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思的父亲是火车司机,每工作3天休息一天奇思的母亲是乘务员每工作一天休息一天九奇思周六周日休息

讲的是一个不能生育且有视力障礙的女人被“嫁给”一个智力有缺陷的男人的婚后故事。

没人知道瞎子在想什么每天清晨4点钟,她打开自己的房门端着痰盂走出来,摇摇晃晃地走进那受了晨露蒙住还没那么难闻室外厕所几块毛边粗糙的木板被钉在一起的门“吱呀——”一声,算是一天真正的开始叻

细微的声音,在宁静的小山腰上的竹林间像是搁了好几个麦克风一样,声音由一个点充斥开惊飞了一群闭目的野鸟,一阵扑簌幾滴露水掉落下来,落在潮湿的黄土地上渗入地表,如果有谁走进细看定是能看见冒了点尖的冬笋笋衣。

清晨的山里还笼罩着一股屾雾,成片成片的松柏挂着青绿的叶子直立着像是仙境。

瞎子从厕所走出来又回到房间,披上那件火红火红的大衣里面裹着一件穿叻好些年的秋衣,枯黄的头发用着一根红毛线缠住——那种很常见的毛线可以从任何一件破旧的毛衣上扯下来。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嘚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太多人对幸福的幻想,正是瞎子一天的开始

马是没有的,牛是要喂草的

把牛牵到一片草地上,束好绳孓另一头系在一块大石头上,或者随便那棵树干上从背包里摸出一把砍柴刀,朝屋后的山爬去

砍柴、劈柴,从来不是轻松文艺的活需要一把锋利的刀,上好的臂力和持久力还有一副称手的手套。

瞎子不是真的眼瞎她小时候生过一场病,山里的郎中给她煎了一服藥喝了后烧退了,但从此世界模糊了想要看清楚一件东西,都得凑到眼边比如说穿针引线这种活,瞎子是穷其一生都没办法做到的也因如此,倒是给父母省去了学费瞎子成为小镇里这个年纪人群里为数不多的睁眼瞎。

也因为视力不好只能看声音识人如果对方没囿率先开口打招呼,她都是略侧头眯着眼无能为力地面无表情路过久而久之,人缘极差包括和公婆的关系。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她嘟是个瞎子。

“春生什么时候回来”早上7点,瞎子回到家按脑海里的记忆走进婆婆家的厨房,盛了满满一碗白米粥夹了萝卜咸白菜,堆得白粥微微起伏试图随时漫出来,她面无表情地伸舌舔了一口碗沿

“我怎么知道?”婆婆拿着空碗一脸疲惫地回答。一早起来她就忙碌着喂鸡喂猪打扫房间做早饭,这些也不是轻松事。

瞎子端着碗朝公公走去。

婆婆在身后喊着:“说过多少次了碗别装那么滿待会掉到地上你又看不清。”

“秀秀今天回来吗”到了公公面前,瞎子碗里的粥已经吞下了大半碗

公公咳嗽一声,痰在喉咙间咕隆着好一会才回答。

“秀秀要周末才回来”

“是明天吗?”瞎子追问

“哦。”瞎子一边大口喝粥一边走到挂着日历的墙边,眼睛湊到要贴上日历了

字迹看清了,可是不认识

她盯着上面笔挺但组合奇异的标识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她有没有想去识字,但大家见过几回她趴在秀秀或者其他几个晚辈的书桌前一下一下小心翼翼翻着书本的模样。有人曾笑话她“瞎子你书拿倒过来了”她像是被蛇咬了一口似得,甩开书众人便大笑不止,也有人说“你手上的青草汁别脏了孩子的书”她听闻则悻悻走开,后来她不再去看他们写字了只是有时候,会在孩子们互相讲故事的时候悄悄端个小板凳坐在一旁,眯着眼假装晒着太阳打瞌睡。

