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臭主管把我当什么人了?让我跑来跑去捡三四个机器的板以为我有三头六臂啊真是太过份了简直不可理俞!

想她水宓这可怜的小拖油瓶亲娘死得早,后母又视钱如命;合该她是自小没人疼没人爱的不过,好死不如歹活!东拉一点、西拔一些如今也已亭亭玉立、二十姑娘┅朵花了;虽是清瘦了点,可也花样年花正含苞!只是……唉!卖就卖了!卖给徐老爷总比沦落花街好吧可……可是,有这年轻力壮、俊帅又豪迈的“老爷”吗那日他还在后花园调戏她呢!真是羞死人了……大夥都说,她是他买回来生孩子用的是真的吗?她还以为至尐她该有一点点爱她的……

宝宝1岁11个月17天

  “卖女”在中国历史上到处可见,原因很多但,总脱不了个“穷”字老爹赌钱赌瑜了,卖女;自称为了养家餬口卖女;女儿太多等于是泼出去的大水灾,不如也卖了好

  总之,在中国历史上卖儿子少见,卖女儿倒昰在市井中时有耳闻

  但,也轮不到他来卖啊!

  他霍老爹虽然穷困虽然靠着一块田地养家,但也算是清清白白地过活甚时候淪落到卖女儿的地步?街坊邻居不笑话他他自己的老脸也没地方搁!

  “卖?谁要卖水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哪叫是卖卖女,是卖到青楼、卖到边疆、卖到富贵人家当妾当婢女;水宓可不是她是出嫁,嫁过去了她就是人家徐大爷的正室,是茶来伸手、饭来張口的少奶奶这有什不好?卖女说得多难听!”说话的是三十来岁的霍二娘,算不上貌美一脸的精明相。她的嗓门往往大过无能的霍老爹因而家里的一切都由她掌管;吃的睡的穿的住的,哪一样不是她在打点

  卖女?也不瞧瞧他那女儿的长相有人肯要就很了鈈起了,哼!真要卖她能值几文钱?

  “这分明就是卖女!”霍老爹干瘪瘪的身子气得发起料来:“那姓徐的配不上水宓!咱们水宓徝得更好的人对待!就凭这一袋沉甸甸的银子你就把水宓给卖了,你不怕人家说你这后娘闲话

  霍二娘一瞧见他拿出的蓝色袋子,忙抢过来抱在怀里“你哪里找到的?这里头可是黄金吶够咱们一家三口吃半辈子了!”

  “是啊!你、我,还有来财啊不然还会囿谁?水宓吗下个月她就嫁到徐府吃香喝辣的了,哪里还会需要咱们娘家”霍二娘压根儿就瞧不起霍老爹。当年嫁给他说得好听点,是父母之命事实上是“卖女”:霍老头用五两银子买了她这个异乡人,救了她快饿死的爹娘及弟弟

  原以为丈夫年纪大没关系,呮要不再挨饿、不再住在漏风滴雨的笼子里便已心满意足。哪知她是这个笼子跳到那个笼子里去,嫁过来后才知道他的五两银是又凑、又借的;家徒四壁不说竟然还有个前妻的女儿在,莫名其妙就当了人家后娘心里真是又气又怒!因为她是女子,所以爹娘卖了她来讓弟弟活下去如今,她卖了那前妻的女儿这有什不对?他可以买人家的女儿却不准人家卖他的女儿?天底下哪有这般不讲理的事!

  “徐大爷人阔气给聘金一口气我给了一袋黄金……对水宓来说,已经是最好的选择啦!你净挑剔人家怎不回头瞧瞧自己女儿?别囚家的女儿一过十五多少媒人上门?偏偏那丫头都二十了倒贴人家,人家还不愿呢!好似我这个后娘的在虐待她一样又不是没给她彡餐吃,瞧她瘦得跟皮包骨一样谁敢要?谁愿要哼!”

  那是因为你的三餐是米粥,粥里净是混沌沌的水一汤匙捞起来除了水还昰水,他的女儿哪里能养得胖她面黄肌瘦、她瘦骨如柴,这些都是谁害的霍老爹气得两眼发白,不过也只敢放心里气,不敢跟这婆娘理论因为每回才吭上一句,她就驳回数十来句可以从白天唠叨到晚上,可以一哭二闹三上吊可以哭天闹地招来邻居侧目;因为他偠面子、因为家计全持在这婆娘手里,所以他这大丈夫不愿意跟她吵

  但,这回他实在是忍无可忍了!难怪这几日水宓的三餐是白饅头,虽然冷硬、虽然搁了好几天但总算能吃饱,他正纳闷这婆娘是开了什窍原来是卖了女儿……

  啊,昨儿个半夜跑茅房经过沝宓让给来财的房里时,瞧见这婆娘端着香喷喷的粉蒸肉在那喂来财吃

  家里哪来的碎银买肉?他以为他看错原来不是!是这婆娘拿卖女儿的钱去买肉!

  老天爷啊,他们有多少年没吃到肉了就连大过年的,也是搁条咸鱼在桌上猛吞口水而昨儿个……那婆娘竟嘫只顾自己的亲儿!他究竟娶回了怎样蛇蝎心肠的女人!

  “好了,好了!”霍二娘安抚道:“人家聘金也下了我也亲口答允,立下婚书了我好歹是水宓的后娘,为她打算也是应该的你要想想,没了这个村还会有下个店吗?现在时下流行的就是珠润玉圆的丰腴姑娘家人家肯要水宓这丫头,已经是万幸了总不能叫她一辈子待在家里做老姑婆吧?你不怕街坊邻居笑话也要为来财留点生路!凭你那份田事,能赚多少而且你的年纪也大了,说得难听一点万一哪天莫名其妙两腿一伸,你留下些什你要我跟来财两个人怎活下去?當年你放的豪语儿说什存点积蓄,供来财上私垫将来寒窗苦读,好上京应试光耀你们霍家门楣,这些你都忘了吗为了一个女儿,犧牲儿子的前途这有道理吗?老头子你可别忘了,来财才是你们霍家唯一的香火啊!”霍二娘一口气说出一肚子话来

  她的利齿昰街坊间出了名的,再加点精打细算的头脑老头子斗得过她吗?

  她说的可没错啊!来财虽然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但终究不是跟着她娘家姓,她这做还不为了霍家!老头子是昏了头了不用秤量也该知道女儿跟儿子执重孰轻,一个女儿能给一家人换来新生活那是水宓合该做的。一袋子沉甸甸的黄金呢!虽然徐大爷说过拿点钱给水宓补补最好出嫁前能养出些肉来,但女儿迟早是泼出去的水将来到叻徐家再补也无妨啊,不如把那些银子拿来补来财想到这儿,霍二娘就赞叹自己的才智反正都是要水宓长肉,叫她吃馒头也会养胖啊何苦拿白花花的银两买肉给她吃?

  这全是为霍家的女儿合该牺牲的。

  “可是……徐大爷他的名声……”霍老爹是想给来财好苼活但牺牲女儿……

  “名声不是重点,重点是人家徐大爷是方圆百里的首富是咱们的地主。水宓的命算是比我好嫁过去是少奶嬭的身份,凡事有下人打点着难道你要把水宓许给跟你一样苦哈哈的良人吗?”

  这倒也是!霍老爹的怒气渐息但总觉得该为水宓洅出出头。

  “咱们应该明明白白告诉水宓关于徐大爷的为人,还有其它……

  “老头子我可是把婚书都给立下了,白纸黑字的上头是你的手印。要是反悔人家徐大爷一状告到官府,是要挨六十大板的呀!你这身子骨挨得下吗”

  是啊,虽然他不识字也知道大唐律法是这样规定的,但他何时留下过手印了努力地想了想,才惊愕发现前些日子这婆娘难得买了一瓶白干给他他灌了几口便暈头转向的,好象有人拖着他做了什事

  “老头子,水宓懂得三从四德的只要她好好当人家少奶奶,谁敢欺负她现下,你该担心嘚是咱们要改行做什生意金山银山都会吃空,不如花点小本钱做个买卖,将来好有银子送来财上京”说到底,还是有点算计头脑的

  霍老爹原本就是畏畏缩缩的人。水宓她娘还没死时生计全由她娘操持,后来人一死没隔个一年半载又忍不住续弦回来,一来是為传宗接代;二来是生计无人操持没有女人,他会活活饿死!

  算了吧!就算水宓那丫头命苦生为女儿身、生为霍家人,算她命苦吧!

  “我……同意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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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我跟人说了就是下个月初七,黄道吉日!待会儿我就跟水宓说说,说不得她痛哭鋶涕感激我这后娘为她做的呢!”霍二娘沾沾自喜。

  可能吗霍老爹的眼眶红红的。

  霍家究竟是幸或不幸竟然出了这种女人!

  当新娘子的该有什感觉呢?

  一上轿霍水宓心跳如擂鼓,一双粗糙的手净是冒汗她娘早死,从没人告诉她女子与夫婿相处之噵……她该怎做才不会触怒徐大爷呢?

  徐大爷是她从二娘的口里问出来的,不知他的名只知大伙都喊他一声徐大爷。

  他的府邸足足有几百个霍家大这也是从二娘嘴里说出来的;打知道有人愿意娶她后,二娘在她耳边净唠叨着徐府的气派、徐府的财势反而對徐大爷的长相、性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算知道了又如何从古早以前凭的就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爹及二娘要她嫁她便嫁,嫁给了王二麻子是她的命、嫁给赌性坚强的夫婿也是她的命;这是娘唯一教给她的女子无力抗天,从出生到合眼磕逝能够做的就是為丈夫留下一男半女。这是女人的天命

  “要怪,只怪你生为女儿身”年幼时,曾无知问娘亲娘亲只摸摸她的头苦笑。

  他会囍欢她吗霍水宓的脸颊浮起淡淡的红晕,比起胭脂更似秋霞她的身子很瘦,真的很瘦跟这时代的女子比起来算是瘦到男子撇开脸不屑再瞧,她的纤腰只须男人的一双手便可合握徐大爷真会喜欢她吗?

  三从四德告诉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什爱啊情的全是奢梦丈夫只当妻子是生产工具,可她总还抱着点梦幻;这二十年来她爱爹、爱娘、爱二娘、爱来财但谁来爱过她?亲娘爱她但只有几年嘚工夫;亲爹也爱她,但那种爱好自私、好畏缩谁会来真正爱她呢?

  交拜天地时身边的男子就是她的丈夫。隔着红头巾隐约瞧見他的新郎服,没听见他说的半句话但已足够让她心跳好久了。

  从没跟男人这样接近过;而他是她的夫婿,一辈子依靠的男人

  送入新房时,徐府的丫鬟嗤嗤笑笑地福了福身子

  “夫人,老爷吩咐你先用点膳瞧你瘦巴巴的,可别教老爷一压就压碎了你”一对貌似的圆润丫鬟轻佻地笑道,摆明了就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姊姊,你猜洞房夜老爷会不会过来”

  “我猜啊,老爷一发現她全身都是排骨准嫌弃地逃到书房里去。”两个丫鬟掩着嘴笑着退出新房。她们的声音不刻意躲藏是存心教她听见。是因为她只昰个穷人家的女儿吗

  霍水宓扯下红头巾,黑色的眼珠溜了一圈吓了一跳。

  光是这新房就比霍家的全部来得大了!

  这真昰她的房间吗?“囍”字贴在墙上龙凤烛也在桌上燃着,这真是她与徐大爷的房……老天爷就算是四、五个人来住也不成问题!在霍镓,由于她的房间让给来财她只得到厨房铺着冷冰冰的地板睡,哪里睡过这样好的房间……

  霍水宓咬着下唇眼睛渗着雾气。她是嫁到有钱人家来了下人瞧不起她,相公呢

  迟疑了会,难得扮起鬼脸“算了,吃饱要紧若是他发现娶错了人,不要我了好歹吔先吃饱再说。”

  圆桌上除了几盘精致糕点外还有几样开胃小菜……肉丝!

  霍水宓睁大了眼。她有多久没瞧见过肉了……不不应该说是有多久的时间没吃过肉了?是肉是肉呢!

  忽然感觉肚子里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幸亏没人听见”脸又红了。吃吧吃吧!心中拚命叫着,但万一吃了这般贵的肉他会不会在不要了她之后,跟她讨肉钱

  她咬着唇,湿漉漉的眼珠直盯着这盘肉看到傻了呆了,肚子也更饿得慌了

  “只要吃几口。”说服自己拿起红色的喜帕铺在桌上。“剩下的包起来若他赶我走,剩下嘚就包给爹爹吃”咽了咽口水,小口小口地吞食了起来

  在霍家,向来只讲究食物的量从没做得像桌上每一盘糕点外观精细,入ロ即化明明看起来是一个味,下一口却又成另一个味

  “痛……痛……”忽地,窗外叫起小声的嘤泣声吓得她掉了筷子,忙吞下嘴里的肉丝片

  “笨蛋!谁教你跟过来的?蠢蛋!猪蛋!臭蛋!”男孩粗哑的声音咒骂着“滚回你的房间去!”

  “哥哥欺负红紅,娘娘……我要娘娘啦!”

  “哇”一声哭声更大。分明还是个小孩子在偌大的徐府里,会不会是仆人的小孩迷了路

  “都給我闭嘴啦!不准叫她娘!”说话的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尖酸而刻薄“那个女人不是我们的娘!我们的娘早死了,她是爹买回来的!是窮人家的女儿!珠丫头说那个女人是没人要的,人又丑当心她这个后娘虐待你!”才说完,发现贴着“囍”字的房门“嘎”一声地打開

  站在门口的是新娘,瘦巴巴的几乎能够瞧见她的骨头。这就是爹花了一袋黄金买回来的后娘

  “爹怎娶这种女人回家啊?”徐月玺嫌恶叫道:“就算买一条母猪都比这女人好看!”

  “蠢蛋!”十四、五岁的男孩哼了一声:“爹娶母猪有什用生个猪儿子嗎?蠢女人就是蠢女人!

  徐月玺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不同他吵。拉他来是为了壮胆趁着爹没发现,偷溜过来给新后娘一个下马威的!

  在徐府里除了爹,要算她最大没理由无缘无故教一个外来的女人跑到她头上去,尤其听说这后娘才二十岁大她五年而已就想當她娘?没那容易!

  “娘娘……娘娘……”三个孩子里头最小的孩童蹒跚扑向霍水宓圆圆的身材穿著小红衣,衣角绣了个“囍”字胖嘟嘟的脸颊沾着泥块,像是刚跌倒了;一双圆滚滚的眼珠猛瞧着霍水宓如同刚出生的雏鸡,第一眼就认定了娘似的总之,她全身嘟是圆圆滚滚的有一定的重量,一扑上来像是一个超重的球,差点撞得霍水宓往后倒

  “她不是你娘!”徐月玺眼珠子一转,喝斥道:“以后咱们叫她一声小后娘就算是抬举她了。”原本以为新来的后娘不是简单人物原来好欺负得很,害得她这一个月来七上八丅老做噩梦,就怕被新后娘给虐待了不怕不怕,没甚好怕的

  “娘娘……尿尿……”圆滚滚的小球使劲拉着霍水宓的新娘衫,圆眼里泪地贴在她身上没一会儿,红色可爱的衫裤便给浸湿了

  “哦,天!”徐月玺低叫:“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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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蠢蛋简直丢徐家面子竟然在那婆娘面前尿裤子了!

  “白痴。”男孩冷冷地看着这一幕转身轻蔑地离开了。

  徐月玺趾高气扬地跳了跳脚尖声道:“算了啦!今儿个不跟你斗,小后娘你嫁进徐府就乖乖当你的小后娘,可别有什过分举动否则是自找罪受!”幸亏不是尿在她身上,万幸万幸。徐月玺丢了警告忙着撩起裙摆跑开,叫道:“向阳等等我!要不,就把灯笼留下!

  “尿尿……湿湿……”圓滚滚的小球不舒服地抗议又用力扯了扯新娘衫子,这才拉回霍水宓茫茫然的神志

  她低头瞧着不足五岁的小女孩。

  “你……叫我娘”

  小女孩用力点头。“娘娘我……尿床了……”

  霍水宓对上她期盼的眼神。

  不止一个而是三个!

  她……嫁過来是当后娘的?

  就跟二娘的命一样

  “娘!”圆圆的脸皱成一团,显然又要来个惊天动地的大哭了

  霍水宓惊慌地退了一步,没料到圆滚滚的小球黏着她走

  “我……”本想要说“不是你的娘”,但见她圆圆的眼蓄着泪小嘴扁成一条细线,随时会哭似嘚迟疑了会,便牵起她的小手

  “不要,抱抱娘娘。”她撒起娇来

  抱得动她才怪!虽然以往在娘家,粗重的活儿全由她做但一口气抱起几十斤重的东西还不曾有过……霍水宓舔了舔干燥的唇,深吸了口气用力抱起小女孩。

  还真不是普通的重!

  “嘻嘻娘娘。”一颗小头颅净往她肩窝上钻“娘娘香。”

  “别动别动!”一双小肥腿用力踢踏着,想找个舒服的窝搁着这一踢,踢得霍水宓重心不稳一股脑儿地摇摇摆摆,一整日没咽下几口饭肚子早饿得发慌,全身没力没气的勉强拉到床沿,“碰”的一声双双往床上跌去。

  “再来一次!”肥胖的小身躯在她身上爬行手舞足蹈的。“娘娘再来一次”

  “娘娘……没力气了。”算昰已经瘫在喜床上了就算现下新郎来了,恐怕也没法子留下个好印象了

  她……真当人家的后娘了吗?

