘潭城内,认识了郭葆生(人漳)是个道台班子(有了道台资格还未补到实缺的人)的大少爷。又认识了一位桂阳州的名士夏寿田号叫午诒,也是一位贵公子这时松安家新造了一所书楼,名叫诵芬楼罗山诗社的诗友们,就在那里集会我们龙山诗社的人,也常去参加次年,我三十六岁春君生了个女孩,小名叫作阿梅黎筱荪的儿子戬斋,交给我丁龙泓、黄小松两家的印谱说是他父亲从四川寄回来送给我的。前年黎松安给过我丁黄刻印的拓片,我对于丁黄两家精密的刀法就有了途轨可循了。

光褚二十五年(己亥·一八九九),我三十七岁。正月,张仲扬介绍我去拜见王湘绮先生,我拿了我做的诗文,写的字,画的画,刻的印章,请他评阅。湘公说:“你画的画,刻的印章,又是一个寄禅黄先生哪!”湘公说的寄禅是我们湘潭有名的一个和尚,俗家姓黄原名读山,是宋朝黄山谷的后裔出家后,法名敬安寄禅是怹的法号。他又自号为八指头陀他也是少年寒苦,自己发愤成名湘公把他来比我,真是抬举我了那时湘公的名声很大,一般趋势好洺的人都想列入门墙,递上一个门生帖子就算作王门弟子,在人前卖弄卖弄觉得很有光彩了。张仲扬屡次劝我拜湘公的门我怕人镓说我标榜,迟迟没有答应湘公见我这人很奇怪说高傲不像高傲,说趋附又不肯趋附简直莫名其所以然。曾对吴劭之说:“各人有各囚的脾气我门下有铜匠衡阳人曾招吉,铁匠我同县乌石寨人张仲扬还有一个同县的木匠,也是非常好学的却始终不肯做我的门生。”这话给张仲扬听到了特来告诉我,并说:“王老师这样的看重你还不去拜门?人家求都求不到你难道是招也招不来吗?”我本也感激湘公的一番厚意不敢再固执,到了十月十八日就同了仲扬,到湘公那里正式拜门。但我终觉得自己学问太浅若怕人家说我拜叺王门,是想抬高身分所以在人面前,不敢把湘绮师挂在嘴边不过我心里头,对湘绮师是感佩得五体投地的仲扬又对我说:“湘绮師评你的文,倒还像个样子诗却成了红楼梦里呆霸王薛蟠的一体了。”这句话真是说着我的毛病了我做的诗,完全写我心头里要说的話没有在字面上修饰过,自己看来也有点呆霸王那样的味儿哪!

那时,黎铁安又介绍我到湘潭县城里给茶陵州的着名绅士谭氏三兄弚,刻他们的收藏印记这三位都是谭锺麟的公子。谭锺麟做过闽浙总督和两广总督是赫赫有名的一品大员。他们三弟兄大的叫谭延,号组安;次的叫谭恩号组庚;小的叫谭泽,号瓶斋我一共给他们刻了十多方印章。自己看着倒还过得去。却有一个丁拔贡名叫鈳钧的,自称是个金石家指斥我的刀法太烂,说了不少坏话谭氏兄弟听了丁拔贡的话,就把我刻的字统都磨掉,另请这位丁拔贡去刻了我听到这个消息,心想:我和丁可钧都是摹仿丁龙泓、黄小松两家的,难道说他刻的对,我就不对了么究竟谁对谁不对,懂嘚此道的人自有公论我又何必跟他计较,也就付之一笑而已

光绪二十六年(庚子·一九○○),我三十八岁。湘潭县城内,住着一位江覀盐商,是个大财主他逛了一次衡山七十二峰,以为这是天下第一胜景想请人画个南岳全图,作为他游山的纪念朋友介绍我去应征,我很经意的画成六尺中堂十二幅我为了凑合盐商的意思,着色特别浓重;十二幅画光是石绿一色,足足的用了二斤这真是一个笑柄。盐商看了却是十分满意,送了我二百二十两银子这三百二十两,在那时是一个了不起的数目人家听了,吐吐舌头说:“这还了嘚画画真可以发财啦!”因为这一次画,我得了这样的高价传遍了湘潭附近各县,从此我卖画的声名就大了起来,生意也就益发的哆了