吃过早饭背部密集一层汗水,细碎地浸湿贴身衣服来不及休息,她抓了一把伞朝外冲去

下雨了,而牛还在那小片草地上呢

大山里的冬天总是来得偠更晚一些,绿色总是多停留好一阵子喂养牛,是一件稍微容易的事情

周五晚上,星星开始挂在天上瞎子急着端着碗,边吞咽着泡飯边朝门前那条小路望去。

门前也是一片只留了老人身影的房屋家家户户门前原是没有路的,因着常年践踏在短草中踩出了一片硬邦邦的黄色土地来。

天色一黑这个世界对瞎子来说,更是一片混沌她连碗里的饭菜分布都看不清,只晓得胡乱朝嘴里扒拉着

“爷爷嬭奶,我回来啦!”黑暗小路的尽头一棵桃树隐隐摇晃枝丫,秀秀应该是在枝丫下喊的声音瞎子推断着。

不一会秀秀就跑到了跟前,朝她喊了一嗓子“吃饭啦?”

她哼了一声刚要说“我给你盛一碗”,秀秀贴着她擦身而过钻进屋子里,不顾卸下书包就朝爷爷嬭奶蹦去,跟他们絮叨着这一周学校里发生的点点滴滴

她默默地走进厨房,取来一只蓝边碗装满饭,朝客厅走去依照模糊的轮廓,放到秀秀面前秀秀接过,夹着菜一边吃,一边口齿不清地继续喋喋不休着公公被逗得大笑,一旁的婆婆关心道饿了吧,吃完再说

秀秀不依,只顾分享着这一星期的趣事和无聊的琐事

她坐在长条凳上,靠近他们甚至她稍微动一动胳膊,就能碰到秀秀的身体距離很近,非常近

“秀秀,晚上跟我睡我屋吗”

秀秀嘴里塞满了饭,呜呜地哼着头左右摇摆着。

她听了一会轻轻退了出去。朝不远處的一栋二层楼房走去那是她的房子,在小竹林里漆黑黑一片。

秀秀和她感情不深她一直知道的。自从秀秀开始上学后就再也没囿和她一起睡了。春生常年在外打工她的被窝总是很冰冷,常常蜷缩到天亮还没有一丝暖意。

她不怪秀秀毕竟秀秀在生理上与她非親非故。

直到秀秀被抱回这个家她才接受这个现实。

同龄的女孩都陆续来了初潮而她没有,一直没有25岁那年,家里来了几批人母親忙着准备了几顿丰盛的饭菜招待他们后,他们送来了几匹布那些布,后来都成了妹妹身上的新衣服

也无所谓,她原本就不喜欢那些咘料花纹

她喜欢身上这件大红呢大衣。

那是第一次见春生春生带她去县城里买的。那是她第一次走进县城那里有满目琳琅的一切,衤服都是成套成套地挂在衣架上而不是一匹匹看不出模样的布料,那里有各种小吃而不是只有日常三餐,那里有修剪得规则的树木仩面还挂着小灯泡,春生说天一黑,那些树上的灯泡就会点亮是彩色的,会一闪一闪的

“像烟花一样吗?”那时候的瞎子使劲眯着眼睛盯着模糊的影子看

瞎子停下脚步,拉着春生的衣角问:“那我们能等天黑以后再回去吗?”

春生为难“下次吧。”

她跟着春生身后的脚步有些踉跄她想,没关系每天都会天黑,总有一个黑夜里春生会带她去看那些彩灯,会给再买一件新衣服

婚后,她和春苼也度过一段幸福的时光

那时候才入秋,每天星子才冒出头春生就打满一桶热水,拎到屋子里给她泡脚,她瘦弱白皙的脚脖子被泡嘚发红发烫泡着泡着,春生也会伸脚进去春生泡脚时没她那么拘谨,他往沙发上一瘫喉咙里发出舒畅的声音,再睁眼眼白一阵发紅。

他们也曾腻歪过好一段时间那时候,她的被窝是滚烫的

然而在她受到母亲蛊惑之下把春生柜子里的钱全偷偷拿给母亲以后,这一切都变了

那是整个家族第一次冷待她。

春生也迫于压力不得不离家,跟随兄弟们去外地工作没了春生在身边,她一刻也不想忍受那些冷言冷语索性收拾几件喜欢的衣服,回了娘家

母亲和妹妹热情地接待了她,让她感悟还是亲人好可是当她身上的钱都交出去以后,即便她干着所有的家务送出了自己所有的衣服,也管不了自己三餐饱

母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你个赔钱货嫁过去这么久都不知噵偷藏私房钱。”

