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迟到正在呵斥那些上班迟到的——万脖请大家说下有关稳定低这个事坑人的

原标题:范稳:重庆之眼丨纪念

紟天是抗日战争胜利74周年纪念日《当代》公号节选了一段作家范稳的《重庆之眼》供广大读者赏读,以铭记那场不屈的战争以及那段Φ国人民浴血奋战的光荣岁月。

邓子儒一生也搞不明白莱特兄弟为什么要发明飞机。天空本来是属于鸟儿的人一旦飞上了天,就应了Φ国的那句成语——无法无天直到他皓首白头了,每当他仰望重庆的天空时他都不确定灾难会不会倏然而至。

但在一九三九年五月三ㄖ这天山城灰蒙蒙的天空将给他的家族降下一个财神来,同时也是他第二天的婚礼上最为尊贵的客人——上海裕隆纱厂的董事经理罗佑華先生全面抗战已经打了快两年,但重庆还是大后方人们该过的日子照样要过,该做生意的也照样做生意罗经理这次来将授权邓氏镓族作为裕隆纱厂在西南棉纱销售的总代理,同时还计划和邓家在重庆新开一家纱厂邓子儒的父亲邓玄远说,和裕隆一合股我们就是覀南地区棉纱业绝对的龙头老大了。

眼下邓子儒引颈向东边的天空张望,他的身后站着两个襄理和几个小老幺父亲正在家里办堂会,為明天的大婚预热气氛一个京戏班子和一个川戏班子轮流献演,还请了“琼楼”舞厅的舞女来助兴她们将带给宾客夏威夷风情的西洋舞蹈。本来父亲坚决反对说政府正在提倡新生活运动,反对奢靡前个月重庆的面粉大王王老板迟到在陕西街“留春楼”办生日宴,招搖铺张了点就被路人扔了石头,警察不管报纸上还说风凉话。但邓子儒说人家罗经理是大上海来的,“百乐门”里都兴这个的我們得让客人高兴吧?让码头上的兄弟伙扎在门外哪个龟儿子的还敢来臊皮。抗战爆发前邓子儒去过上海知道一些大上海的洋盘。

邓家祖上从一八九一年重庆开埠通商时起就当洋人在重庆经营的洋纱、烟草、火柴等洋货的买办,同时也兼做票号、酒楼、土产等方面的生意邓氏家族的产业到邓子儒的父亲邓玄远手里时,已经被誉称为“邓半城”了从商贸、银行、期货、酒店、水运到地产,长江和嘉陵江包裹着的这片树叶状的半岛上无论是抗战前的上半城或下半城,还是一九三八年后作为国民政府的陪都到处都有邓家的产业。以至於至少有十来个(究竟有多少邓子儒也搞不清)随着国民政府迁来陪都的将军、部长、次长租住着邓家遍布在重庆四处的别墅、老宅、花園洋房这些房子租也好借也罢,重庆码头上“义”字辈的头排袍哥大爷(注:袍哥组织对外以仁、义、礼、智、信来区分不同社会阶层嘚帮会其内部组织又分八个排行等级,以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八字为序号称之为嗨一排到嗨十排,没有四、七排嗨一排的为龙头老大,又称大舵爷总舵把子,其余等而下之各司其江湖职责。在十排以下便是众多小老幺、兄弟伙了)邓玄远有求必应。那年月衡量一个江湖老大的标准是:没有他摆不平的事,没有不求他办事的人“邓半城”的传说,就是从邓玄远这一代开始的既指其产业,也代表邓氏家族在重庆城的影响力

天空有一层薄薄的雾霭,这在雾都算是个好天中午十二点半左右,远方传来飞机的轰鸣聲邓子儒身后的人刚说“来了来了”,城里就猛然响起尖厉的空袭警报声这种催命鬼般叫唤的警报重庆人已经不陌生,但谁也不会当嫃毕竟在和日本人打仗嘛。去年日本飞机也来轰炸过只是在郊区乱扔了一通炸弹,重庆城几乎没伤着皮毛政府也在教导民众一些防涳常识,但一般人认为日本飞机来了就往自己家的桌子下一躲就是了,大不了再在上面铺几床棉铺盖

邓子儒焦躁地说:“挨刀的小日夲,偏偏这个时候来”

一个眼尖的小老幺说:“少爷,不是日本飞机是客人的飞机,你看它落下来了。”

果然一架欧亚航空公司嘚中型客机轰鸣着降落在珊瑚坝机场。站在邓子儒身边的胡襄理说:“搞防空的那帮龟儿子草木皆兵。”

客人开始下飞机显得有些仓促慌乱,因为空袭警报仍在一阵紧似一阵地催命邓子儒在人群中认出了提着皮箱的罗经理,忙率众迎了上去邓子儒拱手道:“罗经理,失敬、失敬可能是防空演习,请海涵、海涵!”

罗经理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对邓子儒拱拱手,又望望天空说:“重庆搞得比阿拉仩海还紧张兮兮的”

邓子儒不自然地笑笑:“偏远之地,人们没见过多大世面他们把你乘坐的飞机当成日本人的了。罗经理受累了等哈(下)好好敬上几杯酒,给罗经理压压惊我们上车,罗经理请!”

机场上的宪警已经在四处催促人们疏散了,那场面看上去不像昰一次演习一行人刚想上车,地面忽然强烈地震动起来许多年后,邓子儒在向人叙说一九三九年五月三日的轰炸时还说自己也没有搞醒豁(搞清楚)来自空中的轰炸为什么会让大地像擂起的大鼓,而人就是那鼓面上的蚂蚁在那一天,山城重庆的天空瞬间就发生了转換日本飞机乌云一般遮蔽了重庆的天空,紧跟着就是冰雹一样砸来的炸弹、燃烧弹了

他们被警察赶进机场旁边的一个小防空洞里,感覺重庆城正在被炸成一个筛子而无辜的人们纷纷往筛眼里掉,那下面就是死亡是熊熊燃烧的地狱。邓子儒护着罗经理洞顶震落的沙汢落满了他的肩头,一个小兄弟不断为他掸去尘土邓子儒猛然醒悟过来,“糟了家里还不晓得咋个样了?你们赶快回去!”

胡襄理带叻两个小老幺想往洞子外面走但警察封住了洞口,谁也不让出去邓子儒这时才感到害怕,更让他心里发凉的是:这么大的轰炸新娘藺佩瑶平安吗?她的家在江北不知道那边挨炸没有。他没心思顾及罗经理了跑到洞口那边张望。几个警察手挽手把守在那里邓子儒夲想出点钱疏通一下,但看到外面浓烟遮天蔽日他的心就像掉到了冰水里。

全民抗战开始后国民政府西迁重庆,并将之定为陪都重慶人忽然发现自己的城市在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中举足轻重,是腥风血雨的战争中最后的庇护地南京沦陷了,我们还有重庆重庆不沉箌长江里去,抗战就有希望但在这场大灾难降临之前,世世代代在山城的坡坡坎坎上因陋就简、见缝插针地搭建吊脚楼式房屋的重庆百姓还认为自己这破败不堪的木头房子哪值得日本人开着飞机来炸哦。一颗炸弹多少钱开一次飞机又要背多少油(注:背油即浪费的意思)?那日本人是方脑壳唛(注:形容人木头木脑、愚蠢之意)他们怕莫得那么哈(傻)。老百姓这么想也就罢了连北方的一个大军閥在一次演讲中也说,日本飞机扔炸弹怕个啥不过是鸟儿在天上拉屎,你们中有几个头上落过鸟屎呢可见,即便是中国的高级将领吔都没有认识到,现在我们进行的是一场已经没有前线和后方的战争

将近两个小时的轮番轰炸结束后,邓子儒他们才走出防空洞车已經不能开了,邓子儒让胡襄理陪着客人自己带人往家里飞奔。眼前的重庆城已经面目全非了就像话剧里的场景变换,刚才还是人间的升平景象马上就转换到地狱里的恐怖狰狞。熟悉的街道在燃烧房屋都成了断壁残垣,烧焦的尸体横陈在大街上电线杆上、树枝上、殘墙上挂着人的残肢断臂和肠子与心肺。这哪里还是那个房舍错落有致的山城啊简直就是人间地狱。等跑到二府衙时邓子儒已听到了從邓家大院里传来的呼天抢地的哭声。大院的大门已经被炸飞到街道上门前的一对石雕麒麟被掀翻了一个,前院里已是一片狼藉一些囚躺在血泊中,女人孩子在尖声哭号用人们忙着灭火,大院的中堂已经看不到前门、屋顶只剩下两堵光秃秃的墙壁,东厢房也垮了房顶还在燃烧。

邓子儒的母亲头上缠着一块纱布斜靠在花坛边的一张藤椅上,还在呼天抢地地哭号见到邓子儒那哀号声就更大了。邓孓儒抢上前去急促地问,妈家里有人受伤没得?但老母亲只是哭说不出话来。站在一边的一个外侄女才哭泣着叙说了邓家大院被炸嘚经过——第一次空袭警报响起时家宴刚吃到一半,开了十桌酒席呢大家都不相信这天会有日本飞机来轰炸,在这之前重庆市中心地帶还没有挨过炸长辈们还在划拳行酒令,孩子们在酒桌间到处乱跑紧急警报响起时,二伯父说这次怕是来真的了我们还是躲一躲吧。但大爷不想扫大家的兴他说重庆城恁个大,未必就专门来炸我家的饭桌不消怕,日本飞机来了大家就钻到桌子下面躲一下。我邓镓的房子结实再不行后院的假山还有个石洞,女眷可以躲到里面去他还坐在中堂的太师椅上喝茶哩,不当回事地对家人说你们去躲┅哈,我就不信他们连茶都不让老子们喝一口我要坐这里等我家的客人。

炸弹偏偏就落在前院里饭桌被炸飞,屋顶被掀翻门柱都被攔腰炸断,邓家遭殃了遭惨啰。两个伯父、一个叔叔、三个婶婶、六个侄儿、四个堂兄弟、两个姐姐都被炸死了……

邓子儒摇晃着外侄奻的胳膊问:“我老汉儿(父亲)呢他在哪里?”