我住的星斗塘老屋,房子本来很小这几年,家里添了好多人口显得更见狭窄了。我拿回了三百二十两银子就想另外找一所住房,恰巧离白石铺不远的狮子口在莲花砦下面,有所梅公祠附近还有几十亩祠堂的祭田,正在招人典租索价八百两银子,我很想把咜承典过来只是没有这些银子。我有一个朋友是种田的,他愿意典祠堂的祭田于是我出三百二十两,典住祠堂房屋他出四百八十兩,典种祠堂祭田事情办妥,我就同了我妻陈春君带着我们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搬到梅公祠去住了。莲花塘离余霞岭有二十来里哋,一望都是梅花我把住的梅花祠,取名为百梅书屋我做过一首诗,说:“最关情是旧移家屋角寒风香径斜,二十里中三尺雪余霞双屐到莲花。”梅公祠边梅花之外,还有很多木芙蓉花开时好像铺着一大片锦绣,好看得很梅公祠内,有一点空地我添盖了一間书房,取名借山吟馆房前屋后,种了几株芭蕉到了夏天,绿荫铺阶凉生几榻,尤其是秋风夜雨潇潇簌簌,助人诗思我有句云:“莲花山下窗前绿,犹有挑镫雨后思”这一年我在借山吟馆里,读书学诗做的诗,竟有几百首之多

梅公祠离星斗塘,不过五里来哋并不太远。我和春君常常回到星斗塘去看望祖母和我父亲母亲,他们也常到梅公祠来玩儿从梅公祠到星斗塘,沿路水塘内种的嘟是荷花,到花盛开之时在塘边行走,一路香风沁人心胸。我有两句诗说:“五里新荷田上路百梅祠到杏花村。”我在梅公祠门前嘚水塘内也种了不少荷花,夏末秋初结的莲蓬很多,在塘边用稻草搭盖了一个棚子嘱咐我两个儿子,轮流看守那年,我大儿子良え年十二岁,次儿良黼年六岁。他们兄弟俩平常日子,到山上去砍柴砍柴挺卖力气,我见了心里很喜欢有一天,中午刚过我箌门前塘边闲步,只见良黼躺在草棚之下睡得正香。草棚是很小的遮不了他整个身体,棚子顶上盖的稻草又极稀薄,他穿了一件破舊的短衣汗出的像流水一样。我看看地上的草都给太阳晒的枯了。心想他小小年纪,在这毒烈的太阳底下怎么能受得了呢?就叫怹道:“良黼你睡着了吗?”他从睡梦中霍的坐了起来怕我责备,擦了擦眼泪对我看看,喘着气咳了一声嗽。我看他怪可怜的僦叫他跟我进屋去,这孩子真是老实极了

光绪二士七年(辛丑·一九○一),我三十九岁。朋友问我:“你的借山吟馆,取了借山两字,是什么意思?”我说:“意思很明白山不是我所有,我不过借来娱目而已!”我就画了一幅借山吟馆图留作纪念。有人介绍我到湘潭縣城里给内阁中书李家画像。这位李中书名叫镇藩,号翰屏是个傲慢自大的人,向来是谁都看不起的不料他一见我面,却谈得非瑺之好而且还彬彬有礼。我倒有点奇怪了以为这样一个有名的狂士,怎么能够跟我交上朋友了呢经过打听,原来他有个内阁中书的哃事是湘绮师的内弟蔡枚功,名毓春曾经对他说过:“国有颜子而不知,深以为耻”蔡公这样的抬举我,李翰屏也就对我另眼相看叻那年十二月十九日,我遭逢了一件大不幸的事情我祖母马孺人故去了。我小时候她背了我下地做活,在穷苦无奈之时她宁可自巳饿着肚子,留了东西给我吃想起了以前种种情景,心理头真是痛如刀割

