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法即佛法,度一切天若有情第一部

柴静:日暮乡关何处是日
1两年前,在大理,他开辆老富康来接我们,说“走,野哥带你看江湖”,他平头,夹克,脚有些八字。背着手走在前头,手里捞一把钥匙,我对龙炜说:“你看他一半象,一半象”。他听见了,回身哈哈一笑。院子在苍山上,一进大门,满院子的三角梅无人管,长得疯野。树下拴的是不知谁家寄养的狗,也不起身,两相一望,四下无言。他常年漫游,偶尔回来住。偌大房子空空荡荡,只有一排旧椅子,沿墙放着,灶清锅冷,有废墟之感。平时一个人,偶尔有朋友来此落脚,席地卷个铺盖,谁也不用照顾谁。他无家可归。70年前,他的家族在鄂西清江百丈绝壁上,土家族祖父靠背盐酿酒攒下薄田,土改时被划为地主,疑他藏枪,鞭打后投梁自尽,暴尸野外,被扔在天坑。随后大伯,二伯流放,两位伯母一夜间用同一根绳索吊死在同一横梁。父亲没有保护家庭,他的职责是诛杀其他地主的儿子,一生不提家事一直到死。母亲在暮年出走,留字条说“请你们原谅我,我到长江上去了”,他沿江驾船搜寻,寻找江上肿胀发臭的浮尸,挨个翻找无果。1995年,他出狱后,身边已再无亲人,妻女也离他而去。2十几年前他离乡寻找出,身无长物,朋友到车站送他一只钢锅,让他好埋灶作饭。他说如果你非要送,我就把这锅在铁轨上砸了,天下之大,总有我吃饭之处。81年湖北民院毕业后,他当过教师、宣传干事、,后来做小生意卖衣服,油炸早点,开挖沙的厂,都赔得血本无归。这次北上,作了牟其中的秘书---现在 牟还关在他当年服刑的地方。很快又转行当编辑,再做书商,做的很得意。我问他为什么不干下去,他说受不了向人催账的生活,“人到四十,还为一万块钱天天打 电话,象一样-----败的心情。 ”他把人家欠的一百多万一笔勾掉,离京南下。偶尔落脚在这两千多米的苍山上,四下没有村落,到暮晚时山黑云暗,一两盏灯更有凄清之感。他说过有时夜里骤雨突来,“林涛如怒,滚滚若万马下山。村居阒寂似旷古墓园,唯听那山海之间狂泻而至的激愤,一如群猿啸哀,嫠妇夜哭。这样的怒夜,非喝酒磨刀,不足以销此九曲孤耿。”这样的夜里他开始写作。写了十年,“不知暴尸在哪片月光下”的母亲,写二伯服刑29年后,“老得忘了自己的,已失去了土地,也没有了房子,只好寄身于一个岩洞,放羊维持风烛残年直到死去”。写一生闭口不谈家事的父亲内心的功罪,写狱中被绑赴刑场的弑兄者……死亡并不,的是人仿佛从未存在过,他对此耿耿于怀,才为逝者作史。他的故乡是武陵,史书说的南蛮旧地,巫风很盛,在遥远年代,土家族死在他乡的 人,是千里赶尸也要接回家山的,不想成为无归宿的游魂。他说“我祖父的横死也不足以令开眼,是我的私人叙述才让他的死找到了意义。 ”这本来就是中国民间修史者的传统-----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他用的笔名,出自唐代诗人刘叉的《偶书》:“野夫怒见不平处,磨损胸中刀。”3四年前,我还不认识他,有天工作完,街边店里吃点东西,带了他的书随翻随看。他写外婆故乡在江汉平原,他出生后才到深山来,开荒种地,养活一家。幼年派来家父亲,他不懂事,在旁嬉闹,太压抑的父亲,用他, 没人敢狂怒的父亲,外婆哭着用身体包围着他,左手无名指被误伤一棍,打得骨折,一直隐忍着没有医治,至死手指一直弯曲。外婆眷恋家乡,他稍长大些,老人就返回了平原,他十二岁时患重病,写信给外婆,恳求她回来,一进门扑在怀里“我不断地叫着婆婆婆婆,仿佛的孩子看见唯一的亲人。”等到他成年,外婆觉得责任终于了结,与家族另一老人回到平原荒村住下,纺布缝衣为生,无人可以劝解。只有他去进门跪地抱着她腿,要她回来----明知这对她不公平,但他就是“不能忍心”。外婆在山中去世,他不相信死亡不可逆转,每晚去坟头点上坟灯,怕外婆不能认得回家的,次次在坟头痛哭时,他都要把耳朵贴近新土去听,孩子般地幻想听见外婆在棺木里呻吟,立刻就去十指刨开泥石,救出她来。十年后,他掘开坟墓,开棺捡拾遗骨,她的旧愿----背着她回到千里之外的平原。我坐在人声鼎沸的地方,看到这里,把筷子搁在碗上,起身走出去了,怕当众放声哭了出来。近代中国,身世畸零者并不少见,但野夫的笔端是让人害怕的感情,连看的人都被深情和痛苦吓怕,不敢深入到这样的感受中去.他半生所受的苦,多半都来自这样的,情感越深,创痛越烈。写时也呕心沥血,他说有时写完在沙发上要躺整整一天,象一生气力已经用尽。这样的写作,如同土家祖先的巫术,是要让死者复活,象是一次招魂。4到了中午,大理的牛鬼蛇神都来了,野哥一一介绍“这帮老混混”,大家拱个手,报个名号,也不寒暄,邻居候哥搜些活鸡腊肉,在后院摘点黄瓜茄子,加上通红四川辣子和野花椒,炒了十几个铝盆,桂花树下男男端着碗站着吃江湖饭,满头汗。吃饭完,袅袅一根烟,聊旧体诗。八十年代的江湖,们都还读书。看着某人不顺眼,上去一脚踹翻,地下这位爬起来说“兄台身手这么好,一定写得一手好诗吧”。就这一点,今天的小混混就没法比。候哥给大家泡茶,院子里很多高山榕,底下长了野茶。紫荆已经长到了二楼高,开着红色的骨朵。桌上有盆箭兰,玉绿色的十几卷,混着茶香。野哥讲花草的名目,我们觉得好听,他说“看《本草纲目》,是可以看出的。”鄂西是楚辞的故乡,民歌和韵文一直是平民之趣。烧搪瓷盆的手艺人刘镇西,工具箱里也放着《楚辞》,初见面拉野夫去家,喊了几声老婆,没人答应,就去敲隔壁的门借斧头,嘴里念念有词“幸有嘉宾至,何妨破门入”,手起斧落,门锁砍成两截。真妩媚。野夫写苏家桥,写刘镇西,写投河自沉的李如波,都是几千字写完一个人生平,象《史记》中的列传。他的文字锻造,也来自古文。写文章时,看得出遍遍锤打,壳落白出。有时有些地方显得过于了,但写得好处,真是“天地为之久低昂”。野哥说起时脸上有几分傲色“旧体诗我还是得意的”,诗人里他最喜欢聂绀驽“诗酒,半生冤祸”。是真,夏日深夜,一轮好月,他与苏家桥一行人喝到酣处,学魏晋中人上街散心头热,遇一些机关门前挂着的木牌,就去摘下,抬着一狂奔,找个一角落扔下。有次扔完才发现,木牌上赫然大书“”。觉得这个还是不惹为好,又只好嘿咻嘿咻地抬回去挂上。当年他要出山去海南,苏家桥从深山送到恩施,过不入,货车送到武汉,怕他孤乘无趣,再火车送到湛江,颠沛到海安,最后干脆一帆渡海,万里相送到海南,第二天再独回。简直是《世说新语》里的中国。我原以为写得太传奇,认识他们才觉得只是写实。晚上野夫带我们出去吃饭,一句,“不一定能吃上,看运气”,小馆子老板是个人,六十多岁,须发皆 白,向外贲张。打量人,看得顺眼就做饭,不顺眼轰出去。当天运气好,做完了一桌子十几个人的菜,过来和野夫喝了一杯,扬长而去。说挣够了今天的酒钱,自去 喝酒,不必再开张。这个年头处处都是精致的俗人----不是因为不雅,而是因为无力,没有骨头。还好“礼失,求诸野”,遗失的道统自有民间传承,江湖还深埋了畸人隐者,诗酒一代。5下午无事,野哥带我们几个女生逛小铺子,我们挑来捡去耳环项链围巾,他两米外斜站,不上前,也不远离,衔一只烟悠然看过往行人,等我们挑完,他已经把帐结过。长日无事,坐条挨街的板凳,他给我们讲故事,说少年时暗恋一个女孩,被,情书也被公开,他承受不住羞辱,吞水银。获救后立下“要让她爱上自己,再抛弃她”。他读大学回乡后,与之接近,少女恋慕了他,他终是不忍心,向对方袒露实情,说“我不想报复你”,对方惨淡一笑“你以为没就不算报复吗?”他离家远走,再回来她成了一个在当地声誉放浪的女人,表姐让他去劝解,他讷讷而言,她笑:“变成好女人……?”抬眼钉住他,“变了又怎样,你娶我么?”他无话。他兜里是第二天的火车票,她伸手取来撕了,买了机票,说“换你明天一天的时间给我”。日后她中年重病,肾坏死,不再求治,他从请国内最好的医生入山给她手术。他人生里的事多半这样,情多累人。自嘲说自己是一流的朋友,二流的情人,三流的丈夫,我问过他,为什么他身上会发生这么多戏剧的事情?他说当编剧时,才领会到人生如戏,“一切皆在情理中,一切皆在意料外”。生活是内心情理交织冲突的结果,他天憎比剧烈,人和文字都使到十二分气力,不留余地,蛮力拽动情与仇,乐与怒,。