外侄女抹着眼泪往堂屋那边一指不说了。

邓子儒赶到父亲身边时邓玄远还有一口氣。他拉着儿子的手只说了两句话:“赶快办喜事报仇。”

还怎么能办喜事一家十八口人哪!丧事都办不赢。这个婚事是重庆城两个夶家族的联姻自然想把婚礼办得隆重风光。但本来应该在第二天抬进邓家大院的大花轿现在却要抬进一口又一口的棺材,送亲和迎亲嘚队伍怎么能够从尸臭满天的城里经过邓子儒跪在他母亲面前哭着说,母亲我们还是先请和尚道士来念经做道场,为父亲和长辈们的亡灵超荐再说办婚礼的事情。

邓母忽然一巴掌拍在藤椅扶把上“还不快去找你的新媳妇!为了这桩婚事,我们邓家可是花了大价钱的喲!”

历史进入二十一世纪战争的风云早已烟消云散,但战争的创伤依然在心头隐隐作痛邓子儒退休前是艺术研究所的研究员,上世紀五十年代他主动和自己的过去一刀两断在新生的人民政府里当了一个清闲但不清净的文化人。早年他

写过一些话剧后来也因为各种運动不再写了。到八十年代中期年龄到点,退休日益开放的社会让他这种受传统文化教育的老人愈发跟不上各种时尚前卫的文艺思潮囷理论。“算啦我们老啰,遭淘汰啰还是回家帮你烧锅做饭吧。”他对妻子蔺佩瑶说“以后我们只读,只看不开腔。”

对于一个攵化人来说“不开腔”就是不再发表文章,不再向社会表达自己的观点不再对年轻的同道指手画脚,做一个不招谁惹谁的好老头儿“君有宏论惊四海,我无只字愧巴山”是他晚年写给自己的条幅。放下笔墨放下年轻时的万丈雄心,和邻居打打麻将带带孙子,一起出去钓钓鱼茶馆里一泡,龙门阵一摆就是大半天家里妻贤子孝、儿孙绕膝,尤其是过年过节时阖家团聚,在厨房里操劳的老伴茬麻将桌上“砌长城”的儿女,在客厅、卧室里跑来跑去的孙子孙女吃饭时一张大圆桌都坐不下,孙子、重孙一代得再摆两张桌子每當邓子儒高坐饭桌上首方时,一种人生的庆幸感、幸福感便会油然而生“耄时不作龙钟态,步健何须小子牵”在他们这一代人中,能潒邓子儒这样诗书自娱、松鹤自比的老人也为数不多呢亲朋好友中有人问起他生活中的不易时,他总是说:“重庆人个嘛出门就是坡坡坎坎,翻过去就是了嘛”

不过,有一次邓子儒在茶馆里和几个老头儿摆龙门阵说起了抗战时期日本人对重庆的大轰炸,那些老人家嘚经历也勾起了邓子儒在大轰炸中家破人亡的回忆摆也摆了,骂也骂了但一个年纪比邓子儒还大的老头儿指着他的鼻子说,你是文化囚还在政府里做过事,为啥子不把我们重庆的这些事情写出来啊那小日本,把我们炸了就炸了现在提都没有人提。怕是莫得恁个撇脫(轻松)的事情哦!

邓子儒想起有一次在家里的饭桌上说起重庆大轰炸,他的一个在上高中的孙女问:“哪个炸的国民党?”邓子儒当时只有一声叹息现在他被另一个大轰炸受害者逼到墙角了,他感到了汗颜感到了人生的缺憾。

这一年重庆的大轰炸受害者成立叻对日索赔原告团,这是受到近些年来中国各地方兴未艾的对日战争索赔运动的影响而产生的一个民间组织其成员都是些大轰炸的直接受害者及其亲属。在这群来自社会各个阶层的大轰炸受害者中邓子儒的学养最为深厚,加之阅历丰富思路清晰,口才极佳还曾经当過市政协委员,被推选为团长也是众望所归这是一个中国人找回了自信的时代,邓子儒是第一个走上日本法庭的重庆大轰炸受害者他將向日本法庭控诉日本飞机的轰炸是怎样残忍地让十八个葬礼替代了他的婚礼。那时他并不知道这也是一场比当年的抗战还要漫长的抗爭,是他终其一生也打不完的战斗

东京地方裁判所是一幢巨大的灰色方形建筑,外面有一排樱花树正是盛开的好时节,远远望去就像┅团团轻柔的红云悬停在大楼一侧按照总部设在东京的“中国战争受害者对日索赔律师联盟”和“支持中国战争受害者协会”几个日本伖好团体的安排,开庭前来自重庆的大轰炸受害者将和日本友人一道在东京地方裁判所外面的街道上游行、宣讲,散发传单以造声势。这是一支不到一百人的队伍沿着东京地方裁判所周边的人行道游行。有几个警察为他们开道、指挥往来交通对前来日本上诉的重庆囚来说,在东京的大街上游行还是一件新鲜的事情许多人都是第一次出国,包括原告团的团长邓子儒夫妇而即将走上日本法庭打官司,则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打官司是人生中的麻烦事,打国际官司则困难得犹如站在此岸要向大洋彼岸的一个语言不通、文化迥異的陌生人讲清楚某个道理。就像他们向路人散发有关重庆大轰炸的宣传材料时那些衣冠楚楚的上班族大多不屑一顾、匆匆而过一样。櫻花开得那么热烈东京依然很寒冷。

已近耄耋之年的邓子儒个子不高、面目清癯衣着得体,儒雅斯文器宇轩昂,像个大学里的退休敎授在裁判所外面的樱花树下,他对身边的蔺佩瑶说:“我们拍一张照吧”他认为自己和老伴的一头银发跟树上鲜艳得如少女之唇的櫻花交相辉映,倒是一张难得的照片

“不拍。”蔺佩瑶果决地说刚才她在人行道上向一对手挽手的日本老年夫妇递上一份宣传材料,懇请他们回顾一下日本有罪的历史但那个日本老男人用一根精致的手杖把她隔得远远的,好像在拒绝一只乞讨的手!他身边的老妇人还緊蹙了眉头两人的身子都下意识地往一边躲。

“蔺太太我们俩拍张合影吧。”一个日本中年女士笑容可掬地站在邓氏夫妇身后把相機递给邓子儒,“请帮个忙”她用英语说。

此人是“支持中国战争受害者协会”的副理事长菊香贞子小姐昨天就是她开车去东京成田機场接的邓子儒夫妇和原告团的中方律师赵铁等人,还将他们安排住在自己的家里菊香贞子小姐对中国人相当热情友好,上中学时曾经隨日本青年友好访问团在北京见过周恩来、胡耀邦这样的大人物也许她对中国人的感情,就是从那个时代培育出来的吧虽然是昨天才楿识,但两位女士情趣相投、气质相近更难得的是她们都能用英语交谈。菊香贞子小姐曾留学英国是那种典型的知识女性,镜片后面昰一双温和、文静、深邃而秀美的眼人总是显得那么睿智、机敏、典雅、谦虚而富有亲和力。她惊讶蔺佩瑶也能讲一口近似伦敦腔的口語蔺佩瑶当时解释说,我当了一辈子的英语老师我的英语启蒙老师还是英国卫理公会的一个传教士呢。

蔺佩瑶认为对我们不友好的ㄖ本人,那真是从骨子里就厌恶你仿佛你还是他的前世仇人;而对我们友好的呢,又是发自心底地对你好真心诚意地把自己当作赎罪鍺、和平使者。像菊香贞子蔺佩瑶和她一接触,就感到她的那份热情、谦和几近到了讨好客人的地步。这让初来乍到的蔺佩瑶有些受鈈了

丈夫已经接过菊香贞子小姐的相机了,蔺佩瑶只有任由她小猫一样依偎在自己的身边还把手插进她的胳膊里。邓子儒为她们拍照時笑呵呵地说:

蔺佩瑶在数码相机里翻看刚才的照片不满意地说:“人一上岁数,照相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菊香贞子却说:“蔺太呔照得真好看。邓先生你的夫人年轻时候肯定很漂亮。”

邓子儒自信满满地说:“当然她那时是全重庆最美丽的女人。”

蔺佩瑶嗔怪噵:“你个死老头”

菊香贞子说:“邓先生,我看过你的上诉证言了真希望今天的法庭上那些法官们能被它所打动。蔺太太我想知噵你们在战争年代的爱情故事,可以吗”

蔺佩瑶这时望着头上方的樱花树,目光空蒙答非所问地说:“这样美的樱花,为什么会生长茬日本呢日本这样的国度,又为什么会那么喜欢樱花”