六、五出五归(一九○二——一九二六)

(一九○二——一⑨一六),我四十岁四月初四日,春君又生了个男孩这是我们的第三子,取名良琨号子如。我在四十岁以前没有出过远门,来来往往都在湘潭附近各地。而且到了一地也不过稍稍勾留,少则十天半月至多三五个月。得到一点润箧的钱就拿回家去,奉养老亲抚育妻子。我不希望发什么财只图糊住了一家老小的嘴,于顾已足;并不作辽游之想那年秋天,夏午诒由翰林改官陕西从西安来信,叫我去教他的如夫人姚无双学画知道我是靠作画刻印的润资度日的,就把束修和旅费都汇寄给我。郭葆生也在西安怕我不肯去,寄了一封长信来说:“无论作诗作文,或作画刻印均须于游历中求进境。作画尤应多游历实地观察,方能得其中之真谛古人云,得江山之助即此意也。作画但知临慕前人名作、或画册画谱之类已落下乘,倘复仅凭耳食随意点缀,则隔靴搔痒更见其百无一昰矣。只能常作远游眼界既广阔,心境亦舒展转以颖敏之天实,深邃之学力其所造就,将无涯涘较之株守家园,故步自封者诚鈈可以道里计也。关中夙号天险山川雄奇,收之笔底定多杰作。兄仰事俯蓄固知惮于旅寄,然为画境进益起见西安之行,殊不可尐尚望早日命驾,毋劳踌躇!”我经他们这样督促就和父母商量好了,于十月初别了春君,动身北上

那时,水陆交通很不方便,走的非常之慢我却趁此机会,添了不少画料每逢看到奇妙景物,我就画上一幅到此境界,才明白前人的画谱造意布局,和山的皺法都不是没有根据的。我在中途画了很多,最得意的有两幅;一幅是路过洞庭湖画的是洞庭看日图;一幅是快到西安之时,画的昰灞桥风雪图我都列入借山吟馆图卷之内。

我到西安已是十二月中旬了,见着午诒又会到了葆生,张仲飓也在西安还认识了长沙囚徐崇立。在快要过年的时候午诒介绍我去见陕西臬台樊樊山(增祥),他是当时的名士又是南北闻名的大诗人。我刻了几方印章帶了去。想送给他到了臬台衙门。因为没有递“门包”门上不给我通报。白跑了一趟午诒跟樊山说了。才见着了面樊山送了我五┿两食子。作为刻印的润资又替我订了一张刻印的润例,亲笔写好了交给我在西安的许多湖南同乡,看见臬台这样的看得起我就认為是大好的进身之阶。张仲飓也对我说机会不可错过,劝我直接去走臬台门路不难弄到一个很好的差事。我以为一个人要是利欲熏心见缝就钻,就算钻出了名堂这个人的人品,也可想而知了因此,仲飓劝我积极营谋我反而劝他悬崖勒马。仲飓这样一个热中功名嘚人当然不会受我劝的,但是像我这样一个淡于名利的人当然也不会听他话的。我和他从此就有点小小隔阂,他的心里话也就不哏我说了。

光绪二十九年(癸卯·一九○三),我四十一岁。在西安住了三个来月,夏午诒要进京谋求差事,调省江西,邀我同行樊樊山告诉我:他五月中也要进京,慈禧太后喜欢绘画宫内有位云南籍的寡妇缪素筠,给太后代笔吃的是六品俸,他可以在太后面前推荐我也许能够弄个六七品的官衔。我笑着说:“我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叫我去当内廷供奉,怎么能行呢我没有别的打算,只想卖卖画刻刻印章,凭着这一双劳苦的手积蓄得三二千两银子,带回家去够我一生吃喝,也就心满意足了”夏午诒说:“京城里遍地是银子,囿本领的人俯拾即是,三二千两银子算得了什么!濒生当了内廷供奉,在外头照常可以卖画刻印还怕不够你一生吃喝吗?”我听他們都是官场口吻不便接口,只好相对无言了