20岁那年,他黄昏酒醉回家,看到灯下一个佝偻男人,认出是那个打过他爸,把机枪架在他口的派。现在他长大了,那人已快暮年,他发疯般扑上去, 把对方摁倒在地相加。“他已经完全认不出我,无解自己为何突遭暴打。我一拳一拳地打着,直到耗尽力气,直到他。”十几年里,他一直为童年的恐惧羞愧,而羞愧渐渐熬成。这性如烈火的男子,认为轻仇的人,必然寡恩。酒醒之后,他却不能不面对内疚之感,暗中观察那人,才发现这个仇人可怜之极。他是煤矿工人,出身贫苦,家庭负担沉重。每天下井采煤如同下到幽深。这样 的人积怨已久,被号召去,必然敢摧毁一切。日后这人被煤矿,成了苦力。一次下坡刹不住脚,被装满石头的板车轧断腿,从此残废,整个家庭垮掉, 女儿不得不去。他写:“命运惩罚他,比惩罚我的父辈更加惨烈。”他写作并非为复仇,也非,他想找到人何以成为他人的原因。他写到自己六岁时,老师集合他们排队,把用竹子做成的大扫帚拆开,每个孩子发一个竹条 子,围着一根水泥管子,站着一个偷了三尺布的农民,穿着破烂,裤脚卷在膝盖,脚上穿着一双草鞋,老师一声令下:打!所有的孩子一起挥动竹条那 个农民膝盖以下的部分,这个农民在水泥管上疼得来回跑,所到之处围满了孩子,所到之处都会有竹条,这个人蹦跳,汗如雨下,腿胀得紫肿,中突然晕 厥,摔了下来。四十多岁时,他写到这里,流下泪来,说“这就是文学。作为一个写作者,我要是不把这样一些东西记录下来,我会一生都为我曾经挥过竹条子而。”写作是一种,对抗的恶,也对抗自己内心的。多年来,他为青春时代的狂怒心存内疚,他说“在这个时代,当你还没有完成安徒生笔下一个孩子的真诚教育之时,也就是你还不敢做一个真人的时候,你绝不可能是的,更不可能是美的。”6野夫常以村夫自许,我却觉得他雅致。平常里他从不与人争锋,席间不抢话,不人,不争口舌,有他的地方笑声最多,有人说话不得体,他也呵呵相乐,一派烂 漫仁厚。有次在某个场合我俩撞上,举座都是富贵人,三个小时里,他一句话没说,不参与,也没有不耐烦,自斟自饮,怡然。我不喝酒,但有他在座,就陪他一杯,朋友间说起如果遇到事有谁可以相托,推举的数人里,多有野夫。只一次见过他另一面,大理夜长人多,左中右都有,谈话容易不洽,干脆集体玩“”游戏,我当,发完纸牌后说“杀手睁眼”,野夫睁开眼,不动身,也不 伸指,只以眼光向我示意某人,就闭上。再睁眼时,众人惊呼被者,相互猜忌。他点一枝烟靠椅微笑,有猜到他的,他就一副老面目,为之分析案情,一一 拆挡,而退,瞒过众人,最后一轮他胜出时翻开红心杀手牌,姑娘们还惊呼不信。这场游戏,我这旁观者看来尤为触动,众人闭目他睁眼的瞬间,那双细长眼睛晶光四射,是泡过凶险,老辣的眼。他在狱中,曾与几个刑事重犯同住,同一个枕 头上睡的,的有6个。他有次扫地时曾有一个骂骂咧咧,他放下扫帚,盯着走到近前,那人立刻闭嘴。下铺有人悠悠说了一句,“你也不看这是什么人,他 连国家都敢惹,你能踩平么?”7没听野夫说过苦,他只说重复的做一个梦,站在深秋的蓝天下,赤身,抢着收集阳光过冬--那时的冬天太冷了。残阳越过高墙,把影子放大贴在对面墙上,有电网的投影恰好横过他的脖子。这梦听了真让人难受,是冷透的。但他爱这世界,有次聊天,他劝我多参加社会活动,说有地方约他,他一定会去,“能影响一个是一个”,他是那种寒风里有人往车窗里递广告,一定会摇窗接下的人。在微博上他很活跃,经常会有许多陌生的朋友@他,说家里发生什么事,希望他帮忙转发、评论一下,他说常常不忍心忽视这些留言,也许转发无济于事,也不足以帮他,但是转发一定会让更多的人明白。微博也是江湖,他说能看见一部分人的恐怖内心,感到透心的冰凉,说“有时也想把微博戒球了”,但又放不下,嬉笑怒骂,一派朴诚烂漫,把剑而立,战个三百回 合。有时候我觉得这样太浪费时间了,他说在故乡鄂西,秋天野猪,每年允许适当的狩猎,分外痛快淋漓。“我来到,是来访求朋友的,有的人来到这个世 间,是来增加敌人的,我们在大地上,怀善还是怀恶,并不难区别”但遇到年青人时,他会劝解,有次他说,有个骂他的人是一个大学生,子侄辈的年岁,他顺着去对方微博里看看,觉得是个贫寒激愤的青年,就发私信与他讲了一夜道理,直到年青男孩心服。他对这个时代总有一份“不忍心”,说“我们每个文化人都要分担这个时代的疼痛甚至剧痛”在大理,他带我们进山,无为寺在宋朝是大理国的皇寺,早已荒废。二十几年前有个僧人一点点旧址。他带我们去见这大,大脑袋粗眉毛,胳膊上缠着铜佛珠,是武僧,“夜不倒单”――每天晚上不躺下睡觉,度过。三千多米处都是深林,小寺里没电,不卖门票,不卖香火,也没有小贩。案子上堆的香,你自己拿去烧。随便。树下面放着茶叶、水壶、茶具,自己泡茶喝,喝完了你走,也没人来问。有个小在场子上一边扎着马步,一边眼见着一个小朋友飞奔打闹着耍,眼神儿急死了。大雨过后,急晴中的这座山,树叶上闪闪的流水滔滔流下来,有远古的本来面目。我们跟大说这说那,把人家武僧当禅师了,有人问,人怎么能放下眷恋?大只好说,喝茶,喝茶。野夫看我们这么笨拙地打机锋,笑着开口解困,问寺里还有什么米,什么油,要不要送些过来。他喜爱山林,好与僧道谈,但他是士,从来不“隐”,不求,不好大言,不求世外的智慧,各种人生对他都是文学,只是要了解“方丈何以是此人”。旧的寺门,粗糙皴裂的木门槛,楹联是野夫写的,一联是“心法即佛法,度一切有情”8临走前一晚,大家去一个老哥家,喀啦啦扶起卷闸门,有几人正窝脚在塌上闲谈,当中一位长得奇突矮肥,野哥说,别人找他演电影,演一个被啤酒瓶子砸的泼皮, 他不满意那个道具,要求用真瓶子砸,,满意地被送去医院。我打量一会儿,觉得他是腼腆不说话的人,野哥指我身边的一张桌子,说昨天那张被他喝大后 踩碎了。坐定后七八个人闲扯,拿着吉它唱歌,一嬉皮笑脸,笑得人仰马翻。野哥对矮胖子说,你吹个箫吧。胖子也不说话,拿只皮口袋,从里头拔出只黑箫。有人“扑”把烛火吹熄,黑着灯,只有远远一点微光,荒村野街,远处有女子鞋跟在青石板上走的声音。他起声非常低,曲调简单,几乎就只是口唇的气息,也象是远处大风的喘息。我一开始无感无触,只是拿围巾按着脸听着。就这一点曲调,循环往复,有时候要爆发出来,又狠狠地压住了,有时候急起来,在快要破的时候又沉下去,沉很久,都听不见了,又从远远的一声闷住的呜咽再起。这箫声里不是谁的命运,是千百年来的孤愤,千百年来的无奈。座下小儿女都掉了泪,只有野哥躲去一边角落,半坐在地上,完全隐在里。他吹到后半段,没有了,一腔的话已经说完,但又不能就此不说,忽然停住,他唱:“……月夜穿^回,想起我的廴耍呶伊骼酥欣先ィ勒吣阌肋h年p……”当夜我喝过几杯,围巾都湿透了。9四五天后,我们三人离开大理,纷纷的雨,野哥来把行李放在破富康上,一直送上了大巴,他下了车没走,不站在边,也不招呼说话,就坐那辆锈迹斑斑的富康车前座上,车门开着,一只脚踩在地上,抽烟。我们车经过,他扬眼微笑,摆了下手。大巴开出去好远了,人和车还坐在那里。走前他说过一句“你们一走,我今晚就是五保户了”。事后几年,见面只是偶尔,但我看他的微博,常常凌晨两三点还在,敌人也都消失的深夜,无法以酒引睡时,他有时喃喃自语“中宵酒醒,常觉无可走。坎难人生,此时应该言说,否则,将在这巨大的里窒息。”他的一生,多为支配的选择,最痛苦的是内心与外物不调和。不过,如顾随说,真正的诗人,往往就来自与世界的矛盾,苦中用力最大,出来的也才是真正的力,“风与水搏,海水壁立,如银墙然。”是矛盾,是力,也是趣。人到壮年,再想改变自己性情已不可能,也无必要。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只要有笔墨在,还能言说,《诗经》以来“吊民伐罪”的传统,总能在此中存续。我在微博上只看不说,野夫并不知我存在,在那样的夜里,我每默默注视屏幕,算是对他的一会儿陪伴。(责任编辑:连立新)
转载请注明:
[文章分享]
[文章信息]
该日志于& 14:06&由&admin&发表在&&网站下,你除了可以发表评论外,还可以转载&“柴静:日暮乡关何处是日”&日志到你的网站或博客,但是请保留源地址及作者信息,谢谢!!&&&&(尊重他人劳动,你我共同努力)
[相关文章]小站会根据您的关注,为您发现更多,
看到喜欢的小站就马上关注吧!
下一站,你会遇见谁的梦想?