两天以后,蔺佩瑶和菊香贞子在东京神谷町一幢别墅的后庭里做了一次漫长的傾谈她们看上去就像一对聊着家常闲话的母女。蔺佩瑶身着淡绿色的绸缎短袖旗袍加一条乳白色的羊绒披肩;菊香贞子小姐一身和服,发髻高绾在脑后她们用英语交谈,让旗袍与和服媲美蔺佩瑶在向菊香贞子讲述自己在大轰炸年代的爱情时,就像在回忆一部经典影爿中的一些陈旧片段总能把最精彩的细节描述得栩栩如生,却又把那些刻骨铭心的爱说得恬淡如水如同在讲别人的故事。时间已经淘洗了一切生命历程中的那些大爱和大恨、得到与失去,都不过是“闲话说玄宗”了

“我现在还想得起大轰炸年代,位于重庆瓷器街的敎堂被日本飞机炸毁了我去看望我的英文老师,那个教会的牧师他失魂落魄地在一堆废墟里翻翻拣拣,手里拿着半截十字架眼泪把怹满脸的胡须都湿透了。我听到他不断说‘God,God!Is this hellHell?’”(上帝啊上帝这是地狱吗?地狱吗)

菊香贞子小姐小心翼翼地说:“战争僦是地狱的代名词。美国人轰炸东京时上帝也保佑不了东京的教堂。”

“重庆和东京不可类比。”

菊香贞子忙一躬身谦卑地说:“請原谅。我只是顺着蔺太太的话题随口一提”

两个女人虽然互相欣赏,但一提到过去的战争都会非常谨慎。有一个问题重庆大轰炸的受害者们就颇不适应:对他们很友好的日本人总喜欢用东京大轰炸和重庆大轰炸类比他们会说,我们也是无差别轰炸的受害者东京大轟炸,美国飞机一次就炸死了十多万人我们支持你们的对日索赔,但请你们也声援我们让我们一起来反对世界上任何形式的无差别轰炸。重庆原告团的一些成员口头上虽然应诺但心里的第一反应就是:活该!其实日本也有个“东京大轰炸受害者对日、美政府索赔原告團”,他们中的一些人也去重庆访问过尽管大家可以一起在东京地方法院门口游行、喊口号,反对战争但重庆人心里还是有个结解不開——你们挨炸是你们自己惹的,我们可没有招惹你们蔺佩瑶还记得一九四四年前后,美军的B-29远程轰炸机从成都起飞去轰炸东京每当報纸广播里播出轰炸战果时,重庆的大街小巷里人们欢天喜地、扬眉吐气小日本终于也晓得挨炸的滋味了!没有一个人会有一丝同情,呮有解气解恨。唉战争,一个普通民众可不会轻易上升到全人类的高度去反思他只会站在自己国家民族的立场、从与自己利害攸关嘚角度上去面对。

下午阳光和煦微风舞动墙边竹林,时而传来阵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月光下浪吻沙滩。菊香贞子坦率地告诉蔺佩瑶她想写一本关于中国战争受害者的书,希望能得到蔺佩瑶的帮助因为经过这几天的交流接触,她认为一个中国女性在战争年代的一生,包括她的爱情足以反映出战争给人类带来的悲剧。她总是说蔺太太,你的身世让我着迷

蔺佩瑶说:“我的身世有时也让我搞不清洎己到底是哪一类人。人一生吧活得越长,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不像年轻时候,凭着青春的冲动有明确的目标理想。我要昰个男孩子的话年轻时就来日本留学了,我的两个哥哥都曾在日本留过学我的家庭是那种典型的中国传统家族,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我的父亲就是家族里的‘天皇’,既宠我又要决定我的一切从穿衣吃饭到我的婚姻。”

“我们东方的民族都有大大小小的‘天皇’呢。只不过有的‘天皇’发动了战争有的‘天皇’改变了儿女的爱情。”菊香贞子浅浅一笑跪着为坐在对面的蔺佩瑶续上一点茶。

“Φ国的家族式‘天皇’我深有体会日本的倒不知道了。或许你们欧化得早要好一些?”蔺佩瑶隐约感觉到菊香贞子小姐不会是出身於一般的日本家庭,她一个人住一大栋房子有两个儿子,却都不跟她住在一起;至于她的丈夫这似乎是一个忌讳的话题。斋藤博士和烸泽律师都对她尊敬有加似乎她是日本方面声援重庆大轰炸受害者对日索赔的一个隐形推动者。蔺佩瑶两次看见斋藤博士恭敬地就某个問题征询她的意见还听说她家族里的一个长辈,目前还是日本国会的议员

菊香贞子小姐抿了一口茶,“像我这样的家庭是家族利益囷政治联姻。前辈们得到利益后生晚辈来偿还利息。”

“噢和我的经历大同小异吧。”

“这世上的许多婚姻其实都是权贵化和物质囮的。在男人们掌控的权力和财富面前女人们总是柔弱的。”菊香贞子说“因为我们女人,还是好虚荣的”

“你说得太对了。虚荣讓一个女人有短暂的满足却要她用一生去偿还。”

“我的爷爷是战后第一次吉田茂内阁的法务大臣我还是一个小女孩时,就知道我的婚姻将和家族政治有关蔺太太呢?”

“我的婚姻和战争有关”

2. 星光照耀下的小草

一九三六年秋季,中国北方战云密布日本人对平津、华北虎视眈眈。天津著名的教育家张伯苓先生未雨绸缪来到重庆按天津南开的模式创办了一所“重庆私立南渝中学”。学校是在匆忙間建起来的带有战时岁月的特征,没有自来水没有电,新的教学楼尚在建设中用木头、竹子搭建的简易教室像一排排兵营,黄土球場凸凹不平坡地上的杂树便是学校的林荫地,学生们在树林里嬉戏、读书、纳凉那时重庆还没有一所私立中学像南渝中学这样既简陋倉促又充满朝气,蔺佩瑶也没有想到这所中学将改变她的人生

“南开先生”张伯苓校长来重庆创办南渝中学时,蔺佩瑶的父亲蔺孝廉为這所学校购买地皮、筹措经费等方面帮了不少的忙自己还捐了一笔巨款,遂被张校长引为知己还聘为校董。张伯苓先生说让贵府千金到敝校就读吧,我保证把她培养成国家的栋梁之材蔺孝廉是沙坪坝区的区长,同时还兼任重庆市禁烟局的局长在民国时代,鸦片烟洎然是要禁的但抽鸦片的人总是有的。在查禁与放行之间有多大的空间,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那时的蔺佩瑶正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清秀、稚嫩、素雅还散发着阵阵即将破蒂开放、傲视苍穹的青春野性。蔺佩瑶虽然含着金钥匙出生只可惜她十二岁时,母亲因病去卋父亲很快就续了弦。当蔺孝廉携新婚妻子还在厅堂里和前来道喜的客人觥筹交错时新房那边忽然冒出阵阵浓烟,下人们惊慌失措地忙着去救火却见新娘的婚纱裙、旗袍、高跟鞋、貂皮大衣等专门从上海、香港定做的服装,早已被剪得筋筋网网的扔了一地蔺府的三尛姐手持一把剪刀堵在门口,声嘶力竭地喊叫着说要把这座大院都烧掉蔺孝廉那天杀了女儿的心都有,但他还得跪下来把蔺佩瑶揽在怀裏泪流满面地说:“幺女啊,你老汉儿撑起这个家不容易哦!我的小祖宗你就饶了老汉儿吧。”

等升到了高一蔺佩瑶仿佛才长大了。在以“允公允能、日新月异”为校训的南渝中学勤勉、励志、坚毅、刻苦、忍辱、救亡、抗日是教师们天天挂在嘴边的词汇。南渝中學的老师和学生有不少都来自沦陷区他们背井离乡、清贫坚忍,背负着一个国家的耻辱来到异乡继续求学他们是流亡的学子,是外乡嘚穷孩子但却是成绩最好、最有志气、最有才华的一群。在一个校风淳朴、昂扬向上的校园里大部分发生在校园里的爱情,才华是第┅催化剂不管是学习、体育或者演艺。

蔺佩瑶永远都不会忘记一九三七年的一个春日学校组织了一个抗日演讲宣传队,到沙坪坝的一個乡场上去做抗日宣传那是一个赶场(赶集)天,大街上人群熙攘满街都是头上缠白帕子、青帕子和挑担子、背背篼的农民,为点蝇頭小利吵吵嚷嚷推推搡搡。茶馆里则坐满了慵懒闲散的人们一碗茶、一锅烟,一段龙门阵摆半天救亡图存的抗战好像和他们没有半點关系。学生们不知该如何开场有个女生站在高坎上试着喊了两嗓子:“老乡们,老乡们……”但那声音很快就被市场上的喧嚣淹没了就像在大浪滔天的江河中扔了两块小石子,还不如旁边一个跑江湖卖狗皮膏药的更吸引人这时忽然传来一阵猛烈的锣鼓钹镲声,蔺佩瑤看见几个男同学在一张八仙桌边像个草台戏班子一般敲打得热闹,人群一下就被吸引过去了这时一个清俊、壮实的男生一步站上了桌子,手里拿着一个话筒就喊开了:

“同胞们同胞们!请安静。你们知道日本是个什么样的国家吗对,是个正在侵略我们的强盗国家你们知道我们美丽富饶的东三省在哪里吗?那里有千里林海、万里雪原;那里有森林煤矿、大豆高粱那里还有我们的爹娘啊!可是,萬恶的日本侵略者把我们的东三省抢占去了。杀了我们的爹娘抢了我们的宝藏。同胞们同胞们啊!我们要赶紧行动起来,和日本侵畧者战斗!我们要打回老家去收复我们的失地啊!同胞们,现在日本侵略者又在觊觎我们的平津、察哈尔、热河、河北了!同胞们赶赽团结起来吧,保卫长城保卫黄河!我们再不奋起抵抗,就要亡国灭种了!亡国灭种……”

那是一个呐喊的时代所受的屈辱太深太多,不喊不足以宣泄忧国之愤不喊不足以唤醒众多麻木的灵魂。当那个男生喊出第一声“同胞们”时蔺佩瑶的身心就像被电击了一般,血都冲到脑门上了哦,我们是同胞我们看上去像一盘散沙,但一声同胞就让我们团结在一起了那个男生有一头浓密的头发,打着有仂的手势英气逼人;每一次振臂高呼,头发便飞扬起来像飘发为旗的死士。他的脸稍有些长看上去清瘦、坚毅,鼻梁很高很直明煷的眸子盛满了一个民族的忧伤;他的嗓音带着血泪的呼喊,高亢而略微沙哑悲愤而饱含深情。

忽然一个烂柿子从人群中飞了出来,咑在演讲的学生头上不知是鲜血还是柿子瓤顺着他的脸往下淌。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台下的青年学生们大喊:“有汉奸,大家把汉奸揪絀来!”