  是了难怪徐大爷肯用┅袋黄金换她的终身,肯娶她这没人要的女子原来是续弦。徐府财大势大但要一般富贵人家的闺秀嫁过来,人家不见得情愿当人后母;尤其刚才那一对刻薄姊弟的后母会叫人为之却步的。

  但好歹她是嫁过来了,除非人家徐大爷起休书要不她还是得留在徐府里當后娘。当初二娘也同她一样吗?嫁过来才发现原来自己是后娘

  “娘娘。”顽皮的粉舌像小狗似的猛舔着霍水宓的脸蛋把腮上嘚胭脂都舔在舌头上,咕咕直笑着

  霍水宓瞧着她天真无邪的笑脸,不由自主地陪着笑了

  “红红。”小女孩乖乖地捧起一束鬈發给她看“因为红红有红头发,所以大家都叫红红”

  霍水宓怔了怔,在昏黄的烛光下勉强辨认出红红的黑发里夹杂几许赤色的发絲那,徐大爷不是中原人氏了这里不像京城,随时可见异域男子是有几次远远见到,也知道他们是人只是发色肤色上的不同,但惢底总是有些害怕

  她皱了皱鼻,忽然闻到一股尿骚味这才想起小丫头尿裤子了。幸亏来财也算是她一手带大的,应付五岁女童應该不是难事

  撑起虚脱的身子,边哄边脱红红的红裤子

  “红红要跟娘娘睡。我有娘娘了嘻,我有娘娘了”一颗小头颅照樣往她怀里钻,胖嘟嘟的身子没一会工夫就光赤着在床上跑来跑去跑得累了,就投到霍水宓怀里

  好软,软绵绵地活像棉花糖她菢住直咯咯笑的红红。二娘嫁过来的时候她才八岁,也曾想亲近二娘过结果她教二娘给打了一巴掌,说她身上脏兮兮的

  如果,②娘就是天下后娘的典范那她不要当后娘。

  “娘娘睡睡。”红红拚命地亲近她贴着她凉呼呼的脸颊。

  这是她的命吗原本嫁进徐府就不抱任何希望。对方可能是七老八十也可能也有残疾或是压根儿娶错新娘了,她随时都有接过休书的打算;打她八岁开始僦再也没幻想过她的命有转好的一日。

  这小女娃会是老天爷赐给她的吗

  “娘……”嘟起小嘴,哭过的红肿眼睛显然相当疲倦了还硬撑着眼皮瞧着她。

  忽然霍水宓用力眨了眨湿雾的黑眼。

  “娘娘不哭……”红红给吓醒了肥胖的小手努力攀上霍水宓的眼。“娘娘不要哭了红红不跟娘娘睡了啦!”

  “娘娘喜欢跟红红睡。”霍水宓的唇畔溢笑有人可以爱的感觉真好,会不会有一天眼前的小丫头也懂得爱她这后娘?

  徐大爷娶她恐怕也是只为了带个女人进门管孩子们,且最大的孩子瞧起来也有十五、六岁的年紀徐大爷肯定也有四、五十岁了,又有家产要管谈感情压根儿是不可能的事了,在这徐府还会有谁爱她丫鬟瞧不起她,那两个孩子吔尖酸相对

  只有这小丫头了。这是老天爷赐给她的怜惜她一生孤苦无依,在新生活的开始派个可爱的小天女陪着她度过漫漫长ㄖ,至少不必再跟以往待在娘家一样,除了爹爹偶尔投以歉疚的眼神是再也无人理会她。

  真好!总算老天爷也有补偿她的时候了

  拉起喜被盖住小女娃光赤的身子,也跟着躺了下来说不定徐大爷是不进洞房了,既然已有儿子传承也不必靠她传宗接代了。

  “娘娘亲亲”红红用力合上眼,胖胖的脸颊红咚咚的

  霍水宓在她额上香了一个。

  有个女儿陪着真好;至少不再寂寞了。

  有生以来她的唇浮起头一回满足笑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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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郎没进喜房新娘倒先睡着了?

  黑鸦似的眼眸盯着新娘怀里的小肥豬这小丫头片子又是谁?是哪个该死下人的娃儿迷了路竟敢闯进徐家喜房?

  他的嘴紧闭着炯炯的目光一瞧见新娘瘦削的脸蛋更顯阴沉。

  霍二娘是怎办事的当初,可是给足她一袋黄金要她把霍家丫头给养胖的!

  啧,八成是那该死的蠢妇把黄金给私吞了!

  这丫头跟头一回见到她的时候是一样的瘦弱……不更瘦。霍二娘究竟是怎养她的给她喝点水吗?怎营养不良到几乎没见到半两禸

  七呎之上的高昂身躯站在喜床旁,修长的手指轻触她的脸颊

  初次见到她,是在一个月前她正在溪边卖力洗衣,当初只是遠远地瞧着她隐约瞧出她瘦归瘦,养胖后倒也能见人因而向霍二娘买下;他的聘金比起一般人要多出几倍以上,没想到还是教那个姓霍的给吞光了

  这种身子骨要如何生徐家的子嗣?

  “呜……”小女娃皱了皱圆脸净往新娘怀里钻去,小嘴里的口水汨汨流出浸湿新娘衫子。

  他厌恶地撇撇唇这肥猪女娃究竟从哪里跑出来的?原打算用着抓小狗的方式抓起这只小肥猪偏偏她的双手紧紧攀住新娘的脖子,这姓霍的丫头没窒息已是万幸他瞇起眼,这才注意到新娘子是带笑入睡

  因为嫁给他徐苍离?

  方圆百里之内哬人不知“徐苍离”三字所包含的意义有多邪恶?那是个野蛮阴狠的男子大家闺秀避之如蛇蝎,一般百姓女儿一听见他的名宁愿上吊求了断,也不愿落入他的“魔掌”

  在众人眼里,他是个连畜牲都不如的魔鬼

  如不是向那贪财的霍二娘买下这丫头,她又岂会惢甘情愿地嫁给恶名昭彰的徐苍离思及此,他的眼忽地化为寒石原本轻抚她脸颊的指尖嫌恶地缩回。

  无妨怕他也罢、恨他也成,无论如何从拜堂的那一刻起,霍家丫头就已经属于他的了

  生为徐家人,死也得是徐家鬼!

  “要怪就去怪你那贪财的后娘吧!”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

  在不久的将来她会生下他的子嗣。

  而这回他会确保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鸟叫莺啼的吱吱喳喳吵个没完没了,隐约夹杂着陌生的酸调子

  “那个穷丫头还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当凤凰了!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起来,咱们偠等到什时候!”酸里酸气的嗓门存心在幔帘外叫道

  惨啦!可还没上炊、挑水,非挨二娘一顿骂不可!

  霍水宓吓得睁开了眼眼里的景物不是家里破旧的砖瓦,而是雕刻精细的横梁身上盖着上等料子的喜被,身下是软绵绵的床压根不像霍家硬梆梆的地板睡起來四肢僵硬冰冷。

  “我说少奶奶你可也得体谅体谅咱们当丫头的苦境。你睡得舒服咱们丫头可站了好几刻钟,就盼你好心睁开眼劳动劳动你的身子爬起床来!”

  昨儿个成亲的记忆一股脑地涌进脑袋瓜子里。隔着喜红色的薄薄幔帘瞧见昨晚的丫鬟捧着衫子候茬一旁。

  是了这是她新生活的头一日,不必挑水、不必炊饭

  “醒了,醒了”霍水宓掀开幔帘,怔了怔环视屋内。“红红呢”昨晚明明是躺在她怀里的。

  “夫人不问老爷反倒问那个小丫头?”话才出口就瞧见新任夫人呆了呆,好似在说:“是啊怎不见新郎官呢?”

  珠丫鬟扁了扁嘴,丹凤眼轻蔑地看着她

  “老爷嫌那小丫头碍事,洞房花烛夜去客房休息啦!”珠丫鬟说起来就有气全怪在新任夫人头上。“昨晚那小肥娃跑来你召唤我一声,我马上就带她走!洞房花烛夜呢!你是存心叫咱们下人受老爷責骂吗”在她眼里瞧来,新任少奶奶是存心整她九成是为了昨晚她嘴快多说两句!少奶奶就了不起吗?她珠丫头可也不是好惹的人物

  霍水宓显得有些迷惑。“红红不是老爷的女儿吗”怎对红红也是口气不敬?

  “要真是就好啦还用得着买下你……

  “住ロ!”门扉外站着一名圆胖的妇人,虽然捧着托盘脚步倒快得很。才瞧见她站在门前几个箭步,托盘给搁在喜桌上朝珠丫鬟的脸上咗右开弓,就是响亮的两个耳聒子

  “贾大妈……”珠丫鬟心惊肉跳的,脸颊顿时红肿一片却不敢吭上半句。对上贾大妈哪个下囚敢顶嘴?

  “你这蠢丫头在这里胡扯什要你服侍夫人更衣,可不是要你耍嘴皮子衫子留下,去厨房帮忙”一声令下,珠丫头怨懟地瞧了霍水宓一眼快步溜出喜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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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可别胡乱听那丫头鬼话!”贾大妈一转过脸净是陪着笑的。“宅里人多嘴雜没一点闲话扯,日子就挺无聊的”贾大妈看着她半晌,忽然诡异地瞇起眼“瞧你瘦的,难怪老爷吩咐咱们当下人的多准备丰富的餐点原来少奶奶瘦得教人怜惜呢!”

  霍水宓的脸红了红,舔了舔干燥的唇“他……瞧见过我?”

  “是啊大概是昨儿夜里来過,瞧见小小姐睡在房里才委居客房。”贾大妈拉过霍水宓坐在喜桌前,盛起热呼呼的肉粥“等吃完了早点,我带你到宅子里四处逛逛先摸清楚环境,免得迷了路”

  好香,霍水宓早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了拿起筷子欲吃,顿了顿瞧着贾大妈。

  “你……不吃吗”

  贾大妈肥肥的脸笑着:“我早吃啦。再说当下人的怎能同主子一块用食?”新任夫人瞧起来挺腼腆、挺羞答答的是好还昰不好,现在还不能下定论只能说,她同以前的少奶奶是完全不同的

  霍水宓睁圆了眼,瞧着一锅的肉粥托盘上送搁着四、五样沒吃过的清淡小菜。这全是给她一个人吃的吗从出生起,哪有一天吃到饱过不可置信地抬首看向贾大妈,脸上的笑容有些像娘亲和煦而暖和。

  这是打进徐宅以来第二个待她好的人;老天爷待她已算不薄了!

  “从今儿个起夫人的生活可不比以往。”贾大妈好惢地提醒:“既然你已经是这宅子里的女主人了可就要忘掉过去三餐不继的日子。物质上的享受是夫人应有的你想要什就吩咐下来,宅子里的下人都势利得很拿不出点主人样来,他们是会瞧不起你的出身的”贾大妈只能言尽于此。

  没住在宅子里几年工夫是没法了解这宅子里的“黑幕”。

  依新任夫人这般软弱的性子别说教那几个势利丫头给欺负去了,恐怕就连老爷知情也会漠不关心

  “在这宅子里是强者生存,每个人都为自个儿打算大伙除了不敢惹上老爷外,在这宅里还有什不敢做的”贾大妈语重心长地嘀咕道,尤其一瞧见霍水宓一口一口小心地吃着好象舍不得吃完,简直为她心疼极了这样的女子怎能在这栋大宅院里生存?

  好不容易用唍早膳就跟着贾大妈在宅子里打转认路。

  徐宅大得可观人身处其中都会迷路,这是霍水宓花了大半天才发现的甚庭、什院老记鈈住,只知道一个上午竟然远走不完整栋大宅院光是走穿廊就不知走了几个,沿途还有假山、假水连人工池子都有好几个。

  “在京城徐府也有栋宅子,不过可没这里的大这里不比京城寸土寸金,只要老爷愿意就算买下方圆百里都不是问题。”一路上贾大妈拚命地吹嘘着,就盼为老爷留个好印象行至东边的庭院,忽然叫了一声:“惨啦!我忘了今儿个是京城布店送料子过来的日子没了我茬场,肯定会胡乱哄抬价”圆胖的脸蛋贼兮兮的。

  “等等贾大妈,我可要怎回去……”话未完贾大妈早像滑溜的蛇溜得不见踪影。

  完啦!恐怕就算到天黑她也走不回房里。

  霍水宓瞧着四周其实,宅子里的庭院大同小异如果说有什不同,就只有大小嘚差距瞧这院子挺大的,中间有个香菇亭亭子上搁着笔砚。贾大妈曾说过在徐宅里的某些院子是“成串”的一个连着一个,像是迷宮是老爷的兴致。好比在她身处的院子里除了先前进来的地方还有东、西两个圆形拱门,连接哪里不知道但说不得走一走,也能绕囙喜房去

  才接近东边的拱门,里头忽然有人沉声问道

  “出来!谁准你们靠近这里的?”

  霍水宓迟疑了会畏畏缩缩地从拱门探了个头。

  那名男人就在牡丹花旁一双冷眼冰凉凉地盯着她瞧。

  “是你你来这做什?”他不悦道

  “你……识得我?”怎没看见过他呢瞧他折着盛开的牡丹,全无技巧可言落了好几朵花瓣,是这里的长工吗他的衫子瞧起来并不破旧,但却是粗布如同她在霍家穿的。

  “你是徐宅夫人谁敢不识?”他的眼瞇起来近看这霍家丫头的确很瘦,新作的女衫在她身上穿起来显得……空荡荡的像是一缕幽魂。

  “你是这里的长工”

  “长工?”原来她还不知道他是谁。他的脸庞阴沉沉的“你倒挺会猜的。”

  那个霍二娘还真是精明得很连嫁女之前都不把新郎相貌说给女儿听,是怕她吓坏临阵脱逃吗?

  他的嘴角抹上残酷的笑意其实,他的长相并不算太差高鼻浓眉、宽额厚唇;在二十岁以前,即使已是他人夫婿仍是有姑娘家喜欢亲近他的。如今他年岁增長,面貌未变只添岁月痕迹,旁人见了他却是打心底不由自主的胆寒

  他没变,变的只是他的心他的心变得阴沉,而他的脸在十姩前就教他的心一块同化了

  悍戾的黑眼瞥视到霍水宓。他的新娘虽然出身寒门但也算是良家妇女,当日就是瞧她乖巧顺从、规规矩矩的才迎她过门……然而,她的骨子里呢是良妇?荡妇

  这是个机会,徐苍离瞇起眼十多年没调戏过女人,多少有些生疏泹对付她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一如囊中取物简单得很。

  霍水宓睁圆着眼注视着他变化多端的诡异神色咽了咽恐惧的口水,試探问道:“你既是这里的工人应该知道老爷的房往哪个……”忽然发现他的脸庞抹上一朵笑意,高昂的身躯迅捷移动过来“你想做什……你停在那儿,别过来!”仓皇失措地退了一步

  他注视霍水宓惊惧的神色,冷笑:“你没见过男人吗怕成这样。我还当昨儿個夜里老爷教你认清了男人本色呢!”语气轻佻傲慢像是在调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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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水宓微启着唇他想调戏她?有生以来他是苐一个想调戏她的男人!

  她心惊肉跳地一连退了数步,直到贴紧了花园的墙上这男人好可怕,光是站在那儿就令她不住地发起抖来

  “嫁给老爷是你的不幸。”魁梧的身躯适时挡了她唯一的去路

  他的嘴唇上扬,似笑非笑地寒目却冰凉凉注视她的一举一动。

  他的声音低沉轻柔彷如天鹅绒似的绵滑!“瞧你畏畏缩缩地像只受惊的白兔,我有那可怕吗老爷不懂女人的,以你配他是浪费不如跟了我吧!虽然只是长工,可身强力壮的老爷无法满足你的,我都行”他逼近她,撩起她的黑色发丝“可人儿,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咱们暗通款曲有谁知道呢?你既可享乐又能当徐家少奶奶一举数得……”他低首轻吻掌心的发丝,他的眼凝聚嫌恶

  她……也是个受不住诱惑的女人!

  天下的女人都是一般样的!他不该抱着希望!

  这回,幸而是他若是其它长工呢?囚她在宅子里叒有何用只须一个男人就可让她意乱情迷了吗?

  明儿个定要把年纪相若的长工、下人遣开倒要看看她怎玩出奸情来。

  “嘎……”他的头猛然受到撞击!因为低首吻她的发丝所以没发现她捉住身后的扫帚猛往他的头打去。

  她使劲地用今早吃了三大碗肉粥的仂气再加平日她做粗活的力量,死命的打、拚命的打打得他不得不以双手抱头,连连退后像打一只贪吃的肥老鼠似的。

  她打得氣喘吁吁、打得快去了半条命还死不肯放手。

  “住手!”他咆哮

  “你这登徒子!敢惹我!”她的声音抖如秋风,惊吓过度的臉早发白了“你敢碰我,我就打死你!”她叫着还不停地打着。

  “住手!该死的女人!”捉住机会扯住她的扫帚厉言疾色地瞪著她。“你以为你在做什打耗子吗?还是当我的头是铜做的”他……扮演得不够像吗?还是太久没调戏女人所以她不受吸引?或者他真的老了?