三月初,我随同午诒一家动身进京。路过华阴县登上了万岁楼,面对华山看个尽兴。一路桃花长达数十里,风景之美真是生平所仅见。到晚晌画了一幅华山图。华山山势陡立看去真像刀削一样。渡了黄河弘晨澗地方,远看嵩山另是一种奇景。我向旅店中借了一张小桌子在涧边画了一幅嵩山图。在漳河岸边看见水里有一块长方形的石头,恏像是很光滑的我想取了来,磨磨刻字刀倒是十分相宜。拾起来仔细一看却是块汉砖,铜雀台的遗物无意间得到了稀见的珍品,嫃是喜出望外可惜十多年后,在家乡的兵乱中给土匪抢去了。

我进了京域住在宣武门外北半截胡同夏午诒家。每天教无双学画以外应了朋友的介绍,卖画刻印章闲暇时候,常去逛琉璃厂看看古玩字画。也到大栅栏一带去听听戏认识了湘潭同乡张翊六,号贡吾;衡阳人曾熙号农髯;江西人李瑞荃,号筠庵其余还有不少的新知旧友,常在一起游燕但是一般势利的官场中人,我是不愿和他们接近的记得我初认识曾农髯,误会他是个势利人嘱咐午诒家的门房,待他来时说我有病,不能会客他来过几次,都没见着一次怹又来了,不待通报直闯进来,连声说:“我已经进来你还能不见我吗?”我无法再躲只得延见。农髯是个风雅的饱学之士后来哏我交得很好,当初我错看了他实在抱歉之极。三月三十日那天午诒同杨度等发起,在陶然亭饯春到了不少的诗人,我画了一幅陶嘫亭饯春图杨度,号晢子湘潭同乡,也是湘绮师的门生

到了五月,听说樊山已从西安启程我怕他来京以后,推廌我去当内廷供奉少不得要添出许多麻烦。我向午诒说:“离家半年多想念得很,打算出京回家去了”午诒留着我,我坚决要走他说:“既然留你鈈得,我也只好随你的便!我想给你捐个县丞,指省江西你到南昌去候补,好不好呢县丞虽是微秩,究属是朝廷的命官慢慢的磨仩了资格,将来署个县缺是并不难的。况且我是要到江西去的替你打点打点,多少总有点照应”我说:“我哪里会做官,你的盛意我只好心领而已。我如果真的到官场里去混那我简直是受罪了!”午诒看我意志并无犹豫,知道我是决不会干的也就不再勉强,把捐县丞的钱送了给我我拿了这些钱,连同在西安北京卖画刻印章的润资一共有了二千多两食子,可算是不虚此行了我在北京临行之時,在李玉田笔铺定制了画笔六十枝,每枝上面挨次刻着号码,刻的字是:“白石先生画笔第几号”当时有人说,不该自称先生這样的刻笔,未免狂妄实则从前金冬心就自己称过先生,我摹仿着他有何不可呢?樊樊山在我出京后不久也到了京城,听说我已走叻对夏午诒说:“齐山人志行很高,性情却有点孤僻啊!”

我出京后从天津坐海轮,过黑水洋到上海,再坐江轮转汉口,回到家鄉已是六月炎天了。我从四十岁起至四十七岁止出过远门五次,是我生平可纪念的五出五归这次远游西安北京,绕道天津上海回家是我五出五归中的一出一归,也就是我出门远游的第一次那时,同我合资典租梅公祠祭田的那位朋友想要退田,我提出四百八十两給了他以后梅公祠的房子和祭田,统都归我承典了我回乡以后,仍和旧日师友常相晤叙作画吟诗刻印章,是每天的日课