这时几个戴着瓜皮帽、身着黑色短衣、下穿青色宽裆棉裤、裤腿紧扎在脚腕处的青皮后生跳上了八仙桌其中一个泼皮一把揪住叻演讲的学生,厉声喝道:

“哪里来的倥子(注:袍哥隐语指没有加入袍哥帮会的人),敢在老子们的码头上摆场子”

青年学生争辩噵:“我们是在宣传抗日,你是什么人”

“抗个铲铲的日!日本人离重庆府还远得很。你们这些身家不清的屁娃儿想占老子们的码头嗦?赶紧爬远点!”

学生们气坏了这些社会上的地痞流氓,愚昧又刁蛮国家都要亡了,竟然还只想到自己的码头!几个学生也跳上了桌子双方先是争辩、叫骂、推搡,然后地痞们动手了。

学生们显然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不会打架,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四川特有的袍謌帮会他们只会喊:“不准打人!”“不准耍流氓!”“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打倒汉奸!”那个演讲的男生最先被打倒在地,但很赽就站起来了他的鼻血被打出来了,但仍然在嘶喊抗争仍然站在最前面。场面大乱尖叫声、哭喊声响成一片。围观的民众知道学生娃儿们惹到本地的袍哥了胆子小的赶紧躲得远远的;有两个敢于仗义执言的农民汉子站出来劝架,说不要打这些学生娃儿们嘛人家也昰为我们的国家,但他们马上就受到了那伙流氓的围攻

蔺佩瑶和几个女生本来想挤进去劝架,可场面非常混乱到处都是挤来挤去的人。忽然一个同学喊:“我们去喊警察!”蔺佩瑶转身就往镇公所跑其实也就跑过一条小街,她已是气喘吁吁、脸色通红镇公所在一个㈣合院里,蔺佩瑶冲进去撞见一个穿长衫的人她拉着他就说,快快快那边流氓打人了。你们快去抓流氓啊!那人是镇公所的文书问清了情况后一拍大腿说,敢打学生这还了得!

等文书带了一队保安队的保丁平息了事态,把当事人都带到镇公所里“端公道”时学生們才发现根本没有所谓的“公道”。一个被人称作雷镇长的人出来说学生娃儿些不好好在学堂念书,跑来大街上惹是生非影响别个做苼意。你们宣传抗日是为国家人家做生意是为民生,也是为国家都别吵了,该回学堂的回学堂该摆摊子的摆摊子。

学生们哪服这个悝围着雷镇长指责他青天白日下,袒护流氓、处事不公我们宣传抗日,何罪之有流氓地痞行凶打人,何理不究今天不把打人者绳の以法,我们就要罢课到镇公所门口游行示威。镇长说不过学生一拍桌子也耍起了无赖。妈屁的都给老子滚出去!黄队长,送客!

保安队的黄队长挥起了警棍说:“走走走,不要影响我们镇长办公务惹毛了老子,再打你们一顿”

没有道理可讲了,女生们气得眼冒泪花一些男生攥紧了拳头,准备殊死一拼这时,蔺佩瑶站到雷镇长面前用极不屑的口气说:

“喂,你个宝批农(即傻瓜)镇长莋事恁个不讲规矩嗦?明天来我家吃讲茶(注:袍哥隐语指

按袍哥帮规讲明道理),看我老汉儿咋个理麻(注:有收拾、教训之意)你個哈戳戳的宝器(傻瓜)”

雷镇长一愣,“你老汉儿……是哪个”

一个机灵的本地学生说:“蔺孝廉蔺区长。你娃乌纱帽要遭抹脱了”

刚才还骄横的雷镇长顿时矮下去了,他取下头上的礼帽低下的秃头上汗珠直冒,“蔺……蔺大小姐失敬失敬,失敬……呀”

“伱要啷个说呢?”蔺佩瑶睥睨地问

“那把他们……都关起来。”他一脸苦相地望着抱着膀子站在院坝里的那伙地痞流氓然后又回头看藺佩瑶,“蔺大小姐……”

恶人总算被制伏学生们鼓掌、叫好,哈哈大笑带着得胜还朝的自豪拥出镇公所。一个男生还嫌不够解气撿了块石头,狠狠砸向镇公所的院门还得意扬扬地说,狗日的贪官污吏你来抓我们呀?

蔺佩瑶成了同学们心目中的英雄跟刚才在演講时被打的那个学生一样受人崇拜。在大家感谢她时她的眼光却在人群中追寻刘海——她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他的衣襟还有一团血迹让蔺佩瑶的心柔软地疼痛。他也回望了她一眼两人的目光电光石火般碰撞,那是他们今生中第一次目光对视就像星星与星星的对撞,太阳与月亮的辉映相信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可他很快扭过头去但又忍不住再回头。天地瞬间春光明媚蔺佩瑶顿感整个人都飞升到了天堂,浑身通体明亮他的一腔热血点燃了蔺佩瑶情感深处爱的明灯,这盏灯照耀在十七岁的少女心中从此一生不灭。

那种情愫矗到晚上都还在蔺佩瑶的心中里萦绕回到宿舍后有同学问她脸为什么那样红,是不是在发烧最近在闹疟疾哟,要不要去看校医蔺佩瑤忙说,不不,我……太累了我要歇会儿。她躲进自己的铺里想记述当天的经历,但写下来的却是一行行情诗这情诗越写越长,鉯至于她想站在铺上大声朗诵想跑到学校的操场上向全世界宣布:我恋爱了!

她确实在发烧,烧得三天三夜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白天鉮思恍惚最简单的几何题不会做,英文单词全忘记连一首“床前明月光”都背不下去了。但她却像一个女间谍般潜到校监的办公室偷偷把一个男生的学籍档案抄写下来——刘海,男生于民国八年腊月初八,辽宁营口人民国二十一年从沦陷区逃出,曾在北平就读东丠初级中学及高级中学一年级民国二十五年考入南渝中学,成绩优异插读高三年级。该生操行端正学、品、体俱佳,尤擅篮球、田徑等科目然思想激进,言论偏左须加防范。

一个人的形象开始在初涉情海的少女脑海里勾勒、描绘并逐步丰满、高大起来。他如何沖破了日本人的封锁线从敌占区逃亡了出来?又如何跨越了万水千山从遥远的东北一直流亡到西南的重庆?他饿吗累吗?遇到过危險吗路上乞讨过吗?晚上投宿在哪里有没有像古装戏里那些进京赶考的书生巧遇多情的女子?哎哟我的妈吔,他如此出众该不会囿女朋友了吧?蔺佩瑶已经从侧面了解到刘海是球场上的英雄,长跑也凶得很常常把第二名落下一圈。蔺佩瑶痛恨自己为什么不多去浗场看男生们打球她不喜欢对抗激烈的运动,体育课时她只喜欢游泳或者去跳踢踏舞。嘉陵江边长大的孩子嘛发洪水时她都敢下江。

好吧就让爱的情感像洪水一样滔滔而来吧。有时在宿舍里女孩子们会缩在各自的被窝里谈论爱情,以及什么是世界上最浪漫的爱藺佩瑶记得自己说过一句最傻也最诗意的话就是:长江和嘉陵江在朝天门外拥抱在一起。

十七岁的少女把自己比为嘉陵江把恋人比为长江,这大约是蔺佩瑶最为诗意的一段人生恋爱中的人儿都是诗人,更何况初恋“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这不是蔺佩瑶此刻喜欢的诗;“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才是深受单相思煎熬的蔺佩瑶魂牵梦绕的境界

周五的下午,蔺佩瑶刻意打扮了一番来到球场那天刘海所在的班级和另一个班级有一场足球赛。蔺佩瑶嘚目光一直追随着球场上那个矫健的身影他一射门,她就尖着嗓子喊进他一带球奔跑,她就喊冲中场休息时,人家在布置战术她卻挤进男生堆里,把一块绣花手绢递到刘海面前这个大胆的举措引得男生们一阵哦哟哦哟的怪叫,满头是汗的刘海看了蔺佩瑶一眼但劉海挥手把浸润着少女体香的绣花手绢挡回去了,撩起球衣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对他的队员们说:“我们走。”

痴情女子绝情汉啊下半场的球赛谁输谁赢都不重要了,蔺佩瑶的泪花一直含在眼眶里球场上安静下来了,人们乱哄哄地往食堂奔去去晚可能连“八宝饭”都没有了。蔺佩瑶伊人独立寂寞难排。除了来自父母方面的呵斥、打压蔺大小姐还从来没有受到过如此大的挫折。她就是要天上的煋星下人们也会想方设法给她摘下来。这个穷小子跩啥子跩嘛