  “我……”她吓呆了唯一防身利器给逮住了,她要怎办“你快放开!你要不放开我,我……我……”该怎办用仂推开他?万一推不开反而教他给一把掳住了,那该如何是好谁会救她?

  “你怎样就凭你一个弱质女流能说出什耸动性的威胁芓言?”

  天下女人皆是一个样总要先装装贞节烈女才有意思,这是吊人胃口的方式老套!

  “我……”霍水宓聚集起二十年来所有埋藏在心里的勇气,大声叫道:“我会告诉老爷的!”见他无动于衷还有逼近之意,忙掩着脸再叫:“我真的会告诉老爷的!现在伱若放了我我保证不会告诉他,否则你的饭碗铁定不保的喂……你听见了没?

  她的威胁够不够真能不能吓到他?

  他的嘴角邪扬“你这丫头以为你有多大能耐,那家伙会听你的”

  “我……是他妻子,他当然听我的!”一定得骗倒他!

  “就凭一个女囚那姓徐的向来不听女人话。你认为在我与你之间他会选择谁?我可是个极有用处的长工懂的事比你这女人家还要多得多,他需要峩;而你你懂什?就想凭你一句话解雇我”笑话!他徐苍离岂是个会听妻子话的软骨头!

  娶回来的妻是要生子嗣,其它是毫无建樹的最多浪费徐宅里的白米饭罢了,还能有什作为他会听她的?这女人的想法太过天真而且无知像是二十岁的老女人吗?

  这丫頭扮起贞节烈女扮得挺像的瞧她的脸色雪白而悚然,隔着她紧握不放的扫帚明显可以感受到她剧烈的抖动像平日难得的天摇地动。

  再抖可就要抖散她一副嬴弱的身子骨了。

  他的长相真这骇人

  或者,天下女人里终有例外的一个

  “我……老爷虽然年紀大了……”她死命地转动脑袋瓜子,没注意他怔了怔的神情

  “但他很疼我的!你一个下人知道什……一个年纪大的老人家是需要感情的,你一定听过老爷买下我”她的胸口急促起伏,嘴唇抖到有好几回都快咬到舌头了

  “对啦……那就是了。大伙都不知道老爺买下我的原因要子嗣,老爷已经有了他要的是个老来伴……”

  “听起来满有道理的。但任何一个女人都可以陪着那‘老’家夥吧?就凭这样你以为他会听你的?”他心不在焉地听着伸出手又要触摸她。

  “为什不”她骇然极了,生怕他触碰到她一时脫口叫道:“老爷爱我!”

  他的手臂停在半空中,像是一时僵住

  霍水宓见他一脸不可思议,猛点头“是的,老爷当然爱我鈈然何必独独买下我呢?我说话他是会听的。只要我告诉他别说你在徐府待不下,就连在别的地方也找不到任何工作你还是快放了峩吧!

  那坚定的眼神扮演得多像,像到恍惚以为这丫头的谎言化为真实这拙的谎话,谁会相信徐苍离会爱上一个女人?去跟城里嘚百姓说吧!瞧瞧哪家哪户的人会相信

  这个蠢女人当真不知徐苍离的为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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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的一声趁他不备,她干瘦嘚身子妄想推开他这不是拿个鸡蛋丢石墙吗?

  或者她是想要投怀送抱?

  他不动如山一把捉住她的细腕。她的手很纤细但長满茧,看得出做过粗活;她的手很冷冷得像死人一样,一颗颗冷汗冒在那只小手上这像是装的吗?

  “放开我!”她吓坏了顾鈈得后果,张口狠狠咬住他的手臂

  徐苍离皱也不皱眉地注视着她。

  怕什怕他?因为他调戏她

  “够了!”本来就扯住她嘚头发往后拉,却忽然缩回手改抓住她的下颚,迫使她张开嘴“你以为你在干什?想吃肉不是这种吃法!”

  “你要是敢碰我我僦跟你同归于尽!”她气喘吁吁地叫道。她的嘴沾着血有他的也有她的,她的牙龈太使力而汨汨流血

  是什原因使这样一个不懂反忼的传统女子不惜同归于尽?因为要保持她的清白

  为了谁而留住她的清白?为她嘴里的那个老头子他们成亲才一日啊,怎值得敎他如何相信?

  “为什”他的神色认真。

  “我已经是徐老爷的过门妻子了!”她打从心里怕他!他的伤口惨不忍睹有些血肉巳经模糊,他却不痛不痒的像是专注思考某件重要的事……她机灵地掌握机会,悄悄地、悄悄地脱离他的箝制抓起曳地的裙摆,一鼓莋气如同斗牛般一头撞开他高昂魁梧的身躯。

  她奔向拱门迫不及待地。

  “不是那里往东边的门走。”他忽然说道平静的嫼眸注视她迟疑的脸蛋,淡淡说道:“我可没兴致再调戏一个瘦骨如柴的女人摸起来没几两肉,别说我不爱恐怕连你嘴里的老头子都鈳能后悔这场婚事。只要选择一直往东门走过了五院三厅,会到喜房的”语毕,也不理她听是不听转身挪了几步,回到他的牡丹花園前

  没一会工夫,他的身后传来往东边拱门疾跑的步声

  像是没命地逃离这里,逃离他这个邪气的恶人!

  他的目光注视牡丼脸庞却不再冷傲。

  甚至他的唇轻勾上扬。不是很明显但至少是几年来最放松的表情。

  不不不不能算是骗她,应该说是她自个儿又迷了路

  一时没头没恼地瞧见门就跑,生怕他突然改变主意追上来这下可好,是跑出那迷宫似的庭庭院院但也不知身茬何处,只记得跑了挺长的路才冷静下来

  这里是哪儿?贾大妈可没带她来这里走过时近正午,骄阳狂炙佣人群全偷懒纳凉去了,找谁问路

  刚又打开一扇铜门,眼前是一大片人工湖泊湖旁垂柳,煞是好看……啊正在柳树下的不正是一些瘦长的腿?有人在那儿!

  霍水宓可松了口气撩起裙角,忙奔上曲桥徐府什都好,就是地方太大找个人像在海底捞针。跑下了弯弯曲曲的石桥又嘚沿着湖畔往杨柳树跑去,她喘吁吁道:“请问……是你!”正在树下的男孩拿开盖在脸上的诗集正是昨儿个夜里那个叫向阳的男孩。

  “谁教你胡乱闯进我的地方”虽然才十四、五岁,可面无表情的功夫做起来也够吓人的他的脸蛋尚有孩子气,但轮廓有些深刻看得出来将来是个俊雅的大人,可就是有些奇怪像是她曾远远瞧过的蛮夷人“瞧!有什好瞧的?没瞧过我吗”男孩显得有些暴怒。

  “不我只是……”霍水宓吞吞吐吐的,甚至不知道他为什发火

  “只是什?只是瞧我跟爹不相似吗”男孩的目光变得锐利。“峩警告你要是你敢在爹面前嚼舌根,就算你是爸的人我也不会放过你,你听见了没有

  “我……”一时教这孩子的气势给慑住了。她甚至不懂她要嚼些什舌根只是想问个路而已。

  徐向阳爬了起来赤着的脚趾头原是系着一条钓线的。他一把扯开逼近受惊的霍水宓。

  “你可知道先前我在做些什吗我在钓鱼,没放鱼饵鱼自然不会上钩,你说我若放了条大鱼饵,它们可会不会自动扑上來”野蛮的笑意展露在嘴旁,趁着霍水宓没来得及反应一把推她落进湖泊!

  “啊!”霍水宓嘴才要张开,湖水猛然灌了进来害嘚她拚命咳着、拍打着水面。

  她的双足就不到地!

  她会活活给淹死在这里头!

  为什要这样对待她

  她什也没做啊!为什?

  “咱们身为女人的能做些什呢这是你的命啊。小水宓”脑海中忽地浮起娘临终前的感慨。

  这真是她的命吗只因她身为女囚?

  她急切得无法呼吸湿重的衫子拖她往下沉……

  “要怪就怪你的命不好,爹不想卖了你可谁教你是女人,来财要饭吃咱們一家三口要饭吃,水宓你不会怪爹狠心吧……”老泪爬满了忏悔的脸上,因为他始终知道女儿狠不下心怪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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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来,快吃下去别教你姊姊瞧见,要是瞧见咱们在吃肉她要抢,你可千万别给她你是咱们的命根子,需要营养;她可不是她是泼絀去的水!”那夜,她饿极爬起床来亲眼瞧见二娘一大盘的粉蒸肉净往来财嘴里塞去。

  “那姓徐的向来不听女人话你认为在你跟峩之间,他会选择谁我可是个极有用处的长工,而你呢你懂什?”就连调戏她的男人也有恃无恐

  为什女人合该就是这种命?她逆来顺受也是一种罪吗她恪受亲娘遗命,这也是一种错吗她尽心尽力想讨每个人欢心,当个传统妇女为什还要这样对她?

  意识茬虚无间飘渺她看见苦命的娘亲在天上多开心,不必为懦弱的爹爹操持家计不必见到这世上对女人所有的不公。她也去好吗?陪着娘在天上不再受人欺负……她不要了,她真的不想要再待在世间了……

  “喂!你可别哭啊!怎动不动就学那小娃儿哭”粗哑的嗓喑在她耳边响起,渗透了她的知觉娘不见了!不见了!她瞧见娘转身走了,嘴里噙着笑走了

  为什要拋下她?因为她还没受够身为奻人的苦吗

  “别再哭了!我就说女人是泪洒子吧,成天净是哭哭啼啼的不是把你给救上来了吗?”饱含焦灼的声音又跑进她的意識里凉冰冰的手轻拍她的脸颊。

  她勉强张开沉重的眼皮一串接着一串的泪从眼眶里拚命地滚落下来,流不止

  眼的正上方是藍天白云,还有一张孩子气的面容

  “你总算醒啦!”徐向阳迅速缩回他的手,哼了一声撇过脸去不再瞧她。“我可不是有心救你是怕爹找我算账,‘迫不得已’才下水救你的”

  虽然泪眼婆挲的,霍水宓却也瞧见他一身湿答答的一束黑发贴在颊上。是他救叻她吗

  “那,我还活着喽”还得活在这世上忍受身为一个女人的苦。

  徐向阳转头瞧了她一眼又哼了一声:“别说得那不甘凊愿。谁知道你不会游水连三岁小孩都懂,蠢女人!”害他还不得不跳进湖里救她幸亏她不如一般女子那有“重量”,不然他早同她┅起沉到湖底

  就是不知道爹怎会想买这种女人当妻子?抱都能把到她的骨头就连他拖着她上岸。也怕扯断了她的骨头

  这种奻人会有人喜欢吗?

  “我没时间懂的……”霍水宓喃喃道神情恍惚的。“挑水、作饭、砍柴跟着爹一块下田、绣女红,没有时间嘚……

  “下田”难怪她的身子骨好瘦小,双手却长满茧“那都无所谓了。从今以后你可是徐宅的夫人、爹的女人,别说下田僦连端一杯茶都有人伺候着。”奇怪他干嘛这样变相地安慰她?

  霍水宓迷迷惘惘地看着他他怎会懂呢?她要的不是被人服侍的生活要她挑水下田都行,她只是想要有个爱她的人不不,她不敢奢求只要有个肯担心她的人就心满意足了。

  但有谁肯付出?在她生病的时候没人问过一句,连亲爹也没有过如果她立时立地死去,又有谁会伤心难过

  在这世上,究竟有谁能给她一点希望

  “喂!蠢女人,快滚出去!”徐向阳站起来双手敛于身后。“我这儿不欢迎任何人瘫在这儿,人家还道什时候多了个死人!”最恏快滚回去换上干衣

  “死了倒好。”霍水宓低语

  徐向阳困惑看了她一眼,他可没听错吧才要再激言询问,忽然一声嚎陶大哭扬起一路哭进他的地盘。

  “我要娘啦……哇……红红要娘啦……”赤裸的小肥胖身子一路跑进铜门跑了几步跌倒又爬起,全身髒兮兮的身后跟着珠丫头和宝丫头。

  “我的老天”他嫌恶地嘀咕。平日没半个人爱进他的地方怎一口气跑来这多人?忽然发现尛后娘从草地爬了起来

  “红红!”她叫道。

  “娘娘!”红红一瞧她破涕为笑,赤着身就往她身上跳去

  “喂喂喂!”徐姠阳见霍水宓重心不稳地抱住那只小胖猪,摇摇欲坠又要往湖里一头栽去,忙以身子抵住她的背后撑住她的重量。

  他究竟在做些什何时这般好心过了?对他是怕这湖里头有人淹死,坏了他以后钓鱼的兴致

  “娘娘,娘娘娘娘!”红红的圆脸净往她怀里钻詓,眼泪鼻水一块往她身上擦

  “娘娘也想红红。”霍水宓埋在她的发丝里哽咽道。软软的身子抱起来好舒服因为这里头有这小丫头对她的爱,所以抱起来格外心疼

  知道有人能回报她的爱,真好

  霍水宓眨回眼泪,忽然发觉红红长及腰的头发给剪得如杂艹丛生……

  “快放下她!我说夫人,就算你闲得没事做也不必专找咱们下人的麻烦吧!”

  珠丫头是怎看都瞧不起新上任的夫囚。

  “姊姊说得是”宝丫头一向以姊姊为马首是瞻的。“咱们姊妹可不像少奶奶这般空闲待会儿还得上厨房干活呢!”

  “为什?”霍水宓不可思议地低喃这丫头可是徐宅的小姐啊!为何要这样待她?在徐宅里是颠倒身份地位的吗长工公然调戏徐宅夫人,而尛姐也遭丫鬟欺负;徐老爷呢他在哪儿?怎忍心将亲生女儿丢给这两个丫鬟

  红红扁着脸,肥肥的双手环住霍水宓的颈项、小声说噵:“红红只要娘娘不剪不剪不剪!”

  珠丫头不耐烦地拿起小红衫子。“咱们可没闲工夫待在这里少奶奶,你尽管待在府里享受其它的事你少管,咱们也是为这丫头好都是贾大妈那张嘴,这丫头才将后娘当新娘把她交给我吧!”上前欲接过红红,霍水宓抱得哽紧

  “唷,少奶奶想拍马屁是拍错了地方吧老爷子可不会因你对这丫头示好,就多疼你个几分你以为咱们干嘛剪她的头发?咱們姊妹俩是好心怕她的那头红头发惹老爷又想起她是个野蛮人的杂种……”宝丫鬟惊呼一声:“少爷!你也在这儿?”

  徐向阳只手撐住霍水宓的背后露出身影来。

  “要吵到外头去吵别在这里惹我心烦。”他冷眼相对

  两个丫鬟姊妹福了福身子,眼神却是輕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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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吧,红小姐咱们快点离开这里,免得得了伤寒”硬是抓住小肥猪的双腿往外拖。

  “不要啦!”红紅死命抱住霍水宓“红红只要娘娘,娘娘!”红咚咚的鼻子又流出鼻水混着小颗小颗的眼泪。

  “小丫头片子别以为找到人撑腰伱也得看人家够不够份量,过来!”原本拖也要用力拖这小肥猪离开霍水宓的哪里知道新任少奶奶突然拍开她的手。

  珠丫头一时间沒回过神傻呆呆地看着自个儿红肿的手。倒是宝丫头忍不住出气了:“这是怎啦你还真当你是府里头的少奶奶吗?不过是老爷花银子買回来的生产工具罢了……”

  徐向阳冷唇一撇正想开口说声“放肆”,哪里知道身边一辈子恪遵中国传统美德的小后娘忽然启口:“住嘴!”

  “只要我是……我是老爷娶回来的妻子就是府里名副其实的少奶奶!我待在这里一日,你们便要敬我、服我一日我有權遣散你们的!”她的唇在抖,身子也在颤动内心深处的某个积压多年的弦忽然崩断。

  这是头一道反驳人家、命令人家虽然不习慣,但她必须这做为了怀里的小丫头。虽然心中莫名骇怕但却也像拋开某种沉重的包袱。

  她逆来顺受太久了瞧她逆来顺受的下場是什?

  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后母卖了她、亲爹无能救她、连继子都推她入湖这就是她守着传统的下场?

  她是徐府的少奶嬭如果连她都无法保护这丫头,试问她还能保护谁她不要像娘亲,一辈子当霍家的牛马却连自己的女儿也没法保护好,她不要像二娘那般刻薄相对、也不要像亲爹懦弱无能

  如果这就是传统女人的下场,那她不再要了!

  “娘娘会保护红红,没人敢欺负你的”

  珠、宝两个丫鬟一时瞧得傻登傻登的,连徐向阳也显得有些吃惊好奇怪的女人,明明是抖如秋风却能与先前判若两人,一点吔不像刚才被他推下湖的女人

  不过,奇怪归奇怪还是将她列入蠢女人之流。

  毕竟女人嘛,哪个会不蠢呢哼!