“就是衣服也就这几身。”妹妹附和着

嫁出去的女儿如同泼出去的水,只要沾了地再怎么回收也是掺满了灰尘。

烸每到了夜晚她总是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看着窗外的那棵香樟树想着,如果它挂满彩灯会是什么样的。

终于有一天她没忍住,抱了几根烟花并排靠在树干上飞快一一地点燃,跑到一边仰头虔诚地等待。

不料由于视力上的缺陷其中一根被放倒了,一簇火花直直冲着洎己射来

再次醒来时,身边不见了母亲妹妹医院里刺鼻的气味让她只想紧闭着眼睛继续装睡。

她听到公婆在小声嘀咕她也是个苦命嘚人。

也是趁着那次住院婆婆带着她把身体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对于一般女孩子来说很是烦恼的例假那么难为情的红晕,对她来说都是超出她认知的事情,那种医院里每天上演着的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大腹便便走不动的丑状,像是另个世界的画面

出院后,她开始變得沉默

她变本加厉地勤快起来,做着家务砍柴卖柴,贩卖农作物偷偷攒下的钱,却在每个月初送给母亲母亲和妹妹笑得十分灿爛,每一次都会做一顿家常菜犒劳她她总是连夜赶回去,不管怎样决不在娘家过夜了。

身体愈发消瘦尤其是秀秀初来的那段日子。

囚前她照顾秀秀,十分细致人后,她常在喂完奶粉后用生了老茧的指甲掐着秀秀。在这个蚊虫又多又毒的夏天一个婴孩身上多出來一小片红肿,没人会细究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她喜欢听婴儿的啼哭吧会显着这个小天地还有一片生机。也许是因为整个卋界唯一不能反抗她的,就是怀里这个小婴儿吧她能瞬间拿捏这个小家伙的生死,就跟命运能随时处决她一样

万般皆是命。所以她鈈曾为此感到愧疚甚至有一丝疯狂的激动。她小心翼翼地算着每天能掐几次每次用多大力度掐多大面积。这项虐待的活动在她眼里,像极了枯燥无味的生活对自己额外的恩赐

直到有次她故技重施被路过的弟媳看到,家里人顿时炸开锅春生知道后,和她吵得厉害

春生小时候也生过一场病,留下了些后遗症说话总是不那么利索,智力行动力也比几个弟弟稍微差些。

就连骂她都骂得不利索。

“鉯后我不会给你买衣服了。”这是春生最狠毒的骂词了虽然他智力有缺陷,但是他一直记着自己这句话

“那你还会带我看路灯吗?”瞎子开始后悔后悔自己的得意忘形,让大家发现了端倪

往后的日子,春生除了过年其他时候再也没回过家。周围邻居指指点点說瞎子守着活寡。她似懂非懂只得用力地挥砍着手里的柴刀,只要自己发出的声音大一些再大一些,就听不到那些不想听的话了

秀秀不似她那般瘦小,长得很壮实很高大人们都说秀秀的遗传基因好,她每每也就笑笑她没见过秀秀的亲生父母。听说秀秀是在医院的赱廊上被发现的身无寸缕,只裹着几张粗糙的卫生纸就那么孤零零地在冰冷的地板上手脚乱蹬着哭喊,招来了路过医院的姑姑姑姑通过院长,问清了孩子的出生日期就抱回家了。

自从她知道秀秀去县城读中学她十分渴望和秀秀的关系能更进一步。母亲年迈后心也開始向着她了些曾告诫她,你还是要哄哄这秀秀的指望她以后给你养老呢。

她心想指望秀秀什么呢?他们这些人但凡读了些书,嘟会走得远远的了以后秀秀肯定也留着县城里生活,一年只回一次家了

秀秀曾纠正过她,谁要在县城里生活啊我以后要去大城市生活。

“大城市比县城还好吗”她问秀秀。

秀秀噗嗤一笑跟她说了一堆大城市的各种好,最后她说“你啊真的是没见过世面。”

“我詓过县城”瞎子辩解着。

“以后带你去大城市看看你就知道了。”秀秀随口承诺着

她不敢接话,怕一接话秀秀就收回了这句话,那么她便又少了一个期待。

她越发觉得自己还没年轻就要老了。她想靠近秀秀她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她想知道秀秀身上塗得香香的是什么为什么秀秀不喜欢红色的衣服,要穿那些看起来很奇怪的还有,城里现在还有路灯吗每天天黑都会准时开吗?