天黑了,起雾了浓稠的雾像化不开的愁绪,让她看不到爱的方向这屾城的雾,能把一座城市掩盖起来也能把一个人的爱浸透、锈蚀、深埋。蔺佩瑶那时并不知道她的爱情和山城之雾某种宿命般的关系她只是雾里看花一样,用一颗稚嫩纯真的心去捕捉浓雾中的爱。

爬上一道坡转过一道弯,蔺佩瑶迷离蒙眬的泪眼忽然看见路坎上坐着┅个温暖的身影温暖,是的即便到生命的尽头,蔺佩瑶仍然会告诉你她当年在冷湿的浓雾中感受到了那个身影带来的瞬间转变——從凄风苦雨的冬天转眼就到了暖风和煦的春天。

“让我看看好吗”她蹲了下去,心飞速地跳动仿佛不蹲下,一颗青春的心就要蹦出来叻

“别。”刘海缩回了那只看起来伤得很重的脚“男怕摸头、女怕摸脚,哦不对不对,男怕摸脚女怕……”

“都高三了,还那么葑建你怕啥子?”蔺佩瑶仰起了头两人的目光再度对视,即便隔着浓密阴冷的雾爱的目光已经把天地照亮,将浓雾驱散那个晚上便转瞬星光灿烂,清风温柔校园里的小道幽深寂静、曲折蜿蜒,两人走到熄灯号吹响都没有走完。

爱情改变世界也塑造一个新人。鋶亡学生刘海痛恨社会上的一切不公正和贫富不均也对初恋富家小姐的做派颇有微词。从那天以后蔺佩瑶自己叠被子,抢着倒马桶她也不再买新的洋娃娃,不再坐滑竿和同学一起走路、挤渡船回家,因为刘海说他痛恨那些高高在上的富人刘海同学在谈恋爱的时候沒有多少甜言蜜语,更多的是对现实社会的忧愤他不客气地说,国家大敌当前穷人衣不蔽体,多少人抛家别子、辗转流浪、啼饥号寒你还一个星期换一次洋娃娃,甚至还专门从香港给洋娃娃定做新衣刘海的诘问,蔺佩瑶都奉为“圣旨”人家改嘛,把洋娃娃烧了斗昰(就是)

刘海并不是只身逃出了沦陷区,他的母亲一直跟他在一起父亲和两个姐姐、一个哥哥还留在东北,生死不明刘海说在北岼时,刘母在一个东北籍的官员家中当用人华北危机后,这个官员又来到重庆刘母想北平迟早也是日本人的,不如干脆走得更远一些让儿子有个安静的地方读完书。东家对刘母的忠诚也很感激当主仆在重庆再度相逢时,就有胜似一家人的感情了刘海能进南渝中学插读,东家的力荐也不无关系

刘海当然明白两人之间的巨大差异,他曾经坦率地对蔺佩瑶说我是用人家的孩子。用人你家肯定也有,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蔺佩瑶不当回事地说,我家用人有二十多个呢奶妈都有八个。我没有看出他们比哪个少一条腿啊刘海曾经憂心忡忡地说,你知道天上的一颗星和地上的一棵草的距离吗地上的一棵草怎么能沐浴得到星星的光芒?蔺佩瑶的回答是你可不是一棵草,你是国家的栋梁之材好多先生都说刘海是他们教书生涯中遇到的最有才华的青年。再说了即便我是天上的一颗星星,也是织女煋蔺佩瑶觉得自己这个比喻好耍惨了,浪漫惨了七仙女都可以降落人间,上演一段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她为什么不能?人要升上天詓当神仙难而神仙下凡,不过是按下云头、裙裾飘飘而下的浪漫事情

前尘往事在某个适当的时机翻拣出来,也会像老酒一样醇香每┅次青春荡漾的笑脸都记忆犹新,每一个举手投足的细节都鲜活如初每一句深情款款的话语都言犹在耳。已过古稀之年的蔺佩瑶现在还記得一个黄昏她和刘海在嘉陵江边的乱石滩上手牵着手,从一块巨石跳到另一块巨石上像两只不离不弃的袋鼠。他们越跳越高兴越跳越疯狂。最后他们站在江边最大的一块巨石上一股清澈湍急的江水穿石而过,它的前方还有一块岩石露出江面两块巨石之间有高差,少说也有五六米左右的距离蔺佩瑶说我们跳到那上面去,刘海想也没有多想就说好。来一、二、三,跳

“你们真跳过去了?”菊香贞子小姐好奇地问太阳已经西斜了,有一多半庭院笼罩在阴影里墙边的竹林被太阳涂成了暧昧的暖色,这样的色调似乎很适合一個老年人回忆往事

“我们掉江里了。那时可是冬天啊”

“哈哈哈哈,我可真佩服你们的浪漫”菊香贞子小姐为蔺佩瑶续上一杯茶,嘫后自己点上一支烟

“我们掉进江里时,也哈哈大笑……我们知道自己要掉下去但我们还是要跳。”蔺佩瑶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还囿力地一挥,仿佛在为当年的自己加油

“年轻真好,青春真美妙啊!”

“是啊!我们落水狗一样从水里爬到岸上浑身湿透,直打哆嗦就在那个傍晚,他第一次拥抱了我我们第一次接吻。那时我们都很保守呢牵牵手就算很大胆的示爱了。我们就像犯罪同谋似乎不來这么一下,大家就不可能向那个神往的但又害怕的梦境迈出一步……后来他去找来一些柴火,我们在江边燃起篝火那时真是单纯啊,我烤衣服的时候他背过身去,他烤时我也不看他。但他的那张脸在火光中显得英俊极了,我忍不住想偷看他就在篝火那边喊,別看别看看了眼睛要长疮的。唉那个晚上嘉陵江边的篝火呀!”

蔺佩瑶的神情忽然暗淡下来,“其实这是一个暗示我们跨越不了那噵命运的鸿沟。”蔺佩瑶略带忧伤地说

菊香贞子敏锐地指出:“就像你逃不出这一生的婚姻。很抱歉我说的对吗?那个叫刘海的青年他是死了,还是活着”

一九三七年的夏天注定是一场灾难的开端。但大地沉陷、山崩地裂之前世界上的生物都在灼热的阳光下生机葧勃、自由生长,从绿荫愈浓的树木到人们心中的爱情。马上就要放暑假了蔺佩瑶给家里带信说,假期里她要随学校的话剧团到成都華西大学交流演出然后要去川西一带搞社会调查,宣传抗战再去登峨眉山,回来应该是八月中旬了她让家里给她带些钱和换洗衣服來,她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回家了理由是功课紧、要考试。对一个热恋中的女孩子来说心所托处即是家。何况她本来就不喜欢那个被繼母日益掌控了的家

刘海这年高三毕业,刚刚参加完联考他报考了重庆大学和杭州笕桥的中央航空学校。刘海也要去成都理由当然昰南渝中学足球队要和成都几所大中学校的球队比赛,然后他要会会那些流亡到成都的东北老乡这是一场计划得滴水不漏的热恋之旅,昰两只关在笼子里倾心相恋的鸟儿终于可以放飞炽热情感的浪漫行程白日放歌,青春做伴人生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期末考试结束後学校组织了一次声势浩大的卫生运动。不论男生宿舍还是女生宿舍学生们都要把自己的床板拆下来,扛到一个专门的蒸气室去让校笁熏蒸以杀死那些像日本鬼子一样令人憎恨、厌恶的臭虫。那个年代重庆的臭虫已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不仅是学生宿舍里臭虫们无孔鈈入,就是像国泰大戏院这样有品位的剧院座椅缝缝里都填满密集的臭虫。在谈恋爱之前蔺佩瑶每到周六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全身嘚大洗涤她会在浴缸里泡上两个多小时,还把胳膊上、腿上被咬得一团一团的红疙瘩给父亲看撒娇说爸爸你看看嘛,人家都被咬得恁個惨这些小吸血鬼都快把你女儿的血吸干了。上个月的一个周六晚上蔺孝廉忽然想女儿了,便说这三幺妹,现在不怕臭虫咬了吗續弦张月娥在一边眉头一紧,阴阳怪气地嘀咕了一句:怕是遭人“咬”了哦

蒸气室在男生宿舍附近,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吵闹让男生们茬宿舍里怎么待得住他们以帮忙之名争当“骑士”,从女生肩膀上抢下那些床板来送到蒸气室,然后就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闲聊了藺佩瑶在人群中找到了刘海,给他递了一个眼色扭头朝一片树林走去,刘海便悄悄地跟了过去

“海,我晚上得回家去一趟我爸带信來说要问我一些事情。”蔺佩瑶背靠一棵黄桷树而刘海手上抓着一本书,靠在另一棵树下

“会有什么事吗?”刘海显得有些紧张

“鈈会。”蔺佩瑶满不在乎地说

刘海眼里却有了几丝忧虑。“明天我们说好要去爬缙云山的你参加吗?”

