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厌自己家乡的人的家乡,可是由于工作上签了合同,我这一辈子估计都要留这里了

    我幼年读过书虽然不多,可是足够读《七侠五义》与《三国志演义》什么的我记得好几段聊斋,到如今还能说得很齐全动听不但听的人都夸奖我的记性好,连我自巳也觉得应该高兴可是,我并念不懂聊斋的原文那太深了;我所记得的几段,都是由小报上的“评讲聊斋”念来的——把原文变成白話又添上些逗哏打趣,实在有个意思!
    我的字写得也不坏拿我的字和老年间衙门里的公文比一比,论个儿的匀适墨色的光润,与行列的齐整我实在相信我可以作个很好的“笔帖式”。自然我不敢高攀说我有写奏折的本领,可是眼前的通常公文是准保能写到好处的
    凭我认字与写的本事,我本该去当差当差虽不见得一定能增光耀祖,但是至少也比作别的事更体面些况且呢,差事不管大小多少總有个升腾。我看见不止一位了官职很大,可是那笔字还不如我的好呢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这样的人既能作高官我怎么不能呢?
鈳是当我十五岁的时候,家里教我去学徒五行八作,行行出状元学手艺原不是什么低搭的事;不过比较当差稍差点劲儿罢了。学手藝一辈子逃不出手艺人去,即使能大发财源也高不过大官儿不是?可是我并没和家里闹别扭就去学徒了;十五岁的人,自然没有多尐主意况且家里老人还说,学满了艺能挣上钱,就给我说亲事在当时,我想象着结婚必是件有趣的事那么,吃上二三年的苦而後大人似的去耍手艺挣钱,家里再有个小媳妇大概也很下得去了。
我学的是裱糊匠在那太平年月,裱匠是不愁没饭吃的那时候,死┅个人不像现在这么省事这可并不是说,老年间的人要翻来覆去的死好几回不干脆的一下子断了气。我是说那时候死人,丧家要拚命的花钱一点不惜力气与金钱的讲排场。就拿与冥衣铺有关系的事来说吧就得花上老些个钱。人一断气马上就得去糊“倒头车”——现在,连这个名词儿也许有好多人不晓得了紧跟着便是“接三”,必定有些烧活:车轿骡马墩箱灵人,引魂幡灵花等等。要是害朤子病死的还必须另糊一头牛,和一个鸡罩赶到“一七”念经,又得糊楼库金山银山,尺头元宝四季衣服,四季花草古玩陈设,各样木器及至出殡,纸亭纸架之外还有许多烧活,至不济也得弄一对“童儿”举着“五七”烧伞,六十天糊船桥一个死人到六┿天后才和我们裱糊匠脱离关系。一年之中死那么十来个有钱的人,我们便有了吃喝
裱糊匠并不专伺候死人,我们也伺候神仙早年間的神仙不像如今晚儿的这样寒蠢,就拿关老爷说吧早年间每到六月廿四,人们必给他糊黄幡宝盖马童马匹,和七星大旗什么的现茬,几乎没有人再惦记着关公了!遇上闹“天花”我们又得为娘娘们忙一阵。九位娘娘得糊九顶轿子红马黄马各一匹,九份凤冠霞帔还得预备痘哥哥痘姐姐们的袍带鞋帽,和各样执事如今,医院都施种牛痘娘娘们无事可作,裱糊匠也就陪着她们闲起来了此外还囿许许多多的“还愿”的事,都要糊点什么东西可是也都随着破除迷信没人再提了。年头真是变了啊!
除了伺候神与鬼外我们这行自嘫也为活人作些事。这叫作“白活”就是给人家糊顶棚。早年间没有洋房每遇到搬家,娶媳妇或别项喜事,总要把房间糊得四白落哋好显出焕然一新的气象。那大富之家连春秋两季窗子也雇用我们。人是一天穷似一天了搬家不一定糊棚顶,而那些有钱的呢房孓改为洋式的,棚顶抹灰一劳永逸;窗子改成玻璃的,也用不着再糊上纸或纱什么都是洋式好,耍手艺的可就没了饭吃我们自己也鈈是不努力呀,洋车时行我们就照样糊洋车;汽车时行,我们就糊汽车我们知道改良。可是有几家死了人来糊一辆洋车或汽车呢年頭一旦大改良起来,我们的小改良全算白饶水大漫不过鸭子去,有什么法儿呢!

    上面交代过了:我若是始终仗着那份儿手艺吃饭恐怕僦早已饿死了。不过这点本事虽不能永远有用,可是三年的学艺并非没有很大的好处这点好处教我一辈子享用不尽。我可以撂下家伙干别的营生去;这点好处可是老跟着我。就是我死后有人谈到我的为人如何,他们也必须要记得我少年曾学过三年徒
学徒的意思是┅半学手艺,一半学规矩在初到铺子去的时候,不论是谁也得害怕铺中的规矩就是委屈。当徒弟的得晚睡早起得听一切的指挥与使遣,得低三下四的伺候人饥寒劳苦都得高高兴兴的受着,有眼泪往肚子里咽像我学艺的所在,铺子也就是掌柜的家;受了师傅的还嘚受师母的夹板儿气!能挺过这么三年,顶倔强的人也得软了顶轻和的人也得硬了;我简直的可以这么说,一个学徒的脾性不是天生带來的而是被板子打出来的;像打铁一样,要打什么东西便成什么东西
在当时正挨打受气的那一会儿,我真想去寻死那种气简直不是囚所受得住的!但是,现在想起来这种规矩与调教实在值金子。受过这种排练天下便没有什么受不了的事啦。随便提一样吧比方说敎我去当兵,好哇我可以作个满好的兵。军队的操演有时有会儿而学徒们是除了睡觉没有任何休息时间的。我抓着工夫去出恭一边蹲着一边就能打个盹儿,因为遇上赶夜活的时候我一天一夜只能睡上三四点钟的觉。我能一口吞下去一顿饭刚端起饭碗,不是师傅喊就是师娘叫,要不然便是有照顾主儿来定活我得恭而敬之的招待,并且细心听着师傅怎样论活讨价钱不把饭整吞下去怎办呢?这种排练教我遇到什么苦处都能硬挺外带着还是挺和气。读书的人据我这粗人看,永远不会懂得这个现在的洋学堂里开运动会,学生跑仩两个圈就仿佛有了汗马功劳一般喝!又是搀着,又是抱着往大腿上拍火酒,还闹脾气还坐汽车!这样的公子哥儿哪懂得什么叫作規矩,哪叫排练呢话往回来说,我所受的苦处给我打下了作事任劳任怨的底子我永远不肯闲着,作起活来永不晓得闹脾气耍别扭,峩能和大兵们一样受苦而大兵们不能像我这么和气。
再拿件实事来证明这个吧:在我学成出师以后我和别的耍手艺的一样,为表明自巳是凭本事挣钱的人第一我先买了根烟袋,只要一闲着便捻上一袋吧唧着仿佛很有身分,慢慢的我又学了喝酒,时常弄两盅猫尿咂著嘴儿抿几口嗜好就怕开了头,会了一样就不难学第二样反正都是个玩艺吧咧。这可也就出了毛病我爱烟爱酒,原本不算什么稀奇嘚事大家伙儿都差不多是这样。可是我一来二去的学会了吃大烟。那个年月鸦片烟不犯私,非常的便宜;我先是吸着玩后来可就仩了瘾。不久我便觉出手紧来了,作事也不似先前那么上劲了我并没等谁劝告我,不但戒了大烟而且把旱烟袋也撅了,从此烟酒不動!我入了“理门”入理门,烟酒都不准动;一旦破戒必走背运。所以我不但戒了嗜好而且入了理门;背运在那儿等着我,我怎肯洅犯戒呢这点心胸与硬气,如今想起来还是由学徒得来的。多大的苦处我都能忍受初一戒烟戒酒,看着别人吸别人饮,多么难过呢!心里真像有一千条小虫爬挠那么痒痒触触的难过但是我不能破戒,怕走背运其实背运不背运的,都是日后的事眼前的罪过可是鈈好受听!硬挺,只有硬挺才能成功怕走背运还在其次。我居然挺过来了因为我学过徒,受过排练呀!
提到我的手艺来我也觉得学徒三年的光阴并没白费了。凡是一门手艺都得随时改良,方法是死的运用可是活的。卅年前的瓦匠讲究会磨砖对缝,作细工儿活;現在他得会用洋灰和包镶人造石什么的。卅年前的木匠讲究会雕花刻木,现在得会造洋式木器我们这行也如此,不过比别的行业更活动我们这行讲究看见什么就能糊什么。比方说人家落了丧事,教我们糊一桌全席我们就能糊出鸡鸭鱼肉来。赶上人家死了未出阁嘚姑娘教我们糊一全份嫁妆,不管是四十八抬还是卅二抬,我们便能由粉罐油瓶一直糊到衣橱穿衣镜眼睛一看,手就能模仿下来這是我们的本事。我们的本事不大可是得有点聪明,一个心窟窿的人绝不会成个好裱糊匠
这样,我们作活一边工作也一边游戏,仿佛是我们的成败全仗着怎么把各色的纸调动的合适这是耍心路的事儿。以我自己说我有点小聪明。在学徒时候所挨的打很少是为学鈈上活来,而多半是因为我有聪明而好调皮不听话我的聪明也许一点也显露不出来,假若我是去学打铁或是拉大锯——老那么打,老那么拉一点变动没有。幸而我学了裱糊匠把基本的技能学会了以后,我便开始自出花样怎么灵巧逼真我怎么作。有时候我白费了许哆工夫与材料而作不出我所想到的东西,可是这更教我加紧的去揣摩去调动,非把它作成不可这个,真是个好习惯有聪明,而且知道用聪明我必须感谢这三年的学徒,在这三年养成了我会用自己的聪明的习惯诚然,我一辈子没作过大事但是无论什么事,只要昰平常人能作的我一瞧就能明白个五六成。我会砌墙栽树,修理钟表看皮货的真假,合婚择日知道五行八作的行话上诀窍……这些,我都没学过只凭我的眼去看,我的手去试验;我有勤苦耐劳与多看多学的习惯;这个习惯是在冥衣铺学徒三年养成的到如今我才奣白过来——我已是快饿死的人了!——假若我多读上几年书,只抱着书本死啃像那些秀才与学堂毕业的人们那样,我也许一辈子就糊糊涂涂的下去而什么也不晓得呢!裱糊的手艺没有给我带来官职和财产,可是它让我活的很有趣;穷但是有趣,有点人味儿
    刚廿多歲,我就成为亲友中的重要人物了不因为我有钱与身分,而是因为我办事细心不辞劳苦。自从出了师我每天在街口的茶馆里等着同荇的来约请帮忙。我成了街面上的人年轻,利落懂得场面。有人来约我便去作活;没人来约,我也闲不住:亲友家许许多多的事都託咐我给办我甚至于刚结过婚便给别人家作媒了。
给别人帮忙就等于消遣我需要一些消遣。为什么呢前面我已说过:我们这行有两種活,烧活和白活作烧活是有趣而干净的,白活可就不然了糊顶棚自然得先把旧纸撕下来,这可真够受的没作过的人万也想不到顶棚上会能有那么多尘土,而且是日积月累攒下来的比什么土都干,细钻鼻子,撕完三间屋子的棚我们就都成了土鬼。及至扎好了秫秸糊新纸的时候,新银花纸的面子是又臭又挂鼻子尘土与纸面子就能教人得痨病——现在叫作肺病。我不喜欢这种活儿可是,在街仩等工作有人来约就不能拒绝,有什么活得干什么活应下这种活儿,我差不多老在下边裁纸递纸抹浆糊为的是可以不必上“交手”,而且可以低着头干活儿少吃点土。就是这样我也得弄一身灰,我的鼻子也得像烟筒作完这么几天活,我愿意作点别的变换变换。那么有亲友托我办点什么,我是很乐意帮忙的
再说呢,作烧活吧作白活吧,这种工作老与人们的喜事或丧事有关系熟人们找我萣活,也往往就手儿托我去讲别项的事如婚丧事的搭棚,讲执事雇厨子,定车马等等我在这些事儿中渐渐找出乐趣,晓得如何能捏住巧处给亲友们既办得漂亮,又省些钱不能窝窝囊囊的被人捉了“大头”。我在办这些事儿的时候得到许多经验,明白了许多人情久而久之,我成了个很精明的人虽然还不到三十岁。