至少,要做一个51%的理想主义者。零点以后,便是黎明。
路内:你是魔女
那年头女孩子也都在头发上下工夫,烫成大波浪,小卷卷,梳个马尾巴,剪个游泳头,诸如此类,但是没人染发,染发是后来的事。等到染发流行的时候,她们大概都已经长大了。  可是就有一个女孩,她天生长着一绺白头发,就像后来所谓的挑染。那会儿我们才不知道什么是挑染。她是第八中学的学生,第八中学就在我们化工技校不远处,每天早上她和我们一起汇集在自行车流中,你能看到她的白头发从右侧鬓角上方一直垂挂到肩头,很奇特。为了能够看到她的脸,我们会提前坐在街边的早点摊上喝豆浆,然后等着她来。  她美丽而沉默。我们当时喜欢辣女孩,我们看了太多的香港录像片,胡慧中、李赛凤、大岛由加利,总之就是《霸王花》那个套路的,被她们揍是件多开心的事,你恨不得身上吊着钢丝与地面平行地飞出去。经常和我们玩在一起的闹闹也是个辣女,她心情好的时候允许我们摸她的屁股,心情不好就踢我们的屁股,这很方便于沟通。我们看见那个白头发的女孩就会失去一切办法,因为她压根就不理我们。  豆浆有两种,咸的和甜的,甜的只需要放糖,咸的需要放上麻油、酱油、紫菜、开洋、榨菜末和油条末,几乎是大餐。飞机头说,坏女孩就像咸豆浆,好女孩就像甜豆浆,口味不同,但她们都是豆浆。飞机头问:&那么淡的豆浆呢?&  &那是你妈。&花裤子说。  喝豆浆的时候经常谈起这种鬼话,它们让早晨变得愉快,让枯燥无味的技校时光变得有点润滑了。接下来的一天我们会谈谈姑娘,谈谈钱,谈谈意甲联赛的荷兰三剑客。  是飞机头首先发现了她,可是大脸猫否定了他的说法,说自己先看见的。飞机头是我们这伙的,属于人间正义力量的一部分,大脸猫那伙则是反派。我们经常像变形金刚一样打来打去,打得和平世界稀巴烂。根据飞机头的说法,有一天他坐在豆浆摊上,那女孩翩翩地过来,停了自行车,要了一碗甜豆浆。飞机头嘴里塞满了咸豆浆的各色配料,他对着女孩挤眉弄眼,她根本没搭理他,喝完豆浆跳上自行车就走了。飞机头很纯情的,想跟着她走,但是碗里的咸豆浆不是那么容易喝完的。在她离开的一刹那,飞机头发现她脑袋边上的白发一闪,世界就此照亮。  大脸猫的说法和这个差不多,有一天他去豆浆摊,刚走进去就看见她撂下一个空碗,背起书包去推自行车。大脸猫说自己被她震住了,由于人太多,在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她的白头发几乎掠过大脸猫的下巴。看到她翩翩地离去,大脸猫推了自行车想跟上去,发现轮胎瘪了。大脸猫强调,这件事发生在飞机头之前,他比飞机头更早地遇见那个女孩。  不管哪种说法是真的,他们都没追上她,也没能和她搭上话。  现在她从我们眼前经过了,现在我们都坐在豆浆摊上但是我们像要饭的,十几个人围着两碗咸豆浆。老板都快哭了。她骑着自行车在密集的人群里一闪而过,那是一个女高中生急着去上早自修的身影,相比之下,我们这伙技校生显得放浪形骸,无所事事,我们既不需要考大学也不需要找工作,毕业后直接送进化工厂&&因为这么容易,所以这所狗屁学校别说早自修,连早操都没有,国旗都不升,实在是自甘堕落。  大飞说:&追。&  我们一起跳上自行车,像夜幕下的蝙蝠呼啦一下涌上马路。这是一条混合道,两边全是店铺,七十年代的时候它显得很宽敞,到了九十年代初就有点扛不住气势汹汹的人群了,上下班的时候几乎就是一场大派对,自行车占据着所有的空间,包括人行道在内,到处都是车铃声,到处都是车轱辘在滚动。没有一辆汽车敢在这个时候开过这条街,除了公共汽车和大粪车。  我们一下子涌上马路,马路堵住了,有人大声抱怨。那些人必须在一大清早赶到单位里坐在那儿看报纸喝茶,否则就会扣掉奖金,那些人根本不在我们眼里。我们追着一绺白发,像吃多了鳖精的傻瓜一样疯狂地穿过他们,然后听见后面的花裤子发出一声惨叫。  花裤子最讨厌追女孩,他仅仅是为了赶上我们,不料撞了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人,那个人摔进了马路边晾晒的一排马桶之中,然后他跳起来揪住了花裤子给了他一个耳光。于是我们停下车子,回过头去揍他。趁着这个乱劲,女孩消失了。  我们这个圈子里最受追捧的女孩是闹闹。她头发乌黑,明艳动人,芳香四溢,每次看到她我都会想起一串葡萄,夏天从别人家院子里生长出来,越过院墙挂在一群野孩子面前,谁能挡得住这种诱惑呢?  她没有和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谈恋爱,她是众多马路少女中最慈悲的一个,有一天她在电影院门口独自玩游戏机,我们上去搭讪,她就跟我们好在一起了。她比我们更放浪形骸,我们还得勉强应付着念个技校,她根本就辍学了,天天在外面玩。她就是飞机头所谓的咸豆浆。  闹闹说:&什么白头发啊?白头发你们都喜欢?&  飞机头说:&白得很不一样,就那么一绺,比白发魔女还好看。&  大脸猫说:&我先看见的。&  闹闹说:&你们俩别争了。谁能把她追到手,谁就是正主。&  飞机头说:&我车技好,我肯定先追到她。&  闹闹说:&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听不懂我说话?我说的&追&是追求的意思,不是骑着车子追。当然,也没错,你他妈的首先要骑着车子追上她。&  昊逼激动地说:&我如果追上了也算一份吧?&  闹闹看了看少白头的昊逼,每当他骑车的时候那一头凌乱的花白头发就会飘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闹闹说:&我觉得你追不上她,你别以为自己是个少白头,就得找个少白头的姑娘来配对。这挺没意思的。&  昊逼讪讪地说他其实喜欢金发女郎。  等他们都走了以后,闹闹让我送她回家。我对闹闹说:&他们根本追不上那姑娘,八中是个好学校,好学校的姑娘不会和我们化工技校的发生关系。&  闹闹说:&你刚才说什么?发生关系?&  我说:&你别乱想,我说的发生关系就像我和你现在这样。就算这么一点关系,他们也发生不了。他们什么都玩不成的,只会把事情搞砸。&  闹闹说:&你们这群人里,就数你和花裤子最高傲。&  我点点头表示认可。有那么一阵子,这个完全没读过什么书、嘴凶手狠的姑娘就是我的红颜知己,她会使用&高傲&&温柔&&忧郁&&内向&这种很书面的词汇,高傲的是我和花裤子,温柔的是飞机头,忧郁的是大飞,内向的是大脸猫。当然还有纯粹傻瓜的昊逼和猪大肠等人。  闹闹说:&真奇怪,为什么你们会喜欢一个白头发的姑娘,真的很别致吗?&  我说我不知道,其实我根本没看到她的模样,所以我打算追上去看看,到底有多好看。闹闹有点失落,不过她很快又高兴起来,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现在有男朋友了,他是一个开桌球房的老板。以后我可能就不和你们一起玩了,你们就尽情地去追白头发吧。&  这下是我感到失落了。其实我喜欢闹闹,有那么一阵子,我甚至以为自己会为了闹闹而坚贞一辈子。如果她愿意和我谈恋爱,我可以忘记白头发的姑娘,可惜闹闹另有所爱了。  然后,追逐开始了。  第一个追她的人既不是大脸猫也不是飞机头,而是小癞。那天他运气好,还没来到豆浆摊,就看见白发女孩嗖地从他身边超车而过。小癞觉得很诧异,他狂踩脚踏板试图跟上她,可是他很瘦小,他是我们班惟一骑女式自行车的人,他那车子在我们之中就像一群战马里面夹了头驴子。经过豆浆摊的时候,他对着花裤子招呼了一声:&她就在前面!&  花裤子皱着眉问:&谁啊?&  &白头发的。&  &傻逼。&花裤子继续喝豆浆。  &我得看清点,我还没看到她的白头发呢。&小癞说完又追了上去。  结果他在有序而密集的车流中变成了一根搅屎棍,先是蹭了一个人的车龙头,接着失去了平衡,一头撞到棵树上。花裤子远远地看着他摔了,就摇头对老板说:&他的绰号叫小癞,是我们化工技校最没出息的一个。&老板说:&他为什么要看白头发?&花裤子说:&他们全都疯了。&  小癞带着脸上的淤青到学校,我们都笑翻了。那几天学校里在开展精神文明学榜样活动,首先是不许抽烟,其次是让我们把衣服都归置归置,穿牛仔裤的请脱剩短裤绕着教学楼跑步,再次是对发型和胡子的深入调查&&那年我们都十七八岁,上嘴唇基本上都长出了绒毛,这很不雅,老师要求我们把绒毛刮掉,这样就变成胡子了,就可以按照胡子的管理办法来统一思想,很简单,谁他妈的都不许留胡子。我最倒霉,用了我爸爸的剃须刀片把自己嘴巴周围弄得全是血杠,我爸爸那剃须刀比菜刀还可怕。我们被这些规矩搞得头昏脑胀的,然后看到小癞就想起那个白头发的女孩了。  第二天早晨,我们全都露出干净、俊朗、像冷冻柜台的鸡屁股一样的下巴,坐在豆浆摊上看女人。  她再次出现,这次我们没犹豫,扔下手里的碗,全都扑了上去。我追在第一个,穿梭在自行车的巨流中,觉得她离我越来越远。这太诡异了,我骑的是二八凤凰,可以在公路上和卡车比速度,但我竟然追不上一个念高中的女生。所有的行人都在挡我的路,所有人都像是技校里的老师一样跟我过不去,我使出浑身解数,忽然看见大脸猫的车子超过了我。  我大叫:&大脸猫,加油!&  大脸猫说:&去你的傻逼,你只配像狗一样送闹闹回家。&  我很生气,我试图追上大脸猫,照着他的自行车上踹一脚,但是大脸猫风驰电掣地越窜越远,后面大飞气喘吁吁地跟上来,对我说:&你有没有发现,大脸猫换了一辆新车?&  这时我才注意到,是的,崭新的二八凤凰。我希望这个傻瓜不是为了白头发的女孩而换车,这太奢侈了,这简直比杨过还痴情,这份痴情会让我有点妒忌。但是我操,他竟然嘲笑我和闹闹,虽然闹闹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已经不是很高但也轮不到大脸猫来嘲笑我。我不理大飞,继续追他,在十米以外的弄堂里忽然气势汹汹地开出一辆大粪车。它是来工作的,它才不管谁上班下班,它在清凉的早晨吸光了公共厕所里的大粪就会像个醉鬼一样横冲直撞滴滴答答地开向另一个厕所。我们像见到了妖怪,同时捏闸,我他妈的差点从车龙头上翻出去,然后看见前面的大脸猫连惨叫都来不及就一头撞到了粪车上。  之后的日子,春雨中的道路变得异常湿滑,人们都穿着雨披,看不清他们的脸。早晨喝豆浆的时候我们会感叹,神经兮兮的大脸猫,他在粪车上撞断了一根锁骨,住到医院去了。没有了他,气氛显得和谐,下雨天也使我们比较平静。  我们有点想念闹闹,都知道她谈恋爱了。飞机头说,那个桌球房的老板看上去挺有钱的,其实是个乡巴佬,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情趣,他甚至连桌球都不会打。