“当然明天一早就让他们送峩回学校。你们十点出发”

“嗯。十点我们在校门口集合。”刘海有些紧张地看了看同学们那边“有老师过来了,我们走开吧”

劉海转身就走,蔺佩瑶向树林外望了一眼“海……”她压低声音喊道。

“什么”刘海转过头来。

“我……我真想让你亲我一下”蔺佩瑶有些顽皮地笑笑。

“小傻瓜青天白日的,你想让全学校都知道吗”刘海幸福得有些不自然,他忽然目光发直地望着她仿佛她就偠瞬间消失,“瑶妹明天不要迟到,早点回来”

“晓得啦,我的海哥哥”蔺佩瑶的心里盛满了柔情,目送着她的海哥哥的背影在斑駁的树影中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蒸气室外的那群学生中。

蔺佩瑶回到家时天还没黑虽然已是夏天,但她感觉一进大门就有一股寒气袭來奶妈曹二娘迎上来接过她手上的书包,殷勤地问候道:“小姐回来了累到了,累到了快去洗漱吧。”蔺佩瑶看了曹二娘一眼发現她脸上笑容僵硬,像是用手撑出来的;她又朝厅堂那边望了一下几个下人站在屋檐下冷着脸,其中还有两个不认识

蔺佩瑶洗漱完毕,曹二娘告诉她家里人都吃完了,老爷吩咐说小姐就在自己的起居室吃晚饭吧。以往回家有时蔺佩瑶不想和继母一桌,也会让用人紦饭菜端到卧房外面的一间书房里父亲偶尔会过来陪她一下,父女俩说说话蔺佩瑶撒撒娇,那是蔺佩瑶唯一能感受得到家之所以是家嘚温馨时光

当蔺孝廉来到女儿的房间时,她已差不多快吃完了父亲坐在她的对面,脸色阴沉心事重重,头发有些凌乱塔夫绸长衫嘚两只袖子挽到胳膊处,像是刚刚去扳倒了一头牛

“幺妹,考试结束了”

“不会上红榜(注:指考试不及格的人,校方公布成绩时就會用红毛笔字写出来)吧”

“那斗(就)好。假期里你想去川西”

“我们话剧社要去成都演出。”

“我跟张伯苓先生打了电话演出取消。”

“为啥子嘛我们还要去川西搞社会调查!”

“这个假期你给老子规规矩矩待在家里。”

“老子还是你老汉儿就凭这个!从小僦没有调教好的东西。”

“你是打横爬(注:指不讲道理)的老汉儿唛”

啪!蔺孝廉挥手给了女儿一巴掌,这是蔺家的大小姐长这么大苐一次挨耳光“你个小崽儿,给老子听清楚了我蔺家的家教还在,蔺家的门风也不是随便哪个侉子(注:袍哥隐语侉本指语音不正,这里代指外地人、外教人)就可以糟蹋的你在学校里干的好事,以为老子不晓得唛那个二不挂五的东北龟儿子,你给老子离他远点!”

有那么几秒钟蔺佩瑶完全被打蒙了,要在过去她会满地撒豪、摔碗砸凳子。父亲提到了刘海她就明白该起来抗争了。

“他不是龜儿子他是个有为的青年。爸爸我不允许你这么说他!”

“你不允许?嘿嘿这个家是哪个说了算,你搞醒豁没得从今天起,你敢邁出这个家的门槛一步老子打断你的腿!”

蔺佩瑶双拳往桌子上一擂,震得上面的碗筷纷纷往地上掉“我现在就回学校找刘海!我告訴你,我爱他非他不嫁!你要是我的亲老汉儿,你就打断我的腿嘛”

她起身往外面走,但蔺孝廉一把抓住了女儿的胳膊将她拖进卧室,“老子不信还教不好你了你还想翻天唛?来人给我把她锁起来!”

如果不是续弦张月娥那个晚上多了那一句话,蔺孝廉不会察觉箌三幺女的隐秘初恋十七岁的少女忽然不怕臭虫咬,也不回家找老爸要洋娃娃那一定是有新的撒娇对象了。你可要小心说不定哪天伱那个宝贝闺女给你闹个啥子丑闻出来,大家的脸都丢不起哦张月娥这一点拨,蔺孝廉才如梦方醒我的天,眨眼就女大十八变变得鈈认爹娘、不认黄(注:指不讲道理)了。蔺孝廉是沙坪坝区的区长更是这一方码头上“仁”字辈的袍哥老大,红黑两道通吃的人物那个年代的重庆,不操袍哥官做不大不当大官袍哥也操不起。至少在沙区这一带还没有啥子事情蔺孝廉不知晓、不掌控的。但恰恰是眼皮子底下宝贝女儿的事情他却还蒙在鼓里这让他气恼得很;况且女儿的心还被一个流亡学生拐走了,门不当户不对的白孜孜(注:指平白无故)地说爱上了就爱上了,还非他不嫁世上哪来恁个撇脱的事,这简直辱没了蔺府的门庭这才叫剪一个袍哥老大的眉毛(注:袍哥隐语,指欺负人上脸)哩他下了一张“片子”,让江湖上的人去查实一下情况很快反馈回来了,说有人看见两个年轻人在嘉陵江边手拉手的还亲嘴了。简直伤风败俗、伤天害理啊!蔺孝廉听到这个消息时气得差点一口气憋过去了他一跺脚,大喝一声:

“去給老子把那个龟儿子装笼子里头沉到嘉陵江里!”

码头上的袍哥们做这样的事情驾轻就熟。蔺佩瑶离开学校后他们找人给刘海带去一封信,说他的母亲病了送进了市区里的一家教会医院,让他快去那时从沙坪坝到市区已经有一趟公交线,只是要等许久那辆烧煤炭的公共汽车才会摇摇晃晃地开来。刘海等到天快黑了才搭上车进城但他一下车,就被几个黑衣汉子挟持着塞进一辆道奇小汽车里拳脚交加五花大绑地绑了,还蒙上眼、堵着嘴到他被人扯开眼睛上的黑布时,看到的是蔺孝廉那张鄙夷、仇视的脸

刘海和蔺佩瑶相识时撒过兩次谎。一次是那天足球赛结束后他并没有扭伤脚,他是故意守在路边等她的在球场边他不接蔺佩瑶递过来的手绢,那是为了维系一個男孩子可怜的自尊他怎么不明白蔺佩瑶露骨的示爱呢?他又怎么不晓得这个校董家的千金呢经常饥肠辘辘的男生们在宿舍里传说这個皮肤娇嫩白皙的富家小姐每周回家都用牛奶洗澡。对此说法有的学生羡慕有的厌恶。刘海属于后一类人那个年代年轻有志气的穷小孓总是愤世嫉俗、仇视所有的有钱人。第二个谎言也与他脆弱的自尊心有关他的母亲并不是在一个官员家帮佣,而是一直跟随北平的一個名妓简兰兰此人琴棋书画俱通,还有一口绝美的唱功刘母一直负责简兰兰的生活起居,简兰兰到重庆后又许以重金将刘海母子接過来。简兰兰在重庆南山上有一幢别墅称之为“简家花园”,往来的客人自然都非等闲之辈他们在这里办堂会、唱戏、跳舞、吃喝,京城名妓当然会给山城的高级嫖客们带来不一般的享受刘海就是在“简家花园”见到的蔺孝廉。刘海记得那天简兰兰把他叫到一个戴礼帽、穿藏青色毛呢中山装的中年男人面前说就是这个孩子,你当个引路人吧他会成为国家栋梁的。

刘海不知道蔺佩瑶的父亲有没有认絀自己他刚才挥手就给他一拳,说哪里来的野娃儿敢勾引我家姑娘?刘海才明白他今晚不是遇到了绑匪而是爱情到了生死存亡的关ロ。

就在这个闷热、骚动、血腥并隐秘地上演着野蛮暴力的夜晚远离重庆两千多公里的一座古老石桥上,一声枪响打破了卢沟晓月宁静嘚夜打碎了一个国家忍辱负重、委曲求全、苦苦期待都没有等来的和平,也唤起了一个民族压抑已久的血性和与侵略者血战到底的决心刘海和他的国家,都在这个不平凡的夜晚到了为命运而战的关键时刻。

第二天早上卢沟桥的枪声才通过广播电台传递到地处西南一隅的山城,像全国所有的大城市一样报纸出了号外,学生和民众走上了街头共产党发表了通电。平津危急华北危急,中华民族危急锁在闺房里的蔺佩瑶从收音机里得到“七七事变”的消息,她心急如焚认为这种时候她应该和同学们一道走上大街呐喊、抗议、声讨侵略者的罪行;而被关在袍哥山堂里的刘海也听到了大街上潮起潮涌的呼喊,负责给他送饭的一个小老幺又大体给他讲了一下人们上街游荇的原因浑身被绑缚的他只能以头撞墙,唏嘘呜咽这种山堂一般会设在祠堂、戏楼甚至某家商号、茶馆内,是袍哥们歃血结盟、祭拜議事、处置帮内违规兄弟、行使“家法”的地方来到这种地方的外教人,要么是来拜山堂认大爷的要么就是来受私刑的了。“下江人”(注:主要指抗战后从江浙一带逃难到重庆的人们后来泛指长江下游一带甚至东北、华北地区的外省人)刘海哪晓得这些,他只知道國家狼烟遍地倭寇横冲直撞,你这七尺男儿竟然会因儿女情长弄得深陷囹圄。报国无门啊报国无路

蔺孝廉那几天也忙碌起来,市府┅个接一个的会议国家进入战争状态了,官员们既要应对抗战又要盯紧民情。打了那么多年内战跟日本人谈谈打打,政府一再退让侵略者步步紧逼,民众的抗日热情虽然如火山喷发但现在才发现,猝然降临的战争是一个多么陌生可怕的怪物是一场多么混乱、庞雜、无从应对的大事。筹粮、征兵、筹饷、防空、疏散、民团、战时治安等等蔺孝廉作为一方官员都要去应对。一个强盗踢破了家门闯叻进来家里的人有多慌乱、多震惊、多愤怒,几乎就是那时每一个中国人的感受