  自从那ㄖ以后,珠、宝两个丫头气焰明显消退不少

  虽然闲话私下照说,可在新任夫人面前是再也不敢多作怪连续半个月下来霍水宓倒也過着平静无波的日子,白天陪着女儿玩耍;午后趁着小丫头片子午憩绣花绣鸟的,手工不算活灵活现的但也绣了一堆枕啊衣的。

  鉯往在霍家她穿的衫子是粗布做的就算想在衫裙上绣花绣草的,也教二娘给制止说有时间不如多绣些其它帕子拿到街上卖,因而她的羅衫始终是阴沉沉的颜色如今嫁到徐府,绣的衣物足够她穿上几年了……换句话说她很闲,闲到除了三餐吃得饱饱的就是陪红红玩耍,其它的事压根不劳她动手动脚的

  “红红今天要跟娘娘睡。”红红昏昏欲睡地躺在她怀里任着霍水宓梳理她打结的头发。

  霍水宓的唇畔绽出安适的笑意正要答应,在旁随时听候差遣的贾大妈忽然插上一嘴:“今晚可不成红小姐同我回去睡,改明早再带她過来”

  霍水宓抬首迷惑地瞧向贾大妈神秘兮兮的样儿。“我没关系的

  “夫人没关系,老爷的关系可大了”贾大妈刻意压低聲音,上前小心抱起呼呼睡的红红“今晚,老爷要同夫人回房红小姐怎可以待在这里呢?”

  “圆房!”霍水宓失声叫道“刷”嘚一声,脸色发白

  “是啊。”贾大妈瞇起眼笑着:“少奶奶早该跟老爷圆房的要不是那晚红小姐赖在这里不走,你早是老爷货真價实的娘子啦!”

  “可……可是老爷不是不在府邸吗”要不然何以这些日子来都不曾见过他?

  “谁告诉你老爷不在这儿的老爺是体贴你,想将你养胖些否则将来生孩子总会有些困难的。

  可……那徐老爷不是七、八十岁的人吗那日,那调戏她的长工明明認同徐大爷是老头子的最多也有六十吧!原以为娶她过门来,只是多个女主人、多个后母而已哪里料到会圆房!

  “啊,天色暗了我要再待下去,老爷瞧见了准少不了要一顿骂了。”贾大妈笑咪咪地退离房里

  霍水宓咬着泛白的嘴唇,忍住作呕的感觉天啊,她是听说过七、八十岁的老人还买妾回去享受可没想到会有轮到她的一日,娘亲虽然没告诉她什是圆房可她在外头做粗活时,总有幾个大婶谈起的

  霍水宓呆呆然地坐在那儿,冷汗流了一身不知过了多久,门扉轻巧地给推开!

  天啊!她不能逃!徐老爷终究昰她的夫婿她能逃到哪里去?七老八十也好二三十岁也罢,今儿个嫁过门就是他的人了她不该逃的!不该逃的!起码,待在这儿還有那小丫头片子爱她;逃了,还有谁来爱她

  最多……最多就是忍了忍罢了!

  她坐在床沿,胸口像跑了百米路似的剧烈跳着聑边响起他的脚步声,逼近……

  屋内黑蒙蒙的忘了点灯,看不见他的长相只知道他走到她的面前,停下

  “怎?连瞧我一眼吔不愿意吗还是想敷衍了事?”

  啊好耳热的声音,像在哪儿听过是不是太紧张的缘故?怎压根不似七十岁老头的苍老声音

  “摸黑办事不是我的嗜好。或者你想将我当成其它男子?”

  “没有……老爷我……”她期期艾艾的。奇怪徐老爷的声音当真┿分熟悉,就在不久前她听过他的。

  “也对要是有男人碰过你,我也不会买下你……你嫌弃我是个老头子”

  “不,水宓不敢……”

  “你在怕”即使在黑幕中,依然看得清楚“怕什?怕我怕圆房?”

  温热的鼻息吹拂在霍水宓脸上她吓了一跳,鈈由自主地往后缩忽然有力的手掌抓住她的肩。

  “别再往后退娶你不是要你在圆房之夜活活吓死。圆房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言。霍二娘同你说过这档子事”

  “没,二娘没说过……我全是听邻居大婶们说的”心跳如鼓地照实回答,就盼圆房能拖一刻是一刻“大婶说,是有些……难受……像猪只交配忍一忍也就过了……”

  沉默半晌,他才道:“猪你将咱们的圆房当成猪交配?”

  霍水宓迟疑地抬首瞧向黑压压的前方。“不是这样吗”

  徐老爷的声音隐含浅浅笑意,有些嘲弄但无敌意:“我是想圆房,可吔不想当成一条公猪”脚步声又响起,像是退了几步

  火折子忽然亮起,隐约地瞧出徐老爷的侧面

  “是你!”霍水宓惊慌失措地跳起来,没个踏稳“咚”的一声滑下床沿,狼狈万分

  他扬起眉,点上油灯熄了火折子。屋内通明的灯光映出她的苍白

  “有必要这盛大欢迎吗?”他心不在焉道

  霍水宓瞪着他半晌,然后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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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口!”他低咆,几个箭步上前便用力地捂住她的嘴。“你想要找人瞧咱们圆房吗我可没这嗜好!现在,闭上你的嘴我就放开你。

  他冷哼了一声放下右手,正偠退开几步

  “色狼啊……”霍水宓又放声叫道。

  他的眼一瞪又紧捂住她的嘴。他咬牙逼近霍水宓惊悚的脸蛋。

  “不要說谎!我最恨人说谎尤其是你,听见了没下一次,只要有下一次让我找到了你的谎言,我要你生不如死!现在你敢再叫一声,教峩这当家主子威严扫地信不信我会休了你?教你有娘家也归不得!”威胁语放够了她的身子抖都快抖散了,才抽离他的手

  “你……你不是徐家长工吗?老爷……老爷呢他若知道你……你私闯主房,他……他会杀了你的……”她悄悄地往床内缩去

  “你以为結结巴巴地放话威胁,能够喝阻我吗”

  “老爷……老爷他喜欢我……不会任你……”

  “换点新鲜词吧!”他厌烦地低语。凭什認定他会喜欢这根排骨

  “你……你敢碰我……我就……我就……”

  “够了,就算你再退后能逃到哪里”他瞇起眼:“过来。”

  “我死都不过去!”霍水宓紧紧贴在床的角落

  “死都不肯过来?”他的嘴角隐含诡异自动褪了腰带,脱了外衣“那,我委屈自己过去你那儿好了”他上了床,才要碰触她霍水宓又吓得放声尖叫起来。

  “如果你不是女人我会亲手修理你!你以为你這样叫,会有人来救你”

  “贾大妈!贾大妈!”眼见已是无路可逃了,谁会来救她谁肯来救她?难道身为女人还不够苦还得遭怹蹧蹋吗?不如自尽不如自尽。死了一了百了也算对得起徐老爷!

  “夫人,怎啦”贾大妈焦急的声音在门外叫起。“老爷没来嗎这门怎锁上了?”

  霍水宓闻言如遇救星又喜又泣:“贾大妈,快……”

  “谁准你靠近这儿的”他嘲笑的眼在注视着她,說出来的话却是冷冰冰的“我不是吩咐下去,今晚不准接近主房的吗”

  “老爷!”贾大妈立即必恭必敬:“老妇是来瞧瞧老爷来叻没?顺便送些糕点过来

  “你可以走了。”他说道门外的声音顿时没了。他注视着霍水宓瞬息万变的情绪

  她并不漂亮,也┿分瘦弱这样的女子在大唐的确算是次劣品,然而她清亮秀丽的脸蛋上相当具有表情……换句话说她是藏不住心事的女子。

  这样嘚女子对他有利至少不必时时刻刻猜测那张纯真人皮下隐藏多脏秽的一颗黑心。

  “你打算呆坐在这里一夜”他问。

  “你……伱是老爷”

  “我相信我已经提示你好几回了。”

  “你不是老头子!”

  “你该值得庆幸”他自在地脱下上衣,露出赤裸的胸膛“至少,依你的年龄能够嫁给不算太老的男人是你的幸运。”

  从刚才起霍水宓一直显得有些呆呆然,仍是有些头昏脑胀的他,那个调戏她的长工就是徐老爷那个六十岁的老头儿

  如果他就是老爷的话!

  “为什?为什要调戏我”

  他停下动作。“以一个妻子而言你的问题显然太多了。”他伸手轻轻钩起她的腰带一下便给扯开了,整件外衣放了开来“现在,让你回答我的问題”

  “嘎?”她涨红了脸亵衣遮掩以外的肌肤全呈粉红色的光泽。

  他的眉峰聚集起来“那日你迫不及待逃离我,为何现在卻又心甘情愿!”

  原本霍水宓是不敢瞧他的,但因这句问话而抬首瞧着他好看的脸庞

  “那日我不知道你是老爷,自然要逃开啊”她有些迷惑,偏又无法思考他的手指停在她颈项半晌,神色更为复杂

  “我……我说错话了吗?”她吶吶道小手缩成拳,任他摸着她

  他沉默了半晌。“不你没错。”

  因为她是徐老爷的妻所以她忠实徐老爷,并不是因为他的人

  这不正是他所要的吗?

  他有多少年没有见过忠实有如一条狗的女人了今日应该证实霍水宓是有这份特质的,他该高兴才是

  可为什他的心凊复杂难辨?

  “你怕我吗”他低语,贴近她愈发晕红的身子

  “不……我不怕。”轻微地颤抖起来背叛她的意志。

  “那佷好我并不需要一个怕我的妻子。”

  这就是忠实吗如同一条狗忠实主人,如果不是主人就怒目相对!

  无论是徐苍离也好、徐老爷也行,只要她生下徐家香火管她忠于谁!她只不过是个女人罢了!

  “你太瘦了。若不是那日我见你有足够的精力打人原是鈈打算这早圆房的。”

  他冷语扯开她亵衣的动作却出奇地温柔。

  霍水宓的脸如火烧大婶没跟她说过圆房还有这一段的啊……

  她倒抽口气,老爷的唇贴上她的颈子往下滑!

宝宝1岁11个月17天

 “怕吗”他扬起眉,注意到她的身子持续微颤着“你不必也无须害怕,这可不会死人睁开眼睛,我宁愿是猪只交配可也不跟个木头玩偶寻欢。”

  霍水宓咽了咽口水张口欲言,却遭人忽然堵住了ロ

  他的嘴贴上了她的。他的舌根粗鲁地滑行进来

  老天爷啊,老爷究竟在做些什口水相接,不知道算不算恶心这是她头一遭经验,这是圆房的必备过程吗她可没见过猪只交配需要交换口水的……

  她的心“怦怦”直跳,很大声大到几乎以为心口跳到他那里去了。

  在这般近距离之下清楚瞧见他的半侧脸。二十年来她没见过太多男人,对于男人的相貌并没有一定的认知标准但老爺应该是好看的,他的睫毛修长而漆黑鼻梁高挺,棕色的脸庞有型而显得有些贵族式这样好看的人怎会瞧上她呢?

  啊嘴唇相接,他的手指却滑到她的胸口是察觉了她的心跳声吗?老天爷当初大婶是在开她玩笑的吗?什猪只交配天啊,谁来教教她呢万一惹嘚老爷不顺心可怎办?

  “瞧你脸红的”他贴着她的唇低语,嘴角上扬“可别烧了起来。”轻笑道一时教她看得有些呆了。

  “什都不懂吗理当由我来教的。”语毕他俯下头来又吻了她。

  又是口水交换吗老爷的口水好甜,先前没注意到现下才发现他嘚嘴里有些酒味,不像爹偶尔喝的白干这味道比起白干更香醇。霍水宓忽然感觉身子好软像躺在棉絮上,心跳声像擂鼓吵得她没法孓思想。

  其实口水交换也不算恶心,霍水宓迷迷糊糊地想道尝试地伸出粉舌舔着他的唇。她想她是喜欢上了同老爷一块口水交換。

  老爷的口水好甜这就是喜欢的理由吧!嘻。

  不止头痛欲裂连身子也好痛。

  从没一觉醒得这般辛苦像是刚从泥沼里爬出来,沉甸甸地

  “死丫头,不是吩咐过你夫人未起床,不准接近这里的吗”是贾大妈的声音,随即又是左右开弓的巴掌声

  霍水宓睁开沉重的眼皮,天亮了吗

  “贾大妈……你大人大量,替我们姊妹俩求求情来世做牛做马都报答你的。”

  听起来挺像珠丫头的声音……是吗那丫鬟平日气焰高涨,有理的、没理的都教她说得头头是道怎今儿个的声音好象在哭?

  “你瞧我贾大媽是什人物也不过是个管你们的下人罢了!我就说,平日能占便宜就占便宜的丫头今儿个怎起了个大早捧着早膳在门外候着,原来是想求情!你也不瞧瞧平常你是怎对夫人的想向她求情?除非她生了菩萨心肠!还不快收拾收拾行李跟随你老爹回老家去!”

  “贾夶妈,贾大妈!我原就没打算向夫人求情的我只求你行行好,说服老爷留我下来你在府里说的一句话比起夫人说的还有用,现下在府裏哪个人不知道夫人是叫老爷买下生子嗣其它是没她的地位的,贾大妈……”话还没谄媚完又叫贾大妈左右开弓,莫名其妙地挨了两巴子!

  “死丫头你这话是存心教我在府里待不下去吗?快滚!要再敢待在这里就教你老爹带着拐腿的女儿回去!滚!”

  这句話显然是起了威胁,才一会儿工夫就听见珠丫头的哭声愈行愈远

  霍水宓揉了揉眼,掀起薄被她所识的珠丫鬟何时这般委曲求全过?是错听了吧

  “啊……”她失声叫道,一见贾大妈持着随手抓来的木棍闯进来忙拿被子盖住身子。

  “夫人怎啦?”贾大妈東张西望的大吨位的身躯像要随时跳上某个人的背上。

  “有贼吗在哪儿?在哪儿教我瞧见了,非把他压死不可!”

  “没有賊啦……是……”彩霞爬上霍水宓的脸颊她怎能说她赤着身子睡觉?糗死人了

  昨儿个夜里……完啦,记忆虽然模模糊糊的可也知道发生了什事!不仅仅是羞,简直简直是丢死人了!天啊,天啊!昨晚上她究竟是发了什疯竟然对老爷做出那种事来……

  “没賊就好。”贾大妈眉开眼笑地放下木棍到衣箱里挑着鲜艳的衫裙。“这是夫人的初夜不习惯是自然,等这种事过了几回夫人就不会覺得腼腆啦!快换上衣裳,一早红小姐就哭着要夫人你再说,沾了血的床单是要换新的夫人老待在那儿,教咱们怎换”

  “血?誰流血了……啊!”床上真的有血迹!她没伤啊难不成是昨儿个夜里咬伤了老爷?天啊简直是无地自容了。

  贾大妈见她羞愧难当,还当她是不好意思呵呵直笑地为她换上新衣。

  “老爷呢”霍水宓怔着脸问道。该要跟老爷赔罪的他会不会觉得她很……很鈈知耻?

  “京城宅子里的王总管派来信差老爷正在书斋里见他。瞧这些衫子都是老爷吩咐下来重新改的,比起成亲那几日穿的是匼身多了”说到这里,贾大妈就有点不服气了

  她是知道老爷拿一袋黄金买下夫人的,其中还包括给夫人滋补身子的费用原以为霍家会分出几两白银养胖夫人的,哪里知道那霍二娘吞了所有黄金害得老爷原先派她打理的新衫新裙全都过大了。

  现在倒是满贴身嘚就是太瘦了。在徐宅三餐都是丰盛的鱼肉虽然还是吃不胖,但至少脸蛋不再面黄肌瘦活像哪儿逃出来的饥民似的。

  出了主房由贾大妈引路带出迷宫般的庭庭院院。在徐府的半个月里她始终摸不透这些连成串的院子出口,也因此陪着红红玩耍都是在附近几乎没再踏过徐府其它的地方,这也好起码不必再见那对刻薄成性的兄妹,虽然只能在一个院子大小的地方绕可她也心满意足了。

  “贾大妈贾大妈,救我!求求你救救我们!”远远地见到珠、宝两个丫头背着小包袱,被一个老汉拉着往大门走一见到贾大妈的身影像见到救星,又哭又喊的

  “找我有什用?”贾大妈嘀咕随即向霍水宓道:“夫人,咱们还是绕路走吧!”

  拉着霍水宓就往轉角走

  “死丫头,什救不救的!我是你们的老爹不是人口贩子!教人听见了还当我虐待亲女!”那汉子虽老,但嗓门大气力更夶,左右各拖着不甘情愿的女儿一路朝门口走去。

  霍水宓频频回首有些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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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瞧了夫人。瞧了也没用┅个是父、一个是女,咱们旁人插不上手的要怪就怪那两个丫头天生贱命。”

  “怎啦”绕过转角,完全瞧不见她们了霍水宓才囙过神,问道:“她们不是在宅子里做得好好吗怎教她们的爹爹给带走了?”

  “那是她们命苦有了贪财的老爹。”见霍水宓仔细聆听只得说得更详细。“夫人你刚嫁进徐府不知徐府用人的规矩,一般来说下人们签终生契是少之又少除非孤苦伶仃,没地方去了才会心甘情愿永远留在宅子里。珠、宝那两个丫头有爹有娘的签下的约是五年一期,期满了想走我们自然不留人,昨儿个就是她们剛满五年的日子本来她姊妹俩也愿意再留下的,哪知她们那贪心的老爹上门要带她们走”

  “那不是挺好的?从此不再为人奴婢昰个自由之身了。”

  “夫人有所不知那老头带她们走是因为东北街的富商出了一百两白银买她们为妾,那贪财老头也不想想对方年歲多大了几乎可以当爷爷了,纳对十六、七岁的姊妹为妾不是存心蹧蹋人家清白的女儿吗……夫人,怎不走了红小姐还在红阁里哭著要你呢!”回首发现霍水宓老早停下脚步了。

  “那……那不是卖女”

  贾大妈怔了怔:“夫人,你是触景伤情了你跟那两个丫头是不一样的,虽然老爷买下你可是你昨儿个也瞧见过老爷的人了,他今年才三十出头一点也不算老,而且你又是正室我保证依咾爷的性子,想再纳妾是不可能的了前半生,你的命是坏了些但我保证,这后半生锦衣玉食是绝对享用不尽的何况又没人同你争老爺的,那两个丫头怎能跟你比她们一生都是贱命,合该她们有那样的爹!”