他妈的一个开桌球房的竟然不会打桌球。  花裤子对飞机头说:&其实闹闹最喜欢的是你。&  飞机头说这不可能。花裤子说:&闹闹亲口跟我说的。可是你去追白发魔女了。&自从大脸猫摔断锁骨以后,她就有了这个绰号。  飞机头虽然很纯情,但他想不明白,他智商不是很高。为什么闹闹最喜欢的偏偏是他,为什么这件事不是由闹闹说出来,而是花裤子这个扫兴的家伙?我们也跟着一起糊涂了。花裤子不屑地说:&你们是不会明白的,世界上只有一个闹闹,但是你们这群白痴在马路上追来追去的女孩,不管是白头发还是黑头发的,都有成千上万个。懂不懂这个道理?&  这下飞机头沉默了。大飞一拍桌子说:&花裤子你知道个屁,其实闹闹在外面有很多男人的。她跟我们只是闹着玩的。&  我们都沉默了。这时有人停了车子,走到豆浆摊的雨棚下面,那人撸下了雨披上的帽子,露出一头湿漉漉的头发。魔女再次出现。我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甩了甩头发,鬓角的一绺白发像弯刀一样闪过。她对老板说:&甜豆浆。&  现在我们不再谈论闹闹。魔女就坐在我们旁边的桌子上,很慢地喝着豆浆,有一点白色的蒸汽从碗里飘起来迷住了她的眼睛,她微微抬起头,但是并没有看我们一眼。这样子太像一个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了。飞机头发了一会儿呆忽然站了起来,又坐下去,好像他忐忑不安的心跳已经影响到了屁股。剩下的我们都是被点了穴的蟊贼。她真的很美,很不一样,与她相比闹闹显得粗俗而轻薄。我给自己点了根烟,重新开始思索自己是不是应该去喜欢一个比较清纯又严肃的姑娘,这对我来说已经是一碗夹生饭了。她旁若无人,在我们的注视下喝完了豆浆,然后站起来付钱,然后走出去推车,然后忽然转过头来对我们说:&别再跟着我了,我爸爸是公安局的。&  那样子真是严肃极了。一直等她消失了,花裤子才缓缓地说:&你们是不是很自卑?&  在我们十七八岁的时候曾经追逐过很多女孩,她们无一例外地感到慌张,感到自己就要掉入一群狼的包围中。事实上我们也是这么干的,我们喜欢骑着自行车在大街上耍流氓,前后左右包夹住女孩,有一次真的把人给吓哭了。还有一次我们遇到了见义勇为的群众,围了上百号人抓住了我们之中最倒霉的一个,绑在电线杆上直到警察出现。这件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玩,玩久了你会觉得厌烦,你看见她们那种厌烦的眼神会觉得自己像那辆大粪车,每一个早晨,在空气很好的时候,它都会例行公事地窜出来,看上去永远不会自卑,也不会惭愧。  有一天我独自去找闹闹,在桌球房污浊的灯光下,她烫了一个很夸张的波浪头发,看起来大了不止五岁,人们吐出来的烟气似乎全都在她的头顶缭绕。我说:&这发型显老。&  闹闹无所谓地说:&白头发的姑娘追到了吗?&  我说:&没有,我们这次遇到魔女啦。花裤子挨了耳光。大脸猫撞上大粪车骨头断了住医院。小癞撞到了树上。老土匪也追过她一次,结果不小心追进了八中,被人家当流氓扭送派出所了。都没有好下场。&  闹闹大笑起来。  后来我问她,是不是真的最喜欢飞机头啊?闹闹说没有这回事。我说这是花裤子讲的,我只是来求证一下。内心深处,我一直以为闹闹最喜欢的是我。闹闹有点烦我了,说:&我男朋友快要回来了,别再缠着我了,他是个流氓,生气了让你死得难看。&  这么一来,闹闹也显得严肃了。  &我才不怕,我也是流氓。&我开玩笑说。  &拜托,你只是化工技校89级维修班的一个??小学徒。&闹闹说,&你会去工厂里做学徒的,对吧?&  我很生气,她说完这句话就拿着球杆去照顾生意了,看上去已经变成了桌球房的老板娘。在我眼里她从葡萄迅速变成了一粒葡萄干,我想我只能离开了。起初我有点难过,后来也就好了,我想世界上并不只有一个闹闹,花裤子说错了,从来就没有一个闹闹,甚至连现在的闹闹都只是半个闹闹,她会逐渐变成一个不是闹闹的闹闹。这事情说起来有多绕吧?  这以后的日子消停了很多,我们不再追逐白发魔女,也没有一个闹闹让我们解闷,甚至连敌对派的大脸猫也不存在了。精神文明榜样活动倒是开展得有声有色的,反正我们全都剃光了绒毛,据说这毛越剃越硬,到三十岁就可以变成尼龙板刷。  初夏的某一天,我们在街上晃悠,那是下午,四周静悄悄的。我们鬼使神差地晃到了八中门口,昊逼忽然说:&你们还记得那个白头发的女生吗?她叫张钰,和我表姐一个年级的,我表姐也在八中。&  &她怎么了?&  昊逼说:&她是高三的,我表姐说高考以后她就要去念大学了,她成绩很好的。&  &她爸爸是公安局的。&  &不是的,骗你们的。&昊逼说,&她爸爸是个老师。&  我们一起摇头叹息。昊逼又说:&你们听说了吗?闹闹出事了,昨天新闻里播的那个火灾,把她的桌球房也给烧了,闹闹的男人烧死了。&  &我靠!&我们一起惊诧。  &我们又可以去找闹闹玩了。&昊逼说。  &我才不去咧,&我说,&要去你自己去。&  这时八中的下课铃声响起,三三两两的学生出来,我们推着自行车到了一边的树荫下。昊逼忽然又喊起来:&白头发!&  又是她。她骑着自行车闪过我们眼前,我们都没有说话,也不打算再跟上去,我们怕死她了。只有昊逼表现得非常激动,他永远都激动,是我们之中最自卑也最情绪化的人。他跳上自行车招呼我们一起追过去,飞机头说:&别追了,摔死你。&可是昊逼已经扑了上去,他的少白头像一堆蒲公英在风中飞舞。飞机头大声说:&他妈的别追了听见没有?&昊逼听不见,他真的追上了她,并且扭过头去,对着她吹出了生平最响亮的口哨。  &滚开!&我们听到女孩大喊一声。  街道很空,有一辆运钢筋的卡车与他们同方向急速开过,那些钢筋的末端有三米多长全都悬挂在车斗之外。卡车开得太快,与他们贴得太近,我预感自己将会听到自行车卷入车轮时发出的金属碎裂声,可是没有。卡车开过以后,女孩一只脚撑在人行道上,看着前方发呆,然后狂笑起来。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她不再是严肃的。同样的,我也再没见过闹闹,我后来还曾经想念她,但已经找不到她了。  我们的昊逼,他的衣领竟然被钢筋钩住了,他试图挣脱,但自行车失去平衡,他会被拖死。于是他只能紧紧地把住车龙头,少白头颤抖着以八十迈的速度被卡车拽着,一路发出长久的惨叫,前面的司机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卡车呼啸向前,闯过十七八个红灯绿灯,去往城外的公路,它根本没打算刹车或者减速,终点非常遥远。后来昊逼到底在哪儿捡回了一条命,我们谁都没有问明白,连他自己都忘记了。  (本篇为作者《十七岁的轻骑兵》系列之五)  路内,1973年生人。苏州人。做过工人、营业员、推销员、仓库管理员、电台播音员、广告公司创意总监等。上海市作家协会签约作家。著有长篇小说《少年巴比伦》《追随她的旅程》《云中人》等。  
柴静:日暮乡关何处是
1&  两年前,在大理,他开辆老富康来接我们,说&走,野哥带你看江湖&,&  他平头,夹克,脚有些八字。背着手走在前头,手里捞一把钥匙,我对龙炜说:&你看他一半象警察,一半象土匪&。&  他听见了,回身哈哈一笑。&  院子在苍山上,一进大门,满院子的三角梅无人管,长得疯野。树下拴的是不知谁家寄养的狗,也不起身,两相一望,四下无言。&  他常年漫游,偶尔回来住。诺大房子空空荡荡,只有一排旧椅子,沿墙放着,灶清锅冷,有废墟之感。平时一个人,偶尔有朋友来此落脚,席地卷个铺盖,谁也不用照顾谁。&  他无家可归。&  70年前,他的家族在鄂西清江百丈绝壁上,土家族祖父靠背盐酿酒攒下薄田,当上土司。土改时被怀疑藏枪,鞭打后投梁自尽,暴尸野外,被扔在天坑。随后大伯暴死,二伯流放,两位伯母一夜间用同一根绳索吊死在同一横梁。&  父亲没有保护家庭,他的职责是抓捕诛杀其他地主的儿子,一生不提家事一直到死。母亲在暮年出走,留字条说&请你们原谅我,我到长江上去了&,他沿江驾船搜寻,寻找江上肿胀发臭的浮尸,挨个翻找无果。&  1995年,他出狱后,身边已再无亲人,妻女也离他而去。&  2&  十几年前他离乡寻找出路,身无长物,朋友到车站送他一只钢锅,让他好埋灶作饭。他说如果你非要送,我就把这锅在铁轨上砸了,天下之大,总有我吃饭之处。&  81年湖北民院毕业后,他当过教师、宣传干事、警察,后来做小生意卖衣服,油炸早点,开挖沙的厂,都赔得血本无归。这次北上,作了牟其中的秘书---现在牟还关在他当年服刑的地方。很快又转行当编辑,再做书商,做的很得意。我问他为什么不干下去,他说受不了向人催帐的生活,&人到四十,还为一万块钱天天打电话,象黑社会一样-----败坏人的心情。 &&  他把人家欠的一百多万一笔勾掉,离京南下。&  偶尔落脚在这两千多米的苍山上,四下没有村落,到暮晚时山黑云暗,一两盏灯更有凄清之感。他说过有时夜里骤雨突来,&林涛如怒,滚滚若万马下山。村居阒寂似旷古墓园,唯听那山海之间狂泻而至的激愤,一如群猿啸哀,嫠妇夜哭。这样的怒夜,非喝酒磨刀,不足以销此九曲孤耿。&&  这样的夜里他开始写作。写失踪了十年,&不知暴尸在哪片月光下&的母亲,写二伯服刑29年后,&老得忘了自己的罪名,已失去了土地,也没有了房子,只好寄身于一个岩洞,放羊维持风烛残年直到死去&。写一生闭口不谈家事的父亲内心的功罪,写狱中被绑赴刑场的弑兄者&&&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仿佛从未存在过,他对此耿耿于怀,才为逝者作史。他的故乡是武陵,史书说的南蛮旧地,巫风很盛,在遥远年代,土家族死在他乡的人,是千里赶尸也要接回家山的,不想成为无归宿的游魂。他说&我祖父的横死也不足以令苍天开眼,是我的私人叙述才让他的死找到了意义。 &&  这本来就是中国民间修史者的传统-----不愤不启,不诽不发。&  他用的笔名,出自唐代诗人刘叉的《偶书》:&野夫怒见不平处,磨损胸中万古刀。&&  3&  四年前,我还不认识他,有天工作完,街边店里吃点东西,带了他的书随翻随看。&  他写外婆故乡在江汉平原,他出生后才到深山来,开荒种地,养活一家。幼年造反派来家训斥父亲,他不懂事,在旁嬉闹,太压抑的父亲发泄愤怒,用木棍毒打他,没人敢拦阻狂怒的父亲,外婆哭着用身体包围着他,左手无名指被误伤一棍,打得骨折,一直隐忍着没有医治,至死手指一直弯曲。