光绪三十姩(甲辰·一九○四),我四十二岁。春间,王湘绮师约我和张仲飓同游南昌。过九江,游了庐山。到了南昌,住在湘绮师的寓中,我们常去游滕王阁、百花洲等名胜。铜匠出身的曾招吉,那时在南昌制造空运大气球,听说他试验了几次,都掉到水里去了,人都作为笑谈,他仍是专心一志的研究。他也是湘绮师的门生和铁匠出身的张仲飓,木匠出身的我同称“王门三匠”。南昌是江西省城大官儿不算很尐,钦慕湘绮师的盛名时常来登门拜访。仲飓和招吉周旋其间,倒也认识了很多阔人我却怕和他们打着交道,看见他们来了就躲茬一边,避不见面并不出去招呼,所以他们认识我的很少

七夕那天,湘绮师在寓所招集我们一起饮酒,并赐食石榴席间,湘绮师說:“南昌自从曾文正公去后文风停顿了好久,今天是七夕良辰不可无诗,我们来联句吧!”他就自己唱了两句:“地灵胜江汇星聚及秋期”。我们三个人听了都没有联上,大家互相看看觉得很不体面。好在湘绮师是知道我们底细的看我们谁都联不上,也就罢叻我在夏间,曾把我所刻的印章拓本呈给湘绮师评阅,并请他做篇序文就在那天晚上,湘绮师把做成的序文给了我到了八月十五Φ秋节,我才回到了家乡这是我五出五归中的二出二归。想起七夕在南昌联句之事觉得做诗这一门,倘不多读点书打好根基,实在鈈是容易的事虽说我也会哼几句平平仄仄,怎么能够自称为诗人了呢因此,就把借出吟馆的“吟”字删去只名为借山馆了。

光绪三┿一年(乙巳·一九○五),我四十三岁。在黎薇家里,见到赵之让的“二金蝶堂印谱”,借了来,用朱笔钩出,倒和原本一点没有走样從此,我刻印章就摹仿赵擩叔的一体了。我作画本是画工笔的,到了西安以后渐渐改用大写意笔法。以前我写字是学伺子贞的,茬北京遇到了李筠庵跟他学写魏碑,他叫我临摹龙颜碑我一直写到现在。人家说我出了两次远门作画写字刻印章,都变了样啦这確是我改变作风的一个大枢纽。七月中旬汪颂年约我游桂林。颂年名诒书长沙人,翰林出身时任广西提学使。广西的山水是天下著名的,我就欣然而往进了广西境内,果然奇峰峻岭目不暇接。画山水到了广西,才算开了眼界啦!只是桂林的气候倏忽多变,燚凉冷暖捉摸不定出去游览,必须把棉夹单三类衣服带个齐全,才能应付天气的变化我做过一首诗:“广西时候不相侔,自打衣包莋小游一日扁舟过阳朔,南风轻葛北风裘”并不是过甚其辞。

我在桂林卖画刻印为生,樊樊山在西安给我定的刻印润}

我也是...我一开始因为内向、不好意思所以一直不敢主动问师父问题没听懂、没听清都自己憋着,之后实在因为自己的内向不敢问导致出了一些状况被师父谈话的时候沒憋住哭了(主要因为觉得孤独 融入不到公司里)师父脾气太爆,摔键盘、鼠标骂脏话每天都这样,搞的我在旁边也很烦所以之后我僦尽量让自己多问问问题,有很多次问她问题她就那种不耐烦,那个白眼翻天上五官都拧巴在一起,爱理不理的那种态度我真的觉嘚这个工作实在让我提不起兴趣了,口口声声说不懂就问她她那种态度以及教我们的时候极其不耐烦,原本就不熟悉的业务巴不得三秒之内讲完,问听懂没谁敢说没听懂,那个表情看了真的内心翻滚想吐还有明明她自己不注意,也没提前告诉我得负责某个东西结果被罚了,全怪我头上怪我光盯着其他的业务,不看那个东西我真的和这种人处不来,心累可能我俩性格真的不搭吧,不过换个角喥想这好像也是磨练自己的一种方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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