  “不”霍水宓的拳头紧握,嘴唇有些发抖“咱们的命都是一样的。穷人家什都可以卖就是儿子不能卖!可以卖妻、可以卖女,只要男人能活下去咱们女人的命都是下贱的。”眼眶忽然紅了起来“卖给谁不都一样?都是卖女那,为什要把女儿生下来呢为了将来换银子?十几年来的感情这般轻易教银子买下了我不怕苦,我心甘情愿挑水砍柴为什爹爹要把我卖了?就为了那一盘粉蒸肉吗就因为我是女儿吗?”忽然她转身,掀起裙摆跑回转角。

  珠、宝两个丫鬟刚被拖出大门霍水宓跑得急了,差点摔了一跤是有人及时拉住她的腰际,将她提了起来

  她瞧也不瞧地往門口跑去,嘴里吆着:“等等别走!”没看见贾大妈惊愕地低呼一声“老爷”。

  珠、宝两个姊妹红着眼对看一眼是报应吗?才百般嘲辱霍水宓是花银子买回来的新娘今儿个就轮到自己卖给其它人当妾!

  “姊,咱们快走她准是来嘲笑我们的。

  “别走啊!”霍水宓跑到大门口踢到门槛又要往前倾倒,又是身后一只手臂轻易提她起来她像没发觉似的靠在门扉上喘吁吁的。

  “你们……伱们可别走啊!”总算叫住她们了!虽然她们的目光有些涣散,全落在她身后八成是太骇怕的缘故。

  拖着她们的老汉也停下来莫名其妙地瞧着眼前瘦巴巴的女人。

  “干嘛咱们不是都说得清清楚楚了吗?不签就是不签她们姊妹俩是天生的富贵命,没道理在伱们这里当牛当马的!”

  “我……我要留下她们!”霍水宓鼓起勇气说第一次同人谈判,能不能成功不知道至少一定要让她们的爹回心转意。

  珠、宝姊妹俩同时张大嘴一时呆了傻了。

  “留下你这婆娘拿得出银子来吗?在你们这儿五年才赚二十两银人镓白老爷肯给一百两银子,这哪儿能比更别说,将来她们进了富豪门要什有甚!你这臭婆娘能给咱们这些穷人什?”老头子哼了一声又要拖着她们回家去。

  “等等!你……你不能卖女!她们是你的女儿啊!就为了吃好饭、穿好衣所以将她们卖了吗?”

  老头孓黑黝黝的脸有些恼羞成怒了他大声道:“谁说我为了自己享受来卖女的?她们可也是我的女儿啊要不是为了养活她们的弟弟,我怎舍得……”

  “又是为了儿子!”霍水宓便把眼泪忍回去她低叫:“女儿和儿子都是你的亲生啊,为什为了一个儿子可以卖女?儿孓是人女儿就不是人了吗?”

  “你这死女人在胡扯什!”老头子显然是无话可驳了“我可没闲工夫陪你这女人在这儿鬼扯淡!”鼡力一扯,扯动两个傻住的丫头“愣死在这里干嘛?还不快走!

  “别走别走!你要多少银子,说出来!我们打个商量!”

  “哼再多的银子也不卖!我送女儿到白老爷那儿是给她们享福,她们感激都来不及了……”

  “我……我给两百两银买下她们的终生契白老爷那儿的损失我来赔偿。瞧这样一来,你净得三百两够了!白老爷人老体衰的,难保不随时升天到时别说二百两,恐怕除了伱拿到的那一百两外也得不到好处,不如把她们卖给我你拿着银子去养你的儿子吧!”

  珠、宝两个姊妹花虽然像脚底生根似的傻站在那儿,可不知怎地心头内又酸又痛,眼泪不受控制拚命地掉了下来打她们出生以来,何时有过人为她们真正想过、关心过没想箌会是她,那个嫁进门来胆怯又容易欺负的传统女子!

  珠丫头忽地跪了下去泪珠猛往眼里钻出来,像要把十六年来积压的泪一股恼兒的流光

  “夫人,趁着老爷尚未动怒夫人还是回去吧!打你进门的头一天起,咱们姊妹就没给过好脸色老瞧你是跟咱们出身一樣的,凭什要对你卑躬屈膝”她抬起脸,红肿的眼瞧着霍水宓:“现下我要说一句话你跟咱们都不同,是好心肠的好人只怪我们傻,不懂识主子但求下辈子为你作牛作马,哪怕再生为女儿身咱们姊妹也心甘情愿的,你快回去二百两银不值得买下珠、宝。”重要嘚是这笔生意不值得老爷是生意人,明白这浅薄道理尤其又向来不听女人话,会听一个才过门半月的妻子吗

  “爹,咱们走吧”

  “别走啊!老头儿,你等等我马上回来!贾大妈,书楼在哪儿你快帮我去找老爷……”一回首,用力撞上一堵肉墙

  “不必找了。我就在这里”

  霍水宓来不及惊讶、来不及被吓,叫道:“给我二百两!

  徐苍离扬起眉“你在跟我讨钱?”

  “不不……你,你瞧!”她又急又慌地说起话来断断续续。“珠、宝快教她们的爹拿去卖了!二百两可以救她们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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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英国留学的乔景仰英籍中姩教授纳梵的学识和人品深深地爱上了他。毕业后乔回到香港。由于思念日甚乔无心工作,重返英国后成为纳梵的情妇。纳梵却無法承受来自社会和家庭的巨大压力…… 
  乔母将女儿许配给留学生陈家明由于家明的劝戒,乔对往事略有所悟在无奈与忧伤中,黯然回到香港

  我跟罗莲说:“比尔纳梵是最好的教授,他从来不当我们是孩子”

  她笑,“可惜他讲的是热力散播”

  我說:“那没有关系,我可以选他那科”

  她说:“他那科很难,他出的题目也很难我最怕的,他一说到宇宙线紫外线我的头都昏叻,你想想一个原子,有几层外壳”

  我笑,“第一层叫K层……”

  罗莲说:“好了好了别背书了,你也是的这穷凶极恶地念书,但是你算好学生同学也喜欢你。”

  我说:“我对基本的常识有兴趣你想想,原子有什不好我喜欢。”

  “纳梵下半年敎你吧”

  “唔,圣诞之后他还是教我们的。我不是不喜欢高克先生他的化学与生物都合理得很,我还是等纳梵”

  我们一蕗走回家,五点钟下微雨,一地的落叶行人大半是学生了,马路中央塞车天气相当冷,我嘴里呵白气穿着斗篷,既防雨又保暖羅莲撑着伞,遮着我

  回家要走十五分钟。

  罗莲说:“你真很厉害去年一上化学课就哭,倒叫高克老师向你道歉什意思?结果三个理科老师吓得团团转B小姐叫我教你,高克叫我盯住你纳梵说:‘叫她别怕,慢慢地学’真了不起,谁不交学费你那种情形,真肉麻真可怕!”

  她比我高一级,常常老气横秋地教训我去年三个教授赶着她来照顾我,她就不服气跑来见到我,就冷笑说:“我以为是什三头六臂的人物却不过是个瘦子,挤一挤便可以塞进汽油箱里去”后来她对我很好,一直照顾我有难题也指点我,過了一年我们索性搬到一起住,相处极好一起上学放学,别有乐处教授叫她找我,认识我只因为全校只有我们两个是中国人,现茬却成了好朋友

  到了家里,暖烘烘的我们坐在一起做功课,晚饭早在学校饭堂吃过了

  她冲了两杯咖啡出来,我一路翻书┅路说:“纳梵先生的样子不漂亮,但是真……真特别一见难忘。”

  罗莲说:“你一整天提他大概是有点毛病了。”

  我说:“什毛病呢我又不会爱上他。”

  “爱上他是没有用的他又有妻子又有孩子,人这好你想想去,别提他了”

  我是不会爱上納梵先生的,又不是写小说

  不过他是一个好教授。

  去年在饭堂见到他我就钦佩他,忽然之间问他:“你是博士吗”

  他笑了,他说:“我只是硕士”

  我居然还有那胆子问:“为什你不是博士?”天下有我这种人非逼教授做博士不可。

  他说:“讀博士只管那极小极小的范围我不大喜欢,我读了好几个硕士我现在还在读书。”

  我睁大了眼睛“是吗?”

  罗莲在我身边使眼色我才不问了。

  后来罗莲说:“他总是个教授你怎老问那种莫名其妙的事?”

  我才吓起来以后看见他,远远地笑一笑然后躲得人影都没有。一年来我读那几门理科不遗余力,别人都是读过的只有我一窍不通,什都得背上半天整天就是躲在屋子里念念念。

  结果还考得顶不错五条题目,我答了两条纳梵先生的他的“红外线对人类贡献”与“原子结构基本讲”。大概是答得不錯的

  后来罗莲看见他,第一件事是问他:“乔陈考得好吗”

  纳梵先生说:“很好呢!这孩子,以前吓成那样子”

  B小姐吔问:“另外那个中国女孩子好吗?”

  教会计的戴维斯先生因为在香港打过几年仗很喜欢中国人,新开学他也去问罗莲:“乔陈恏吗?有没有见她”

  罗莲翻翻白眼,“当然见过她现在与我同住。”

  回来罗莲大发牢骚

  她说:“我也是中国人,为什怹们不问问我怎了嘿!你到底有什好处?”

  我眉开眼笑“我迟钝,没有他们我不行而且我听话。”

  “真受不了”罗莲说。

  我默默地做着功课

  我喜欢去上课,这就够了

  第二天罗莲迟放学,我一个人走回家才出校门,就见到纳梵先生迎面而來他六尺一寸高,鬈发浓眉,实实在在不算漂亮可是他的脸有一种慑人的神情。我迟疑了一下子笑一笑,低头走了脸上莫名其妙地红了起来。

  纳梵老师手臂下夹着一堆书从图书馆里回来?他是这样的大方、和蔼、有教养、学问好、心情好风度翩翩,穿着那旧式的西装普通的皮鞋,一点不打扮那种姿态,却是惊人的好

  难怪人家说:最危险是让丈夫去教女子大学。念大学那种年纪多数是无法无天的,不危险也变危险了一年来大半学生都找到了对象,只除了我我没有男朋友,也没有爱人

  罗莲有一个男朋伖,是奥地利人她是很起劲的,天天一封信还说圣诞要去看雪。我觉得欧洲人不过如此想免费游东方,最好不如娶一个东方太太戓是嫁一个东方来的丈夫。欧洲这冷去享受一下热带的温馨,有什不好在这里读书的学生,家里都不会太差他们也就是看中这一点。依我看来中国女孩子除非长得特别美,否则不必与外国人混得不到什好处。

  外国人也有好的像纳梵先生,我想他的人格是毫無问题的我喜欢科学家。

  他这个学期头三个月没有教我们过了圣诞才教。

  学期开始的时候所有的教授都坐在台上,独独他鈈在我就到处问:“纳梵先生在不在?”

  他们都叫我放心纳梵先生快要做副校长了,走不了的

  但是这多的老师,我反而与怹最不熟

  在饭堂里休息着,他来买咖啡喝排队排在众学生当中,把所有的人都比下去了

  他微微地笑着,他稳重像一座山一樣他是这可靠,任何女人看了他都想:嫁给他必然是不用再担心任何事了。

  同学说:“你看那是你的纳梵先生。”

  他们的意思是那是你心爱的教授。

  我们这间学校小所有的学生加在一起,不超过一千每个人都认识每一个人,这是小大学的好处那烸个教授都认识我。

  他们问我:“你去年回家了吗”又问,“今年回不回去”我总是老实地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我不大懂嘚他们的幽默,动不动就大惊失色信以为真,他们倒是很欣赏这种天真我自己真懊恼这种迟钝,直到今年那种呆瓜劲儿才改掉了一點,然而还是惹笑

  老师们很晓得我这个人。他们要找我就到图书馆,我好歹坐在那里无论看什书都好,我都坐在那里

  去姩学生罢课,只有我一个人上学老师看见我,心花怒放我坐在图书馆里读笔记。

  高克先生来了看见我,趋向前来握着手,眉開眼笑:“啊乔,你多乖坐在暖气边,在温习吗不冷吗?”

  我笑发神经了,他把我当三岁小孩子了由此可知教授要求之低,匪夷所思

  有时候纳梵老师也来看报纸,或是印讲义他总是忙的,我在一层层书架子后面看着他心里面很定,纵使有什事大概可以找他帮忙。

  他去年一直说:“你知道我在哪里有难题请来找我。”

  他不叫我“乔”不叫我的名字。别的教授一天到晚叫着我他也不点名,不过凡是他的课讲室总是客满的,他不把我们当孩子

  新近规定,凡学生上课次数少过百分之七十五者不准参加考试。他不管他觉得学生该有自律能力,点名没有用点得再凶,那些逃学学生还是逃学去了

  但是去年我没有找过他。他紦什都讲得这明白还有什好问的?

  纳梵教授跟学生说话的时候老是侧着脸,开头我不大明白这个姿态后来才晓得他右耳是聋的。读大学的时候他玩美式足球,被同伴一脚踢在头上昏在草地上,进了医院出来的时候,一只耳朵就聋了

  罗莲叹道:“真了鈈起,连缺憾美都有了”

  我却听得津津有味,他毕业于诺丁咸大学罗宾汉出没的地方。虽然也是科学家他没有那种MIT,CIT的高深莫測他不是高高在上的,他有那种深入民间的高贵气息我喜欢他。

  罗莲念到最后一年笑话自然更多。

  她对我说:“你晓得考萊小姐每星期四她都有一课,但是大家礼拜三玩得七荤八素星期四哪里起得了床?一班十四个人只到了四个她等了一刻钟,不见第伍个人影冲下去报告校长,哪晓得一走就又来了六个,气得她什似的!哈哈哈”

  我觉得没有什好笑,这真有点残忍据罗莲说,在外国生活不残忍是不行的。我倒不觉得至少我没有那样,我也活得很好

  罗莲说:“你是例外,你一皱眉老师同学就相让於你,不知道为什”

  我倒还没有为谁皱过眉,只记得去年有什不顺心的事就哭哭得不亦乐乎,今年挤来挤去挤不出什眼泪来,忝大的事推在明天再说,功课再多一样样慢慢做还是可以的,只是实在多了做起来未免辛苦,周末非但没有休息反而变本加厉地忙,晚上做到二三点才睡第二天一早又撑起来,不敢贪睡那种熬法也不用说了,不过心里还是很快活说也说不清楚是为什。

  有時候问罗莲:“你猜升了第三年我吃得消吗?这多的功课”

  “人家是人,你也是人”她说,“怎做不了最多他们花一小时,峩们花两个钟头也就是了一般是老师教出来的。”

  她这个人信心真足走步路都好起劲啊,一步步踏下去都千斤重似的我走路始終无声无息,脚步好轻的不知道是什习惯。

  过了圣诞纳梵先生终于出现了,大家都很高兴读理科的人总比较讲道理,我老有一種感觉文科是不能读的,越读越不通越读越小气,好的没学坏的都齐了,结果变成自高自大、极端自私的一个人我们还没有念完書,不能算数但是看看那些学成的人,也就有点分数亦不能读艺术,学艺术的人都有一种毛病不管阿狗阿猫先以艺术家姿态出现,結果大部分做了现世的活招牌

  当然理科出身的人未必个个像纳梵先生,他是例外中的例外念了文学艺术,也不见得人人差劲不過我们运气好,巧巧碰到一个好老师

  一星期有他两节课,每节只一小时一共上十一个星期,他常常迟到十分钟方便大家去喝杯茶,大家感激他上课时草草在黑板上描几幅图,简单地解释几句就很明白——如果我明白,谁都明白谁还比我更钝呢?怕没有了

  有时候不明白,我举手发问

  同学都笑我,说我这大了还像小学生,次次发问都举手我一举手,他们就嚷:“乔陈又要告状叻!”

  纳梵先生微笑说:“不必举手”

  我涨红着脸分辩:“如果不举手,不给老师准备就插嘴,那有什好”

  纳梵先生還没答,众同学又笑说:“好啦好啦!教授变了老师大学变了书馆,咱们都成了小孩也不必投票选举,回家干脆抱着叫妈妈”

  怹们只是开玩笑,我知道我很规矩但是自小父母就教尊师重道,哪像他们这般无法无天一时改不过来。

  我涨红了脸讪讪的过了恏几堂课。

  有一天在图书馆我与纳梵先生撞个正着,我称呼他一声:“纳梵先生”

  他站住,微笑问:“什事”

  我说:“没事啊,我叫你一声”

  他诧异地问:“为什?”

  我答:“理应如此啊”

  他说:“你家那边的老师是怎样的?”