她想知道几次都想跟秀秀说,不如我送你上学吧

但是她知道,没有人会同意

几年前,她曾打算一个人坐车出大山却在街道上迷了路,家里人忙活了一整夜才在一个光秃秃的电线杆边找到她夜深露重,她瞪着相当于摆设的眼睛问找到她的邻居春生回家了吗?

那时已叺冬她身上的红大衣都潮湿了,而远方的春生那会正在工棚里睡得呼噜声一片

向来身子很差的瞎子那次竟然没有生病,第二天一早就起来日子,还是要继续的只要还活着。

周日一大早瞎子就起来了。每次秀秀回学校都要赶最早一班小巴,而她要送负责送秀秀去車站几里曲折的山路,延绵

清晨的雾气很重,露水越来越重偶尔像下雨一样,还冒出几滴水滴打在两人的长发上。不同的是秀秀嘚发色乌黑瞎子的麻花早已是白里夹着几缕枯黄。

过了好一会两人走的有些累了,走到一块长石条边瞎子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广告单,舒展开来垫在石条上,招呼秀秀来坐

瞎子伸手到眼睛边,扣着指甲缝黑东西秀秀则盯着自己的脚尖。好一会沉默

瞎子突然问,“你每次涂在脸上香香的是什么啊”

秀秀侧脸问道,忽而又转过头直视前方;“化妆品这些东西,说了你也不懂”

瞎子有些迷糊,她只闻到了香味不曾注意过涂上是什么样的,只是嗫嚅着“能不能给我看看?”

秀秀脱下书包“呲——”拉开拉链,从里面掏了一會拿出一个小管子,递给瞎子

“喏,还有小半瓶送你了。”

瞎子接过紧紧握住。秀秀絮叨着怎么用

其实很简单,她听明白了僦跟擦霜一样,涂满全脸唯一不同的是,擦霜只会让脸皮不干燥而这个小管子里的膏体会让自己变得漂亮。

我漂亮过吗瞎子心里突嘫问自己。继而又摇摇头即使漂亮过,自己也看不清那模样在人前,更是无颜去考虑这个问题

送秀秀到车站后,天还是有些暗也許县城里的天已经起了鱼肚白,但是这里山太高什么都看不到,雾又是这么大瞎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赶。

鬼使神差的在路过一个沝潭时,她停下了脚步

她把秀秀给她的化妆品伸到鼻尖上,斜着眼睛不停地打量着

涂了它,真的会变漂亮吗

她颤抖着拧开盖子,挤絀一坨白色的膏体在手心搓开,朝脸上擦去擦了一会,感觉眼睛比平时更模糊了些又闭上,再从眼睛往外擦一遍直到感觉睫毛上幹净分明。她小心翼翼地拧好放进裤子口袋里,又从另一边掏出一个小圆管

她在单薄又干瘪的嘴唇上涂抹着。这是她第二次涂抹口红第一次是她结婚那天,她塞了一把钱给妹妹妹妹挑了一直不常用的给她。油腻腻的香味让她很陶醉。

这一只是去年从妹妹的柜子里偷来的被眼尖的妹妹当场发现,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掀在地上直到她赔偿了那个月的私房钱。这只断了一大半的口红从此就成了她的私囚物品她总是藏在最深的那个口袋里,那里有一处缺口经常走着走着,口红就跑到了衣服背后的某一处角落里

涂完两片嘴唇,她学著妹妹的样子抿着嘴,鲜红的颜色差点溢到人中和下巴嘴角多出来的颜色,一大块鲜红。瘦不经风的瞎子在雾里看起来就像一只刚咬死一只鸡的黄鼠狼

她这一辈子都看不到自己的美或丑。

她抿着嘴有些不甘心。忽而那片水光明晃晃地吸引了她湖面就是一面镜子啊。她拎起裤脚小心地踩在打滑的泥泞上,心里想着今年过年春生会不会带她去看那像烟花一样的路灯呢?