&  外婆眷恋家乡,他稍长大些,老人就返回了平原,他十二岁时患重病,写信给外婆,恳求她回来,一进门扑在怀里&我不断地叫着婆婆婆婆,仿佛垂死的孩子看见唯一的亲人。&&  等到他成年,外婆觉得责任终于了结,与家族另一老人回到平原荒村住下,纺布缝衣为生,无人可以劝解。只有他去进门跪地抱着她腿,要她回来----明知这对她不公平,但他就是&不能忍心&。&  外婆在山中去世,他不相信死亡不可逆转,每晚去坟头点上坟灯,怕外婆不能认得回家的路,次次在坟头痛哭时,他都要把耳朵贴近新土去听,孩子般地幻想听见外婆在棺木里呻吟,立刻就去十指刨开泥石,救出她来。&  十年后,他掘开坟墓,开棺捡拾遗骨,偿还她的旧愿----背着她回到千里之外的平原。&  我坐在人声鼎沸的地方,看到这里,把筷子搁在碗上,起身走出去了,怕当众放声哭了出来。&  近代中国,身世畸零者并不少见,但野夫的笔端是让人害怕的感情,连看的人都被深情和痛苦吓怕,不敢深入到这样的感受中去.他半生所受的苦,多半都来自这样的激情驱使,情感越深,创痛越烈。写时也呕心沥血,他说有时写完在沙发上要躺整整一天,象一生气力已经用尽。&  这样的写作,如同土家祖先的巫术,是要让死者复活,象是一次招魂。&  4&  到了中午,大理的牛鬼蛇神都来了,野哥一一介绍&这帮老混混&,大家拱个手,报个名号,也不寒暄,邻居候哥搜些活鸡腊肉,在后院摘点黄瓜茄子,加上通红四川辣子和野花椒,炒了十几个铝盆,桂花树下男男女女端着碗站着吃江湖饭,满头汗。&  吃饭完,袅袅一根烟,聊旧体诗。&  八十年代的江湖,流氓们都还读书。看着某人不顺眼,上去一脚踹翻,地下这位爬起来说&兄台身手这么好,一定写得一手好诗吧&。&  就这一点,今天的小混混就没法比。&  候哥给大家泡茶,院子里很多高山榕,底下长了野茶。紫荆已经长到了二楼高,开着红色的骨朵。桌上有盆箭兰,玉绿色的十几卷,混着茶香。野哥讲花草的名目,我们觉得好听,他说&看《本草纲目》,是可以看出性感的。&&  鄂西是楚辞的故乡,民歌和韵文一直是平民之趣。烧搪瓷盆的手艺人刘镇西,工具箱里也放着《楚辞》,初见面拉野夫去家,喊了几声老婆,没人答应,就去敲隔壁的门借斧头,嘴里念念有词&幸有嘉宾至,何妨破门入&,手起斧落,门锁砍成两截。&  真妩媚。&  野夫写苏家桥,写刘镇西,写投河自沉的李如波,都是几千字写完一个人生平,象《史记》中的列传。他的文字锻造,也来自古文。写文章时,看得出遍遍锤打,壳落白出。有时有些地方显得过于锤炼了,但写得好处,真是&天地为之久低昂&。&  野哥说起时脸上有几分傲色&旧体诗我还是得意的&,诗人里他最喜欢聂绀驽&诗酒猖狂,半生冤祸&。&  猖狂是真猖狂,夏日深夜,一轮好月,他与苏家桥一行人喝到酣处,学魏晋中人裸体上街散心头热,路遇一些机关门前挂着的木牌,就去摘下,抬着一路狂奔,找个一角落扔下。有次扔完才发现,木牌上赫然大书&人民法院&。觉得这个还是不惹为好,又只好嘿咻嘿咻地抬回去挂上。&  当年他要出山去海南,苏家桥从深山送到恩施,过家门不入,货车送到武汉,怕他孤乘无趣,再火车送到湛江,颠沛到海安,最后干脆一帆渡海,万里相送到海南,第二天再独回。&  简直是《世说新语》里的中国。&  我原以为写得太传奇,认识他们才觉得只是写实。晚上野夫带我们出去吃饭,叮嘱一句,&不一定能吃上,看运气&,小馆子老板是个香港人,六十多岁,须发皆白,向外贲张。打量人,看得顺眼就做饭,不顺眼轰出去。当天运气好,做完了一桌子十几个人的菜,过来和野夫喝了一杯,扬长而去。说挣够了今天的酒钱,自去喝酒,不必再开张。&  这个年头处处都是精致的俗人----不是因为不雅,而是因为无力,没有骨头。还好&礼失,求诸野&,遗失的道统自有民间传承,江湖还深埋了畸人隐者,诗酒一代。&  5&  下午无事,野哥带我们几个女生逛小铺子,我们挑来捡去耳环项链围巾,他两米外斜站,不上前,也不远离,衔一只烟悠然看过往行人,等我们挑完,他已经把帐结过。&  长日无事,坐条挨街的板凳,他给我们讲故事,说少年时暗恋一个女孩,被拒绝,情书也被公开,他承受不住羞辱,吞水银自杀。获救后立下誓愿&要让她爱上自己,再抛弃她&。&  他读大学回乡后,与之接近,少女恋慕了他,他终是不忍心,向对方袒露实情,说&我不想报复你&,对方惨淡一笑&你以为没上床就不算报复吗?&&  他离家远走,再回来她成了一个在当地声誉放浪的女人,表姐让他去劝解,他讷讷而言,她笑:&变成好女人&&?&抬眼钉住他,&变了又怎样,你娶我么?&&  他无话。&  他兜里是第二天的火车票,她伸手取来撕了,买了机票,说&换你明天一天的时间给我&。日后她中年重病,肾坏死,不再求治,他从北京请国内最好的医生入山给她手术。&  他人生里的事多半这样,情多累人。自嘲说自己是一流的朋友,二流的情人,三流的丈夫,我问过他,为什么他身上会发生这么多戏剧的事情?他说当编剧时,才领会到人生如戏,&一切皆在情理中,一切皆在意料外&。&  生活是内心情理交织冲突的结果,他天性爱憎好恶比常人剧烈,人和文字都使到十二分气力,不留余地,蛮力拽动情与仇,乐与怒,。&  20岁那年,他黄昏酒醉回家,看到路灯下一个佝偻男人,认出是那个打过他爸,把机枪架在他家门口的造反派。现在他长大了,那人已快暮年,他发疯般扑上去,把对方摁倒在地拳脚相加。&他已经完全认不出我,无法理解自己为何突遭暴打。我一拳一拳地打着,直到耗尽全身力气,直到他头破血流。&&  十几年里,他一直为童年的恐惧羞愧,而羞愧渐渐熬成仇恨。这性如烈火的男子,认为轻仇的人,必然寡恩。&  酒醒之后,他却不能不面对内疚之感,暗中观察那人,才发现这个仇人可怜之极。他是煤矿工人,出身贫苦,家庭负担沉重。每天下井采煤如同下到幽深地狱。这样的人积怨已久,被号召去夺权造反,必然敢摧毁一切。日后这人被煤矿开除,成了苦力。一次下坡刹不住脚,被装满石头的板车轧断腿,从此残废,整个家庭垮掉,女儿不得不去卖淫。&  他写:&命运惩罚他,比惩罚我的父辈更加惨烈。&&  他写作并非为复仇,也非控诉,他想找到人何以成为他人地狱的原因。他写到自己六岁时,老师集合他们排队,把用竹子做成的大扫帚拆开,每个孩子发一个竹条子,围着一根水泥管子,上面站着一个偷了三尺布的农民,穿着破烂,裤脚卷在膝盖上面,脚上穿着一双草鞋,老师一声令下:打!所有的孩子一起挥动竹条抽打那个农民膝盖以下的部分,这个农民在水泥管上疼得来回跑,所到之处围满了孩子,所到之处都会有竹条,这个人蹦跳惨叫,汗如雨下,腿胀得紫肿,惨叫中突然晕厥,摔了下来。&  四十多岁时,他写到这里,流下泪来,说&这就是文学。作为一个写作者,我要是不把这样一些东西记录下来,我会一生都为我曾经挥过竹条子而愧疚。&&  写作是一种反抗,对抗外界的恶,也对抗自己内心的黑暗。多年来,他为青春时代的狂怒心存内疚,他说&在这个时代,当你还没有完成安徒生笔下一个孩子的真诚教育之时,也就是你还不敢做一个真人的时候,你绝不可能是大善的,更不可能是美的。&&  6&  野夫常以村夫自许,我却觉得他雅致。平常里他从不与人争锋,席间不抢话,不讥笑人,不争口舌,有他的地方笑声最多,有人说话不得体,他也呵呵相乐,一派烂漫仁厚。有次在北京某个场合我俩撞上,举座都是富贵人,三个小时里,他一句话没说,不参与,也没有不耐烦,自斟自饮,怡然自得。&  我不喝酒,但有他在座,就陪他一杯,朋友间说起如果遇到事有谁可以相托,推举的数人里,多有野夫。&  只一次见过他另一面,大理夜长人多,左中右都有,谈话容易不洽,干脆集体玩&杀人&游戏,我当法官,发完纸牌后说&杀手睁眼&,野夫睁开眼,不动身,也不伸指,只以眼光向我示意某人,就闭上。再睁眼时,众人惊呼被杀死者,相互猜忌。他点一枝烟靠椅微笑,有猜到他的,他就一副老警察面目,为之分析案情,一一拆挡,全身而退,瞒过众人,最后一轮他胜出时翻开红心杀手牌,姑娘们还惊呼不信。&  这场游戏,我这旁观者看来尤为触动,众人闭目他睁眼的瞬间,那双细长眼睛晶光四射,是泡过凶险,世事老辣的眼。他在狱中,曾与几个刑事重犯同住,同一个枕头上睡的,枪毙的有6个。他有次扫地时曾有一个犯人骂骂咧咧,他放下扫帚,盯着走到近前,那人立刻闭嘴。下铺有人悠悠说了一句,&你也不看这是什么人,他连国家都敢惹,你能踩平么?&&  7&没听野夫说过苦,他只说重复的做一个梦,站在深秋的蓝天下,赤身裸体,抢着收集阳光过冬--那时的冬天太冷了。残阳越过高墙,把影子放大贴在对面墙上,有电网的投影恰好横过他的脖子。&  这梦听了真让人难受,是冷透的人世。&  但他爱这世界,有次聊天,他劝我多参加社会活动,说有地方约他演讲,他一定会去,&能影响一个是一个&,他是那种寒风里有人往车窗里递广告,一定会摇窗接下的人。&  在微博上他很活跃,经常会有许多陌生的朋友@他,说家里发生什么事,希望他帮忙转发、评论一下,他说常常不忍心忽视这些留言,也许转发无济于事,也不足以帮他,但是转发一定会让更多的人明白是非。&  微博也是江湖,他说能看见一部分人的恐怖内心,感到透心的冰凉,说&有时也想把微博戒球了&,但又放不下,嬉笑怒骂,一派朴诚烂漫,把剑而立,战个三百回合。有时候我觉得这样太浪费时间了,他说在故乡鄂西,秋天野猪成灾,每年允许适当的狩猎,分外痛快淋漓。&我来到世间,是来访求朋友的,有的人来到这个世间,是来增加敌人的,我们在大地上,怀善还是怀恶,并不难区别&&  但遇到年青人时,他会劝解,有次他说,有个骂他的人是一个大学生,子侄辈的年岁,他顺着去对方微博里看看,觉得是个贫寒激愤的青年,就发私信与他讲了一夜道理,直到年青男孩心服。&  他对这个时代总有一份&不忍心&,说&我们每个文化人都要分担这个时代的疼痛甚至剧痛&&  在大理,他带我们进山,无为寺在宋朝是大理国的皇寺,早已荒废。二十几年前有个僧人一点点旧址重修。他带我们去见这大和尚,大脑袋粗眉毛,胳膊上缠着铜佛珠,是武僧,&夜不倒单&&&每天晚上不躺下睡觉,打坐度过。&  三千多米处都是深林,小寺里没电,不卖门票,不卖香火,也没有小贩。案子上堆的香,你自己拿去烧。随便。树下面放着茶叶、水壶、茶具,自己泡茶喝,喝完了你走,也没人来问。有个小和尚在场子上一边扎着马步,一边眼见着一个小朋友飞奔打闹着耍,眼神儿急死了。&  大雨过后,急晴中的这座山,树叶上金光闪闪的流水滔滔流下来,有远古的本来面目。我们跟大和尚说这说那,把人家武僧当禅师了,有人问,人怎么能放下眷恋?大和尚只好说,喝茶,喝茶。&  野夫看我们这么笨拙地打机锋,笑着开口解困,问寺里还有什么米,什么油,要不要送些过来。