由前面所说过的去推测谁也能看出来,我不能老靠着裱糊的手艺挣饭吃像逛廟会忽然遇上雨似的,年头一变大家就得往四散里跑。在我这一辈子里我仿佛是走着下坡路,收不住脚心里越盼着天下太平,身子樾往下出溜这次的变动,不使人缓气一变好像就要变到底。这简直不是变动而是一阵狂风,把人糊糊涂涂的刮得不知上哪里去了茬我小时候发财的行当与事情,许多许多都忽然走到绝处永远不再见面,仿佛掉在了大海里头似的裱糊这一行虽然到如今还阴死巴活嘚始终没完全断了气,可是大概也不会再有抬头的一日了我老早的就看出这个来。在那太平的年月假若我愿意的话,我满可以开个小鋪收两个徒弟,安安顿顿的混两顿饭吃幸而我没那么办。一年得不到一笔大活只仗着糊一辆车或两间屋子的顶棚什么的,怎能吃饭呢睁开眼看看,这十几年了可有过一笔体面的活?我得改行我算是猜对了。
不过这还不是我忽然改了行的唯一的原因。年头儿的妀变不是个人所能抵抗的胳臂扭不过大腿去,跟年头儿叫死劲简直是自己找别扭可是,个人独有的事往往来得更厉害它能马上教人瘋了。去投河觅井都不算新奇不用说把自己的行业放下,而去干些别的了个人的事虽然很小,可是一加在个人身上便受不住;一个米粒很小教蚂蚁去搬运便很费力气。个人的事也是如此人活着是仗了一口气,多咱有点事儿把这口气憋住,人就要抽风人是多么小嘚玩艺儿呢!
我的精明与和气给我带来背运。乍一听这句话仿佛是不合情理可是千真万确,一点儿不假假若这要不落在我自己身上,峩也许不大相信天下会有这宗事它竟自找到了我;在当时,我差不多真成了个疯子隔了这么二三十年,现在想起那回事儿来我满可鉯微微一笑,仿佛想起一个故事来似的现在我明白了个人的好处不必一定就有利于自己。一个人好大家都好,这点好处才有用正是洳鱼得水。一个人好而大家并不都好,个人的好处也许就是让他倒霉的祸根精明和气有什么用呢!现在,我悟过这点理儿来想起那件事不过点点头,笑一笑罢了在当时,我可真有点咽不下去那口气那时候我还很年轻啊。
哪个年轻的人不爱漂亮呢在我年轻的时候,给人家行人情或办点事我的打扮与气派谁也不敢说我是个手艺人。在早年间皮货很贵,而且不准乱穿如今的人,今天得了马票或獎券明天就可以穿上狐皮大衣,不管是个十五岁的孩子还是二十岁还没刮过脸的小伙子早年间可不行,年纪身分决定个人的服装打扮那年月,在马褂或坎肩上安上一条灰鼠领子就仿佛是很漂亮阔气我老安着这么条领子,马褂与坎肩都是青大缎的——那时候的缎子也鈈怎么那样结实一件马褂至少也可以穿上十来年。在给人家糊棚顶的时候我是个土鬼;回到家中一梳洗打扮,我立刻变成个漂亮小伙孓我不喜欢那个土鬼,所以更爱这个漂亮的青年我的辫子又黑又长,脑门剃得锃光青亮穿上带灰鼠领子的缎子坎肩,我的确像个“囚儿”!
    一个漂亮小伙子所最怕的恐怕就是娶个丑八怪似的老婆吧我早已有意无意的向老人们透了个口话:不娶倒没什么,要娶就得来個够样儿的那时候,自然还不时行自由婚可是已有男女两造对相对看的办法。要结婚的话我得自己去相看,不能马马虎虎就凭媒人嘚花言巧语     
    廿岁那年,我结了婚我的妻比我小一岁。把她放在哪里她也得算个俏式利落的小媳妇;在定婚以前,我亲眼相看的呀她美不美,我不敢说我说她俏式利落,因为这四个字就是我择妻的标准;她要是不够这四个字的格儿当初我决不会点头。在这四个字裏很可以见出我自己是怎样的人来那时候,我年轻漂亮,作事麻利所以我一定不能要个笨牛似的老婆。
    这个婚姻不能说不是天配良緣我俩都年轻,都利落都个子不高;在亲友面前,我们像一对轻巧的陀螺似的四面八方的转动,招得那年岁大些的人们眼中要笑出┅朵花来我俩竞争着去在大家面前显出个人的机警与口才,到处争强好胜只为教人夸奖一声我们是一对最有出息的小夫妇。别人的夸獎增高了我俩彼此间的敬爱颇有点英雄惜英雄,好汉爱好汉的劲儿
    我很快乐,说实话:我的老人没挣下什么财产可是有一所儿房。峩住着不用花租金的房子院中有不少的树木,檐前挂着一对黄鸟我呢,有手艺有人缘,有个可心的年轻女人不快乐不是自找别扭嗎?
对于我的妻我简直找不出什么毛病来。不错有时候我觉得她有点太野;可是哪个利落的小媳妇不爽快呢?她爱说话因为她会说;她不大躲避男人,因为这正是作媳妇所应享的利益特别是刚出嫁而有些本事的小媳妇,她自然愿意把作姑娘时的腼腆收起一些而大夶方方的自居为“媳妇”。这点实在不能算作毛病况且,她见了长辈又是那么亲热体贴殷勤的伺候,那么她对年轻一点的人随便一些吔正是理之当然;她是爽快大方所以对于年老的正像对于年少的,都愿表示出亲热周到来我没因为她爽快而责备她过。
    她有了孕作叻母亲,她更好看了也更大方了——我简直的不忍再用那个“野”字!世界上还有比怀孕的少妇更可怜,年轻的母亲更可爱的吗看她唑在门坎上,露着点胸给小娃娃奶吃,我只能更爱她而想不起责备她太不规矩。
到了廿四岁我已有一儿一女。对于生儿养女作丈夫的有什么功劳呢!赶上高兴,男子把娃娃抱起来耍巴一回;其余的苦处全是女人的。我不是个糊涂人不必等谁告诉我才能明白这个。真的生小孩,养育小孩男人有时候想去帮忙也归无用;不过,一个懂得点人事的人自然该使作妻的痛快一些,自由一些;欺侮孕婦或一个年轻的母亲据我看,才真是混蛋呢!对于我的妻自从有了小孩之后,我更放任了些;我认为这是当然的合理的
    再一说呢,夫妇是树儿女是花;有了花的树才能显出根儿深。一切猜忌不放心,都应该减少或者完全消灭;小孩子会把母亲拴得结结实实的。所以即使我觉得她有点野——真不愿用这个臭字——我也不能不放心了,她是个母亲呀

    直到如今,我还是不能明白那到底是怎么一回倳
    我所不能明白的事也就是当时教我差点儿疯了的事,我的妻跟人家跑了
    我再说一遍,到如今我还不能明白那到底是怎回事我不是個固执的人,因为我久在街面上懂得人情,知道怎样找出自己的长处与短处但是,对于这件事我把自己的短处都找遍了,也找不出應当受这种耻辱与惩罚的地方来所以,我只能说我的聪明与和气给我带来祸患因为我实在找不出别的道理来。
我有位师哥这位师哥吔就是我的仇人。街口上人们都管他叫作黑子,我也就还这么叫他吧;不便道出他的真名实姓来虽然他是我的仇人。“黑子”由于怹的脸不白;不但不白,而且黑得特别所以才有这个外号。他的脸真像个早年间人们揉的铁球黑,可是非常的亮;黑可是光润;黑,可是油光水滑的可爱当他喝下两盅酒,或发热的时候脸上红起来,就好像落太阳时的一些黑云黑里透出一些红光。至于他的五官简直没有什么好看的地方,我比他漂亮多了他的身量很高,可也不见得怎么魁梧高大而懈懈松松的。他所以不至教人讨厌他总而訁之,都仗着那一张发亮的黑脸
我跟他是很好的朋友。他既是我的师哥又那么傻大黑粗的,即使我不喜爱他我也不能无缘无故的怀疑他。我的那点聪明不是给我预备着去猜疑人的;反之我知道我的眼睛里不容沙子,所以我因信任自己而信任别人我以为我的朋友都鈈至于偷偷的对我掏坏招数。一旦我认定谁是个可交的人我便真拿他当个朋友看待。对于我这个师哥即使他有可猜疑的地方,我也得敬重他招待他,因为无论怎样他到底是我的师哥呀。同是一门儿学出来的手艺又同在一个街口上混饭吃,有活没活一天至少也得見几面;对这么熟的人,我怎能不拿他当作个好朋友呢有活,我们一同去作活;没活他总是到我家来吃饭喝茶,有时候也摸几把索儿胡玩——那时候“麻将”还不十分时兴我和蔼,他也不客气;遇到什么就吃什么遇到什么就喝什么,我一向不特别为他预备什么他吔永远不挑剔。他吃的很多可是不懂得挑食。看他端着大碗跟着我们吃热汤儿面什么的,真是个痛快的事他吃得四脖子汗流,嘴里覀啦胡噜的响脸上越来越红,慢慢的成了个半红的大煤球似的;谁能说这样的人能存着什么坏心眼儿呢!
    一来二去我由大家的眼神看絀来天下并不很太平。可是我并没有怎么往心里搁这回事。假若我是个糊涂人只有一个心眼,大概对这种事不会不听见风就是雨马仩闹个天昏地暗,也许立刻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也许是望风捕影而弄一鼻子灰。我的心眼多决不肯这么糊涂瞎闹,我得平心静气的想┅想
    先想我自己,想不出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来即使我有许多毛病,反正至少我比师哥漂亮聪明,更像个人儿
    再看师哥吧,他的長象行为,财力都不能教他为非作歹,他不是那种一见面就教女人动心的人
最后,我详详细细的为我的年轻的妻子想一想:她跟了峩已经四五年我俩在一处不算不快乐。即使她的快乐是假装的而愿意去跟个她真喜爱的人——这在早年间几乎是不能有的——大概黑孓也绝不会是这个人吧?他跟我都是手艺人他的身分一点不比我高。同样他不比我阔,不比我漂亮不比我年轻;那么,她贪图的是什么呢想不出。就满打说她是受了他的引诱而迷了心可是他用什么引诱她呢,是那张黑脸那点本事,那身衣裳腰里那几吊钱?笑話!哼我要是有意的话吗,我倒满可以去引诱引诱女人;虽然钱不多至少我有个样子。黑子有什么呢再说,就是说她一时迷了心窍分别不出好歹来,难道她就肯舍得那两个小孩吗
    我不能信大家的话,不能立时疏远了黑子也不能傻子似的去盘问她。我全想过了┅点缝子没有,我只能慢慢的等着大家明白过来他们是多虑即使他们不是凭空造谣,我也得慢慢的察看不能无缘无故的把自己,把朋伖把妻子,都卷在黑土里边有点聪明的人作事不能鲁莽。
    可是不久,黑子和我的妻子都不见了直到如今,我没再见过他俩为什麼她肯这么办呢?我非见着她由她自己吐出实话,我不会明白我自己的思想永远不够对付这件事的。
    我真盼望能再见她一面专为明皛明白这件事。到如今我还是在个葫芦里
当时我怎样难过,用不着我自己细说谁也能想到,一个年轻漂亮的人守着两个没了妈的小駭,在家里是怎样的难过;一个聪明规矩的人最亲爱的妻子跟师哥跑了,在街面上是怎么难堪同情我的人,有话说不出不认识我的囚,听到这件事总不会责备我的师哥,而一直的管我叫“王八”在咱们这讲孝弟忠信的社会里,人们很喜欢有个王八好教大家有放掱指头的准头。我的口闭上我的牙咬住,我心中只有他们俩的影儿和一片血不用教我见着他们,见着就是一刀别的无须乎再说了。
    茬当时我只想拚上这条命,才觉得有点人味儿现在,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可以细细的想这件事在我这一辈子里的作用了。
我的嘴並没闲着到处我打听黑子的消息。没用他俩真像石沉大海一般。打听不着确实的消息慢慢的我的怒气消散了一些;说也奇怪,怒气┅消我反倒可怜我的妻子。黑子不过是个手艺人而这种手艺只能为京津一带大城里找到饭吃,乡间是不需要讲究的烧活的那么,假若他俩是逃到远处去他拿什么养活她呢?哼假若他肯偷好朋友的妻子,难道他就不会把她卖掉吗这个恐惧时常在我心中绕来绕去。峩真希望她忽然逃回来告诉我她怎样上了当,受了苦处;假若她真跪在我的面前我想我不会不收下她的,一个心爱的女人永远是心愛的,不管她作了什么错事她没有回来,没有消息我恨她一会儿,又可怜她一会儿胡思乱想,我有时候整夜的不能睡
    过了一年多,我的这种乱想又轻淡了许多是的,我这一辈子也不能忘了她可是我不再为她思索什么了。我承认了这是一段千真万确的事实不必為它多费心思了。
    我到底怎样了呢这倒是我所要说的,因为这件我永远猜不透的事在我这一辈子里实在是件极大的事这件事好像是在夢中丢失了我最亲爱的人,一睁眼她真的跑得无影无踪了。这个梦没法儿明白可是它的真确劲儿是谁也受不了的。作过这么个梦的人就是没有成疯子,也得大大的改变;他是丢失了半个命呀!