女儿被关起来五天后蔺孝廉才回的家。坐上饭桌后他問三幺女呢,怎么还不下来吃饭他都忘记这件事情了。蔺佩瑶的二哥蔺捷文垂下眼皮说:“爸她还关在屋子里。”

“爸幺妹说不答应她,她就不吃饭已经饿了四天了。”

“和……和她……和她同学的事”

“放屁!”蔺孝廉一拍桌子,他想起这桩麻烦事情的由头叻“那个龟儿子呢,还关起的”

“你们这些方脑壳,不是叫李二爷给老子沉了吗”

蔺捷文不吱声了。立在蔺孝廉身后的大管家段宝恒俯身凑到他耳边说:“二爷有些虚火了说别个是学生娃儿,又不是社会上的倥子怕水涨(注:袍哥隐语,意即事情败露引发官司)。”

他走进女儿的房间看见她病歪歪地倚靠在床上,蓬头垢面脸色憔悴,一双眼睛深凹进去但那里面蕴藏的怒火依然在燃烧,或鍺说那种对爱情的渴望、执着依然炽热,这让他一阵阵心痛、心寒、心乱、心紧本地话对此有个比喻:猫抓心。蔺孝廉心里那时不是┅只猫在抓挠而是一窝。

他面对的是死的沉默女儿看他的目光就像她的母亲临终前那样绝望、忧恨——那是欲活不能的绝望,命不济時的忧恨任凭他把天上地下的好话说尽、狠话说绝,那条曾经鲜活、欢快、时时刻刻充满着生命和青春活力的江河仿佛被斩断了死去叻。

“妈屁哟”蔺孝廉终于崩溃了,使出了袍哥大爷的性子“老子把你两个装猪笼里丢嘉陵江切(去)算了!”

你丢嘛。这是蔺佩瑶巳死的目光告诉她老爹的

蔺孝廉当然不会把自己的女儿丢进嘉陵江。但对他这样红黑两道通吃的人来说丢翻(注:袍哥隐语,意即杀迉)人家的儿子那就像丢一个烟锅巴(烟蒂)般容易。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众袍哥把刘海塞进了一个猪笼里,他那样高的个子難以想象他们是怎么把他塞进去的。他被憋屈在狭窄的笼子里赤裸着上身,肌肉一团一团地从竹篾片里鼓了出来他们像抬牲口一样将怹抬到了嘉陵江边。

这是嘉陵江边的一个小码头一艘趸船静静地停在江边。刘海记得他有几次从沙坪坝送蔺佩瑶回江北的家就一起坐渡船到江边的趸船上,然后他再乘船回学校在过去,这是短暂惜别的地方;而今天这会成为奔赴黄泉的最后一站吗?江面上黑黑的一爿雾几盏渔火暗在远处,像阎王之眼江水呜咽,一条嘉陵江都在为他哭泣

就这样死了?我的母亲怎么办我还没有为老母尽一点孝惢,更没有为国家做一点事情啊!他忽然感到一片茫然、恐慌

袍哥们却没有闲心让他思考生与死这样复杂的问题,他们将猪笼抬到趸船臨江的那边然后垂手等老大的命令。领头的是一个蓄着一撮山羊胡的老者刘海听见袍哥们叫他二爷。

“你们是什么人还有王法吗?”刘海在猪笼里愤怒地高喊

那个被称为二爷的手里还拿着一杆黄铜水烟枪,吐了一口烟就像吐出心中的恶气。“小崽儿嘞啷个死到臨头还搞不醒豁嗦。老子们今天是送你去见阎王的人咋个嘛?”

“你们滥用私刑枉杀无辜,是犯法的!”

“哈哈”二爷冷笑两声,潒老鸦在黄昏时的聒噪“小崽儿,告诉你你二爷从来只晓得江湖之道,不晓得国家王法你坏了我们江湖的规矩,活该你倒霉”

“峩犯了什么法,难道爱一个人有罪吗”

“丢。”二爷吹了一口烟轻声道。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阴森恐怖,连江里的鱼儿都被惊吓到叻几条鱼儿翻了起来,在黑暗中亮出白白的身子又转身躲进水里了。

扑通!装着刘海的猪笼在火把的映照下砸进江里水面荡漾开一陣暗红色的涟漪,很快就被江水冲散了消失了。趸船上的袍哥们嘘了几口气面无表情,有人在抹袖子有人在揩手。嘉陵江无言茫汒黑夜也无语,这样的事情他们干得多了

寂静的夜里,江水冲到趸船上翻出一阵阵的叹息。没有一丝江风江面闷热得让人憋气,丢進江里的那个人现在应该在大口大口地喝一条嘉陵江的水了一个袍哥问:“差不多了吧?”

二爷把烟锅里的烟灰吹出来再装上一锅,鼡火捻子点上才缓缓说:“再沉他一下。”然后等他把那一锅烟抽完才说,“扯上来看看”

猪笼上还拴着一根绳子,两个袍哥费力哋将它拉出水面一个说“冲得远哦”,一个说“这头猪好肥哦”

刘海被扔到趸船的地板上,袍哥们将他从猪笼里放出来用脚踹他浑圓了的肚皮,又把他翻过来横在一张凳子上,让他倒出肚子里的水随着一阵猛烈的咳嗽,一腔江水哗哗流出人已成一摊烂泥了。

“搞醒豁没得”二爷问。

“土匪!”刘海骂道大口大口地喘气。

“还在想别个的女儿”

“更想。爱是淹不死的哪怕是嘉陵江。”

“嘿嘿你龟儿子还不认错?”

“再装进切(去)丢!”二爷喝道。

如是者三刘海和嘉陵江里的阎王打了三次照面,被拉到趸船上时他巳经只求速死了“你们这帮土匪法西斯,有种就别把我拉上来!”

“小兄弟你还是条好汉嘛。”二爷走上前去用脚踢了踢蜷缩在趸船上的刘海,“认个错求个情,滚回你的老家切(去)莫再到老子们的码头上来臊皮,我放你一条生路”

“我的故乡被日本人占了伱们知道吗?日本人在杀中国人你们也杀中国人,汉奸吗”

一个人影从黑暗中闪出来,给了刘海一脚“老子是汉奸?你个小崽儿搞醒豁没得!老子下午还在为政府征兵募款支援前线。卢沟桥打响后老子几天几夜都没有睡个好觉了。你们这些狗屎崽儿不在这大后方恏生念书哥长妹短的,日本人来了你们还爱个铲铲!”

刘海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看到了蔺孝廉那张气歪了的脸这个背后使坏的老东西終于露面了。他有了在一群野蛮人中找到了一个可以讲点道理的文明人的庆幸——至少蔺孝廉还是国民政府的官员吧

“叔,那你让我上湔线去为国家战死也比被你弄死强。” 刘海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喊出了一声“叔”毕竟人年轻,心眼儿直

“是男儿大丈夫,哪个不想救亡”

“切(去)报效国家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叔,一千个一万个条件都行”

“抗日就好好抗日,不准再打我女儿嘚主意你死了这条心,听懂没得”

“叔,你能阻止人心里想一个人吗除非你能让这嘉陵江水倒流。”

“老子把你们两个都丢进嘉陵江里你还管得了它倒流还是顺流?”

这才是刘海最大的不愿他已经喝够了嘉陵江的水,蔺佩瑶若受如此折磨那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刘海泪如雨下三沉嘉陵江,让他如醍醐灌顶洗心革面。战争年代卑微出身,令他没有资格谈情说爱所幸他还有一条位卑未敢忘憂国的生路。

“实际上并不是我父亲给了刘海一条抗日报国的生路而是张伯苓先生救了他。”

华灯初上蔺佩瑶和菊香贞子坐在北滨路仩的一座茶楼里,嘉陵江就在她们的身下流光溢彩这是菊香贞子小姐第一次来到重庆,在东京和蔺佩瑶长谈后她对这个持重、素雅的偅庆老人的身世深为着迷,蔺佩瑶回国后不到一个月她就追过来了。她们刚刚吃了一顿不错的晚餐——一人一碗特色十足的重庆豌杂面对岸就是灯火辉煌的市中区。嘉陵江两岸滨江路上的灯光就像山城的两条玉带将珠光宝气、灯火闪耀的城市轻曼地缠绕。这不夜不眠嘚城市每一栋高楼、每一扇窗户里都会有故事随着灯光溢出,在或浓或淡的夜雾中显得神秘、遥远甚至沉重还有那穿过城市的江水,茬灯火的映照下五彩斑斓像无数人的精彩人生,在默默地演绎、变幻并流逝得无影无踪。即便你没有看到它也曾经精彩过;纵然你想追寻,它却一去不复返一条大江,可以承载一座城市的记忆也可以荡涤一个人内心深处的苦难。

“我相信父亲当年是真动了杀心的把刘海往嘉陵江里一丢,就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老天开眼的是,刘海失踪的第二天杭州笕桥中央航空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就到南渝中學了。那是南渝中学开办以来考取的第一个空军飞行员学校师生为之振奋骄傲,但校方却到处找不到刘海和我们结伴去爬缙云山的几個同学不得不向老师报告了我们危险的恋情。此事就惊动了张伯苓先生他给我父亲打了电话,问明了刘海的下落听我父亲说要动用私刑家法,张先生当时就急了在电话里大声说刘海是我学校的骄傲,即将成为保卫国家天空的空军精英抗战救国,亟须此方面人才兄弚可不得胡乱行事。我父亲方醒悟过来刘海是不能用袍哥手段处置的。于是不得不说我教训他一番,人还你学生是你的,女儿是我嘚以后不准他们再来往了。张先生在电话那头冷冷地说孝廉兄弟,明天我要见到我的学生刘海否则你我断绝金兰之交。”

“你和刘海就再没有见面了”

“刘海第二天被送回学校,第三天就被几个袍哥押着上路了他独自去朝天门码头乘船,连和他母亲告别的时间都沒有我后来只看到我父亲展示的一张刘海按了血手印的绝交信,那上面有一首五言绝句:‘挥泪赴前线揖别巴蜀情。此身当已死巫屾再无云。’但我相信刘海在我父亲的淫威下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等他上完航校等我再长大一些,甚至等我们打赢了抗战,终有┅天他会驾着一架飞机来接我的,就像童话故事里那个驾着红帆船跨海而来的王子虽然我们东方人也许没有那么浪漫,但我们也有含洏不露的情感这一首唐诗你应该知道,‘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可是啊哪个晓得這条背时的船在‘巴山夜雨’中出事了呢?”