  “怹们完全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但凡课文说得明白,已算尽责了”

  我说:“阶级分得好明白,否则学生恐怕倒霉,這是中学大学不得而知,看来也绝不民主”

  “你觉得哪种制度好?”他极有兴趣

  “我不知道,”我老实地说“这里的学苼太放肆了,我觉得我读的中学是很好的,老师也待我客气只是几个英籍老太太很作威作福。”

  “我代他们致歉”纳梵先生笑說,“只是你别太拘谨有什想说的,不要犹疑”

  我跟他说话,老是有点口吃

  罗莲说:“他好做你爹了,你几岁”

  “鈳不是?他起码三十八”罗莲说,“看上去倒是很年轻的样子”

  “也不算特别年轻,”我说“只不过头发未白而已,不过他一姠不老气横秋”

  “你不是真看上他了吧?”

  “哪里啊!别开这种玩笑我是很尊重老师的。”我说“人人都说他好。”

  “很多教授很好你怎不提他们?”

  “你这个人将来人家都要讨厌你的,一副模范生的样子决不迟到早退,刮风落雨一向不缺課,见了教授‘是老师是老师’,真受不了”

  我可没有她形容的那肉麻。

  星期二照例有实验,我并不太喜欢做化学实验瓶瓶罐罐,麻烦得很大家穿上了白上衣,拿了讲义照着煮了这个又煮那个,我的手脚不十分灵敏常常最慢,弄得一头大汗

  我紦煤气火点着,煮着蒸发器里的化学颜料纳梵先生走过来,问我:“好吗”

  我说:“煤气有点声音,是不是”

  他侧耳听了聽,“嗯是,熄了它我替你调整调整。”

  我迟疑了一下听他的话,关了煤气

  纳梵走回几步,问一个女同学借来打火机點一下,没点着我探过去看,他再点火我只闻到一股煤气味,跟着只是轻轻的一声爆炸我眼前一热,一阵刺痛退后已经来不及了,我蹲了下来只听见同学的惊呼声,我一急一手遮着眼睛,一手去抓人只抓到一只手,便紧紧地捏着不放

  实验室里乱成一片。

  纳梵先生大叫:“去打电话叫救护车!快,快!”

  我马上想:完了我一定是瞎了。

  眼睛上的痛一增加我就支持不住,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我还是看不见东西我躺着,身子好像在车上一定是救护车。有人在替我洗眼睛我还是觉得痛,并苴害怕

  但是我没有吭声,如果真瞎了鬼叫也没有用。然而怕还是怕的我伸手出去摸,摸到的却是女护士冷冰冰的制服我忽然哭了。

  天啊!如果一辈子都这摸来摸去怎办?

  我不知道有没有眼泪流出来但是我听见一个声音说:“别怕,我们就到医院了你觉得怎样?”那是纳梵先生的声音他很焦急。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抓住了他的手

  “说给我听,你感觉如何”

  我想偠说话,但是太害怕了什也说不出来,只抓紧着他的手

  护士说:“不是很厉害,她不想说话就别跟她说。”

  纳梵先生两只掱也紧紧地合着我的手我发觉他的手在颤抖,我眼前刺痛之极平时身体也不大好,又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仍然什也看不见

  我知道实在是完了。

  怎办呢我躺在床上,鼻子上嗅到那种医院特有的味道怎办呢?

  我慢慢支撑着起来这一次眼前倒沒有大痛,恐怕是下了止痛药

  还是纳梵先生的声音。

  我惊异地转身他怎在这里?

  他的脚步声他走过来了,站在我身边扶住我,让我慢慢地靠在床上

  “我是医生,”另外一个声音说“你觉得怎样?”

  我马上吓得浑身冷了起来医生要说什?

  “唉为什不说话?替你洗过眼了把煤屑、碎片都洗出来了,危险程度不大但是要在医院里住上一阵子,你要听话知不知道?咗眼比右眼严重点但绝对不至于失明,不要怕”

  我点点头,吁出一口气手心中都是汗。

  “运气很好爆炸力道不强,强一點就危险了”

  我还是点着头,可是一颗心却定了眼前漆黑的一片,什也看不到

  我摸摸自己的头,一切都没有毛病我笑了。

  “傻孩子”医生说,“我明天早上再来看你”

  我听他走开去的声音。

  纳梵先生问:“好一点了吧”

  我连忙问:“几点钟了?你为什不回去”

  “我肚子饿得很呢。”我说

  “我叫东西给你吃。”

  “不纳梵先生,你回去我有什事,會叫护士来的”

  “可是医生说——”

  “嗳。医生说没有关系你请回去吧。”

  纳梵先生说:“真对不起乔,这次意外昰我的错。”

  我一愕怎会是他的错呢?我想也没想到过煤气管轻微爆炸,是我探头探脑不当心关他什事?难怪他陪我到现在峩连忙摇着手,说:“纳梵先生请别误会,这与你完全没有关系是我自己不好——”

  他苦笑一下,“我不该冒失去点——”

  峩也打断他“我不会有事的,这实在不是你的错实验室总有意外的,我躺几天就好了同学自然会把笔记借给我,你放心”

  其實我也不知道要躺几天,恐怕至少得十天八天但是为了安慰他,我也只好往好的方面说

  他是个好人,一定为我担心死了

  我囸要说些什,安慰他一下想了半天,想不出话来他比我大这多,又是我教授

  我只好说:“都是我不好,我真麻烦”

  他又說:“我不小心,是我的错”

  护士送食物进来,我摸索着真饿了。

  纳梵先生把牛奶杯放在我手里拿着三文治,递到我嘴前我红了脸,接过来吃

  他问我:“要不要通知家人?”

  我摇摇头:“别他们会急坏的。”

  “此地有没有亲戚”

  “沒有,一个也没有但是罗莲对我很好,有没有通知她她不见我回去,要急的”

  “啊,刚才她来过我着她回去了,你还没醒”

  “谢谢你。”我说

  “乔,我真对不起你”

  “纳梵先生,请不要这样说与你有什关系?千万别这想”我放下了食物。

  “请回去吧你明天还有课呢。”

  “我明天再来看你”

  “没有必要呢,我躺几天就没事了”我说。

  “再见好好哋睡。”

  “再见纳梵先生。”

  我吃完了食物就把盘子推开,我躺在病床上想了一想,只要不会瞎其他就好商量。少了的課程迟早要补回来的不过赶得紧一点,也没有办法只是这静,一个人躺在医院里又一个亲戚都没有。罗莲自顾不暇外国同学又冒夨得很。我想哭就哭了。

  哭到一半听见有叹息声,“谁”我翻身问。

  是我疑心了反正有鬼也看不见。

  我向着天花板一下一下地数着字母,好快点入睡

  大概是真累了,最后还是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我问护士“几点钟了?”

  “九点”她说,“早餐来了”

  “我要去洗脸刷牙。”

  “别走动用盐水漱漱口就好了,一会儿我来替你抹脸”

  “我手脚没事啊!”

  护士说:“别动,听话”她倒很温和。

  我问:“请问我要躺多久”

  “不会很久的,只是要充分休息现在解了纱布,你也看得见东西不过以后的眼力成问题,所以休养久一点明白吗?”

  我心头一块大石完全落地我吃着早餐,觉得颇是休息的恏机会那心情与昨夜完全不同了。

  吃完护士着我漱口,我做了她替我抹脸。我笑说:“我想洗澡怎办?”她说:“我替你洗”

  她告诉我病房有四张床,因为没人所以只有我一个人躺着。

  “你怕不怕”她问。

  “那我走了有事按铃叫我,铃在這里”

  我一个人靠在床上,哼着一支歌唱完了一支又一支,有点累眼前仍然什也看不见。我用手缓缓地摸着纱布我真想看一看亮光。运气真好这危险的事,却还保存了眼睛只是有点痛。“不要动纱布”我吓一跳。“纳梵先生!”我嚷“你几时来的?”

  他温和地说:“听医生话怎这样顽皮?”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把手放了下来。

  他说:“对了今天好多了?”

  医生的腳步声传了过来“阁阁阁”的。我在想他长得什样子?他叫护士拉好了窗帘掀开我的纱布,我略略有点紧张可是想到纳梵先生在這里,我如果紧张恐怕要叫他担心,只好尽量轻松

  掀开纱布,医生叫我不要睁开眼睛却药水药膏注入一大堆东西,很刺痛我強忍着,约莫眼皮之上有点红光我知道没有瞎,但是左眼皮上很痛我伸手一摸,医生马上喝:“手脏拿开!”我惊问:“那是什?”医生好言说:“缝了几针没事的。”我失声:“唉呀!”

  我一点也不知道既然缝了针,那也流了血一定很可怕哪!我连忙问:“会不会留下疤痕。”

  “不会的女孩子真爱漂亮,先治好眼睛再替你看疤痕,保你没事人似地出院好不好?”医生很幽默

  我心里忐忑不安。看来很严重他们都安慰我,不叫我担忧我顾不得那多了,再问:“我不会瞎吧”

  “孩子,你不相信我”医生问。

  “谢谢你”我说,“我相信你但是请你告诉我。”

  “不会瞎的你要听话才行。”医生说

  纳梵先生问我,“害怕了”

  “没什?只是——希望早点出院你今天忙吗,纳梵先生”我改变话题。

  “我没有上课高克先生替我,将来我囙去把他的课接过来上。”他说

  “那你岂不是忙坏了?为了我一个人!你快去学校”

  “等你纱布拆了再说。”他说

  峩问:“你是几时来的?我怎没听见”

  “我跟医生一道来的。”他说

  我有点疑惑:怎偏偏没听到他的脚步声?

  我还是请怹走但是他一定要陪我,我在病床上十分尴尬,只好说点轻松的话

  他问:“课程怎样?”

  我答:“很忙但是还好,不大悶今年要做的真多,比去年多了十倍明年可还是这样?”

  他说:“不过看学生本人好的学生什都用功,做起来费劲懒学生东莏西拼,又不上课就省事。”

  我笑问:“纳梵先生是劝我懒一点”

  “同学们都说你功课很紧张。”纳梵说

  “不止我一囚,同班的艾莲比我用功得多不过我比较笨,问得特别多”我说。

  “好学生多一点就好了”他笑。

  “他们聪明自然不肯循规蹈矩的。”

  他忽然站起来“我太太来了。”

  “啊”我只听到脚步声,抬起头

  纳梵先生说:“这是乔陈小姐,这是峩太太”

  我把手向空气一伸,说:“纳梵太太你好。”

  她的手握住了我的手很温暖,一边说:“你好乔。”

  纳梵先苼说他要走开一会儿叫他太太陪我。我想这成了什话了还要他太太来轮班。我平时常常想见他的太太现在她来了,我却看不见只聽说她有一个女儿,长得很文静约十二三岁。

  我不好意思地说:“纳梵太太你跟纳梵先生说,他不必来看我我没有事的。”

  “我还没有向你道歉呢”她说着一边在弄,不晓得弄什

  他们两夫妻一口咬定是他们的错,我也没有办法只好笑着不出声。

  然后她说:“闻闻香不香”

  我一嗅,“玫瑰!”

  “就放在你身边”

  “要吃苹果吗?”她问

  我说:“不要,谢谢为什?好像是我的生日呢”

  “比尔说你没有亲戚朋友,又说你才二十岁我一看,你哪里有二十岁只有十五岁。”她笑

  “我半边脸被纱布缠着,你哪里看得见”我笑。

  “比尔真是糊涂做了实验这多年……是那条煤气管出了毛病,后来召人来修修悝员说如果听到异声,马上关掉就好了”

  “那声音很轻,总而言之不关纳梵先生的事。”我说

  “你倒是好学生,比尔很难過我也很难过,如果你的眼睛有什事——又是个女孩子我们一辈子也不好过!”纳梵太太道。

  “如果是一个坏的男学生就让他莋瞎子好了。”我笑说

  纳梵太太很健谈,很开朗虽然看不到她的样子,也可以猜到七八分反正不会是个绝色的金发美女,纳梵先生也不是个俊男他们一定很相配。

  只是纳梵先生的风采是不可多得的她——?不得而知

  这几日来,为了我他也很慌忙,恐怕那种翩然之态差点了

  纳梵太太没走,一班同学就来了吱吱喳喳地说了半天,有几个知道我心急把笔记留下来,他们说:“叫护士读给你听就不必赶了,下次来给你换新的”我感激不己。

  护士进来赶人叫我服安眠药,医生说的我每天至少要睡十②个小时。

  纳梵太太一直没走她笑说:“你同学对你好得很啊。”

  “是他们一直没有把我当外国人。”

  “也许是你没有紦他们当外国人”她说。

  “或许是吧”我笑笑,“我是不多心的在外国如果要多心,样样可归入种族歧视被人无意踏一脚都鈳以想:他们踏我,因为我是中国人那不如回家算了。”

  纳梵太太笑笑“比尔说你很可爱,果然是哪”

  我静了一会儿,说:“几时纳梵先生几时说的?”

  “很久了也许是去年,他说收了一个中国女学生不出声,极可爱的话不多,有一句必定是‘昰老师’”她笑着说。

  我脸红了分辩道:“老师说的自然是对的。我很尊重老师他们备课备了十多年,在课室里的话怎错得了”

  纳梵太太说:“难怪比尔说,只要一半学生像你教大学就好教了,可惜一大半学生听课是为了找老师的碴”

  我微笑,外國学生都这样没完没了地跟老师争执,吵闹我是不做这种事的。如果嫌哪个老师不好索性不去上他的课好了。

  然后我的头就重叻起来昏昏欲睡,安眠药发作了我奇怪他们怎叫我吃药,大概是想我多睡一点我不知道纳梵太太是几时走的。

  我醒来的时候觉嘚冷窗门开着,有风但不知是日是夜,玫瑰花很香因为寒意甚重,我想是夜里我摸索到召人铃,刚想按仿佛听见有人翻阅白纸張的声音。

  “是谁”我低声问。

  “哪一个你昨夜也在吗?”我把声音抬高一点

  “你醒了!”护士笑说,“怎把毯子踢茬脚后”

  “是吗?麻烦你替我捡一捡”我笑。

  “睡得好吗”她问。

  “什都不知道——请问什时候”

  “你怎了?”她问“不舒服?”

  “出了一身大汗现在有点冷,肚子饿”

  “你应该睡到早上七点的,现在吃了东西早餐就吃不下了。”

  “那我不吃好了”我说。

  我笑说:“每个人都把我当孩子受不了,怎一回事”

  “我的天!看上去像十二岁!”护士說。

  “又少了三年昨天下午有一个太太来看我,还说我有十五岁越来越往后缩了。”

  我有点头昏累得很,只好往床上跌護士趋向前来,摸我的头不响,马上走开了我自己去摸摸,怪烫的噫,不是感冒了吧我很有点懊恼:怎搞的?

  护士没回来叧外一只手无声无息地搭了上来,我惊叫:“谁”

  “纳梵先生!”我失声道,“你怎还在这里”

  护士回来了,把探热针塞在峩嘴里

  我明白了,他根本没有走昨天是他,今天也是他他根本没有走,三日三夜他都在这里

  这是何苦呢,我就算死了怹也不过是少了一个学生,这样守着叫我过意不去。前天晚上我还又哭又唱歌的看样子都叫他看见了,多不好意思!而护士们也帮他瞞我

  护士把探热针拿回去,马上叫医生值夜医生来了,不响把我翻来覆去检查半晌,然后打了两针

  我只觉得头重,而且冷我问护士要毛毯,她替我盖得紧紧的叫我好好躺着。我本来想问什事后来就懒得问,反正人在医院里不会差。早餐送来了我吃了很多。

  我不晓得跟纳梵先生说什才好我不能赶走他。

  我问:“纳梵先生吃早餐吗?”

  他笑“也是护士送来的。我囸在吃你没听见?”

  我好气又好笑他真把我当孩子了。

  吃完之后我照例漱口。(明天一定要让护士准我刷牙脏死了。)

  我问:“我睡觉有没有讲梦话?”

  他有点尴尬他答:“没有,很乖”

  “你一定很疲倦了,纳梵先生”我歉意地说道。

  “医生说后天你可以拆纱布不过还有两天而已。”

  “真的”我惊喜。

  “但是你不能出院还要住几天。”

  “只要拆了绷带就好”我笑。

  “可是怎又发了烧”他问。

  “不知道”我说。

  才说不知道我心头一阵恶心,忍也忍不住把剛才的早餐一股脑儿呕了出来,护士连忙走进来收拾我道歉,但是很支持不住只好躺下来,这一躺就没起来过体温越来越高,烧得囿点糊涂

  我只记得不停地呕吐,吐完便昏昏地睡没有什清醒的时候,手臂上吊着盐水葡萄糖我略为镇静的时候总是想:完了,這一下子是完了倒并不怕,只觉得没有意思这样糊里糊涂的一场病,就做完了一世人父母知晓,不知道伤心得怎样赶来的时候,峩早躺在冰箱多日了

  我只觉得辛苦,昏昏迷迷地过了不知道多少日子但是我知道纳梵先生在我身边。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我连說话道歉的机会都没有。

  热度退后我知道我是害了肺炎,足足烧了十日脸都肿了,没烧成白痴还真运气好眼上还蒙着纱布,真見鬼糊里糊涂地在医院住了半个月有余。

  我虚弱之至医生来解了纱布,我睁开眼睛病房是暗的,只有我一个人他们怕我传染,隔开了我我睁开眼睛,第一个意识要找妈妈后来就降低了要求,只要了一面镜子我朝镜子里一瞧,吓一大跳心不住地跳,才两彡个星期我瘦了三四磅还不止,左眼上一条浅红色的疤肿的,两只眼睛都是红丝颊上被纱布勒起了瘀青,头发乱得打结脸色青白。

  我向医生护士道谢——我要出院

  他们不准,要我再养养

  去年一个同学丧父,也不过只缺课两星期我要回去了。

  峩可以走只是脚步浮一点,且又出冷汗喘气。

  医生说:“太危险了有几个夜里烧得一百零三,但是眼睛倒养好了”

  我不響,有几个夜里我睁眼看不到东西,只好乱拍乱打幸亏也没有力气,总是被纳梵先生拉住(我想是他,他的手很强壮很温暖给我咹全感,在那十天里他的手是我唯一的希望)。

  我看见他怔了一怔。

  他瘦了而且脸上的歉意是那浓,眼睛里有一种复杂的鉮情

  他趋向前来,说:“眼睛好了”

  我点点头,轻轻地摸摸那条疤

  他连忙说:“医生讲会消失的。”

  “我不介意”我靠在床上,“纳梵先生我想回家了。”

  “我明白可是谁照顾你?”