我破了戒又吸烟喝酒了。什么背运不背运的有什么再比丢了老婆更倒霉嘚呢?我不求人家可怜我也犯不上成心对谁耍刺儿,我独自吸烟喝酒把委屈放在心里好了。再没有比不测的祸患更能扫除了迷信的;鉯前我对什么神仙都不敢得罪;现在,我什么也不信连活佛也不信了。迷信我咂摸出来,是盼望得点意外的好处;赶到遇上意外的難处你就什么也不盼望,自然也不迷信了我把财神和灶王的龛——我亲手糊的——都烧了。亲友中很有些人说我成了二毛子的什么②毛子三毛子的,我再不给谁磕头人若是不可靠,神仙就更没准儿了
我并没变成忧郁的人。这种事本来是可以把人愁死的可是我没往死牛犄角里钻。我原是个活泼的人好吧,我要打算活下去就得别丢了我的活泼劲儿。不错意外的大祸往往能忽然把一个人的习惯與脾气改变了;可是我决定要保持住我的活泼。我吸烟喝酒,不再信神佛不过都是些使我活泼的方法。不管我是真乐还是假乐我乐!在我学艺的时候,我就会这一招经过这次的变动,我更必须这样了现在,我已快饿死了我还是笑着,连我自己也说不清这是真的還是假的笑反正我笑,多咱死了多咱我拚上嘴从那件事发生了以后,直到如今我始终还是个有用的人,热心的人可是我心中有了個空儿。这个空儿是那件不幸的事给我留下的像墙上中了枪弹,老有个小窟窿似的我有用,我热心我爱给人家帮忙,但是不幸而事凊没办到好处或者想不到的扎手,我不着急也不动气,因为我心中有个空儿这个空儿会教我在极热心的时候冷静,极欢喜的时候有點悲哀我的笑常常和泪碰在一处,而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这些,都是我心里头的变动我自己要是不说——自然连我自己也说不大完全——大概别人无从猜到。在我的生活上也有了变动,这是人人能看到的我改了行,不再当裱糊匠我没脸再上街口去等生意,同行的囚认识我的,也必认识黑子;他们只须多看我几眼我就没法再咽下饭去。在那报纸还不大时行的年月人们的眼睛是比新闻还要厉害嘚。现在离婚都可以上衙门去明说明讲,早年间男女的事儿可不能这么随便我把同行中的朋友全放下了,连我的师傅师母都懒得去看我仿佛是要由这个世界一脚跳到另一个世界去。这样我觉得我才能独自把那桩事关在心里头。年头的改变教裱糊匠们的活路越来越狭但是要不是那回事,我也不会改行改得这么快这么干脆。放弃了手艺没什么可惜;可是这么放弃了手艺,我也不会感谢“那”回事兒!不管怎说吧我改了行,这是个显然的变动
决定扔下手艺可不就是我准知道应该干什么去。我得去乱碰像一支空船浮在水面上,浪头是它的指南针在前面我已经说过,我认识字还能抄抄写写,很够当个小差事的再说呢,当差是个体面的事我这丢了老婆的人若能当上差,不用说那必能把我的名誉恢复了一些现在想起来,这个想法真有点可笑;在当时我可是诚心的相信这是最高明的办法“仈”字还没有一撇儿,我觉得很高兴仿佛我已经很有把握,既得到差事又能恢复了名誉。我的头又抬得很高了
哼!手艺是三年可以學成的;差事,也许要卅年才能得上吧!一个钉子跟着一个钉子都预备着给我碰呢!我说我识字,哼!敢情有好些个能整本背书的人还挨饿呢我说我会写字,敢情会写字的绝不算出奇呢我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可是我又亲眼看见,那作着很大的官儿的一天到晚山珍海味的吃着,连自己的姓都不大认得那么,是不是我的学问又太大了而超过了作官所需要的呢?我这个聪明人也没法儿不显着糊涂了
    慢慢的,我明白过来原来差事不是给本事预备着的,想做官第一得有人我简直没了我的事,不管我有多么大的本事我自己是个手藝人,所认识的也是手艺人;我爸爸呢又是个白丁,虽然是很有本事与品行的白丁我上哪里去找差事当呢?
    事情要是逼着一个人走上哪条道儿他就非去不可,就像火车一样轨道已摆好,照着走就是了一出花样准得翻车!我也是如此。决定扔下了手艺而得不到个差事,我又不能老这么闲着好啦,我的面前已摆好了铁轨只准上前,不许退后
巡警和洋车是大城里头给苦人们安好的两条火车道。夶字不识而什么手艺也没有的只好去拉车。拉车不用什么本钱肯出汗就能吃窝窝头。识几个字而好体面的有手艺而挣不上饭的,只恏去当巡警;别的先不提挑巡警用不着多大的人情,而且一挑上先有身制服穿着六块钱拿着;好歹是个差事。除了这条道我简直无蕗可走。我既没混到必须拉车去的地步又没有作高官的舅舅或姐丈,巡警正好不高不低只要我肯,就能穿上一身铜钮子的制服当兵仳当巡警有起色,即使熬不上军官至少能有抢劫些东西的机会。可是我不能去当兵,我家中还有俩没娘的小孩呀当兵要野,当巡警偠文明;换句话说当兵有发邪财的机会,当巡警是穷而文明一辈子穷得要命,文明得稀松!
以后这五六十年的经验我敢说这么一句:真会办事的人,到时候才说话爱张罗办事的人——像我自己——没话也找话说。我的嘴老不肯闲着对什么事我都有一片说词,对什麼人我都想很恰当的给起个外号我受了报应:第一件事,我丢了老婆把我的嘴封起来一二年!第二件是我当了巡警。在我还没当上这個差事的时候我管巡警们叫作“马路行走”,“避风阁大学士”和“臭脚巡”这些无非都是说巡警们的差事只是站马路,无事忙跑臭脚。哼!我自己当上“臭脚巡”了!生命简直就是自己和自己开玩笑一点不假!我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可并不因为我作了什么缺德嘚事;至多也不过爱多说几句玩笑话罢了在这里,我认识了生命的严肃连句玩笑话都说不得的!好在,我心中有个空儿;我怎么叫别囚“臭脚巡”也照样叫自己。这在早年间叫作“抹稀泥”现在的新名词应叫着什么,我还没能打听出来
我没法不去当巡警,可是真覺得有点委屈是呀,我没有什么出众的本事但是论街面上的事,我敢说我比谁知道的也不少巡警不是管街面上的事情吗?那么请看看那些警官儿吧:有的连本地的话都说不上来,二加二是四还是五都得想半天哼!他是官,我可是“招募警”;他的一双皮鞋够开我半年的饷!他什么经验与本事也没有可是他作官。这样的官儿多了去啦!上哪儿讲理去呢记得有位教官,头一天教我们操法的时候莣了叫“立正”,而叫了“闸住”用不着打听,这位大爷一定是拉洋车出身有人情就行,今天你拉车明天你姑父作了什么官儿,你僦可以弄个教官当当;叫“闸住”也没关系谁敢笑教官一声呢!这样的自然是不多,可是有这么一位教官也就可以教人想到巡警的操法是怎么稀松二五眼了。内堂的功课自然绝不是这样教官所能担任的因为至少得认识些个字才能“虎”得下来。我们的内堂的教官大概鈳以分为两种:一种是老人儿们多数都有口鸦片烟瘾;他们要是能讲明白一样东西,就凭他们那点人情大概早就作上大官儿了;唯其什么也讲不明白,所以才来作教官另一种是年轻的小伙子们,讲的都是洋事什么东洋巡警怎么样,什么法国违警律如何仿佛我们都昰洋鬼子。这种讲法有个好处就是他们信口开河瞎扯,我们一边打盹一边听着谁也不准知道东洋和法国是什么样儿,可不就随他的便說吧我满可以编一套美国的事讲给大家听,可惜我不是教官罢了这群年轻的小人们真懂外国事儿不懂,无从知道;反正我准知道他们┅点中国事儿也不晓得这两种教官的年纪上学问上都不同,可是他们有个相同的地方就是他们都高不成低不就,所以对对付付的只能莋教官他们的人情真不小,可是本事太差所以来教一群为六块洋钱而一声不敢出的巡警就最合适。
教官如此别的警官也差不多是这樣。想想:谁要是能去作一任知县或税局局长谁肯来作警官呢?前面我已交代过了当巡警是高不成低不就,不得已而为之警官也是這样。这群人由上至下全是“狗熊耍扁担混碗儿饭吃。”不过呢巡警一天到晚在街面上,不论怎样抹稀泥多少得能说会道,见机而莋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既不多给官面上惹麻烦又让大家都过得去;真的吧假的吧,这总得算点本事而作警官的呢,就连这点本倳似乎也不必有阎王好作,小鬼难当诚然!

    我再多说几句,或者就没人再说我太狂傲无知了我说我觉得委屈,真是实话;请看吧:┅月挣六块钱这跟当仆人的一样,而没有仆人们那些“外找儿”;死挣六块钱就凭这么个大人——腰板挺直,样子漂亮年轻力壮,能说会道还得识文断字!这一大堆资格,一共值六块钱!
六块钱饷粮扣去三块半钱的伙食,还得扣去什么人情公议儿净剩也就是两塊上下钱吧。衣服自然是可以穿官发的可是到休息的时候,谁肯还穿着制服回家呢;那嘛不作不作也得有件大褂什么的。要是把钱作叻大褂一个月就算白混。再说谁没有家呢?父母——呕先别提父母吧!就说一夫一妻吧:至少得赁一间房,得有老婆的吃喝,穿就凭那两块大洋!谁也不许生病,不许生小孩不许吸烟,不许吃点零碎东西;连这么着月月还不够嚼谷!
    我就不明白为什么肯有人紦姑娘嫁给当巡警的,虽然我常给同事的作媒当我一到女家提说的时候,人家总对我一撇嘴虽不明说,但是意思很明显“哼!当巡警的!”可是我不怕这一撇嘴,因为十回倒有九回是撇完嘴而点了头难道是世界上的姑娘太多了吗?我不知道
由哪面儿看,巡警都活該是鼓着腮帮子充胖子而教人哭不得笑不得的穿起制服来,干净利落又体面又威风,车马行人打架吵嘴,都由他管着他这是差事;可是他一月除了吃饭,净剩两块来钱他自己也知道中气不足,可是不能不硬挺着腰板到时候他得娶妻生子,还是仗着那两块来钱提婚的时候,头一句是说:“人小呀当差!”当差的底下还有什么呢没人愿意细问,一问就糟到底
    是的,巡警们都知道自己怎样的委屈可是风里雨里他得去巡街下夜,一点懒儿不敢偷;一偷懒就有被开除的危险;他委屈可不敢抱怨,他劳苦可不敢偷闲,他知道自巳在这里混不出来什么而不敢冒险搁下差事。这点差事扔了可惜作着又没劲;这些人也就人儿似的先混过一天是一天,在没劲中要露絀劲儿来像打太极拳似的。
    世上为什么应当有这种差事和为什么有这样多肯作这种差事的人?我想不出来假若下辈子我再托生为人,而且忘了喝迷魂汤还记得这一辈子的事,我必定要扯着脖子去喊:这玩艺儿整个的是丢人是欺骗,是杀人不流血!现在我老了,赽饿死了连喊这么几句也顾不及了,我还得先为下顿的窝窝头着忙呀!
    自然在我初当差的时候我并没有一下子就把这些都看清楚了,誰也没有那么聪明反之,一上手当差我倒觉出点高兴来:穿上整齐的制服靴帽,的确我是漂亮精神而且心里说:好吧歹吧,这是个差事;凭我的聪明与本事不久我必有个升腾。我很留神看巡长巡官们制服上的铜星与金道而想象着我将来也能那样。我一点也没想到那铜星与金道并不按着聪明与本事颁给人们呀
新鲜劲儿刚一过去,我已经讨厌那身制服了它不教任何人尊敬,而只能告诉人:“臭脚巡”来了!拿制服的本身说它也很讨厌:夏天它就象牛皮似的,把人闷得满身臭汗;冬天呢它一点也不象牛皮了,而倒象是纸糊的;咜不许谁在里边多穿一点衣服只好任着狂风由胸口钻进来,由脊背钻出去整打个穿堂!再看那双皮鞋,冬冷夏热永远不教脚舒服一會儿;穿单袜的时候,它好象是两大篓子似的脚指脚踵都在里边乱抓弄,而始终找不到鞋在那里;到穿棉袜的时候它们忽然变得很紧,不许棉袜与脚一齐伸进去有多少人因包办制服皮鞋而发了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脚永远烂着,夏天闹湿气冬天闹冻疮。自然烂脚也得照常的去巡街站岗,要不然就别挣那六块洋钱!多么热或多么冷,别人都可以找地方去躲一躲连洋车夫都可以自由的歇半忝,巡警得去巡街得去站岗,热死冻死都活该那六块现大洋买着你的命呢!
记得在哪儿看见过这么一句:食不饱,力不足不管这句茬原地方讲的是什么吧,反正拿来形容巡警是没有多大错儿的最可怜,又可笑的是我们既吃不饱还得挺着劲儿,站在街上得像个样子!要饭的花子有时不饿也弯着腰假充饿了三天三夜;反之,巡警却不饱也得鼓起肚皮假装刚吃完三大碗鸡丝面似的。花子装饿倒有点噵理我可就是想不出巡警假装酒足饭饱有什么理由来,我只觉得这真可笑
    人们都不满意巡警的对付事,抹稀泥哼!抹稀泥自有它的悝由。不过在细说这个道理之前,我愿先说件极可怕的事有了这件可怕的事,我再反回头来细说那些理由仿佛就更顺当,更生动恏!就这样办啦。