&  他喜爱山林,好与僧道谈,但他是士,从来不&隐&,不求解脱,不好大言,不求世外的智慧,各种人生对他都是文学,只是要了解&方丈何以是此人&。&  旧朱红的寺门,粗糙皴裂的木门槛,两边楹联是野夫写的,&心法即佛法,度一切有情&&  8&  临走前一晚,大家去一个老哥家,喀啦啦扶起卷闸门,有几人正窝脚在塌上闲谈,当中一位长得奇突矮肥,野哥说,别人找他演电影,演一个被啤酒瓶子砸的泼皮,他不满意那个道具,要求用真瓶子砸,头破血流,满意地被送去医院。我打量一会儿,觉得他是腼腆不说话的人,野哥指我身边的一张桌子,说昨天那张被他喝大后踩碎了。&  坐定后七八个人闲扯,拿着吉它唱歌,一路嬉皮笑脸,笑得人仰马翻。野哥对矮胖子说,你吹个箫吧。&  胖子也不说话,拿只皮口袋,从里头拔出只黑箫。&  有人&扑&把烛火吹熄,黑着灯,只有远远一点微光,荒村野街,远处有女子鞋跟在青石板上走的声音。他起声非常低,曲调简单,几乎就只是口唇的气息,也象是远处大风的喘息。&  我一开始无感无触,只是拿围巾按着脸听着。&  就这一点曲调,循环往复,有时候要爆发出来,又狠狠地压住了,有时候急起来,在快要破的时候又沉下去,沉很久,都听不见了,又从远远的一声闷住的呜咽再起。这箫声里不是谁的命运,是千百年来的孤愤,千百年来的无奈。&  座下小儿女都掉了泪,只有野哥躲去一边角落,半坐在地上,完全隐在黑暗里。&  他吹到后半段,愤怒没有了,一腔的话已经说完,但又不能就此不说,忽然停住,他唱:&&&月夜穿過回憶,想起我的愛人,生者我流浪中老去,死者你永遠年輕&&&&  当夜我喝过几杯,围巾都湿透了。&  9&  四五天后,我们三人离开大理,纷纷的雨,野哥来把行李放在破富康上,一直送上了大巴,他下了车没走,不站在路边,也不招呼说话,就坐那辆锈迹斑斑的富康车前座上,车门开着,一只脚踩在地上,抽烟。&  我们车经过,他扬眼微笑,摆了下手。大巴开出去好远了,人和车还坐在那里。走前他说过一句&你们一走,我今晚就是五保户了&。&  事后几年,见面只是偶尔,但我看他的微博,常常凌晨两三点还在,敌人也都消失的深夜,无法以酒引睡时,他有时喃喃自语&中宵酒醒,常觉无路可走。坎难人生,此时应该言说,否则,将在这巨大的黑暗里窒息。&&  他的一生,多为激情支配的选择,最痛苦的是内心与外物不调和。不过,如顾随说,真正的诗人,往往就来自与世界的矛盾,苦中用力最大,出来的也才是真正的力,&风与水搏,海水壁立,如银墙然。&&  是矛盾,是力,也是趣。&  人到壮年,再想改变自己性情已不可能,也无必要。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只要有笔墨在,还能言说,《诗经》以来&吊民伐罪&的传统,总能在此中存续。&  我在微博上只看不说,野夫并不知我存在,在那样的夜里,我每默默注视屏幕,算是对他的一会儿陪伴。
我只是想说,虽然我们进不去他们的世界,但别让他们看不到他们的未来。
柴静首次英语采访献给卡梅隆 被卡赞“强悍的访问者”
前晚,柴静在央视《看见》节目中专访了导演詹姆斯&卡梅隆,这是卡梅隆在北京电影节期间接受的为数不多采访,也是柴静本人第一次用英语访问。面对被外人称为&魔鬼&的卡梅隆,一贯采访作风犀利的柴静也&碰到了麻烦&,两人的对话更像是一场博弈。
&做成3D版是为了赚钱?&访谈一开始,柴静问了几个相对轻松的问题热身,卡梅隆也一一笑着回答了这些问题。等到逐渐放松,柴静抓住时机单刀直入地问卡梅隆将《泰坦尼克号》做成3D版重新上映是否是为了赚钱,卡导显然愣了一下回答道:&不完全是,这是其中一部分原因,主要原因是我想让观众再进电影院看,重新置身船上。&
&不喜欢可爱这个词形容你?&在第七十届奥斯卡颁奖典礼上,《泰坦尼克号》收获了11项大奖,卡梅隆站在领奖台上引用了片中杰克的台词&我是世界之王&,对此柴静评价说:&你真可爱。&但年近六旬的卡导显然不喜欢这个词,&小狗才可爱&。柴静嗅出了他的排斥,问他&希望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卡梅隆的回答很强悍:&严谨苛刻,幽默风趣。&
&科学探索不是你的事&今年,卡梅隆成为首位独自下潜到世界最深海沟的人,柴静和公众一样惊奇:&你要在黑暗里待十个小时,这听起来一点都不好玩。&卡梅隆却不以为然,&那是你的感觉,对我来说,这不单单是创造纪录,而是创造新的技术让人类去探索。&柴静回击说:&但科学探索不是你的事,你只是&&&还没说完,卡梅隆就自己接了话,&我只是个拍电影的,是吗?&对此,柴静反应灵敏地说:&我知道你肯定不喜欢我这么说你。&
&输给了前妻,沮丧吗?&在第82届奥斯卡颁奖礼上,卡梅隆的前妻凯瑟琳&毕格罗拍摄的《拆弹部队》击败了卡梅隆的《阿凡达》夺得了多项大奖。柴静没有放过这个话题:&你在奥斯卡上输给了自己的前妻,这让你沮丧吗?&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卡导回答得滴水不漏:&不会。我很尊敬她,她是个很有才华的女人,如果让我来选还是会让她拿奖。&
柴静自嘲英文三脚猫
破罐破摔之后就好了片尾,柴静说这是她的第一次英文访问,&很抱歉它不够严谨、规范。&随后,她在博客上写下了采访花絮:&我从不自觉早起,那天早上7点莫名其妙醒了,手机上有条老范凌晨两点的短信&刚定下卡梅隆的采访,上午十点半,时间只有四十分钟。&等编导王映潼把卡老师传记送到我家,我左手吹头,右手翻了一遍书,出发的时间就到了。最悲催的是,采访时长只有四十分钟,没有现场翻译的可能&&&我这三脚猫的英文啊。&她自嘲总结说:&同志们,我的体会是,无论什么事吧,破罐破摔之后就好了,人的自尊心就像厚厚的瓷片,一片一片安详地躺在地上,踏实了。&有网友看完节目后评价说柴静的英文水平确实有限,但胜在有诚意,有自信。不过也有网友认为柴静此次气场有点弱,失去了往日的风采。不过,采访结束后,卡梅隆仍指着柴静转头对摄影师说:&她很强悍,她是一个强悍的访问者。&另据网友曝料说,《看见》栏目本来是没有机会采访卡梅隆的,但柴静的团队非常有诚意地在卡梅隆下榻的酒店包了一个房间,以争取转换地点的时间。卡梅隆团队被感动,之前预约的采访时间从30分钟延长到了40分钟。
我们一直都在喝有毒的水,吃有毒的食。PS:韩国检验到来自中国胶囊中含有人类DNA,有可能是用死婴制造。——人肉胶囊横空出世。
蒋方舟:不要轻易向不情愿的事就范
核心提示:凤凰网5&4青年节特别策划:&怪青年访谈录&之对话青年作家蒋方舟。在经历了成名与争议后,即将在这个夏天走出大学校园的她,将做何打算?她的大学生活又是如何度过的?这位被媒体称为&美女作家&的年轻女孩,理想中的另一半又会是什么样子?&蒋方舟:日出生于湖北襄阳。7岁开始写作,9岁写成散文集《打开天窗》,此书被湖南省教委定为素质教育推荐读本并改编为漫画书,现已出版作品9部。在由《人民文学》杂志社主办的第七届人民文学奖评奖中,蒋方舟获得散文奖。目前就读于清华大学。&对话主持:史川楠 周东旭&邻家有女初长成&今年,大四学生蒋方舟就要毕业了,她说&毕业之后,先闲一年,四处走走,慢慢想想自己应该往哪条路走。&&与蒋方舟接触,依然能从点滴话语间感受到稚气未脱的&孩子气&:单纯、活泼、不会拒绝人。甚至偶尔会带撒娇口吻,&你再说,我都要哭了。&&只是,她的头上已经不再扎俩马尾辫,而是换做一袭长发。1989年出生的方舟长大了。&尝试&蒋方舟少年成名。7岁便开始写作,9岁写成散文集《打开天窗》。2004年,初中生蒋方舟出版第六本书《邪童正史》。她这样总结自己的15岁:写这本书之前和之后都在不停地尝试,尝试写小说、散文、历史杂谈、童话、影视评论、书评、话剧、电视短片脚本、足球评论、还有只有我自己演的电影剧本,尝试尖刻,尝试幽默,尝试俭朴,尝试在不透露个人隐私的前提下,让人们更了解我。&蒋方舟在《新京报》、《南方都市报》等多家报刊开设专栏,用自己的文字记录生活。2005年,她当选中国少年作协主席。&2006年,17岁的高中生蒋方舟与金龟子共同参加活动,签书时金龟子被围得水泄不通。蒋方舟回忆称,&我干巴巴地坐了良久才有小朋友过来,对我说,金龟子姐姐给我签个名吧。于是我就给他签了。&受到&刺激&的蒋方舟希望将自己塑造成&地瓜姐姐&形象,打入小朋友内部,以争取超低龄FANS。&那时,她会时不时地在网络上晒吃饭、睡觉、做鬼脸的照片,以及自己爱听的歌,喜欢的宠物等。偶尔,她还会调侃一下自己,&接好多读者的电话,这说明我还没有过气嘛,这个喜人的发现让我这个多愁善感的人也湿润了眼眶。&&2008年,蒋方舟进入清华大学,成为新闻与传播学院的一名本科生。&在清华&&记录生活的日子结束,生活开始了&,入学第一天的蒋方舟在新生报到处对围追的媒体说。&蒋方舟告诉凤凰网,她理想中的大学没有那么现实,没有那么焦虑,可以静下来想想自己的需要,想想自己究竟要过怎样的生活。&在清华的蒋方舟不仅体会着大学带来的自由,还用自己特有的敏感细细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刚刚入学两个月,她就对清华理科生有了自己的看法。在接受凤凰网访谈时蒋方舟坦言,看到严谨的理科生会很绝望,&他们军训的时候花1个半小时,3点钟起床,就是为了把被子叠成方块形的。&2012年3月,她甚至&控诉&理科生,&真正的geek(编者注:理科生的代名词),内心有一个纯净如水的科学世界,他们孤僻,但对于俗世人间的浪漫却有含蓄的向往。&&2010年,在清华百年校庆即将到来之际,直言学生风气的《给清华大学的一封信》把大三女生蒋方舟再次推向舆论漩涡,引发众多议论。自称&擅长泼冷水&的她,用自己的笔写下自己眼中的学生干部们以及&教育和世俗标准下少年得志的成功者&:他们毫无障碍地接受学校给予的一切价值观,自诩主流,一百年不动摇、一百年不怀疑;他们青出于蓝地运用官场技巧与规则,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最终,清华大学校方做出回应,称会进行反思。&不能回避&2011年,22岁的蒋方舟在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演讲,题目是《清醒地成长》。她认为要清醒地成长,必须有脱离某些轨道的勇气,不能&钱流向一线城市,便杀进北上广,钱流向体制内,便冲进体制内。&&2012年元旦刚过,蒋方舟发表《纪事中国2011》,从四个角度盘点中国大事:重建社会信任、通往公民社会、无恒产者无恒心、中国人来了。