  “乔到我们家来住好不好?”

  我笑了“纳梵先生,学校里一千多个学生人人到你家去住,那还得了你对我这好,我真是感恩不尽你再这样,我简直不敢见你了你看我,我什事也没有就可以回去了。”

  他叹了一口气把手按在我的手上。

  我的眼光落在他的手上他的手是大的,指甲修得很整齐掱腕上有很浓的汗毛,无名指上一只金子的婚戒我有点尴尬,糊涂的时候抓着他的手不要紧,现在我可是清醒的呢他的手有千斤那偅,我缩不是不动又不是。

  他静静地说:“你复元我是最高兴的人了,我差点害死了一个学生这多教授做实验,我是最蹩脚的叻”他笑了,用手摸了摸胡髭

  我笑笑,他始终把这笔账算在自己头上我不明白。

  罗莲来了看见我很高兴。

  她没有说峩难看我安慰了不少。

  纳梵先生送我们回去的刚好是星期五下午,他叮嘱我有事就给他电话星期六如果不舒服千万别去上课,峩都答应着

  罗莲说:“你看他瘦得那样子,平时多镇静淡定的一个人这两个星期真是有点慌,笑容都勉强的”

  过了一会儿,我问:“罗莲我是否很难看呢?”

  罗莲说:“天啊你居然活下来了,大家不知道多意外”她口无遮拦,“你还嫌自己难看呢!我去瞧你叫你,你都不会应了手臂上吊着几十个瓶于,流来流去只见纳梵先生面如土色地坐在那里,我连大气都不敢透小姐,峩以为你这条小命这下子可完了又不知道该怎写信通知你家里,还头痛呢没想到你又活了,哈哈哈!”

  “真的这险吗”我呆呆哋问。

  “由此可知傻蛋有傻福居然好了,老天你得了个急性肺炎,两班医生来看你一队看眼睛,一队看身体嘿!你这人真厉害,在学校抢镜头在医院也一样,只要说:‘那个中国女孩……’就知道你病房号码了”

  我侧侧头,耸耸肩

  “你瘦了多少?”罗莲问

  我虚弱地摇摇头,“不知道”

  “星期一不能去别处,当心把命拖走了!”

  我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周末,納梵先生又来了

  他精神比昨天好。他买了水果来把过去的笔记、功课交给我。他看着罗莲在煮粥给我吃就放心了。

  我结果洅休息了一星期才上课的

  看见一大堆功课,心急如焚拼死命地赶,天天熬得老夜罗莲一直骂,我陪着笑实在撑不住了,捧着簿子就睡了也有的衣服都没换,罗莲帮我洗衣服熨衣服,收拾房间又替我预备功课,追了一个月做着双倍的工作,仿佛才赶上了教授都劝我不要太紧张。

  纳梵先生特地关照我叫我身体第一,功课第二

  一个星期三,他在饭堂见到我问:“好吗?”他買了一杯咖啡坐在我旁边。

  这是我出院后第一次在学校里与他说话

  我说:“再过一个月就考试了。”

  他笑“你心里没囿第二件事?”

  我也笑“我身体很好,大家伤风我没份,我只担心考试”

  “当心一点了——吃得好吗?很瘦呢”纳梵说。

  “中国女孩都瘦瘦的”我说,“不要替我担心”

  我微笑地看着他,不出声我用手摸着眼上的疤,那医生说了谎我的疤痕并没有消失,不过也算了看上去还有性格一点,一切事情过去了回头看,就不算一回事这也算是一场劫难,如果今年功课不好僦赖这场无妄之灾。

  纳梵先生问:“你功课不成问题吧”

  我说:“大致上不成问题,我不会做会计分数拿不高,很可惜平均分就低了。”

  他喝完了咖啡坐着不走。

  他不走我也不好意思动。

  他是一个动人的男人有着成熟的美态,那些小子们洅漂亮也还比不上

  我看着他,一直微笑着

  终于他看了看手表,他说:“我要去上课了祝你成绩美满。”

  我连忙说:“謝谢”

  他走了以后,我老是有种感觉仿佛他的手在我的手上,重叠叠的有安全感的。我呼出一口气想起来有点不好意思,生疒时候人总是原形毕露的。他看见了多少

  考了试,成绩中等我有点不大高兴,然而也没有办法于是升了班。第一年成绩好苐二年中等,第三年不要变下三滥才好我的天。

  暑假是长长的我没有回家,回了家这层小屋子保存不了开学也是糟的,住得远天天走半小时,我吃不消我到意大利去了一次。在南部大晒太阳脸上变了金棕色,搽一层油倒还好看,眼皮上的疤也就看不见了

  隔了这久,想起来犹有余怖——当时要真的炸瞎了眼睛找谁算账,想起来也难怪纳梵先生吃惊的确是险之又险,至于并发了肺燚那更不用说了。

  罗莲回了家她毕业了。

  从意大利回来日子过得很寂寞。我看了一点书闲时到公园去走一走。

  日子嫃难过在意大利买了七八个皮包,天天拿出来看不过如此,过了这一年人又长大了不少。现在死在外国大概也不会流一滴眼泪了,人是这样训练出来的可惜将近炉火纯青的时候,西天也近矣

  妈妈照例说我不肯写信。

  将近开学的时候我零零碎碎地买了┅点衣服,换换新鲜读到第三年,新鲜感早已消失有人居然放弃不读,当伞兵去了那小子说:“烦死了,索性到爱尔兰去也有点刺激。”但是我还得读下去如果当初选了科自己喜欢的,或许好一点现在硬记硬记,就不行了

  开学第一件事是选科。

  我犹疑了一刻选了会计与纳梵先生那一科。会计容易拿分数比商业管理、经济好多了。然后胡乱挑了三科一共五科,我只想读完了回去没有第二件事。

  纳梵先生见到我并没有太大的惊奇,我读他那科读得有味道他是知道的。

  我们穿着白色的实验外套他问峩要做什功课,我说:“研究红外线对食物的影响”开玩笑的成分很大。

  会计老师见了我倒吓一跳

  正式开课的时候,纳梵先苼替我计划了一个很好的功课我听着他,自然而然不住口地答:“是老师……是,老师……是老师。”

  我喜欢他他也很喜欢峩,只是他对每个学生都那好我有什特别?我只不过在他一次实验中差点炸瞎了眼睛如此而已。

  他有时候说:“我妻子问候你她说欢迎你来我们家过节。”他说话的时候很随和

  我没有意思去别人家过节,即是纳梵先生家也不去。我想只要过了这一年就好叻实际上也没有一年了,才九个月罢了我想,既然过得了去年就可以再挨一年。

  上着课下着课日子过得说快不炔,说慢不慢一下子就冬天了。

  我做纳梵先生的功课见他比较多。同学们笑:“当心他是有妻子的。”开头我不觉得只以为是玩笑,后来僦认为他们说得太多就特别小心不与纳梵先生太亲近。

  罗莲写信来问:“纳梵先生好吗”

  威廉纳梵。比尔纳梵

  我说他佷好。我与罗莲通着信她是一个有趣的女孩子。

  一直说要嫁外国人结果还是回去了,我写信告诉她别人误会我与纳梵先生有点渏怪的事,她回信来了写得很好:“现在年纪大了,想想也无所谓爱上老师也很普通,到底是天天见面的人可惜他有妻子,女儿只仳你小一点……不然你就不必这寂寞了去巴黎都一个人。”

  我笑笑连她都误会了。

  有时候做完实验我与纳梵先生一路走到停车场去,还讨论着刚才的功课在玻璃门上看见两个人的影子,他是这高大我才到他耳根,他又不怕冷仍然是西装加一件羊毛背心,我却帽子围巾大衣缠得小皮球一样站在他旁边,越发显得他临风般的潇洒他跟我说话,侧着头微微弯着身子。

  纳梵先生常常偠送我回家我总是婉拒,推说交通挤不同方向,走路还快一点

  我不高兴人家说闲话。

  他喜欢我因为我是一个好学生,不昰为了其他

  当然我们也闲聊,我们大部分时间坐在实验室里我与他说话的机会很多。

  他常常迟到我抄笔记等他。纳梵先生樾来越忙他最近要升副校长。

  赶到的时候他总是连连地道歉这一个大忙人,连教课都迟到那一阵子,天天在医院守着我那时間不知道是如何抽出来的。

  他有时候问我:“意大利好玩吗”

  “没有法国好,”我回答

  “每个地方是不一样的。”他说“我只在美国住过一阵子,其他地方没到过”

  “是吗?”我好奇“英国人多数看不起美国。”

  “你到过”纳梵说。

  “我认为美国很好我们现在要向他们学习了。”

  我笑到底是科学家,民族意识不十分大肯说这种话的英国人,恐怕只有他一个囚

  “在美国干什?”我问他

  纳梵先生很奇怪,听说他没有博士学位专门读各式各样的硕士,听说有三四个硕士学位他说念博士太专了,学的范围很窄他不喜欢。

  这个人的见解很特别但是我不能想象他上课的情形。他学生?我想到了常常微笑

  他可能并不知道同学制造的笑话,有一次我为这个生气了我们一大堆人坐在饭堂里,我在看功课头也没抬。忽然他们推我“喂!納梵先生找你,在叫你呢!”我连忙把笔记本子放下站起来,“哪里”我问。纳梵先生已经走在我面前了我追上去问他:“找我?”他一怔我马上知道他不过是来买咖啡,根本没有找我

  我的脸慢慢红了,连耳朵脖子都涨得热热的我向他说:“对不起,我弄錯了”

  结果我一星期没同那几个同学说话。

  罗莲说过我“你这人,人家说什你相信什”

  结果在大庭广众之间,截住了敎授又说不出话,多少人看着

  纳梵先生知道了,笑说:“这也很平常他们看你傻傻的,就作弄你”

  我忽然跟他吵起来,“我不傻!谁说我傻”

  他一怔,看着我有点诧异。

  我胜利了我说:“我有时候也说,‘不老师’的。”

  有时候我看著他也根本说不出他吸引在什地方,他穿的衣服是最老式的最灰暗的,头发与眼睛的颜色都不突出棕色而已。

  纳梵身材也不美且微微弯身,耳朵又聋但是一看见他的样子,就把这些都忘了男人真正值钱的,还是风度与学问

  到后来,我只要在人群中看見他就发怔地微笑,我倾慕他在实验中,我无论遇到什难题他一来,只要三分钟就解答出来而且还是谨慎温柔地向我解释。

  峩决定将来要嫁他那样一个人年纪大的,像一座山似地给我安全感

  妈妈叫我立刻回家。

  我去道谢逐个老师说几句话,最主偠是“再见”轮到纳梵先生,我不知道说什我笑着。

  他本来坐在沙发上见到我站起来,让我坐

  我请他坐,自己拉了一张椅子来

  他说:“你不等文凭出来了?我们会寄给你的”

  他说:“你顺利毕业,我很高兴成绩一定很好。”

  “不敢当”我还是笑着,不知道怎笑容有点僵。

  “打算工作”他关心地问。

  “嗯”我说,“先休息几个月再说”

  他侧侧头,看我笑了,“那条疤痕还在你男朋友一定很生气。”

  我说:“我没有男朋友”

  他微笑,“就快有了怎会没有男朋友?”

  我沉默了一会儿我说:“再见。”

  “明天走了”他问,“东西收拾好了”

  “不,今天晚上行李早寄出了。”

  他忽然笑了把杯子放在桌子上,用手拍拍我的肩膀

  我终于问他,“你会记得我纳梵先生?”

  他说:“自然如果再来英国,請来看看我们”

  回到家,就开始觉得寂寞无边无涯无目的的寂寞。

  我并没有找到工作也没有找到男朋友。找工作比较容易但是不理想的工作我不想做,找男朋友不用说了太难。

  忽然想起以前有太多的机会跟各式各样的男孩子出去都放弃了,为了功課为了其它,现在闲了下来要一个人作伴,反而找不到了

  亲戚们见我回来,开始兴致很高后来见我仍然是两个眼睛一管鼻子,就不怎样了再过一阵子,见我呆在家中就开始说:“女孩子留什学?古怪得很!”

  我在外国的一段时间最可怕恐怖的,是伤眼兼肺炎住医院的那一个月最值得想念的,也是它我看着眼皮上的疤痕,就想起纳梵先生

  如果再见他,我应该叫他“比尔”了比尔纳梵。

  我回家一年长大了很多,也气闷了很多我想走。

  一年后我才找到工作学的东西并没有用上,明争暗斗闹心術的本事倒得从头学起。我已不得逃回学校去情愿一天到晚地呆实验室。没做几个月就厌透腻透,妈妈很了解我

  她问:“你怎辦呢?要不要再去读几年书反正还有硕士博士,只是读完之后终究要出来做人的!”

  我说:“躲得一时躲一时吧,我怕这世界學校是唯一避难所。”

  “妈妈不好意思,”我笑“又不能陪你了。”

  “你这一次去一年回来一次,知道不”

  “知道。”我答应着

  那一年夏天刚过,我就到英国了原来可以住伦敦,但是第一件事就回了学校。

  我朝小路走去熟悉而快乐,峩惭愧地想:原来我的心在这里在这里呢。

  如今隔别一年我长大了,他们看见我可认得我?我扬起头发向前奔过去,走到半蕗我放慢了脚步,我看见了他纳梵先生!我几乎怀疑我看错了,但是一点也没错那正是他。

  纳梵先生捧着一大堆书那样子与鉯前一模一样,他向图书馆走过去极专心的,极严谨的

  我犹疑了一刻,终于忍不住叫了他一声:“纳梵先生。”

  他转头看见我,呆了一呆马上微笑着,但是他没把我认出来我很失望,我耸耸肩到底大学再小,也有上千个学生他怎可能把我认出来?況且我又走了一年多了他看着我。

  他忽然问:“乔是乔?”

  嗳!他终于把我认出来了我笑:“是乔,我是乔”

  “你鈈是回家了?”他说“啊,又回来了”

  “你去什地方?”他问

  “我到学校去看看。”

  “我到图书馆去”他说,“再鈈去就要罚我钱了”

  我笑,“我与你一道去没关系吧?”

  “自然没关系”他说。

  他现在并不是我的老师了我很自然。当然这做有点尴尬跟着一个男人到处走。但他不只是一个男人他是我的教授,我们认识有三年了

  “每个人都好吗?”我问“一年不见了。”

  “很好谢谢,大堂又装修过了新的学生来了去了——”他忽然说,“我老了”

  我看他一眼,他跟以前一模一样怎可以说是老了,我笑说:“老我不觉得,科学家是不应该注意到老与不老的这是我们女人的麻烦。”

  他说:“你这次來是度假?”

  “不是我想找一个学位再念下去,或是有好的工作就住下来。”我叹一口气“本来我在家是一个很快乐的人,箌了英国变成一个很不快乐的人,终于习惯这环境了又得回去,谁知到了家更不快乐只好又回来,受着东方西方的折磨真倒霉。”

  他有点惊异“只是——我不大明白。”

  我微笑我说得太含糊了,他当然不会明白

  黄昏了,黄叶一片两片地落下来怹只穿着一件浅蓝色的长袖衬衫,衬衫袖子高高卷着他还是穿着那几件衣服,天这凉了他也不觉得冷。

  但是我与他走在一起觉嘚有种说不出来的开心。

  到了图书馆我陪他还了书,他问我要不要喝一杯茶我们到饭堂去坐下。

  坐在这个简陋的饭堂里喝著四便士一杯的茶,却比在家坐那些豪华咖啡座好多了快乐,快乐是极难衡量的一件事快乐在心里。

  “纳梵太太好吗”我问他。

  “好谢谢,我女儿今年进中学”

  “她长得很大了,真奇怪有时候看着孩子长大,几乎不可想象她现在很有主张,穿衣垺、吃东西都不大肯听父母的话,乔你有空吗?到我们家来吃一顿饭如何”

  他为什不叫我到外面去吃饭呢?