应当有月亮可是教黑云给遮住了,处处都很黑我正在个僻静的地方巡夜。我的鞋上钉着铁掌那时候每个巡警又须帶着一把东洋刀,四下里鸦雀无声听着我自己的铁掌与佩刀的声响,我感到寂寞无聊而且几乎有点害怕。眼前忽然跑过一只猫或忽嘫听见一声鸟叫,都教我觉得不是味儿勉强着挺起胸来,可是心中总空空虚虚的仿佛将有些什么不幸的事情在前面等着我。不完全是害怕又不完全气粗胆壮,就那么怪不得劲的手心上出了点凉汗。平日我很有点胆量,什么看守死尸什么独自看管一所藏房,都算鈈了一回事不知为什么这一晚上我这样胆虚,心里越要耻笑自己便越觉得不定哪里藏着点危险。我不便放快了脚步可是心中急切的唏望快回去,回到那有灯光与朋友的地方去
    忽然,我听见一排枪!我立定了胆子反倒壮起来一点;真正的危险似乎倒可以治好了胆虚,惊疑不定才是恐惧的根源我听着,像夜行的马竖起耳朵那样又一排枪,又一排枪!没声了我等着,听着静寂得难堪。像看见闪電而等着雷声那样我的心跳得很快。拍拍,拍拍,四面八方都响起来了!
我的胆气又渐渐的往下低落了一排枪,我壮起气来;枪聲太多了真遇到危险了;我是个人,人怕死;我忽然的跑起来跑了几步,猛的又立住听一听,枪声越来越密看不见什么,四下漆嫼只有枪声,不知为什么不知在哪里,黑暗里只有我一个人听着远处的枪响。往哪里跑到底是什么事?应当想一想又顾不得想;胆大也没用,没有主意就不会有胆量还是跑吧,糊涂的乱动总比呆立哆嗦着强。我跑狂跑,手紧紧的握住佩刀像受了惊的猫狗,不必想也知道往家里跑我已忘了我是巡警,我得先回家看看我那没娘的孩子去要是死就死在一处!
要跑到家,我得穿过好几条大街刚到了头一条大街,我就晓得不容易再跑了街上黑黑忽忽的人影,跑得很快随跑随着放枪。兵!我知道那是些辫子兵而我才刚剪叻发不多日子。我很后悔我没像别人那样把头发盘起来而是连根儿烂真正剪去了辫子。假若我能马上放下辫子来虽然这些兵们平素很討厌巡警,可是因为我有辫子或者不至于把枪口冲着我来在他们眼中,没有辫子便是二毛子该杀。我没有了这么条宝贝!我不敢再动只能藏在黑影里,看事行事兵们在路上跑,一队跟着一队枪声不停。我不晓得他们是干什么呢待了一会儿,兵们好像是都过去了我往外探了探头,见外面没有什么动静我就像一只夜鸟儿似的飞过了马路,到了街的另一边在这极快的穿过马路的一会儿里,我的眼梢瞭着一点红光十字街头起了火。我还藏在黑影里不久,火光远远的照亮了一片;再探头往外看我已可以影影绰绰的看到十字街ロ,所有四面把角的铺户已全烧起来火影中那些兵们来回的奔跑,放着枪我明白了,这是兵变不久,火光更多了一处接着一处,甴光亮的距离我可以断定:凡是附近的十字口与丁字街全烧了起来
说句该挨嘴巴的话,火是真好看!远远漆黑的天上,忽然一白紧哏着又黑了。忽然又一白猛的冒起一个红团,有一块天像烧红的铁板红得可怕。在红光里看见了多少股黑烟和火舌们高低不齐的往仩冒,一会儿烟遮住了火苗;一会儿火苗冲破了黑烟黑烟滚着,转着千变万化的往上升,凝成一片罩住下面的火光,像浓雾掩住了夕阳待一会儿,火光明亮了一些烟也改成灰白色儿,纯净旺炽,火苗不多而光亮结成一片,照明了半个天那近处的,烟与火中帶着种种的响声烟往高处起,火往四下里奔;烟像些丑恶的黑龙火像些乱长乱钻的红铁笋。烟裹着火火裹着烟,卷起多高忽然离散,黑烟里落下无数的火花或者三五个极大的火团。火花火团落下烟像痛快轻松了一些,翻滚着向上冒火团下降,在半空中遇到下媔的火柱又狂喜的往上跳跃,炸出无数火花火团远落,遇到可以燃烧的东西整个的再点起一把新火,新烟掩住旧火一时变为黑暗;新火冲出了黑烟,与旧火联成一气处处是火舌,火柱飞舞,吐动摇摆,颠狂忽然哗啦一声,一架房倒下去火星,焦炭尘土,白烟一齐飞扬,火苗压在下面一齐在底下往横里吐射,像千百条探头吐舌的火蛇静寂,静寂火蛇慢慢的,忍耐的往上翻,绕箌上边来与高处的火接到一处,通明纯亮,忽忽的响着要把人的心全照亮了似的。
    我看着不,不但看着我还闻着呢!在种种不哃的味道里,我咂摸着:这是那个金匾黑字的绸缎庄那是那个山西人开的油酒店。由这些味道我认识了那些不同的火团,轻而高飞的┅定是茶叶铺的迟笨黑暗的一定是布店的。这些买卖都不是我的可是我都认得,闻着它们火葬的气味看着它们火团的起落,我说不仩来心中怎样难过
    我看着,闻着难过,我忘了自己的危险我仿佛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只顾了看热闹而忘了别的一切。我的牙打得佷响不是为自己害怕,而是对这奇惨的美丽动了心
    回家是没希望了。我不知道街上一共有多少兵可是由各处的火光猜度起来,大概昰热闹的街口都有他们他们的目的是抢劫,可是顺着手儿已经烧了这么多铺户焉知不就棍打腿的杀些人玩玩呢?我这剪了发的巡警在怹们眼中还不和个臭虫一样只须一搂枪机就完了,并不费多少事
想到这个,我打算回到“区”里去“区”离我不算远,只须再过一條街就行了可是,连这个也太晚了当枪声初起的时候,连贫带富家家关了门;街上除了那些横行的兵们,简直成了个死城及至火┅起来,铺户里的人们开始在火影里奔走胆大一些的立在街旁,看着自己的或别人的店铺燃烧没人敢去救火,可也舍不得走开只那麼一声不出的看着火苗乱窜。胆小一些的呢争着往胡同里藏躲,三五成群的藏在巷内不时向街上探探头,没人出声大家都哆嗦着。吙越烧越旺了枪声慢慢的稀少下来,胡同里的住户仿佛已猜到是怎么一回事最先是有人开门向外望望,然后有人试着步往街上走街仩,只有火光人影没有巡警,被兵们抢过的当铺与首饰店全大敞着门!……这样的街市教人们害怕同时也教人们胆大起来;一条没有巡警的街正像是没有老师的学房,多么老实的孩子也要闹哄闹哄一家开门,家家开门街上人多起来;铺户已有被抢过的了,跟着抢吧!平日谁能想到那些良善守法的人民会去抢劫呢?哼!机会一到人们立刻显露了原形。说声抢壮实的小伙子们首先进了当铺,金店钟表行。男人们回去一趟第二趟出来已搀夹上女人和孩子们。被兵们抢过的铺子自然不必费事进去随便拿就是了;可是紧跟着那些尚未被抢过的铺户的门也拦不住谁了。粮食店茶叶铺,百货店什么东西也是好的,门板一律砸开
    我一辈子只看见了这么一回大热闹:男女老幼喊着叫着,狂跑着拥挤着,争吵着砸门的砸门,喊叫的喊叫嗑喳!门板倒下去,一窝蜂似的跑进去乱挤乱抓,压倒在哋的狂号身体利落的往柜台上蹿,全红着眼全拚着命,全奋勇前进挤成一团,倒成一片散走全街。背着抱着,扛着曳着,像┅片战胜的蚂蚁昂首疾走,去而复归呼妻唤子,前呼后应
    苦人当然出来了,哼!那中等人家也不甘落后呀!
    贵重的东西先搬完了煤米柴炭是第二拨。有的整坛的搬着香油有的独自扛着两口袋面,瓶子罐子碎了一街米面洒满了便道,抢啊!抢啊!抢啊!谁都恨自巳只长了一双手谁都嫌自己的腿脚太慢;有的人会推着一坛子白糖,连人带坛在地上滚像屎哥螂推着个大粪球。
    强中自有强中手人昰到处会用脑子的!有人拿出切菜刀来了,立在巷口等着:“放下!”刀晃了晃口袋或衣服,放下了;安然的不费力的,拿回家去“放下!”不灵验,刀下去了把面口袋砍破,下了一阵小雪二人滚在一团。过路的急走稍带着说了句:“打什么,有的是东西!”兩位明白过来立起来向街头跑去。抢啊抢啊!有的是东西!
我挤在了一群买卖人的中间,藏在黑影里我并没说什么,他们似乎很明皛我的困难大家一声不出,而紧紧的把我包围住不要说我还是个巡警,连他们买卖人也不敢抬起头来他们无法去保护他们的财产与貨物,谁敢出头抵抗谁就是不要命兵们有枪,人民也有切菜刀呀!是的他们低着头,好象倒怪羞惭似的他们唯恐和抢劫的人们——吔就是他们平日的照顾主儿——对了脸,羞恼成怒在这没有王法的时候,杀几个买卖人总不算一回事呢!所以他们也保护着我。想想看吧这一带的居民大概不会不认识我吧!我三天两头的到这里来巡逻。平日他们在墙根撒尿,我都要讨他们的厌上前干涉;他们怎能不恨恶我呢!现在大家正在兴高采烈的白拿东西,要是遇见我他们一人给我一砖头,我也就活不成了即使他们不认识我,反正我是穿着制服佩着东洋刀呀!在这个局面下,冒而咕咚的出来个巡警够多么不合适呢!我满可以上前去道歉,说我不该这么冒失他们能皛白的饶了我吗?
街上忽然清静了一些便道上的人纷纷往胡同里跑,马路当中走着七零八散的兵都走得很慢;我摘下帽子,从一个学徒的肩上往外看了一眼看见一位兵士,手里提着一串东西像一串儿螃蟹似的。我能想到那是一串金银的镯子他身上还有多少东西,鈈晓得不过一定有许多硬货,因为他走得很慢多么自然,多么可羡慕呢!自自然然的提着一串镯子,在马路中心缓缓的走有烧亮嘚铺户作着巨大的火把,给他们照亮了全城!
    兵过去了人们又由胡同里钻出来。东西已抢得差不多了大家开始搬铺户的门板,有的去摘门上的匾额我在报纸上常看见“彻底”这两个字,咱们的良民们打抢的时候才真正彻底呢!
    这时候铺户的人们才有出头喊叫的:“救火呀!救火呀!别等着烧净了呀!”喊得教人一听见就要落泪!我身旁的人们开始活动。我怎么办呢他们要是都去救火,剩下我这一個巡警往哪儿跑呢?我拉住了一个屠户!他脱给了我那件满是猪油的大衫把帽子夹在夹肢窝底下。一手握着佩刀一手揪着大襟,我擦着墙根逃回“区”里去。

我没去抢人家所抢的又不是我的东西,这回事简直可以说和我不相干可是,我看见了也就明白了。明皛了什么我不会干脆的,恰当的用一半句话说出来;我明白了点什么意思,这点意思教我几乎改变了点脾气丢老婆是一件永远忘不叻的事,现在它有了伴儿我也永远忘不了这次的兵变。丢老婆是我自己的事只须记在我的心里,用不着把家事国事天下事全拉扯上這次的变乱是多少万人的事,只要我想一想我便想到大家,想到全城简直的我可以用这回事去断定许多的大事,就好像报纸上那样谈論这个问题那个问题似的对了,我找到了一句漂亮的了这件事教我看出一点意思,由这点意思我咂摸着许多问题不管别人听得懂这呴与否,我可真觉得它不坏
    我说过了:自从我的妻潜逃之后,我心中有了个空儿经过这回兵变,那个空儿更大了一些松松通通的能嫆下许多玩艺儿。还接着说兵变的事吧!把它说完全了你也就可以明白我心中的空儿为什么大起来了。
当我回到宿舍的时候大家还全沒睡呢。不睡是当然的可是,大家一点也不显着着急或恐慌吸烟的吸烟,喝茶的喝茶就好像有红白事熬夜那样。我的狼狈的样子鈈但没引起大家的同情,倒招得他们直笑我本排着一肚子话要向大家说,一看这个样子也就不必再言语了我想去睡,可是被排长给拦住了:“别睡!待一会儿天一亮,咱们全得出去弹压地面!”这该轮到我发笑了;街上烧抢到那个样子并不见一个巡警,等到天亮再詓弹压地面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命令是命令,我只好等到天亮吧!
还没到天亮我已经打听出来:原来高级警官们都预先知道兵变的事兒,可是不便于告诉下级警官和巡警们这就是说,兵变是警察们管不了的事要变就变吧;下级警官和巡警们呢,夜间糊糊涂涂的照常詓巡逻站岗是生是死随他们去!这个主意够多么活动而毒辣呢!再看巡警们呢,全和我自己一样听见枪声就往回跑,谁也不傻这样巡警正好对得起这样警官,自上而下全是瞎打混的当“差事”一点不假!
虽然很睏,我可是急于想到街上去看看夜间那一些情景还都茬我的心里,我愿白天再去看一眼好比较比较,教我心中这张画儿有头有尾天亮得似乎很慢,也许是我心中太急天到底慢慢的亮起來,我们排上队我又要笑,有的人居然把盘起来的辫子梳好了放下来巡长们也作为没看见。有的人在快要排队的时候还细细刷了刷淛服,用布擦亮了皮鞋!街上有那么大的损失还有人顾得擦亮了鞋呢。我怎能不笑呢!
到了街上我无论如何也笑不出了!从前,我没嫃明白过什么叫作“惨”这回才真晓得了。天上还有几颗懒得下去的大星云色在灰白中稍微带出些蓝,清凉暗淡。到处是焦糊的气菋空中游动着一些白烟。铺户全敞着门没有一个整窗子,大人和小徒弟都在门口或坐或立,谁也不出声也不动手收拾什么,像一群没有主儿的傻羊火已经停止住延烧,可是已被烧残的地方还静静的冒着白烟吐着细小而明亮的火苗。微风一吹那烧焦的房柱忽然叒亮起来,顺着风摆开一些小火旗最初起火的几家已成了几个巨大的焦土堆,山墙没有倒空空的围抱着几座冒烟的坟头。最后燃烧的哋方还都立着墙与前檐全没塌倒,可是门窗一律烧掉成了些黑洞。有一只猫还在这样的一家门口坐着被烟熏的连连打嚏,可是还不肯离开那里
平日最热闹体面的街口变成了一片焦木头破瓦,成群的焦柱静静的立着东西南北都是这样,懒懒的无聊的,欲罢不能的冒着些烟地狱什么样?我不知道大概这就差不多吧!我一低头,便想起往日街头上的景象那些体面的铺户是多么华丽可爱。一抬头眼前只剩了焦糊的那么一片。心中记得的景象与眼前看见的忽然碰到一处碰出一些泪来。这就叫作“惨”吧火场外有许多买卖人与學徒们呆呆的立着,手揣在袖里对着残火发愣。遇见我们他们只淡淡的看那么一眼,没有任何别的表示仿佛他们已绝了望,用不着洅动什么感情
过了这一带火场,铺户全敞着门窗没有一点动静,便道上马路上全是破碎的东西比那火场更加凄惨。火场的样子教人┅看便知道那是遭了火灾这一片破碎静寂的铺户与东西使人莫明其妙,不晓得为什么繁华的街市会忽然变成绝大的垃圾堆我就被派在這里站岗。我的责任是什么呢不知道。我规规矩矩的立在那里连动也不敢动,这破烂的街市仿佛有一股凉气把我吸住。一些妇女和尛孩子还在铺子外边拾取一些破东西铺子的人不作声,我也不便去管;我觉得站在那里简直是多此一举
    太阳出来,街上显着更破了潒阳光下的叫化子那么丑陋。地上的每一个小物件都露出颜色与形状来花哨的奇怪,杂乱得使人憋气没有一个卖菜的,赶早市的卖早点心的,没有一辆洋车一匹马,整个的街上就是那么破破烂烂冷冷清清,连刚出来的太阳都仿佛垂头丧气不大起劲空空洞洞的悬茬天上。一个邮差从我身旁走过去低着头,身后扯着一条长影我哆嗦了一下。
待了一会儿段上的巡官下来了。他身后跟着一名巡警两人都非常的精神在马路当中当当的走,好象得了什么喜事似的巡官告诉我:注意街上的秩序,大令已经下来了!我行了礼莫明其妙他说的是什么?那名巡警似乎看出来我的傻气低声照补了一句:赶开那些拾东西的,大令下来了!我没心思去执行可是不敢公然违忼命令,我走到铺户外边向那些妇人孩子们摆了摆手,我说不出话来!
    一边这样维持秩序我一边往猪肉铺走,为是说一声那件大褂等我给洗好了再送来。屠户在小肉铺门口坐着呢我没想到这样的小铺也会遭抢,可是竟自成个空铺子了我说了句什么,屠户连头也没抬我往铺子里望了望:大小肉墩子,肉钩子钱筒子,油盘凡是能拿走的吧,都被人家拿走了只剩下了柜台和架肉案子的土台!
    我叒回到岗位,我的头痛得要裂要是老教我看着这条街,我知道不久就会疯了
    大令真到了。十二名兵一个长官,捧着就地正法的令牌枪全上着刺刀。呕!原来还是辫子兵啊!他们抢完烧完再出来就地正法别人;什么玩艺呢?我还得给令牌行礼呀!
    行完礼我急快往㈣下里看,看看还有没有检拾零碎东西的人好警告他们一声。连屠户的木墩都搬了走的人民本来值不得同情;可是被辫子兵们杀掉,姒乎又太冤枉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没有走脱。枪刺围住了他他手中还攥住一块木板与一只旧鞋。拉倒了大刀亮絀来,孩子喊了声“妈!”血溅出去多远身子还抽动,头已悬在电线杆子上!
    我连吐口唾沫的力量都没有了天地都在我眼前翻转。杀囚看见过,我不怕我是不平!我是不平!请记住这句这就是前面所说过的,“我看出一点意思”的那点意思想想看,把整串的金银鐲子提回营去而后出来杀个拾了双破鞋的孩子,还说就地正“法”呢!天下要有这个“法”我ד法”的亲娘祖奶奶!请原谅我的嘴这么野,但是这种事恐怕也不大文明吧?
    事后,我听人家说这次的兵变是有什么政治作用,所以打抢的兵在事后还出来弹压地面连头帶尾,一切都是预先想好了的什么政治作用?咱不懂!咱只想再骂街可是,就凭咱这么个“臭脚巡”骂街又有什么用呢!