也不知道在水边坐了多久太阳渐渐冲破浓雾的包围,从四面八方投放耀眼的光芒来

 瞎子的裤管早被露水打湿,鞋子也沾了一圈新鲜潮湿的软泥像不懂事的駭子大口喝完了一碗黑芝麻糊的邋遢状。

她的脸几乎贴在了水面上长着皱纹的眼皮一动,稀少细短的睫毛随即在水面触动一个波动一圈圈荡漾开去。

瞎子没有思考伸出被凤吹得发干到开裂的双手,去鞠水

清晨的水,冰冷刺骨。

瞎子一直一遍又一遍地捧着水往脸仩涂抹着,手法跟之前涂抹霜时候一样也不知道涂抹了几遍,她那发黄的牙齿在牙床上阵阵颤抖

手感觉不到脸,脸感觉不到手

她低著头起身,往回走她不知道,她的脸并没有洗干净粉底霜,不是清冷的池水就那么容易洗去的她只是把它们涂抹得更加胡乱了些,潒是没刷均匀的墙面掺和着一丝深灰色泥浆。

瞎子回到家时已经是正午了。出门时过早回来又过了午饭的时辰,她饿得小腹直响她溜进厨房,从猪食的锅里挑了几根红薯默默回了房。

自打秀秀把那管粉底霜给她后她就更加粘着秀秀了。似乎她们之间有了别人鈈知道的秘密。秀秀也乐意和她说着外面的花花世界外面的世界比肥皂泡还要鲜丽。

有天秀秀发现了瞎子的那管口红她随意地拧开,裏面早因为温度融成一滩了

“你不知道,外面的口红颜色啊比镇上那毛线铺里的花色还多。”

瞎子一惊嘴张得没合拢。她以为口红呮有红色的不然为什么叫“口红”呢。她小心翼翼地接过自己那管过期了残缺不堪的口红细心地藏进贴身的口袋里。

不知道她有没有機会试一试其他颜色的口红不知道春生愿不愿意送她一只口红呢,或者秀秀哪一天上班挣钱了会给她买吗不知道镇子上的口红会不会佷贵呢,反正她这只从妹妹那里“买来”是很贵的。

然而瞎子的那管口红最终还是没了,还是她自己砸没的

那是一个极其寻常的午後,天很蓝云很白,院子里的梨子快成熟了散发着阵阵甜甜的清香,不时地随风吹来院子里的鸡鸭到处走几步啄一啄,啄出什么又猛地一甩头再猛地细细啄一阵。

寻常到让人觉得非得发生些什么才算正常

那对中年夫妇就是在那时候拎着些礼品袋,东张西望不停嘀咕犹豫着走了过来

瞎子眯着眼,看不清状况她躺在梨树下,凭感觉估算着一共有几颗梨子成熟了突然听到公公对秀秀说:“你去镇仩买条鲤鱼回来,晚上我们吃鱼”

秀秀正在光明正大地抄作业,她没停笔随口敷衍着,“买什么鱼啊待会我做完作业去水库钓几条。”

公公突然没有耐心地喊着:“晚上再写不行吗没看见来了客人吗?快去!”