  我想一想说:“好的,几时”

  “你现在住哪里?”他问

  我把电话与地址给他。我住在一层新房子里设备完善,在外国我从来没有住得這舒服过简直是豪华的,中央暖气永远在七十度左右在屋子里不过穿单衣。虽然房租贵但是地方很大,一个人怎都住不完真是舒垺,我情愿在零用方面紧一点

  “好,明天早上我打电话给你”他说。

  他要走了我与他走到学校门口,道了别

  然后我問自己:这次回来,是来看他的吧怎可能呢?来看他他不过是一个教授,我们学校里有七十多个教授为什光是看他?不是的只不過他对我好。我需要一个关心我的人——谁不需要

  回家途中我买了一点食物,胡乱煮了就吃上床很早。

  人在外边有一个好处有什麻烦,耳根也清静点在家对着一大堆爱莫能助的亲戚朋友,更加徒增歉意

  心烦意乱,现在自己照顾自己——人总得活下去嘚所以照顾得自己很好。

  有时候我发觉我是很爱自己的在面前放一个镜子,录音机里录着自己的声音或是我怀疑自己的不存在?

  吃完了拾起报纸,我上了床看着报纸上的请人广告,我想做事也好,至少有收入也可以得点经验,不如去试一试因为空著,所以一口气写了几封信贴上了邮票,待明天起来去寄

  电话铃把我吵醒,我拿起话筒那边是纳梵先生。“乔吗”我说是,怹说:“今天晚上七点钟我来接你好不好?”他来约我到他家去我说好。他挂上了电话真爽快磊落。

  我起床洗了一个澡,泡茬水里很久很久然后穿好衣服,出去寄信走过一间理发店,我问他们有没有空他们说下午可以替我剪头发。我于是到城里去逛了一逛买了一点冬天衣服,然后坐下来吃了点东西再去理发店。

  天色渐渐的黑下来我拿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不耐烦等公共汽车我叫了一部计程车。

  头发剪短以后我整个头都轻了,扬了头觉得很舒服。

  到了家我把新买的衣服拿出来挂好。我洗了一个脸抹一点油,想化妆但是时间不早了,又想换一件衣服身上还穿着破牛仔裤与旧毛衣,去纳梵先生家作客这样似乎不大好。我又想起不应该空手去于是拿了两盒糖,就在这时候门铃响了,我苦笑纳梵先生是最最准时的,看来我只好这样子去了我抓起了皮包与外套,下楼去开门

  门外站着纳梵先生,微笑温暖如昔他手上搭着西装,身上仍然是衬衫一件

  我笑说:“请进来。”

  他進来了我请他坐,他惊异地问:“你一个人住”

  我点点头。“要喝什吗我去做茶。”

  我说:“你可以到厨房来坐吗厨房仳客厅还舒服呢。”

  他走进来说:“这层房子很舒服。”

  我很炔做好了茶递给他,他喝了一口笑了,“好淡的茶在这里這久,茶还是做得淡淡的”他摇着头。

  我有点意外他在取笑我。教授是不取笑学生的由此可知我升级了,他没有把我当学生了我说:“很多人以为泡茶容易,其实才怪就像煮饭,毛病百出真不容易,都是看上去简单的事”

  “你预备好了?”他笑问

  我说:“就这样了,可以吗”

  “可以,我妻子问:‘乔回来了请她与她男朋友一起来,我想见见她’”他说,“我们都欢迎你回来”

  “谢谢。”我停了一停“但是我没男朋友。”

  他微笑着维持着他的尊严,不出声

  我说:“这种事就跟煮飯做茶一样,看上去顶容易其实最不简单!”

  我们出门,上了他的车他开一部很旧的小车子,可以挤四个人我不是不知道这世堺上有什好车子,但是与他在一起不会计较这些小节,他的优点遮盖了一切从开始到现在,我始终认为他是个不可多得的男人

  怹的家也是一个舒服但是普通的家,他有一子一女女儿正在客厅看报纸,见到我眨眨眼睛,表示兴趣然后纳梵太太出来了,她——峩还是第一次见她她是一个棕发的女人,中年女人该怎样她就怎样,实在没有什特点但是人非常热心。

  她伸手与我握一握“喬,你终于来了!”一脸的笑容

  又是茶,又是饼干我吃得整个嘴巴酸酸的。

  纳梵太太说:“怎你还是这瘦呢自从在医院里見过你,怎请都不来!对了你那次并没见到我,眼睛完全没事吧”

  我只是客气地笑着。

  “这是妮莉”她介绍着女儿,“妮莉麦梯在哪里?叫麦梯下来见这位年轻的小姐”

  “麦梯在看足球比赛,他不会下来的”妮莉说。

  很正常的一个家因此就囿说不出的普通。

  纳梵先生真的属于这个家他此刻带歉意地说:“孩子大了简直没办法呢。”

  纳梵太太看着我“照我看,东方的孩子就很好”

  我说:“我早不是孩子了。”

  纳梵先生说:“乔也不是好孩子回家才一年就回这里来了,说回家不快乐”他笑。

  纳梵太太也笑“啊?”她把我端详着

  我说:“我不是孩子。”

  他们夫妻俩一对一答我顿时寂寞下来,有点后悔来吃饭吃完饭又要喝茶,喝完茶不知几时可以脱身我默默地想:夫妻要这平凡,才容易维持感情然而纳梵先生并不是一个平凡的囚啊,我不明白

  开饭了,我坐在客人的位置上纳梵太太很健谈,絮絮地话着家常我却坐得有点疲倦了。最怕吃家里做的西菜鈈过是一块老得几乎嚼不动的牛肉,几团洋山薯入口淡淡的,一点味道也没有拼命地加盐加胡椒,吃完了还得虚伪一番假装味道奇佳。

  纳梵太太并不是很好的厨师

  吃完了饭,我仍然饿得很想回家做一碗青菜虾米面吃。我们又开始闲聊——累都累死了

  纳梵太太忽然发觉我剪了头发,说中国女人应该有长头发的又说样子剪得很好,等等等等我静静地听着,纳梵先生也静静地听着忽然之间,我发觉只有她一个人在不停地说话

  我起身告辞,外国人有一样好他们并不苦苦留客。纳梵太太嘱丈夫送我回家外国囚也还有第二样的好,老婆决不跟着丈夫像防贼似的我说可以自己叫车,结果还是由纳梵先生送我回去

  他在归途中笑问:“很乏菋是不是?”

  “……没有”我喃喃地否认。

  “你们年轻人过不惯这种日子你们喜欢七彩缤纷,多彩多姿这种家庭生活,真昰有点无聊却适合我,我是一个没有嗜好的人连酒吧都不去。”纳梵说

  “你的嗜好是教书与读书,纳梵先生”我提醒他。

  我说:“而且你一点也不老”

  他把车子停在我门口,我向他道别跟他握手。他的手还是强大而有力时间又回到那间医院去了,他陪了我那些日子我低头笑一笑,回了屋子

  我没有什可以找他的借口。以前上课还可以天天看见他现在无端端去找他,就是偠缠着他的意思我不想这做,只好坐在家中

  我去各间大学取了章程来看读哪科硕士。很多学生毕业之后就改行读会计,因为好賺云云我不大管这些,我要选有趣的科目读如果要赚钱,现在就可以赚

  就在这个时候,我写去的求职信都得到了回复其中有┅份工作的待遇非常理想,我想了一夜决定赚钱,不再读书了至少暂时不读。

  我应约去面试他们见是外国人,很是惊异然而吔没有什问题,只问我有没有亲戚朋友我很自然地填了纳梵先生的地址。我想这份工作大约是没有问题的了

  于是我想要通知纳梵先生一声,不然他做了保人也不知道

  我把车子(对了,我买了一部TR6新的,黄色的)开到学校去等他问过校役,知道他五点半下課

  我没有走进去找他,只是坐在车子里下雨了,雨丝打在车窗上车窗冰冷。我把头侧侧地靠着手放在驾驶盘。街上很静天早黑了。我觉得寂寞无比的寂寞。

  然后他出来了他没有开车,没有撑伞走了出来,我开动了车子跟在他身边,响了响号——原来对老师不该如此轻佻但是我实在太累了,太寂寞了也不高兴再掩饰自己了。

  我把车窗摇下来“纳梵先生!”

  他转身,見到是我我把车门打开。

  他弯下身子问:“乔”

  我说:“你的车子呢?”

  “太太开到伦敦去了”他说。

  “纳梵先苼你有没有十分钟?我有话想跟你说”我说,“如果你不介意我送你一程。”

  他坐到车子里来因为他人高,车子既矮又小怹缩着腿,他说:“天呀我的公事包放哪里?”

  我笑了把他的公事包拿到我这边来。

  “开这种车子要当心。”他说

  “哪里,样子不错其实跑不大动。”

  “你们这一代最好车子能飞”他笑。

  “对不起纳梵先生,我实在有事要跟你说的”

  “为什不找我?你在外头等了我多久”

  “没多久。”我把应聘的事跟他说了“在这里我实在没有亲戚朋友,所以只好把你的洺字填了上去现在才来通知你,求你别生气才好”

  “没有关系,”他说“所以你决定工作了?”

  “那也好乔,你如果有這种事尽管找我们,一个女孩子在外国是要有人帮忙才行的。”

  “谢谢你纳梵先生。”

  他说:“可该庆祝一下你找到工莋了。”

  “我想请你们到中国饭店去要不要把孩子们与纳梵太太都请出来?会不会匆忙一点”

  “她与孩子们到伦敦去看外公外婆了。”

  “我请你!”我顺口“改天再约齐了他们,可好”

  “怎好叫学生请客?”

  我笑“我三千年前就毕业了,才鈈是你学生呢因为尊敬你,才叫你纳梵先生的”

  “你可以叫我比尔。”他笑

  我一怔,想了一想我说,“不我还是叫你納梵先生。”

  他摇摇头“你是一个很奇怪的女孩子。”

  “一点也不奇怪”我说。

  我把车子开到城里去赶着快车,开得囿点险纳梵先生说:“这样子开车——”我笑:“女子驾驶都是这样的。”

  我没想到他会答应我的邀请大概这只是他们的一种大方,而且我们毕竟相当熟稔了

  我叫了几个菜,吃得很多纳梵先生很会用筷子,说是以前学的他连啤酒也不喝,又不抽烟我自嘫也没烟瘾酒瘾,反正活到这大了我是有点遗憾的——太乖了,乖得不像话像一张白纸,一点字迹也没有因此就乏味,好像根本没活过似的

  纳梵先生说他在美国念书时的趣事——“——有个冒失鬼误按了警钟,大家马上疏散我刚在实验室,想:这下子可完了怎逃得过辐射?赶紧丢了仪器逃命却原来是虚惊一场,也幸亏是虚惊”

  他说:“自从你那次之后,学校里又发生过一桩事一呮红外线炉子爆炸了,不知道是哪一个学生的杰作开了炉子忘了关,也不注意红灯”

  “有人受伤没有?”我问

  “其实——納梵先生,那一次我受伤你始终认为是你的错吧?”我问

  “自然是我的错。”他说

  “并不见得。如果你一直这说我就有洎卑感,我会想!纳梵先生对我好不是真的,不过因为内疚之故他请我吃饭,做我保人全是为了内疚,不是因为他真喜欢我”我說。

  “当然我们都喜欢你”他笑说,“你是知道的”

  我笑笑。是吗纳梵先生对人最公道最和蔼最负责任,谁不知道我有什例外呢?

  我招手叫侍者结账侍者笑嘻嘻用广东话说:“这个西人已经埋左单啦。”

  我马上说:“呢个西人係我教授来的你唔好误会。”

  他笑得这有内容非得堵堵他的口不可。

  我跟纳梵先生说:“说明是我请客的”

  “怎可以这样。”他笑“沒这种道理。”

  “谢谢你”我说,“改天我再请你们”

  “改天再说吧。”他说

  我不响,弄着桌子上的筷子我倒是真惢诚意地请他,他们英国人是很省的上馆子当大事体,这样无端端地花了几镑倒叫我不好意思,我的零用绝对比他多呢他们生活简樸得很。

  这时候饭店在放时代曲唱片是一只很普通的歌。

  纳梵先生问我:“这是中国歌”

  我笑,“是时髦的中国歌不昰真的中国歌,就像大卫宝儿的歌并不是英文歌”

  中国歌应该是:“哥是天上一条龙,妹是地上花一丛”

  但是时代曲也很缠綿,那歌女在唱:

  早已知道你没良心

  曾经对你一片痴心,

  恐怕是女人恒古的悲剧我没有正式地谈过恋爱,只跟男孩子出詓看过电影吃过饭互相当对方是大麻疯,离得远远几尺距离,客客气气地说着话淡而无味地过几个钟头,回了家

  我不是天生嘚善男信女,只是没有浪漫放肆的对象

  我轻轻地问纳梵先生:“可以走了吗?”

  他点点头我与他站起来,他为我穿上外套峩向他笑笑。我们上了车仍然由我把他送回去,他指点着我路的方向我只转错一次。

  他下车时一直道谢

  我还是微笑,然后僦把车子开走了我想到我的寂寞,回了屋子暖气开了一整天,十分暖

  我躺在床上,轻叹一口气过了几天,那间公司打电话来約时间说他们的老板要见我,我约了一个下午去见了他们,他们倒是用了我年薪二千镑,极不错了但是除了税、保险,这个那個,恐怕不够用

  幸亏妈妈一定会帮我分担一点,我十分惭愧这大的人了,又大学毕了业又找到工作,却还要父母负担生活像什话!

  我把工作承担下来了。

  以后天天九点钟去上班五点下班。

  替外国人办公并不轻松只是相处倒还融洽就是了。

  囿几个男孩子不到一星期便想约我出去我推周末没空,他们说平时去喝一杯茶也是好的推不过也只好去了。外国男孩子是好伴大多數谈笑风生,只是与他们在一起给人见了不好,有种说不出的土——怎跟外国男人泡于是总离得他们远远的,维持着客气的态度

  可惜男人奇怪得很,越对他们客气他们越想接近,所以男同事都对我很有企图我老板叹气说:“我用了三个女秘书,都叫他们给追求去做老婆了你恐怕也做不长的!”

  是的,女人把所有的地方都当婚姻介绍所

  然而我努力地工作着。

  有同事的约会时間过得快,一下子就近圣诞了圣诞一到就有种急景残年的感觉,十二月中我去买礼物准备空寄回家。妈妈对我的工作不大满意她认為薪水太少了,而且一个人在外国辛苦为了这个,她不大与我写信到了无论什节,就想家

  那天落了一场雪,地上积了一层白佷冷。下了班一个男同事等着我他要约我圣诞夜出去喝酒吃饭,我说要想一想过几天答复,他耐心得很连声说好。

  我替爸妈选叻两件羊毛衫马马虎虎的货色,并不理想不过是略表心意罢了。

  走到马路上人潮涌涌,我皱着眉头拉了拉大衣,真是冷啊哋下的雪被踏碎了,天上的雪却又在飘下来白的,细小的寂寞的。

  我擦着路人的肩膀向停车场走过去,就在停车场门口我看見了他。

  他叫我的“乔,”他叫我

  我转头,那种情景非常像“……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只好微笑。

  “纳梵先生”我称呼他。

  他走上来“好吗?”他问

  这城到底不比伦敦,是小地方到处撞到人的。我不是不想见他只是见了叒怎样?我只好笑

  “圣诞了。”他说

  “赶着回去?”他说

  “不赶。”我说“有喝咖啡的时间。”

  他笑“要不偠去喝咖啡?”

  “不妨你”我问。

  “没有乔,来我们去邮局旁边的咖啡店。”他说

  我与他高高兴兴地又从停车场走絀来,信不信由你这时候的雪地变得这美。

  他说:“今年第一场雪”

  我们走到咖啡店,他买了滚烫的咖啡递给我。我去接嘚时候碰到了他的手他抬头看我,不响我也不响,小咖啡店挤满了人烟雾人气,我跟着他挤着坐下我慢慢啜着咖啡,眼睛看着别處店里热,我没有脱大衣只脱了一只手套。背上渐渐有汗

  他问:“还住原来的地方?”

  “多日不见你了”

  我缓缓地轉过头去,发觉他两鬓稍微有点白了他转过头来,也向我笑了笑

  我清了清喉咙。我觉得我该说话了

  “什,乔”他看着我。

  “你是我老师”我说。

  “很久之前的事了乔。”他笑那种“长者”式的笑。

  “但是你还是我老师”我说。

  我鼻尖冒着汗手心冒着汗,我说:“不要笑我我……爱你很久了,纳梵先生”

  他一怔,杯子很轻微地震了一下

  我说:“我鈈是开玩笑,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此而已。”

  我放下咖啡杯叹一口气,就往门口走我轻轻推开人群,挤到门口推开玻璃门,走箌街上去我低下头。告诉他也好他必然害怕,以后也不敢再见我——又有什关系反正现在也是见不到。

  我匆匆向停车场走去蕗上还是人山人海。我在停车场二楼找到了车子用锁匙开了车门,还没坐进去就有一只手搭上来,我吓一跳猛地回头看,站在我身後的却是纳梵先生高高稳重,微微弯着身子在暗暗的灯光下我看了他的眼睛,眼睛里有这多的温柔了解

  我忽然怔怔地落下泪来。

  他是几时跟着来的我竟一点不知道。

  我看着他他一点也没有生气——为什他没有生气?

  他看着我默默地掏出手绢,替我抹了眼泪

  眼泪流进我嘴巴里,咸的我怔怔地站着,哭了又哭没有法子停止,心里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所有的积郁不洳意,全部从眼泪里淌走了

  他轻轻地把我的头按在他胸前,我两只手臂自然地抱住了他的腰他很温暖,那几秒钟像永恒一样

  然后我松了手,我打开车子的门走进车子里,我开动了车子车子像箭一般滑出去。

  我没有开回家把车子驶到公路上去了,在郊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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