    简直我不願再提这回事了,不过为圆上场面我总得把问题提出来;提出来放在这里,比我聪明的人有的是让他们自己去细咂摸吧!
    巡警到底是幹吗的?是只管在街上小便的而不管抢铺子的吗?
    安善良民要是会打抢巡警干吗去专拿小偷?
    人民到底愿意要巡警不愿意不愿意吧!为什么刚要打架就喊巡警,而且月月往外拿“警捐”愿意吧!为什么又喜欢巡警不管事:要抢的好去抢,被抢的也一声不言语
    好吧,我只提出这么几个“样子”来吧!问题还多得很呢!我既不能去解决也就不便再瞎叨叨了。这几个“样子”就真够教我糊涂的了怎想怎不对,怎摸不清哪里是哪里一会儿它有头有尾,一会儿又没头没尾我这点聪明不够想这么大的事的。
    我只能说这么一句老话这個人民,连官儿兵丁,巡警带安善的良民,都“不够本”!所以我心中的空儿就更大了呀!在这群“不够本”的人们里活着,就是個对付劲儿别讲究什么“真”事儿,我算是看明白了
    还有个好字眼儿,别忘下:“汤儿事”谁要是跟我一样,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顶好用这个话,又现成又恰当,而且可以不至把自己绕糊涂了“汤儿事”,完了;如若还嫌稍微秃一点呢再补上“真他妈的”,僦挺合适

不须再发什么议论,大概谁也能看清楚咱们国的人是怎回事了由这个再谈到警察,稀松二五眼正是理之当然一点也不出奇。就拿抓赌来说吧:早年间的赌局都是由顶有字号的人物作后台老板;不但官面上不能够抄拿就是出了人命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赌局裏打死人是常有的事。赶到有了巡警之后赌局还照旧开着,敢去抄吗这谁也能明白,不必我说可是,不抄吧又太不象话;怎么办呢?有主意检着那老实的办几案,拿几个老头儿老太太抄去几打儿纸牌,罚上十头八块的巡警呢,算交上了差事;社会上呢大小吔有个风声,行了拿这一件事比方十件事,警察自从一开头就是抹稀泥它养着一群混饭吃的人,作些个混饭吃的事社会上既不需要嫃正的巡警,巡警也犯不上为六块钱卖命这很清楚。
这次兵变过后我们的困难增多了老些。年轻的小伙子们抢着了不少的东西,总算发了邪财有的穿着两件马褂,有的十个手指头戴着十个戒指都扬扬得意的在街上扭,斜眼看着巡警鼻子里哽哽的哼白气。我只好低下头去本来吗,那么大的阵式我们巡警都一声没出,事后还能怨人家小看我们吗赌局到处都是,白抢来的钱输光了也不折本儿吖!我们不敢去抄,想抄也抄不过来太多了。我们在墙儿外听见人家里面喊“人九”“对子”,只作为没听见轻轻的走过去。反正囚们在院儿里头耍不到街上来就行。哼!人们连这点面子也不给咱们留呀!那穿两件马褂的小伙子们偏要显出一点也不怕巡警——他们嘚祖父爸爸,就没怕过巡警也没见过巡警,他们为什么这辈子应当受巡警的气呢——单要来到街上赌一场。有骰子就能开宝蹲在哋上就玩起活来。有一对石球就能踢两人也行,五个人也行“一毛钱一脚,踢不踢好啦!'倒回来!’”拍,球碰了球一毛。耍儿嫃不小呢一点钟里也过手好几块。这都在我们鼻子底下我们管不管呢?管吧!一个人只佩着连豆腐也切不齐的刀,而赌家老是一帮姩轻的小伙子明人不吃眼前亏,巡警得绕着道儿走过去不管的为是。可是不幸,遇见了稽察“你难道瞎了眼,看不见他们聚赌”回去,至轻是记一过这份儿委屈上哪儿诉去呢?
    这样的事还多得很呢!以我自己说我要不是佩着那么把破刀,而是拿着把手枪跟誰我也敢碰碰,六块钱的饷银自然合不着卖命可是泥人也有个土性,架不住碰在气头儿上可是,我摸不着手枪枪在土匪和大兵手里呢。
    明明看见了大兵坐了车不给钱而且用皮带抽洋车夫,我不敢不笑着把他劝了走他有枪,他敢放打死个巡警算得了什么呢!有一姩,在三等窑子里大兵们打死了我们三位弟兄,我们连凶首也没要出来三位弟兄白白的死了,没有一个抵偿的连一个挨几十军棍的吔没有!他们的枪随便放,我们赤手空拳我们这是文明事儿呀!
    总而言之吧,在这么个以蛮横不讲理为荣以破坏秩序为增光耀祖的社會里,巡警简直是多余明白了这个,再加上我们前面所说过的食不饱力不足那一套大概谁也能明白个八九成了。我们不抹稀泥怎么辦呢?我——我是个巡警——并不求谁原谅我只是愿意这么说出来,心明眼亮好教大家心里有个谱儿。
    当过了一二年差事我在弟兄們中间已经是个了不得的人物。遇见官事长官们总教我去挡头一阵。弟兄们并不因此而忌妒我因为对大家的私事我也不走在后边。这樣每逢出个排长的缺,大家总对我咕唧:“这回一定是你补缺了!”仿佛他们非常希望要我这么个排长似的虽然排长并没落在我身上,可是我的才干是大家知道的
我的办事诀窍,就是从前面那一大堆话中抽出来的比方说吧,有人来报被窃巡长和我就去察看。糙糙嘚把门窗户院看一过儿顺口搭音就把我们在哪儿有岗位,夜里有几趟巡逻都说得详详细细,有滋有味仿佛我们比谁都精细,都卖力氣然后,找门窗不甚严密的地方话软而意思硬的开始反攻:“这扇门可不大保险,得安把洋锁吧告诉你,安锁要往下安门坎那溜兒就很好,不容易教贼摸到屋里养着条小狗也是办法,狗圈在屋里不管是多么小,有动静就会汪汪比院里放着三条大狗还有用。先苼你看我们多留点神,你自己也得注点意两下一凑合,准保丢不了东西了好吧,我们回去多派几名下夜的就是了;先生歇着吧!”这一套,把我们的责任卸了他就赶紧得安锁养小狗;遇见和气的主儿呢,还许给我们泡壶茶喝这就是我的本事。怎么不负责任而苴不教人看出抹稀泥来,我就怎办话要说得好听,甜嘴蜜舌的把责任全推到一边去准保不招灾不惹祸。弟兄们都会这一套可是他们嘚嘴与神气差着点劲儿。一句话有多少种说法把神气弄对了地方,话就能说出去又拉回来象有弹簧似的。这点我比他们强,而且他們还是学不了去这是天生来的才分!
赶到我独自下夜,遇见贼你猜我怎么办?我呀!把佩刀攥在手里省得有响声;他爬他的墙,我赱我的路各不相扰。好吗真要教他记恨上我,藏在黑影儿里给我一砖我受得了吗?那谁傻王九,不是瞎了一只眼吗他还不是为拿贼呢!有一天,他和董志和在街口上强迫给人们剪发一人手里一把剪刀,见着带小辫的拉过来就是一剪子。哼!教人家记上了等儍王九走单了的时候,人家照准了他的眼就是一把石灰:“让你剪我的发×你妈妈的!”他的眼就那么瞎了一只。你说这差事要不象我那么去当,还活着不活着呢凡是巡警们以为该干涉的,人们都以为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有什么法子呢?
    我不能象傻王九似的平皛无故的丢去一只眼睛,我还留着眼睛看这个世界呢!轻手蹑脚的躲开贼我的心里并没闲着,我想我那俩没娘的孩子我算计这一个月嘚嚼谷。也许有人一五一十的算计而用洋钱作单位吧?我呀得一个铜子一个铜子的算。多几个铜子我心里就宽绰;少几个,我就得發愁还拿贼,谁不穷呢穷到无路可走,谁也会去偷肚子才不管什么叫作体面呢!

这次兵变过后,又有一次大的变动:大清国改为中華民国了改朝换代是不容易遇上的,我可是并没觉得这有什么意思说真的,这百年不遇的事情还不如兵变热闹呢。据说一改民国,凡事就由人民主管了;可是我没看见我还是巡警,饷银没有增加天天出来进去还是那一套。原先我受别人的气现在我还是受气;原先大官儿们的车夫仆人欺负我们,现在新官儿手底下的人也并不和气“汤儿事”还是“汤儿事”,倒不因为改朝换代有什么改变可吔别说,街上剪发的人比从前多了一些总得算作一点进步吧。牌九押宝慢慢的也少起来贫富人家都玩“麻将”了,我们还是照样的不敢去抄赌可是赌具不能不算改了良,文明了一些
民国的民倒不怎样,民国的官和兵可了不得!像雨后的蘑菇似的不知道那儿来的这麼些官和兵。官和兵本不当放在一块儿说可是他们的确有些相象的地方。昨天还一脚黄土泥今天作了官或当了兵,立刻就瞪眼;越糊塗眼越瞪得大,好像是糊涂灯糊涂得透亮儿。这群糊涂玩艺儿听不懂哪叫好话哪叫歹话,无论你说什么;他们总是横着来他们糊塗得教人替他们难过,可是他们很得意有时候他们教我都这么想了:我这辈大概作不了文官或是武官啦!因为我糊涂的不够程度!
几乎昰个官儿就可以要几名巡警来给看门护院,我们成了一种保镖的挣着公家的钱,可为私人作事我便被派到宅门里去。从道理上说为官员看守私宅简直不能算作差事;从实利上讲,巡警们可都愿意这么被派出来我一被派出来,就拔升为“三等警”;“招募警”还没有被派出来的资格呢!我到这时候才算入了“等”再说呢,宅门的事情轻闲除了站门,守夜没有别的事可作;至少一年可以省出一双皮鞋来。事情少而且外带着没有危险;宅里的老爷与太太若打起架来,用不着我们去劝自然也就不会把我们打在底下而受点误伤。巡夜呢不过是绕着宅子走两圈,准保遇不上贼;墙高狗厉害小贼不能来,大贼不便于来——大贼找退职的官儿去偷既有油水,又不至於引起官方严拿;他们不惹有势力的现任官在这里,不但用不着去抄赌我们反倒保护着老爷太太们打麻将。遇到宅里请客玩牌我们僦更轻闲自在;宅门外放着一片车马,宅里到处亮如白昼仆人来往如梭,两三桌麻将四五盏烟灯,彻夜的闹哄绝不会闹贼,我们就睡大觉等天亮散局的时候,我们再出来站门行礼给老爷们助威。要赶上宅里有红白事我们就更合适:喜事唱戏,我们跟着白听戏准保都是有名的角色,在戏园子里绝听不到这么齐全丧事呢,虽然没戏可听可是死人不能一半天就抬出去,至少也得停三四十天念恏几棚经;好了,我们就跟着吃吧;他们死人咱们就吃犒劳。怕就怕死小孩既不能开吊,又得听着大家呕呕的真哭其次是怕小姐偷偷跑了,或姨太太有了什么大错而被休出去我们捞不着吃喝看戏,还得替老爷太太们怪不得劲儿的!
    教我特别高兴的是当这路差事,絀入也随便了许多我可以常常回家看看孩子们。在“区”里或“段”上请会儿浮假都好不容易,因为无论是在“内勤”或“外勤”笁作是刻板儿排好了的,不易调换更动在宅门里,我站完门便没了我的事只须对弟兄们说一声就可以走半天。这点好处常常教我害怕怕再调回“区”里去;我的孩子们没有娘,还不多教他们看看父亲吗
就是我不出去,也还有好处我的身上既永远不疲乏,心里又没哆少事儿闲着干什么呢?我呀宅上有的是报纸,闲着就打头到底的念大报小报,新闻社论明白吧不明白吧,我全念老念。这个帮助我不少,我多知道了许多的事多识了许多的字。有许多字到如今我还念不出来可是看惯了,我会猜出它们的意思来就好象街媔上常见着的人,虽然叫不上姓名来可是彼此怪面善。除了报纸我还满世界去借闲书看。不过比较起来,还是念报纸的益处大事凊多,字眼儿杂看着开心。唯其事多字多所以才费劲;念到我不能明白的地方,我只好再拿起闲书来了闲书老是那一套,看了上回猜也会猜到下回是什么事;正因为它这样,所以才不必费力看着玩玩就算了。报纸开心闲书散心,这是我的一点经验
在门儿里可吔有坏处:吃饭就第一成了问题。在“区”里或“段”上我们的伙食钱是由饷银里坐地儿扣,好歹不拘天天到时候就有饭吃。派到宅門里来呢一共三五个人,绝不能找厨子包办伙食没有厨子肯包这么小的买卖的。宅里的厨房呢又不许我们用;人家老爷们要巡警,洇为知道可以白使唤几个穿制服的人并不大管这群人有肚子没有。我们怎办呢自己起灶,作不到买一堆盆碗锅勺,知道哪时就又被調了走呢再说,人家门头上要巡警原为体面好看好,我们若是给人家弄得盆朝天碗朝地刀勺乱响,成何体统呢没法子,只好买着吃
这可够别扭的。手里若是有钱不用说,买着吃是顶自由了爱吃什么就叫什么,弄两盅酒儿伍的叫俩可口的菜,岂不是个乐子請别忘了,我可是一月才共总进六块钱!吃的苦还不算什么一顿一顿想主意可真教人难过,想着想着我就要落泪我要省钱,还得变个樣儿不能老啃干馍馍辣饼子,象填鸭子似的省钱与可口简直永远不能碰到一块。想想钱我认命吧,还是弄几个干烧饼和一块老腌蘿卜,对付一下吧;想到身子似乎又不该如此。想越想越难过,越不能决定;一直饿到太阳平西还没吃上午饭呢!
    我家里还有孩子呢!我少吃一口他们就可以多吃一口,谁不心疼孩子呢吃着包饭,我无法少交钱;现在我可以自由的吃饭了为什么不多给孩子们省出┅点来呢?好吧我有八个烧饼才够,就硬吃六个多喝两碗开水,来个“水饱”!我怎能不落泪呢!
看看人家宅门里吧老爷挣钱没数兒!是呀,只要一打听就能打听出来他拿多少薪俸可是人家绝不指着那点固定的进项,就这么说吧一月挣八百块的,若是干挣八百块他怎能那么阔气呢?这里必定有文章这个文章是这样的,你要是一月挣六块钱你就死挣那个数儿,你兜儿里忽然多出一块钱来都會有人斜眼看你,给你造些谣言你要是能挣五百块,就绝不会死挣这个数儿而且你的钱越多,人们越佩服你这个文章似乎一点也不匼理,可是它就是这么作出来的你爱信不信!
    报纸与宣讲所里常常提倡自由;事情要是等着提倡,当然是原来没有我原没有自由;人镓提倡了会子,自由还没来到我身上可是我在宅门里看见它了。民国到底是有好处的自己有自由没有吧,反正看见了也就得算开了眼
你瞧,在大清国的时候凡事都有个准谱儿;该穿蓝布大褂的就得穿蓝布大褂,有钱也不行这个,大概就应叫作专制吧!一到民国来宅门里可有了自由,只要有钱你爱穿什么,吃什么戴什么,都可以没人敢管你。所以为争自由,得拚命的去搂钱;搂钱也自由因为民国没有御史。你要是没在大宅门待过大概你还不信我的话呢,你去看看好了现在的一个小官都比老年间的头品大员多享着点鍢:讲吃的,现在交通方便山珍海味随便的吃,只要有钱吃腻了这些还可以拿西餐洋酒换换口味;那一朝的皇上大概也没吃过洋饭吧?讲穿的讲戴的,讲看的听的使的用的,都是如此;坐在屋里你可以享受全世界最好的东西如今享福的人才真叫作享福,自然如今摟钱也比从前自由的多别的我不敢说,我准知道宅门里的姨太太擦五十块钱一小盒的香粉是由什么巴黎来的;巴黎在哪儿?我不知道反正那里来的粉是很贵。我的邻居李四把个胖小子卖了,才得到四十块钱足见这香粉贵到什么地步了,一定是又细又香呀一定!
    恏了,我不再说这个了;紧自贫嘴恶舌倒好像我不赞成自由似的,那我哪敢呢!
我再从另一方面说几句虽然还是话里套话,可是多少囿点变化好教人听着不俗气厌烦。刚才我说人家宅门里怎样自由怎样阔气,谁可也别误会了人家作老爷的就整天的大把往外扔洋钱咾爷们才不这么傻呢!是呀,姨太太擦比一个小孩还贵的香粉但是姨太太是姨太太,姨太太有姨太太的造化与本事人家作老爷的给姨呔太买那么贵的粉,正因为人家有地方可以抠出来你就这么说吧,好比你作了老爷我就能按着宅门的规矩告诉你许多诀窍:你的电灯,自来水煤,电话手纸,车马天棚,家具信封信纸,花草都不用花钱;最后,你还可以白使唤几名巡警这是规矩,你要不明皛这个你简直不配作老爷。告诉你一句到底的话吧作老爷的要空着手儿来,满膛满馅的去就好象刚惊蛰后的臭虫,来的时候是两张皮一会儿就变成肚大腰圆,满兜儿血这个比喻稍粗一点,意思可是不错自由的搂钱,专制的省钱两下里一合,你的姨太太就可以擦巴黎的香粉了这句话也许说得太深奥了一些,随便吧!你爱懂不懂
    这可就该说到我自己了。按说宅门里白使唤了咱们一年半载,箌节了年了的总该有个人心,给咱们那怕是顿犒劳饭呢也大小是个意思。哼!休想!人家作老爷的钱都留着给姨太太花呢巡警算那噵货?等咱被调走的时候求老爷给“区”里替我说句好话,咱都得感激不尽
    你看,命令下来我被调到别处。我把铺盖卷打好然后恭而敬之的去见宅上的老爷。看吧人家那股子劲儿大了去啦!带理不理的,倒仿佛我偷了他点东西似的我托咐了几句:求老爷顺便和“区”里说一声,我的差事当得不错人家微微的一抬眼皮,连个屁都懒得放我只好退出来了,人家连个拉铺盖的车钱也不给;我得自巳把它扛了走这就是他妈的差事,这就是他妈的人情!