该文微博转发达6万多次,众多名人纷纷评论,一片赞誉。&在《纪事中国2011》中,她说&人们需要的不是一个美丽新世界,一个富强繁荣社会的许诺,一个对乌托邦的设计蓝图,而仅仅是还原这个国家的真相。&&作为青年作家,蒋方舟希望每个人多问问内心,听听有没有渴望自由和自主的声音,不要那么轻易地向不情愿的事情就范。在她看来,这或许&就可以改变中国一点点。&&23岁的蒋方舟还透露,如果人生中一定要庸俗一次的话,那就在恋爱中庸俗。&我希望男友正直、宽容、果敢、保持一点孩子气。&&恍然间,已是恋爱的年龄了。&我毕业之后先闲上一年&凤凰网:在大学里跟同学相处怎样?有共同话题吗?&蒋方舟:我自己不觉得跟人相处有任何问题。但在别人看来,我可能有点格格不入和天然呆。我觉得人急于融入、过度融入环境,并非太好。很容易满足和沉溺其中、因此而生的抱怨也不少。要保持跟环境的一点疏离感和不满意,才有可能改变自己,或者跟环境更好地讲和。&凤凰网:你理想的大学、大学生应该是什么样的?&蒋方舟:我一直怀念一个场景:有一次北京刮沙尘暴,外面是昏天黑地的末日之像,我们在教室里学古典文学,集体朗诵《春江花月夜》&&那是一种非常桃花源、乌托邦、伊甸园、红尘外的感觉。我理想中的大学是没有那么现实,没有那么焦虑,可以静下来想想自己的需要,想想自己究竟要过怎样的生活。&凤凰网:毕业后准备做什么?你的梦想是什么?&蒋方舟:我今年就要大学毕业了。看周围人在毕业季的反应,就像是极端天气前动物的种种异象,躁动而反常。我也渐渐地心生焦虑了,打个车也要问出租车司机:&你说北京户口是不是非常重要?&&这其实都是源于对未来的恐惧与不确定吧。在此之前,生活是一级级台阶,只需要埋头拾级而上,下一步永远是设计好的,永远在那里。自此以后,生活变成带有风险的十字路口,选一条,走下去:或是阳关大道,或是死路一条,更有可能的,是一条无趣的坦途,沿途的风景一成不变,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我一直都不能想象自己过朝九晚五的生活:每天赶时间上班,下班的娱乐是看看电视、看看戏、玩玩游戏,工作上努力升职&&我可能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会选择谋一碗饭吃,但现在还不想早早地把自己限制起来。我毕业之后,先闲一年,四处走走,慢慢想想自己应该往哪条路走。&我当然不希望成为偶像&凤凰网:美少女作家,你对这个称呼怎么看?你想成为别人的偶像吗?&蒋方舟:美少女作家是好多年前的称呼了,也不知道是谁起的。熟悉的人对我都是直呼其名,我父母叫我,都是连名带姓很正经。我没有昵称、别号、笔名&&。对名字和称呼,真的不看重。我当然不希望成为别人的偶像,有人这样希望么?&凤凰网:你觉得自己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吗?你有信仰吗?&蒋方舟:你特立独行之后,会发现自己其实还是有很多同道之人的。我当然还是信任&友爱、真理、永恒&这些泛泛的概念,但是不打算有宗教信仰。&凤凰网:你理想的男友是什么样的?&蒋方舟:我希望的品质是正直、宽容、果敢、保持一点孩子气。不过这也要等理想的男友真实出现了之后,才会将这些品质坐实。无论有没有男友,我希望自己都是个自给自足的小宇宙。自己强大了,对男友的要求会越来越少。不会要求别人做办不到的事情。唱唱歌、照照相的青春是很灰色的&凤凰网:你觉得青年节还有意义吗?你觉得现在中国青年最缺什么?&蒋方舟:在我印象中,青年节就是中学时办一下黑板报,大学时大家约着登山玩一趟。如果一起唱唱歌,花下照照相,就是&青春洋溢&,这样的青春还是很灰色的。现在中国青年在漫长的教育过程中,变得身体孱弱,缺乏冒险精神。因为缺乏安全感而求安稳,因为求安稳又特别没有安全感。&凤凰网:你心目中完美的青年形象是怎样的?&蒋方舟:高尔基有个小说叫《丹柯的故事》,美少年丹柯,在族人不信任的情况下,带领他们走出黑森林,走向光明,并为此奉献自己燃烧的心。但现实中完美的青年形象,可能还需要加上:他不仅没死,还同时获得了财富。&凤凰网:你觉得中国的青年人最缺什么?最不缺的又是什么?&蒋方舟:我觉得个人先从自己的内心自由做起吧。毕业前,一个朋友找我诉苦。他大学的专业,是听从了父母的意见,学习新闻。大学毕业将要去国外读研究生,按照父母的意思读金融管理,他对新闻和金融毫无兴趣与热情,对自己的规划是做经纪人。几乎可以预见他未来几年的痛苦,可他知道,听从父母的安排是一条最保险的路,即使这被证明是个错误的决定,他也可以把责任推到父母身上。如果对于跟自己息息相关的重大决定,都很习惯听从和就范。那么对社会的不合理秩序,几乎也是&习惯即合理&了。&我最近看了一个日本电影,叫做《在恒河游蝶泳》。电影讲了一个大三女生,为前途迷茫;因为没有做过任何值得夸耀的事。因此在就职面试时,撒谎说自己曾在印度的恒河中游泳。为了完成自己说过的话,她真的一个人去印度旅行,最后真的在恒河中游蝶泳。我只是想说,每个人多问问内心,听听有没有渴望自由和自主的声音,不要那么轻易地向不情愿的事情就范,就可以改变中国一点点。&不可能回避自己和时代的联系&凤凰网:马克&扎克伯格、帕里斯&希尔顿、金正恩、苍井空、阿桑奇,这五个人你最欣赏谁?&蒋方舟:扎克伯格吧。因为他靠才智很深地介入世界,并且改变世界。&凤凰网:怎么看中国的左右之争?&蒋方舟:国外也有所谓的左右之争,有争论才能制衡。但我很害怕戾气弥漫,如果动不动就揭老底,约打架,甚至动用公权泄私愤,这样的争论氛围就很让人受不了。&凤凰网:有没有想过自己和那个时代的关系?&蒋方舟:一个作家,如果要一直往上走,走不多远就一定会碰到政治的高墙,所以不可能回避自己和时代的联系。
怪青年也许会比乖青年好吧。
何必那么急着变老?
下午在书摊前站了三个小时,翻了几米的漫画,终于明白朋友为什么那么喜欢了。
有一只粉色的大象把我堵在了地铁入口,最后一班地铁已经离开。&&出自《听几米唱歌》。
于是今晚我在几米十字路口碰见了一直天蓝色大象,它只有一只牙齿,它迷路了,于是我骑在它的脖子上,把书包挂在它的牙齿上,把我的耳机分给它一只,陪它找回家的路。
还没有找到,不过我不急。希望在回来的路上,能碰见一只鹈鹕,我就可以躲在它的嘴巴里,睡上一觉。
你们为什么不偶尔停下发一下呆?
你们为什么那么急着 变老呢?
梦想不会逃,逃的总是我们自己。
其实,我倒是一直相信这个青年,而每天在微博看见方舟子还在那不依不饶,心都烦了。谎言当然不好,假象也很可怕,但宽容与理性也许更重要。
刘瑜:其实不一样
不要因为80分不是100分,而否认从60分进步到80分的意义
  据说战国时期有一个学派叫&合同异&,认为&天与地卑,山与泽平&,万物看起来不同,其实都一样。这个伟大的&辩证法&可了不得,谁要是熟练掌握了它,辩论就能无往而不胜。请看:
  &你不也吃肉吗?有什么资格批评归真堂活取熊胆?其实都一样。&
  &我们这公款消费几千亿,但有报道称奥巴马全家度假也花费公款几百万。官员乱花钱,其实都一样。&
  &我们是限制言论,但是维基揭秘一出来,西方政府不也气急败坏吗?政府都想控制言论,其实都一样。&
  &看守所神秘死亡和刑讯逼供是存在,但是美军的伊拉克监狱虐俘案呢?监狱虐待犯人,其实都一样。&
  一句话,我站在粪坑里,所以我脏;你手里有泥巴,所以你脏。我们都脏,本无不同。&天与地卑,山与泽平&,哦耶。
  一味&合同异&,要点就是否认量变之间的差异,否认差异就是否认了进步的可能性和必要性,从而为一切落后进行辩护。岂止否认,还要嘲讽。我仅仅是&坏&,你又&坏&又&虚伪&,我是真小人,你是伪君子。我呸!
  最近网上热议新刑诉法草案第73条时,我们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句式:美国不也那么那么吗,我们就不能这么这么吗&&其实都一样。
  73条中最有争议的是&指定居所监视居住&内容。该条规定,&对于涉嫌危害国家安全犯罪,恐怖活动犯罪&&&的人,可对其进行&指定居所监视居住&。有人担心,这可能导致作为党纪的&双规&被司法化,甚至可能使收容审查死灰复燃。毕竟,&危害国家安全&是个含糊的字眼,在权力缺乏制衡的情况下,权力机构打击异己甚至官员公报私仇时,完全可能用这个罪名。
  这种疑虑本是现代公民对公权可能被滥用表达出的健康警觉,但有法学家说了:美国不还有《爱国者法案》吗?我们怎么就不能有73条?于是翻出《爱国者法案》里&可对恐怖分子嫌疑人进行无限期拘留&的条文。你看你看,天下乌鸦一般黑。
  在应该学习他国长处的时候诉诸&国情&,在为本国不足辩护的时候却诉诸&普世&,还真是辩论中的制胜法宝。好比一个孩子,在小明学习的时候,说&我肚子疼,不能跟小明一样学习&;在吃垃圾食品时却肚子不疼了,说&你看小明都吃了&。问题是,这是一回事吗?
  首先,《爱国者法案》出台于&9&11&后,是明确地针对恐怖分子嫌疑人和资助者的法案,政府几乎不可能用它来打击美国内政的批评者。在那里,&国家安全&与&政府安全&是不可混淆的两码事,而在这里,两者常混为一谈。其次,有相应的法律保护嫌犯。&9&11&袭击中的嫌犯&第20个劫机者&&&因偶然原因没能实施袭击的卡塔米&&至今仍未审判定罪,甚至可能被释放,就是因为美国复杂的司法程序保护他。而我们这里的律师都常常自身难保。再次,《爱国者法案》从制定到实践,有不同权力机构的横向制衡。如对嫌疑人进行窃听,需要独立的法院批准方可实施。又如其中原有&秘密搜查&条款,但有法官以违反宪法第四修正案为由拒绝适用,导致后来修正了这一法案。最后,《爱国者法案》备受社会各界的批评,诉讼不断,甚至&美国图书馆协会&都决议谴责,认为要求查阅嫌犯借阅记录的做法侵犯民众隐私&&总之,在权力制衡和民众关注下,其每一个条款实施都举步维艰。同一个法案,在缺乏制衡和批评的环境里,可能是给公权发了一张畅通无阻的通行证。这当然不是说《爱国者法案》没有问题,而是两者出台背景、适用范围和程序、舆论环境都很不同,混淆两者,不过是又一次运用&合同异&大法。
  西谚云:不要让&最好&成为&更好&的敌人。意思是80分不完美,60分也不完美,但不要因为80分不是100分而否认从60分进步到80分的意义。不过中谚却说:五十步怎么可以笑百步?要我说,五十步怎么不可以笑百步,九十九步都可以笑百步。人类文明的进步靠的就是点点滴滴的努力,大的进步值得大的肯定,小进步值得小肯定。别说什么&关了灯都一样&,21世纪了,为什么总要关着灯呢?