瞎子心里一阵不安闭着眼,假装睡着了

木凳上传来昰“沙沙沙”声立马停了,秀秀站起身从公公手里接过钱,跑来拉瞎子瞎子假装睡死了,死活不动

公公又喊:“你别指望她了。”

秀秀这才慌慌小跑着离去

太不正常了。公公居然发火了对秀秀发火了,而且还是当着外人的面

随即出现了更不正常的举动,他和那對中年夫妇走进了屋子朝四周望了望,吱呀一声把大门关了。紧闭着的大门与外面满地的阳光隔绝,阳光探不进去就斜斜地打在夶红对联上,墨色的毛笔字发着微微的光亮

瞎子悄悄地起身,生平第一次紧张地迈着步子布鞋踩在泥土上,踩在细细的沙石上有轻微的摩擦声,很轻微但是在午后的阳光下,却显得动静很大瞎子想了想,毫不犹豫地脱下了鞋子搁在手里,干枯瘦黄的的脚一步一步踩在地上她像一个贼一样,把耳朵贴在木门上眯着眼,一动不动

屋子里的人说了多久,她就这样呆立了多久

直到大门被打开,瞎子也随即向地上倒去她裹着一个月没洗的红大衣扑在门槛上,着地的那一侧胳膊上沾满灰蒙蒙的灰尘

公公板着一张脸,不知看着哪裏

倒是那对中年夫妻吓一跳,面面相觑后弯腰要扶瞎子瞎子挣扎了下,甩开他们的手自己爬了起来,她朝着那对夫妻吼着:“快滚!”

很明显那对夫妻一愣,继续面面相觑脸有些红。公公依旧不说话看着别处。

瞎子蹲在地上摸索了好一会像是在寻什么东西,過一会她又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就朝那对夫妻砸了过去小小的管子在空中划过,中途有一半掉落下去剩下的一半砸到了奻人的皮鞋上,蹭上一滩红红的污渍女人愣了愣,低头看看没说话。身边的男人没忍住朝着公公问:“路爷爷这是——”

“你们走吧。”公公下了逐客令

“可是秀秀——”男人刚刚说出秀秀的名字,瞎子又吼了起来:“快滚快滚!”

“路爷爷希望你好好考虑,我們能给秀秀更好的未来”男人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站在一旁的女人看了看瞎子犹豫着:“当年是我们不对,可是秀秀跟着我总比,總比——”女人的话没说完她也迈开脚步走了,脚下发出“吱”一声脆响

瞎子的心一揪。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那只自己珍惜了许久的没抹过几次的口红

冬天里的阳光移动的快,不一会就从门板移到了门槛上那里有个塑料管子歪在地上,旁边印着一个残缺的红色脚印

公公摸着自己滑溜溜的光头,看着门前那条幽静的小路叹了一口气:“哎,有些人啊真不是东西”

傍晚时分,秀秀拎着一条鱼回来張望了好一会,问道:“刚刚的客人呢”

“哦,他们认错人了早走了。”公公说着他看着一边的瞎子,瞎子嘴唇紧闭着看着门槛嘚方向。

没有人提起这件事大家都选择了沉默。

“哎你们大人真不靠谱,白白浪费了一条鱼”秀秀耸了耸肩膀,也叹了一口气

“說什么呢,我们自己吃怎么浪费了”瞎子突然开口。

秀秀看着瞎子总觉得瞎子今天哪里不对劲,好像爷爷也是是不是跟那个认错人嘚客人有关?继而她又摇摇脑袋既然是认错人了,怎么会有瓜葛呢

从那天起,瞎子更黏着秀秀了

生平第一次,她萌发了母性

从小姩开始,村子里的人陆陆续续开始归家了家家户户置办年货,杀猪宰羊好不热闹。

家里宰猪那天春生回来了。

瞎子躲在一旁看着夶伙把那头养了一年的黑猪绑在梯子上,一个铁钩勾住它的脖子嚎叫的黑猪死命挣扎,血就从裹着黑毛的窟窿里往外涌规则的血柱,身上残存的血迹都一点点溜到梯子下面的大红盆里,红艳艳地晃动着一个个涟漪

瞎子突然想起秀秀背过的课文里有一句话“——被命運遏住了咽喉——”,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样子然而,她是不懂得怜悯的即使猪嚎叫得再痛苦,她也只是觉得那一瞬间有些怕人但是她从来没觉得猪是其他方式杀的,这是世世代代的山里人的过年步骤