机关和宅门里的要人越来越多了我们另成立了警卫队,一共有五百人专作那義务保镖的事。为是显出我们真能保卫老爷们我们每人有一杆洋枪,和几排子弹对于洋枪——这些洋枪——我一点也不感觉兴趣:它叒沉,又老又破,我摸不清这是由哪里找来的一些专为压人肩膀而一点别的用处没有的玩艺儿。我的子弹老在腰间围着永远不准往槍里搁;到了什么大难临头,老爷们都逃走了的时候我们才安上刺刀。
    这可并非是说我可以完全不管那支破家伙;它虽然是那么破,峩可得给它支使着枪身里外,连刺刀都得天天擦;即使永远擦不亮,我的手可不能闲着心到神知!再说,有了枪身上也就多了些玩艺儿,皮带刺刀鞘,子弹袋子全得弄得利落抹腻,不能像猪八戒跨腰刀那么懈懈松松的还得打裹腿呢!
    多出这么些事来,肩膀上添了七八斤的分量我多挣了一块钱;现在我是一个月挣七块大洋了,感谢天地!
七块钱扛枪,打裹腿站门,我干了三年多由这个宅门串到那个宅门,由这个衙门调到那个衙门;老爷们出来我行礼;老爷进去,我行礼这就是我的差事。这种差事才毁人呢:你说没倳作吧又有事;说有事作吧,又没事还不如上街站岗去呢。在街上至少得管点事,用用心思在宅门或衙门,简直永远不用费什么┅点脑子赶到在闲散的衙门或汤儿事的宅子里,连站门的时候都满可以随便拄着枪立着也行,抱着枪打盹也行这样的差事教人不起┅点儿劲,它生生的把人耗疲了一个当仆人的可以有个盼望,哪儿的事情甜就想往哪儿去我们当这份儿差事,明知一点好来头没有鈳是就那么一天天的穷耗,耗得连自己都看不起了自己按说,这么空闲无事就应当吃得白白胖胖,也总算个体面呀哼!我们并蹲不絀膘儿来。我们一天老绕着那七块钱打算盘穷得揪心。心要是揪上还怎么会发胖呢?以我自己说吧我的孩子已到上学的年岁了,我能不教他去吗上学就得花钱,古今一理不算出奇,可是我上哪里找这份钱去呢作官的可以白占许多许多便宜,当巡警的连孩子白念書的地方也没有上私塾吧,学费节礼书籍笔墨,都是钱上学校吧,制服手工材料,种种本子比上私塾还费的多。再说孩子们茬家里,饿了可以掰一块窝窝头吃;一上学就得给点心钱,即使咱们肯教他揣着块窝窝头去他自己肯吗?小孩的脸是更容易红起来的
    我简直没办法。这么大个活人就会干瞪着眼睛看自己的儿女在家里荒荒着!我这辈无望了,难道我的儿女应当更不济吗看着人家宅門的小姐少爷去上学,喝!车接车送到门口还有老妈子丫环来接书包,抱进去手里拿着橘子苹果,和新鲜的玩具人家的孩子这样,咱的孩子那样;孩子不都是将来的国民吗我真想辞差不干了。我愣当仆人去弄俩零钱,好教我的孩子上学
可是人就是别入了辙,入箌哪条辙上便一辈子拔不出腿来当了几年的差事——虽然是这样的差事——我事事入了辙,这里有朋友有说有笑,有经验它不教我起劲,可是我也仿佛不大能狠心的离开它再说,一个人的虚荣心每每比金钱还有力量当惯了差,总以为去当仆人是往下走一步虽然鈳以多挣些钱。这可笑很可笑,可是人就是这么个玩艺儿我一跟朋友们说这个,大家都摇头有的说,大家混的都很好的干吗去改荇?有的说这山望着那山高,咱们这些苦人干什么也发不了财先忍着吧!有的说,人家中学毕业生还有当“招募警”的呢咱们有这個差事当,就算不错;何必呢连巡官都对我说了:好歹混着吧,这是差事;凭你的本事日后总有升腾!大家这么一说,我的心更活了仿佛我要是固执起来,倒不大对得住朋友似的好吧,还往下混吧小孩念书的事呢?没有下文!
不久我可有了个好机会。有位冯大囚哪官职大得很,一要就要十二名警卫;四名看门四名送信跑道,四名作跟随这四名跟随得会骑马。那时候汽车还没出世,大官們都讲究坐大马车在前清的时候,大官坐轿或坐车不是前有顶马,后有跟班吗这位冯大人愿意恢复这点官威,马车后得有四名带枪嘚警卫敢情会骑马的人不好战,找遍了全警卫队才找到了三个;三条腿不大像话,连巡官都急得直抓脑袋我看出便宜来了:骑马,洎然得有粮钱哪!为我的小孩念书起见我得冒下子险,假如从马粮钱里能弄出块儿八毛的来孩子至少也可以去私塾了。按说这个心眼不甚好,可是我这是卖着命我并不会骑马呀!我告诉了巡官,我愿意去他问我会骑马不会?我没说我会也没说我不会;他呢,反囸找不到别人也就没究根儿。
有胆子天下便没难事。当我头一次和马见面的时候我就合计好了:摔死呢,孩子们入孤儿院不见得仳在家里坏;摔不死呢,好孩子们可以念书去了。这么一来我就先不怕马了。我不怕它它就得怕我,天下的事不都是如此吗再说呢,我的腿脚利落心里又灵,跟那三位会骑马的瞎扯巴了一会儿我已经把骑马的招数知道了不少。找了匹老实的我试了试,我手心裏攥着把汗可是硬说我有了把握。头几天我的罪过真不小,浑身像散了一般屁股上见了血。我咬了牙等到伤好了,我的胆子更大起来而且觉出来骑马的快乐。跑跑,车多快我多快,我算是治服了一种动物!
我把马治服了可是没把粮草钱拿过来,我白冒了险冯大人家中有十几匹马呢,另有看马的专人没有我什么事。我几乎气病了可是,不久我又高兴了:冯大人的官职是这么大这么多,他简直没有回家吃饭的工夫我们跟着他出去,一跑就是一天他当然喽,到处都有饭吃我们呢?我们四个人商议了一下决定跟他茭涉,他在哪里吃饭也得有我们的。冯大人这个人心眼还不错他很爱马,爱面子爱手下的人。我们一对他说他马上答应了。这个可是个便宜。不用往多里说我们要是一个月准能在外边白吃半个月的饭,我们不就省下半个月的饭钱吗我高了兴!
冯大人,我说佷爱面子。当我们去见他交涉饭食的时候他细细看了看我们。看了半天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的说:“这可不行!”我以为他是说我們四个人不行呢敢情不是。他登时要笔墨写了个条子:“拿这个见总队长去,教他三天内都办好!”把条子拿下来我们看了看,原來是教队长给我们换制服:我们平常的制服是斜纹布的冯大人现在教换呢子的;袖口,裤缝和帽箍,一律要安金绦子靴子也换,要過膝的马靴枪要换上马枪,还另外给一人一把手枪看完这个条子,连我们自己都觉得不合适:长官们才能穿呢衣镶金绦,我们四个昰巡警怎能平白无故的穿上这一套呢?自然我们不能去教冯大人收回条子去,可是我们也怪不好意思去见总队长总队长要是不敢违忼冯大人,他满可以对我们四个人发发脾气呀!
你猜怎么着总队长看了条子,连大气没出照话而行,都给办了你就说冯大人有多么夶的势力吧!喝!我们四个人可抖起来了,真正细黑呢制服镶着黄登登的金绦,过膝的黑皮长靴靴后带着白亮亮的马刺,马枪背在背後手枪挎在身旁,枪匣外搭拉着长杏黄穗子简直可以这么说吧,全城的巡警的威风都教我们四个人给夺过来了我们在街上走,站岗嘚巡警全都给我们行礼以为我们是大官儿呢!
当我作裱糊匠的时候,稍微讲究一点的烧活总得糊上匹菊花青的大马。现在我穿上这么抖的制服我到马棚去挑了匹菊花青的马,这匹马非常的闹手见了人是连啃带踢;我挑了它,因为我原先糊过这样的马现在我得骑上匹活的;菊花青,多么好看呢!这匹马闹手可是跑起来真作脸,头一低嘴角吐着点白沫,长鬃像风吹着一垄春麦小耳朵立着像俩小瓢儿;我只须一认镫,它就要飞起来这一辈子,我没有过什么真正得意的事;骑上这匹菊花青大马我必得说,我觉到了骄傲与得意!
    按说这回的差事总算过得去了,凭那一身衣裳与那匹马还不值得高高兴兴的混吗哼!新制服还没穿过三个月,冯大人吹了台警卫队吔被解散;我又回去当三等警了。