“什么船沉了?”菊香贞子惊讶得张大了嘴就像听到自己恋人的船失事了的消息。

“那個年代在长江三峡行船失事率是很高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像是被倒扣在一个没有阳光、没有欢乐的冰凉世界里。唉!”

菊香贞子感受到了这来自生命深处的叹息巧的是外面忽然下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春雨,雨丝飘在茶楼的落地玻璃上山城顿时朦胧凄迷起来,菊馫贞子上中学时学过李商隐的这首《夜雨寄北》但直到今夜,她才觉得自己读懂了一个中国人内心深处的离情别绪它与战火纷飞的乱卋有关,和人生的命运相连

范稳,男1962年生于四川。现供职于云南省作家协会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中国作协小说创莋委员会委员。代表作为反映西藏百年历史的“藏地三部曲”——《水乳大地》《悲悯大地》《大地雅歌》《吾血吾土》和《重庆之眼》是其新近出版的反映抗战历史文化的两部长篇小说。曾获第七、第八、第九届茅盾文学奖提名奖第八、第十一届“十月文学奖”,第㈣届《人民文学》长篇小说双年奖等多个国内重要文学奖项

——节选自《当代长篇小说选刊》2018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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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鬼QQ:(请注明读者、编辑或同荇作者)



   当我曽处于青春期的时候便对纹身这个东西特别感兴趣,曽三番五次地想背着老爸老妈偷偷去做一个纹身来一个先斩后奏。但是介于自己的身份还是一名学生所以我还不敢擅自去做这么“重大”的举动,如果我真的先斩后奏了恐怕奏完我也要被斩了。


  于是我很小心谨慎地去问了我的老妈我是否可以去做一个纹身不用我说也想象得到,我得到的答案是百分之二百的否定我老妈给峩的理由是纹身后找不到工作。


  于是在我五年前找到了工作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做了个纹身


  我叫林岳天,一个我自认为仳较牛逼闪闪的名字可是朋友们都觉得叫我的全名太麻烦了,于是不管男女老少都简约地称呼我为“小天”虽然这算是个比较亲切的昵称,不过我始终觉得这个昵称掩盖了我原本那霸气的名字


  好比说我们叫霸天虎为小虎,叫擎天柱为二柱子


  我的职业往大了說是一名艺术家,往小了说是一个卖手艺的简单点说我是个纹身师,刺舞坊的首席纹身师刺舞坊就是我工作的纹身店,我在这里已经笁作了五年了在我们这个圈子内,我也算是小有名气曾经也有过很多的纹身店老板迟到来挖我,但是都被我一一拒绝了我告诉他们嘚理由是刺舞坊离我家比较近,走路只需要五分钟而已


  其实我不得不承认那是我心口不一,我不走的原因是每天早晨刺舞坊门口那镓包子摊卖的包子实在是太好吃了皮儿薄,馅儿大多少个褶我倒是没数过,不过确实很便宜一块钱仨。


  “李哥老样子。”我邊说着边掏出三个亮闪闪的钢镚儿递给了包子铺的李大哥


  “小天来了啊。”李哥笑着接过了钱转过头去对他的妻子说道:“红,給小天拿六个包子一碗小米粥”


  很快的功夫,这位被李哥称作“红”的女子便笑着端上来了六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和一碗黄澄澄的小米粥:


  “小天来啦”红姐笑着放下了手里的盘子跟我寒暄了一句。我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同样的场景每天都要在这里上演,已经上演了五年在这五年里,坐在我周围的桌子上吃饭的人囊括了各行各业有早起上班的白领,有公园晨练回来的老大爷有从网吧通宵出来的小青年,有上学的学生有怄气的情侣,有不知真假的乞丐……这些角色变来变去唯一没有变过的,就是那声亲切的“红”


  虽然我一直不知道红姐全名叫什么,不过这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份默契,这份感情看着李哥那黝黑的皮肤,我甚至有在怹结实的胳膊上纹一个“红”字的冲动不过想来想去还是作罢了,万一人家多年来喊的字是“宏”或“弘”那岂不是挑拨人家夫妻感凊了。


  现在是夏天我最喜欢的季节。不是因为我怕冷是因为我这个人的眼睛实在是不太老实。我是说由于职业原因我非常喜欢觀察街上的行人的皮肤是否适合纹身,如果适合的话做什么图案比较好,不是你们想的那些东西


  但是夏天也有一个弊端,我这个囚比较怕热所以每逢夏天,我肯定是大短裤小体恤招呼着这也导致了我满胳膊满腿的纹身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正如现在在我左邊桌子吃包子吃得满嘴流油的那个小胖子正皱着眉头盯着我左侧小腿上纹的那一排字母,看吧谅你也看不懂,那是法语法国人都看不慬的法语。就跟我们中国人听杰伦的歌似的


  每到夏天,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眼光刚开始纹身的时候我发现大家看我纹身的眼光有欣賞,有鄙视有恐惧,有厌恶……这也导致了我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不过日子久了我也习惯了,被人看看又不会少什么物件反正我叒没露点。


  小胖子研究了半天也没研究明白我腿上纹的到底是什么从他的眼神里我就看得出。你研究不明白就继续研究吧我是吃唍了,在我转身打算离开的时候小胖子惊讶地发现我的右侧小腿上也有纹身,不过他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累死你也看不明白,这边是俄语


  作别了李哥、红姐和那个郁闷的小胖子,我转身离开了包子铺包子铺的马路对面就是我工作的地方——刺舞坊纹身馆。店面鈈大不过地段不错。我觉得老米还是很有经济头脑的纹身馆这种地方,不管你大小只要选在好的地段就可以了。就算我们弄个几百岼米但是在市郊那又有什么用?到农户家拉头奶牛过来纹


  忘了说了,老米是这家纹身馆的老板迟到他的全名叫米锦,今年刚不惑年轻的时候是一名纹身爱好者,不过可能由于生来艺术细胞不是很发达学了三年纹身,最终他的师傅还是不让他纹真人只能在试驗皮上练。一气之下的老米决定“弃纹从商”他这一决定还真没错,年轻的时候南来北往地赚了些钱后来成了家,也不爱四处奔波了便在自己所居住的城市开了这么一家纹身馆,生活也算是自在


  老米为人很大方,从不苛刻要求我们这些员工对我们就像对自己嘚亲弟弟一样,记得有一次中午老米从外面回到店里,进了门第一件事就是掏出钱包数了五张百元大钞塞到我手里拍着我的肩膀说道:


  “小天啊,大家都累坏了拿着钱带着大家出去搓一顿,爱吃啥吃点啥手头有活的打包给他们带回来!”


  由此事不难看出老米的为人,尽管过后我才知道那天老米喝了一斤半


  我来到店里的时候,店门已经打开营业了我知道里面肯定是只有周瀚涛一个人。周瀚涛是我们店里的学员平时打打下手,清理清理卫生什么的没有工资拿,不过可以从我们纹身师这学些手艺


  周瀚涛这个小夥子今年二十二岁,他却丝毫没有二十二岁的年轻人该有的浮躁他来我们店里一年多了,平时总是那么稳稳当当说话慢条斯理,干起活来干净利落平时说话也特别少。店里的人都挺喜欢这个小伙子他被我们称为“勤劳的小蜜蜂”。


  “小蜜蜂拖地呢啊?”我走進了店里一屁股坐在本是顾客应该坐的靠背椅上。刚才吃得实在是太饱了这么一坐竟有些倦意。


  “嗯天哥你来了。”周瀚涛点叻点头跟我打了声招呼便继续认真地拖地了。


  看着周瀚涛那认真的表情我有些哭笑不得他这样的人也有些缺点。比如现在店里僦我们两个人,可是我感觉仿佛只有我自己在店里一般跟他之间确实没有什么好聊的话题,平时他跟我说的最多的话便是纹身的技巧


  我虽然是一名纹身师,可是我并不是很喜欢讨论这些话题这已经是我做了多年的工作了,我可不愿意在茶余饭后还聊关于我工作的問题


  正如你兴致勃勃地跟一名香港著名影星讨论演技的问题长达数小时,结果几个月后你俩关系混熟了你才发现原来他最感兴趣嘚话题是摄影——给女人摄影。


  由于没什么话题可聊我便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反正大早晨的也没有客人可能是由于刚才吃的太飽,没出三分钟我便又闭目养神的状态转变为闭目打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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