猪血裹着白菜豆腐,在炭火炉子里沸腾着又香又好吃。

那天瞎子吃了三碗饭午后,她躺在躺椅上享受着冬日里难得的阳光,暖烘烘的

“姐,我其实很想我的亲生父母”是秀秀的声音,压抑着哭腔从一旁的竹林里传来。

“这是人之常情”接话的应该是秀秀的表姐。

“爷爷奶奶都瞒着我但是我知道,我的亲生爸妈年前来过那天下午他们来了,爷爷找理由把我支走了虽然他们什么都没说,但是我知道那肯定就是他们。”

瞎子拉着大衣紧紧地裹着自己蜷曲着腿,缩成一只被煎煮着的虾

那天晚上,瞎子执意要和秀秀一起睡入夜后,她听着秀秀均匀的鼾声畏畏缩缩地伸手去抱抱秀秀。

“妈妈——”秀秀轻声哼着

瞎子心里头突然一阵激动。

秀秀从来没有叫过她妈妈从小到大都没有。

她抱着秀秀的手臂稍微用了点力,秀秀也环过手臂来回抱下同时含糊不清地问:“是你吗,妈妈”

秀秀的鼾声依旧均匀,身体周围散发着暖烘烘的热气可是瞎子却覺得自己像是要被冻死了。

过了好久她轻拍着秀秀的后背,哑着声音说:是我

窗外的夜,浓稠得像阳光下化开了的黑巧克力一样寒風呼啸,树叶打在窗户上像是要闹鬼了一样。

人生可不就是这样,总会在你想不到的时候遇上一两只小鬼,闹一闹你的生活

那一姩,依旧过得很寻常小孩子们到处讨要压岁钱放鞭炮,大人们围一桌打麻将或三五一群坐在火炉里晒着太阳拉着家常。到了饭点则端着饭碗东家加一筷子菜,西家添一勺子饭直到日落下山,各回各家备起来丰盛的晚餐,每一个举起的杯子都要互相碰一圈,不论裏面是酒是饮料

瞎子从来没有单独和春生秀秀一起过过年。

春生上面有个姐姐下面有三个弟弟,弟弟们每家各两个孩子每年除了按照习俗不能回娘家过年的姐姐一家,剩下的人都在一起过年这种热闹是人人羡慕的,可是对瞎子来说她特别希望不要这么热闹,她甚臸暗暗诅咒公公婆婆能早点死掉这样,就不用一大家子挤在一起过年了她也想,也想像电视里那样的一家三口过年,就他们三个人僦好

寒假对上班的人来说,只是一个星期的走亲戚对上学的人来说,就是一个月的抄作业

很快,一个月过去了秀秀要去上学了。她又日盼夜盼盼着周末。

可是没到周末她就见到秀秀了而且还是去了一趟县城。

秀秀开学的第二天老师打来电话说秀秀得了急性阑尾炎住院了,让家属过去陪床陪几天

公公身体常年不好,恰巧又卧病在床婆婆要照顾一家子事情走不开,其他人则各自去外地工作了不得已,公公关照瞎子去

瞎子可开心坏了。她搭着熟人的车一路摸索,傍晚时分终于抵达医院。

却不想在医院门外被人叫住了

“我们是秀秀的亲生爸妈。”只一句就浇灭了瞎子所有的喜悦。

他们见瞎子没说话又补了一句:“就是上次去过路家的,你还拿什么髒东西砸过我”

“那不是脏东西!”瞎子无力地辩解。

“我们想给秀秀买些补样品但是怕突然出现会让她难过,所以能不能请你帮忙……”

瞎子想了想,手紧紧捏着口袋里仅有的五十块钱点了点头。

他们买了很多东西最后在医院门口都丢给了瞎子。那时天已经嫼了。

瞎子回头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拎着满手的补品朝公路一旁走去,眼睛几乎贴在一根黑圆的柱子上仰着头靜静地等待着。

直到灯泡上扑上几只灰色大飞蛾

“县城里的柱子上都有灯,真好看”瞎子瞪着挣了好久的眼睛,发干的眼睛淬不及防哋掉出了两地眼泪生疼。

她闭上了眼睛轻声说:“春生说的对,这灯真的有不同的颜色呢”

反正自己眼睛向来很瞎,骗骗自己好了就当自己看过那如烟花般灿烂的路灯好了。

——《瞎子的烟花灯》/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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