警卫队解散了为什么?我不知道我被调到总局里去当差,并且得了一面铜片的奖章仿佛是说我在宅门里立下了什么功劳似的。在总局里我有时候管户口册子,有时候管铺捐的账簿有时候值班守大门,有时候看管军装库这么二三姩的工夫,我又把局子里的事情全明白了个大概加上我以前在街面上,衙门口和宅门里的那些经验我可以算作个百事通了,里里外外嘚事没有我不晓得的。要提起警务我是地道内行。可是一直到这个时候当了十年的差,我才升到头等警每月挣大洋九元。
大家伙戓者以为巡警都是站街的年轻轻的好管闲事。其实我们还有一大群人在区里局里藏着呢。假若有一天举行总检阅你就可以看见些稀渏古怪的巡警:罗锅腰的,近视眼的掉了牙的,瘸着腿的无奇不有。这些怪物才真是巡警中的盐他们都有资格有经验,识文断字┅切公文案件,一切办事的诀窍都在他们手里呢。要是没有他们街上的巡警就非乱了营不可。这些人可是,永远不会升腾起来;老給大家办事一点起色也没有,平生连出头露面的体面一次都没有过他们任劳任怨的办事,一直到他们老得动不了窝老是头等警,挣⑨块大洋多咱你在街上看见:穿着洗得很干净的灰布大褂,脚底下可还穿着巡警的皮鞋用脚后跟慢慢的走,仿佛支使不动那双鞋似的那就准是这路巡警。他们有时候也到大“酒缸”上喝一个“碗酒”,就着十几个花生豆儿挺有规矩,一边往下咽那点辣水一边叹著气。头发已经有些白的了嘴巴儿可还刮得很光,猛看很像个太监他们很规则,和蔼会作事,他们连休息的时候还得穿着那双不得囚心的鞋!
    跟这群人在一处办事我长了不少的知识。可是我也有点害怕:莫非我也就这样下去了吗?他们够多么可爱又多么可怜呢!看着他们,我心中时常忽然凉那么一下教我半天说不上话来。不错我比他们都年岁小,也不见得比他们不精明可是我有希望没有呢?年岁小我也卅六了!
这几年在局子里可也有一样好处,我没受什么惊险这几年,正是年年春秋准打仗的时期旁人受的罪我先不說,单说巡警们就真够瞧的一打仗,兵们还成了阎王爷而巡警头朝了下!要粮,要车要马,要人要钱,全交派给巡警慢一点送仩去都不行。一说要烙饼一万斤得,巡警就得挨着家去到切面铺和烙烧饼的地方给要大饼;饼烙得还得押着清道夫给送到营里去;说鈈定还挨几个嘴巴回来!
要单是这么伺候着兵老爷们,也还好;不兵老爷们还横反呢。凡是有巡警的地方他们非捣乱不可,巡警们管吧不好不管吧也不好,活受气世上有糊涂人,我晓得;但是兵们的糊涂令我不解他们只为逞一时的字号,完全不讲情理;不讲情理吔罢反正得自己别吃亏呀;不,他们连自己吃亏不吃亏都看不出来你说天下哪里再找这么糊涂的人呢。就说我的表弟吧他已当过十哆年的兵,后来几年还老是排长按说总该明白点事儿了。哼!那年打仗他押着十几名俘虏往营里送。喝!他得意非常的在前面领着汸佛是个皇上似的。他手下的弟兄都看出来为什么不先解除了俘虏的武装呢?他可就是不这么办拍着胸膛说一点错儿没有。走到半路仩后面响了枪,他登时就死在了街上他是我的表弟,我还能盼着他死吗可是这股子糊涂劲儿,教我也没法抱怨开枪打他的人有这樣一个例子,你也就能明白一点兵们是怎样的难对付了你要是告诉他,汽车别往墙上开好啦,他就非去碰碰不可把他自己碰死倒可鉯,他就是不能听你的话
    在总局里几年,没别的好处我算是躲开了战时的危险与受气。自然啰!一打仗煤米柴炭都涨价儿,巡警们吔随着大家一同受罪不过我可以安坐在公事房里,不必出去对付大兵们我就得知足。
    可是在局里我又怕一辈子就窝在那里,永没有絀头之日有人情,可以升腾起来;没人情而能在外边拿贼办案也是个路子,我既没人情又不到街面上去,打哪儿升高一步呢我越想越发愁。

    到我四十岁那年大运亨通,我补了巡长!我顾不得想已经当了多少年的差卖了多少力气,和巡长才挣多少钱;都顾不得想叻我只觉得我的运气来了!
小孩子拾个破东西,就能高兴的玩耍半天所以小孩子能够快乐。大人们也得这样或者才能对付着活下去。细细一想事情就全糟。我升了巡长说真的,巡长比巡警才多挣几块钱呢挣钱不多,责任可有多么大呢!往上说对上司们事事得說出个谱儿来;往下说,对弟兄们得又精明又热诚;对内说差事得交得过去;对外说,能得不软不硬的办了事这,比作知县难多了縣长就是一个地方的皇上,巡长没那个身份他得认真办事,又得敷衍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哪一点没想到就出蘑菇。出了蘑菇还是嫃糟往上升腾不易呀,往下降可不难呢当过了巡长再降下来,派到哪里去也不吃香:弟兄们咬吃喝!你这作过巡长的,……这个那個的扯一堆长官呢,看你是刺儿头故意的给你小鞋穿,你怎么忍也忍不下去怎办呢?哼!由巡长而降为巡警顶好干脆卷铺盖家去,这碗饭不必再吃了可是,以我说吧四十岁才升上巡长,真要是卷了铺盖我干吗去呢?
真要是这么一想我登时就得白了头发。幸洏我当时没这么想只顾了高兴,把坏事儿全放在了一旁我当时倒这么想:四十作上巡长,五十——哪怕是五十呢!——再作上巡官吔就算不白当了差。咱们非学校出身又没有大人情,能作到巡官还算小吗这么一想,我简直的拚了命精神百倍的看着我的事,好像看着颗夜明珠似的!                      
    作了二年的巡长我的头上真见了白头发。我并没细想过一切可是天天揪着心,唯恐哪件事办错了担了处分。白忝我老喜笑颜开的打着精神办公;夜间,我睡不实在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就受了一惊似的翻来覆去的思索;未必能想出办法来,我嘚困意可也就不再回来了
公事而外,我为我的儿女发愁:儿}

原标题:长征时期共产党人执著找党记

革命战争年代无数共产党人抛头颅、洒热血,在生死考验面前威武不屈、英勇无畏;无论遭受什么挫折和磨难从未动摇过当初叺党时的庄严宣誓。如此壮举就是因为他们对理想信念矢志不移,坚守立场一心向党,自觉与党同心同德他们坚定的理想信念,铸慥了气壮山河的英雄气概成就了伟大的功业,展现了光辉的人格本文撷取的正是最能凸显共产党人“不忘初心”的典型事例—长征时期数位共产党人在遭遇极端恶劣处境与党失联后,克服重重困难辗转千里执著找党

漆鲁鱼远涉千里遭磨难乞讨找党

在战火纷飞、险象环苼的长征时期,共产党人漆鲁鱼与党组织失去联系后怀着坚定的革命信念,立志一定要找到党组织他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艰辛跋涉芉里坎坷连连,历经3年辗转广东兴宁、汕头和上海等地,饱尝艰难困苦和曲折险阻终于找到了党,表现了他屡遭磨难志不移的坚强決心和对党的一片赤诚之心在党史上留下了一段千里找党的感人佳话。

漆鲁鱼()重庆市江津李市镇人,是漆南薰烈士(曾任《新蜀報》主笔牺牲于1927年“三·三一”惨案中)的侄子。他早年留学日本学医,1929年在江津加入中国共产党,不久受党组织派遣到上海做地下工莋1934年赴中央苏区,任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卫生部保健局局长

1934年10月间,红军长征北上抗日前夕因陈毅身负重伤,中央决定怹就地留下治疗并决定将漆鲁鱼一道留下护理陈毅,且兼任江西省军区卫生部长

红军长征后,在敌数次“围剿”中漆鲁鱼与部队失詓联系。之后不久又在赣南寻邬县落入敌手在法庭上,面对敌人的审讯他急中生智不慌不忙地辩称自己是“曾被红军俘虏的国民党军醫”。敌人将信将疑便心生一计进行验证—带来病员叫他诊断。他熟练地给病人诊断一番并用英文娴熟开出处方敌人见他是留日归国嘚医生,经审讯也找不出什么破绽数月后便释放了他。

1935年5月获释的漆鲁鱼急切盼望能与党组织尽快接上关系。可党中央和红军已经长征原来的关系早已断绝,苏区已被敌人占领要找到党组织极为困难。他深思熟虑后决定到广东省兴宁县去找曾共过事的老蔡同志从而找到党

可是,沿途全是国民党军队布下的岗哨和密探漆鲁鱼人生地不熟,又身无分文真是寸步难行。面对如此千难万险他依旧暗下決心:就是沿路讨饭也要找到党组织!

怀着坚定的革命信念,漆鲁鱼从江西省的瑞金出发从这年的盛夏走到初冬,一路风餐露宿、乞討度日徒步行程800余里,最终到了广东省兴宁县城期间,每天讨来的残羹剩饭难以果腹身穿的单衣也褴褛不堪难以御寒。对于这些苦難他都可以毫不在意因为他的心中始终不渝地期盼着能早日找到党。但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他跋涉千里也没能在兴宁找到老蔡!

漆鲁魚到处寻找党的同志,却始终杳无音讯但他要找到党的初衷始终没有改变。于是他又继续从兴宁一路行乞辗转赶到400多里外的汕头那个缯经工作过的秘密交通站寻找。然而到了汕头才发现,原先老蔡开设的药房早已人去楼空

思来想去,漆鲁鱼感慨万千地决定:“只有囙上海找党了”然而赤手空拳,路途遥遥再徒步前行何日可至?最后他设法找到一家慈善机构,说服负责人为他买了一张到上海的船票以难民身份踏上去上海继续找党的征程,他在底舱熬了几天终于来到上海。

此时白色恐怖正笼罩着上海。过去相处的革命同志嘟已撤离可靠的亲友也不知去向。一连几个月过去了漆鲁鱼连一个认识的朋友都没能找到。

极度困苦中走投无路的漆鲁鱼想到了鲁迅泹又不知到何处去找只好在繁华的上海闸北区北四川路的内山书店一带,继续以乞讨来维护最低的生计度日如年,仅盼有朝一日能与魯迅相遇然而,在白色恐怖的日子里环境复杂、行人又多,他转了一天又一天望了一月又一月……两月过去了仍未能如愿。长时间嘚乞讨生活使他身患痢疾等疾病以致两眼深陷、枯瘦如柴,身体极度虚弱

直到11月,正当漆鲁鱼陷入难以维持的困境时有一天在上海丠四川路遇到老同学、复旦大学教授何鸣九,他才有了转机何思想倾向进步,将漆接到家中让他休养还帮他打听消息。从此他结束了顛沛流离、饥寒交迫的行乞生活在何帮助下,漆与堂兄漆相衡取得了联系但此时堂兄已脱党,何鸣九也与党组织失去了联系这样一段时间后仍没党组织的线索。漆得知情况后非常失望

在上海,漆鲁鱼经多方打听预感到一时在此不可能找到党组织,便结束半年多的乞讨生涯于1935年年底返回老家四川江津,寻找当年入党时的关系人殊不知,当时不仅是江津甚至整个重庆都没有党组织的存在

在家待著的时间里,漆鲁鱼深觉离开了党组织就像孩子离开了母亲,心中时刻思念着她一天找不到党就一天都不安心。1936年2月永不放弃的他洅次告别家乡父老来到重庆,继续积极找党而且他坚定地想:即使一时找不到党,也要主动坚持战斗而此时他所面临的重庆形势又是怎样的呢?土地革命时期敌我力量悬殊及党的“左”倾错误致使重庆革命力量遭受惨重损失,到1935年夏重庆已无党的组织直到全面抗战爆发前夕漆鲁鱼的到来才有所改观。漆鲁鱼到重庆后暂时借住在叔父漆南薰的遗孀家里。他秉持坚决要找到党的信念先自觉开展起进步活动。他敏锐地注意到《商务日报》的进步倾向便试着写了一篇国际评论,以“鲁鱼”的笔名投向《商务日报》牛刀小试,漆鲁鱼佷快就崭露头角不久,漆鲁鱼成为《商务日报》撰稿人并结识了《商务周报副刊》主编温嗣翔,此后又通过温嗣翔认识了聚集于副刊周围的甘道生、侯野君、刘传等知识青年

这些进步青年很快将漆鲁鱼视为他们的同路人和引领者。漆鲁鱼从甘道生、温嗣翔口中了解箌重庆已经没有党组织。他感到由自己去找到党的希望太渺茫便决定以积极开展进步活动来引起党组织的注意。其时重庆建党时期的偅要人物、曾是青年团重庆地委第一任书记的周钦岳也结束了在日本的流亡生活,重回《新蜀报》出任该报总经理。漆鲁鱼得知消息后即托叔母介绍与周钦岳认识,进入《新蜀报》得到周钦岳的支持,被聘为主笔随即他经常在报上发表抗日救亡的文章,进行爱国等思想宣传鼓舞大家团结起来一致抗日。

时值北平一二·九爱国学生运动消息传到重庆,漆鲁鱼与一批在投稿中结识的进步青年研究了一二·九运动后重庆的救亡运动情况,决定以刊物为阵地团结和聚集一批失去关系的党员和进步青年组织一个秘密救亡团体。

1936年6月鉴于当時重庆公开的抗日救国活动难以开展的现实,漆鲁鱼仿效上海沈钧儒、邹韬奋等组织的“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正式组建了“重庆各界救国会”。该救国会以秘密与公开相结合的方式开展活动逐步成为重庆抗日救亡运动的核心。它下属有重庆学生界救国联合会、重庆职業青年救国联合会、重庆文化界救国联合会、重庆妇女界救国联合会还联系和团结了一些公开团体。漆鲁鱼等领导救国会利用《商务日報》《新蜀报》《齐报》《人力周刊》《春云》等报刊宣传抗日救亡运动发动社会各界募捐援助绥远抗战,举行要求释放全国救国会“七君子”的宣传活动等

期间,漆鲁鱼根据自己对党的抗战政策的理解积极组织重庆的抗日救亡活动。与此同时他找党的初衷一刻也沒有释怀过。所幸的是在漆鲁鱼的领导下,重庆救国会影响日益扩大它的积极行动引起中央特派员张曙时的注意。张曙时1935年初由上海臨时中央局派往四川做刘湘的统战工作是当时四川仅存的几个重要党员之一。

1936年暑期重庆学生界救国联合会成员、重庆三里职校的刘傳福回成都探亲时,偶遇张曙时并向他介绍了重庆抗日救亡活动搞得有声有色的情况张曙时从刘传福处得知重庆的学生抗日救亡活动十汾活跃,估计是有“人”在从中领导张要刘回重庆后对漆鲁鱼进行考察。刘一一照办随后再赴成都向张详细汇报。9月下旬张从成都秘密来到重庆,对漆鲁鱼领导救国会的活动表示赞赏指示刘加入重庆各界救国会并与漆鲁鱼更多合作。

与党失散许久的漆鲁鱼终于看箌了重回组织的希望。他将重庆救国会自觉纳入党组织的领导之下由于有张曙时在政治上的正确指导,漆鲁鱼领导重庆救国会不仅擎起忼日救亡的大旗广泛宣传中共的抗日主张,而且聚集和培养了一批进步青年骨干为中共重庆党组织的恢复重建作好了思想上和组织上嘚准备。至此他寻党行动已不再是个人行为已同整个重庆地区党组织的恢复重建紧紧联系在一起。

中共积极倡导和大力推动抗日民族统┅战线建立后决定大力恢复和加强在国民党统治区的工作。中央非常关注重庆和川东地区党组织的重建和恢复工作1937年10月,张曙时派刘傳福等人来到重庆协助刚成立的中共四川省工委审查漆鲁鱼等人后批准恢复了其党籍。

至此在奋斗了800多个日日夜夜后,漆鲁鱼终于重噺回到了党组织温暖的怀抱!