因取得了跟OMM负责人的联系,刚刚由他负责建立&新闻理想档案馆&的官方小站。故将名字改成零点以后。
零点以后,便是黎明。
PS:大家可以关注"新闻理想档案馆"的官方小站。
南方人物周刊:张志新 死神也不能夺去的勇气和美丽
每当张志勤拉起波隆贝斯库的《叙事曲》,大姐张志新的形象就会在来回移动的琴弓前浮现,几十年来,包括北京日这个秋阳沉静的下午,皆是如此。73岁的前中央乐团的小提琴手张志勤仍然在给一些年少的学生传授琴艺,为的是让自己的脑子不闲着,舒络日渐衰老的神经。她给每一个学生都拉过《叙事曲》,学生们很认真地听很认真地学,但没有几个学生知道这位张老师有着怎样的一位姐姐。在他们父母那一代,张志新则是个广为人知的名字。50年多前,当张志勤还是天津音乐学院一名怀拥音乐梦想的学生时,逢及周末,她会抱着父亲买给她的小提琴,坐两个小时的火车从天津来到北京,跟随老师马思聪学习小提琴。她的大姐张志新住在中国人民大学的教工宿舍。她每次来京,都会去大姐家。大姐会让她演奏自己喜欢的曲子,低沉忧婉的《叙事曲》是张志新的最爱。&她就这么皱着眉头,认真地听。&
张志新张志新、张志惠和张志勤3姐妹自童年时代便因擅长乐器演奏而闻名天津。这得益于她们的父亲张玉藻的音乐传承。张玉藻是一位早年参加过辛亥革命的音乐教员。张志新擅长吉他,张志惠擅长怀琴,张志勤擅长小提琴。在张志勤看来,倘若姐姐专注于音乐,并不会逊于自己。张志新在家人心目中几近完人,貌美,多才,勤奋,有着洞察世界的清晰头脑。在张家7个兄妹中,&父母是最欣赏姐姐的。&张志勤说。张志新已经去世34年,她众多美丽的黑白影像及其遭遇曾为世人浩叹,如今却渐归沉寂。张家7兄妹有的去世,活着的都已老迈。巧的是,张志勤如今的住所离志新桥很近,妹妹张志玲的家则位于志新西路。&这些巧合都没办法解释。&北京这么大,岁月那么长,她们绕不开&志新&。众多张志新的亲人已经不轻易再谈起她,原因是每次言及都是触动内心的伤痛往事。多年来一直在整理有关姐姐资料的张志勤也因健康原因,曾有5年没有再触碰关于姐姐的点滴。
最后一封信张志勤最后一次和已调至沈阳的张志新通信是在1968年的冬天。彼时张志勤已经在北京的中央乐团工作。&姐姐在信中嘱咐我要经常回天津看望老人,定期带父母去看病,告诉老人容易得什么病,如果有可能的话,将父母接到北京。&从此,张志勤与张志新断了音信。张志勤给姐姐和姐夫写过多封信都没回音。张志勤准备到沈阳去找姐姐。临出发前,她给姐姐所在单位打了电话,一位负责人接的。&我问姐姐出了什么事,他说,反革命!我问是什么罪行,现在什么地方,他说罪行不能讲,地方不能告诉你。我问见见她可以吗?回答是不能。找你们组织谈谈行么?回答是,领导不接待。&张志勤继续给张志新的丈夫曾真写信。1972年她得到回音。曾真告诉她,张志新因反革命罪入狱,他们已办理离婚手续,他建议张家来人将张志新的东西拿走。张志新被捕的时间就是张志勤与之失去联系后的1969年。1973年,天津的大哥给张志勤来信,说辽宁有人来了解情况,问张志新小时候得过什么病。&当时我这一听,我和我母亲就想到了,姐姐肯定是在监狱里受了什么折磨,精神出了问题。我母亲跟我说过,家中的女孩子里面,大姐的身体是最好的。来人还说,可以去人做说服工作。&张志勤卖掉父亲给她拉了20多年的小提琴后,筹得了给三哥张士华去沈阳探监的路费。在沈阳的监狱门口,张士华被拒绝入内,无奈而归。张志新的入狱,为这个家庭加重了政治上的&不幸&。在张家兄妹中,二哥张士光是&右派&,&文革&开始的时候就被隔离起来,孩子3岁才见到他爸爸。三哥张士华的经历更有荒诞剧的意味。&文革&时,他在挂毛主席像的时候,因为像大相框小,他于是把主席像的周边给裁剪了一下,扔掉的裁剪部分被人看到了,他因此而被揪斗。二姐夫在美国、台湾、香港都有亲人,如此多的海外关系在那个年代只会为增加莫须有的罪名提供方便。被打成&反革命&的张志新对于亲人前途有着直接影响。在张志新女儿曾林林的回忆里,因为张志新是&反革命&的原因,&弟弟报考沈阳音乐学院少年班,得了全县第一名,却没有被录取。&&三哥的孩子在青海一向是先进工作者,申请入党,长期不批,她问组织,自己还有什么缺点,我改。有人跟她讲,她有一个很反动的现行反革命姑姑,所以她的入党问题根本不考虑。&张志勤说。
一份带血的报告时间到了1976年,已和姐姐失去多年联系的张志勤家人决定到沈阳去探监。恰在此时,中央乐团的领导突然通知张志勤立即到人事科去,说辽宁法院来人找她。张志勤见到来人后急切地问姐姐的情况,来人支支吾吾半天,说张志新在1975年就被处决了,他们是来处理张志新的遗物的。&当时我正怀着5个月身孕,感到全身的血往下一沉,两手使劲扶着凳子。&张志新的女儿曾林林正好从沈阳来京看病,住在张志勤家,张志勤的母亲也已从天津住到北京张志勤这里。她白天得装出没事的样子,睡觉时则止不住涌出的泪水。张志勤给身在辽宁建昌的曾真写了封信,信写好后,还没寄出,放在桌子上,被母亲看见了。结果是,&老母亲倒在床上3天没起来,只能蒙着被子低声哭泣,都不能放声痛哭。&&文革&结束之后,张志勤和家人开始为张志新申冤。全国各地对于文革中冤假错案的重审也逐渐开展。1976年后,辽宁有关人士看到了张志新的材料,大呼&人才难得&,到沈阳的监狱去找她,得到的回答是:此人已于一年前被枪决。1976年后,经历了&文革&的新华社记者陈禹山对新闻业失望之极,他打算与过去十多年这一段令人羞耻的经历告别,为调往中国青年出版社而努力,&打算搞西方文学。&《光明日报》一位熟悉他的副总编得知后,告诉他,你还这么年轻,不要改行,现在是清算他们的时候。陈禹山对他说,这也是清算自己的时候。张志新曾经在狱中发问,谁应是领罪的人?陈禹山觉得,张志新的死是集体罪恶,自己写的那些&造神&报道是为文革摇旗呐喊,这项集体罪恶中有自己的一份。陈禹山认为自己与那个时代的大多数人,都没有张志新的勇气,他知道,像张志新那样说话,是不要命了。任仲夷后来在看望张志新母亲时也说,他&没有志新敢想敢说&。陈禹山最终没有离开新闻业,1979年,他去了《光明日报》,在机动部做记者。到那里不久,他就被派往沈阳采访张志新案。此前一年,《光明日报》上发表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等文章,政治风向开始转变。时任辽宁省委第一书记的任仲夷决定给张平反,与此同时,一些人则反对任的做法。张志勤拿出了两份同出自沈阳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判决书给本刊记者看。日的判决书上写到:&依法判处现行反革命犯张志新死刑,立即执行。&日的判决书上写到:&张志新纯系因反对林彪、&四人帮&而被判处无期徒刑,&&所谓事实,均系在精神失常情况下所为,不应视为犯罪。&&宣告张志新无罪。&第二份判决书上对&精神失常&是着重强调的。张志新反对的对象被限制在林彪和&四人帮&身上。张志勤还记得,平反时她和家人来到沈阳。当时晚上还安排了看戏等诸多项目,家人无心参加这些娱乐活动,他们留在旅馆里。晚上过了10点之后,经常有人来敲他们的门,偷偷告诉他们了解的情况。&他们进门前都往屋里看,确定没其他人后才进门说话。&张志勤和家人回到北京后,甚至有当年的知情者卖血换取路费从沈阳去到北京告诉他们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事情。许多情况,陈禹山也在采访中了解到了。他清楚地知道,一些东西在当时的情况下没法写,但也无法完全不提。&此外,她(张志新)在充分肯定毛泽东同志丰功伟绩的同时,情深意切,光明磊落地对自己的领袖的某些工作,提出了意见和看法,表达了她对自己的领袖的热爱和深厚的阶级感情。&这是陈禹山当年写的《一份带血的报告》中的一段话,他觉得自己只能写到这个份上了。关于毛的讨论在当时仍会是危及自身安全的&禁区&。任仲夷为张志新平反的做法是绕过&禁区&。陈禹山自己并不满意的关于张志新的系列报道仍然是轰动一时,&革命烈士&张志新的宣传遍及全国。张志新的残酷遭遇被逐渐披露了出来。比如,深及骨头的手铐脚镣,一米见方的阴暗囚室,肉体的侮辱,割喉,一枪击碎头部&&张志新遗体的具体去向至今成谜,4年之后的追悼会,灵堂上放置的只是一个空骨灰盒。那些年,有许多迟来的追悼会陆续举行。张志勤记得,她还在和平里住时,1980年5月某天晚上,有人来敲门,她看到一位很瘦的年轻人站在她面前,说他是刘少奇的儿子刘源,母亲让他来给张志新的母亲送刘少奇追悼会的入场证。在那之前,刘源的母亲王光美曾亲自到家中看望了张志新的家人。张志新在&文革&中有诸多为刘少奇辩护的言论,这同样是&不要命&的表现。
子女已入中年直至今日,张志勤也没法完全理解姐姐当时为何要说出如此不要命的言论。许多人在那个年代已经想清楚一些东西,但不会说出来。&姐姐平时也是非常有头脑的人,并不会这么做。&多年后,她将其归结为姐姐内心所秉持的民主、科学与道德信念。陈禹山认为张志新的言论是被逼迫讲出来的,缘起于她对同事说了自己对文革的不同看法。&她有这样的思想苗头,被人给抓住了,审她,要她交待黑思想,她是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没错,把她的思想全说了。她没公开去散播,连爱人也没有说,所有言论都只限于内部。&如今养老于深圳的陈禹山仍在为张志新感到无限惋惜。&再坚持一年,她可能就出来了。&在张志新没能挺过的1975年,曾真及其两个子女突然被要求进入学习班学习。他们被来人告知,张志新在监狱里坚持反动立场,要加刑。曾真意识到,在无期徒刑上再加刑,就是死刑。曾林林和曾彤彤没有再见到自己的母亲。张志新平反之后,女儿曾林林进入了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学习,儿子曾彤彤考上了清华大学化学系。多年后,姐弟先后去往美国,如今都定居在明尼苏达州。姐弟俩回国很少,亲人们相聚时,有说有笑,绝少提起他们的母亲,那是一个从未结痂的伤疤,伤痛仍在不时翻涌。张志勤手上有一张曾林林在2005年回国时,去沈阳青年公园张志新塑像前拍下的照片。时值春节,白雪飘落于张志新的塑像之上,塑像上贴着&福&字和对联,鲜花摆在塑像前,一派过节的气息却透着经年的心酸。看着照片,张志勤感叹时光过得太快,照片拍摄时,张志新已离去整整30年,与她容貌极像的女儿也已进入她母亲当初的中年时光。
站长在关注}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有情有趣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