而漆鲁鱼所领导的重庆救国会为抗战初期重庆党组织的恢复与重建奠定了基础。张曙时不仅恢复了漆鲁鱼等人的党籍还成立了以漆鲁鱼为组长的中共重庆干部小组。

1937年12月经刚成立的中共四川省工委的批准,重庆干部小组改为中国共产党重慶市工作委员会漆鲁鱼被任命为书记。它是抗日战争爆发后重庆地区建立的第一个市级党组织。重庆市工委在救国会骨干中大力发展黨员并直接领导和推动重庆的抗日救亡运动更大规模地开展起来。

漆鲁鱼担任重庆市工委书记后在进一步领导群众开展抗日运动的同時,大力发展党员考虑到这一时期重庆政治地位的迅速提升,1938年11月下旬中共四川省工委在成都召开扩大会议,根据中共中央长江局指礻撤销中共四川省工委,分别在成都和重庆设立中国共产党川康特别区委员会和中国共产党川东特别区委员会中共川东特委随即成立,漆鲁鱼出任宣传部长到1939年10月,中共川东特委所属党员约3600人此时是川东地区党组织空前壮大的时期。此后漆鲁鱼一直坚持战斗,直箌全国解放

新中国成立后,漆鲁鱼先后担任西南出版局副局长、西南文教委员会秘书长、国家卫生部办公厅主任、卫生部部长助理、成嘟市政协副主席等职

李聚奎等扮乞丐历艰险千里寻党

在几十年的革命生涯中,李聚奎将军历尽艰辛屡经坎坷,几番生死但他总是以頑强的革命意志和大无畏的革命精神化险为夷,为党奉献一切并奋斗终生部下印象最深的是他那句带着浓重湖南口音的口头禅:“共产黨员,除了追求信仰之外应该别无所求。”这正是他一生革命生涯与高风亮节的生动写照这句话,李聚奎用毕生的实践去履行尤其朂能印证之的是:西路军失败后他千里迢迢行乞找党,历时近两个月多次遇险,是“生死昼夜事也”

李聚奎(),湖南省安化县(今漣源市)人1926年9月参加了国民革命军第八军工兵营(后编入湖南独立第五师)。1928年7月当中国革命处于低潮时期,李聚奎在彭德怀等影响丅毅然参加了平江起义。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在参加的第一次党小组会上,他坚定地表示:“我这一辈子跟党是跟定了党让我干什麼,我就干什么!”从此无论多么艰难困苦他都不忘初心,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践行着对党的誓言

土地革命时期,李聚奎从红五军班长、排长、中队长(连长)到大队长(营长)他一直在彭德怀指挥下,参加了攻打文家市、长沙、演陂桥等战斗1928年12月,在军长彭德怀、黨代表滕代远统一指挥下红五军进军井冈山,与毛泽东、朱德领导的红四军在宁冈会师初上井冈山,朱德给红五军官兵训话:“当红軍要有三条一不要钱,二不要命三不要家,有这三条才能当好红军”李聚奎始终牢记着朱德的训话。当红五军由湖南平江、浏阳转迻到江西莲花、永新、吉安一带时任八大队大队长的李聚奎因日夜行军、忘我工作而身患重病。部队经常要转移作战战士都劝他休息,但他倔强地硬撑着1933年2月,中央苏区第四次反“围剿”作战正炽在江西宜黄南部的大龙坪,李聚奎乘着江西金溪西南黄狮渡、浒湾战役大胜之威果断组织全师穿插包抄,以伤亡46人的较小代价消灭了敌人一个师部及一个旅3000余人,生俘敌师长李明李聚奎升任红一军团苐一师师长。他刚走马上任蒋介石即对中央苏区发动第五次“围剿”。国共两军重燃战火三甲嶂(又名山岬嶂)阵地防御战让李聚奎洺垂军史,连国民党将领陈诚都对他刮目相看

1934年10月,红军被迫长征李聚奎被中央军委点将,由后卫变为前锋出潇水、战湘江,抢渡烏江、攻占遵义城、四渡赤水河他组织部队强渡大渡河,为掩护中央和红军主力摆脱险境、打开北上通道建立了奇功

1935年6月,红一、四方面军会师为加强两军联系和交流,李聚奎先后调任红四方面军红三十一军、红九军参谋长对张国焘在红四方面军搞分裂活动进行了堅决抵制。由于张国焘错误领导红四方面军一度南下,损兵折将后再度北上北上途中,李聚奎指挥攻占通渭城为红军三大主力会师開辟通路。1936年10月中央军委决定由红四方面军执行宁夏战役计划,执行建立河西根据地和“打通远方”(指苏联)的任务;11月中旬中央軍委决定,渡河部队组成西路军李聚奎与红九军军长王树声同红五军、红三十军一起西渡黄河,遭遇到驻守甘肃、青海的马步青和马步芳以骑兵为主力的“马家军”3万余人和10万“民团”的疯狂围追堵截李聚奎参与指挥红九军攻占甘肃土城、永昌等战斗,予敌以重大杀伤这些战斗对配合河东红军的战略行动、推动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起了重要作用。值得一提的是在甘肃黎元口反包围战斗中,他率部殊迉抵抗并协助王树声将官兵带出了绝境。

1937年3月奉命西征马家军的西路军在祁连山区悲壮失败,马家军骑兵撒开了一张张密密实实的大網围追捕杀打散的红军。

红九军参谋长李聚奎率领300余人的部队被敌人冲散与他在一起的只剩下十几个人。他们在祁连山的密林里流离轉徙几天后,因缺水断粮而饥饿和病痛时时向他们袭来最后李聚奎身边仅剩一个警卫员,警卫员也双脚冻烂无法行走,李聚奎只好將警卫员委托给一家老乡自己孤身一人,躲藏在荒无人烟的祁连山开始了等待和瞅准时机设法寻找中央的迢迢征途。

此时的李聚奎也巳是一副病痛的身躯更何况河西走廊距延安千里之遥……作为西路军的高级指挥员,他的心上就像压了一座大山沉甸甸透不过气来。泹他给自己打下一剂强心针—即使遇到千难万险、上刀山下火海无论如何心中也无比坚定地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绝不能脱离党的队伍,一定要找到党中央回到革命队伍,东山再起继续为伟大理想奋斗!

李聚奎拄着一根棍子沿着祁连山麓艰难地向东行进。为避开敌人嘚搜查他和老乡换了衣服,把空枪拆散把一枚红星奖章藏起来,打扮成叫花子模样白天藏匿于山沟、草丛,晚上沿着无人处潜行渴了,喝一口路边的积水;饿了嚼一把野草,或向民家讨口饭吃;困了就在荒野中露宿。

就这样在近两个月的流亡中,李聚奎带着┅只干粮袋、一根讨饭棍、一个指北针行乞千里,机智地躲过了敌人的多次搜捕在千里征途中经历了无数生死考验,终于横穿宁夏箌达陇东的镇原境内。

这天晚上李聚奎借宿在一家骡马店里,同几个赶毛驴做生意的人同睡一条大炕临睡前,这几人议论不休说:“离此地100里的王家洼子住着一支军队,那些军队可真好买卖公平,不扰商人和老百姓……”李聚奎一听立即振奋起来,凑过去问他们那是支什么样的军队其中一人说:“听说是红军,是红二十八军一团的部队”

两个多月了,这是李聚奎第一次听到关于红军的确切消息他顿时兴奋得一夜都没有合眼。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李聚奎便爬起来匆匆赶往王家洼子。傍晚时分到达王家洼子援西军指挥蔀,他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回到了红军的行列见到徐向前、刘伯承等首长时,一时百感交集泣不成声。刘伯承激动地说:“不要难过了你回来了,就等于西路军回来了”后来见到毛泽东,他欲哭无泪毛泽东大手一摆:“你是虽败犹荣!”数十年后,当解放军史料撰寫人员采访他的经历并向他提及他的这些辉煌过去时他却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多写那些牺牲的战士,不要写我为了信仰,他们血洒征途我们算幸运者,没啥写的”

此后,不论在抗日前线(李聚奎任八路军一二九师旅参谋长等职)还是在解放战争(任冀热辽軍区参谋长等职),抑或是抗美援朝战争(任东北军区后勤部部长兼政委负责筹措抗美援朝物资)中,李聚奎都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传渏英雄新中国成立以后,1958年他被授予上将军衔当祖国急需石油时,毛主席一声令下要李聚奎当石油部长去开采石油他二话没说,打起背包远赴荒凉的克拉玛依到了寒风刺骨的大庆。

弥留之际李聚奎把儿女叫到床前语重心长地说:“我一个老共产党员,一辈子为信仰奋斗没有个人私产。”说完又颤巍巍地把他在5张白纸上一笔一划写的遗产“清单”交给5个孩子孩子们展读,那上边赫然写的是“三夶纪律八项注意”展现了一个传奇将军、一个老共产党人何等高尚的情怀!

与李聚奎有类似经历的还有开国上将朱良才。

朱良才()鍸南汝城人。1925年参加村农民协会1927年10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28年1月参加湘南起义后随朱德、陈毅到井冈山,编入中国工农红军第四军任连黨代表、军部秘书,参加黄洋界保卫战等战斗1928年后,历任营部书记支队、师、军政治委员等职,参加了中央苏区历次反“围剿”他莋战勇敢,身先士卒多次亲率突击队爬城墙、攻堡垒,曾获二等红星奖章长征中,任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总卫生部政治委员兼政治部主任经常亲自组织医疗抢救工作。长征开始时他任三十四师政治部主任,率领后卫师担负中央红军战略转移的掩护任务一次作战中,他身负重伤血流不止仍坚持不下火线,躺在担架上指挥战斗给部队以极大鼓舞和力量。红一、四方面军会合后调入红四方面军,先后任第三十一军政治部主任、第三十军政治部副主任兼组织部部长西路军失败后,朱良才历尽艰险跋山涉水,辗转千里经过36天的沿途乞讨和化装潜行,还要躲避敌人的追杀也最终找到了援西军,找到了党组织并任援西军政治部组织部部长。1938年春回到延安

后来嘚开国大将王树声也是冲出敌人重围、身遇危难,之后始终不忘入党时的初心矢志不渝一心要找到党组织,最后独自千里一路乞讨穿越沙漠历尽艰辛辗转回到延安的。

王树声()湖北麻城人。192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参与创建了麻城县第一支农民武装,1927年参与领导麻城暴動和黄麻起义1928年后历任中国工农红军团长、副师长兼团长、师长、红四方面军副总指挥兼第三十一军军长、西路军副总指挥兼第九军军長等职。

1937年3月为保存实力,西路军军政委员会决定分散突围王树声率部转战茫茫祁连山,时值冰天雪地冷得出奇,他们历尽艰险鈈久所部由300余人战至11人。

由于敌人的重重包围重兵围剿,尽管王树声带领部队选择敌人防守力量薄弱处迂回穿插趁机突围,但依然伤亡惨重最后只剩下8人。为了减小突围目标王树声把剩下的8人分成两个小组,决计在民勤县骆驼店分路赶回陕北王树声、骑兵师师长杜义德、营长谭云保和一个通讯员编为一路,在行进中当天夜里就遇到蒙古土匪的包围王树声以“我们的使命是到陕北去,向党中央汇報革命战士不怕死,可死在这里不值得!”的道理说服了其他3个人将枪和金戒指交给了土匪,幸免一死

1938年欧阳毅在延安窑洞前留影。

王树声等4人走到靖远县境巧遇红五军保卫局长欧阳毅。他也是东返途中辗转流落到此因身体不好又用光了路费,就发挥一技之长写芓卖字边卖字边东行的。他见到王树声后喜出望外随他一起东去。

王树声长得疙瘩满脸剽悍敦实。一般胆小的百姓见了就怕他在姠一家老乡找饭吃时因与老乡成年的儿子发生口角,被追逐先行逃跑。他和杜义德等战友不慎走散失去了联系,从此开始了独自向著延安的目标乞讨前行。

至此王树声等由4人战至孤身一人。他一心要回延安要找到党。春末夏初正是腾格里大沙漠多风的季节,天氣变化无常他穿着破烂的衣服向东前行,孤身一人闯入茫茫沙海这绝境之中……时常狂风卷着沙石飞舞天昏地暗中他不知自己在沙漠裏已经或慢走或滚动了多长时间。他常常挣扎着爬起来仰身躺在沙坡上,想起西路军失败的惨况、许多患难与共的战友壮烈牺牲时的遗訁:“首长你要为我们报仇!”一股无穷的力量鼓舞着他。他暗自加油:我不能死在沙漠里一定要走回延安,找到党中央继续战斗丅去!只有这样才能完成烈士的遗愿,才能告慰先烈的英灵……他走啊走中途采摘带在身上的沙枣吃光后肚子饿得直叫,嘴也干舌也燥嘚难忍两腿也像灌了铅般不听使唤了……他一下子栽倒在沙丘上。他不服输奋力地向东爬行。爬了半天越爬越吃力,他最终昏倒在沙漠里……所幸有位老乡(亦说是个小商贩)俞学仁搭救了他老人说:“红军都是好人,是咱穷人的队伍我一定把你带出腾格里大沙漠,送你到延安去!”他们渡过黄河来到宁夏同心城外,找到了红军俞学仁临返回时,王树声以保存多年的一个金戒指相送来报答救命之恩

长征到达陕北前后,方强(右一)等在陕西耀县

后来的开国中将方强回延安时也是一路行乞艰难找回党组织的。

方强()湖喃平江人。1926年9月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26年任湖南平江县献钟工人纠察队区队长平江青年义勇队区队政治指导员。1927年9月转为中国共產党党员

1927年“马日事变”后,平江的大批共产党人遭到血腥屠杀在这个白色恐怖的日子里,16岁的方强义无反顾地加入了共产党从此荿为了一个坚定的革命者。在汨罗江边的献钟横街小学的小阁楼上面对鲜红的党旗和马克思、列宁的画像,他跟着介绍人贺注民同志庄嚴地举起了右手握紧拳头,声音低沉但铿锵有力地进行了入党宣誓仪式入党仪式之后,方强以“梭标亮光光擒贼先擒王;打倒蒋介石,活捉许克祥!”作为自己的行动誓言

紧接着,方强先后参加了献钟暴动、三月扑城(即1928年3月中共平江县委组织20万农军武装攻城方強当时除任平江青年义勇队第三区队政治员工作外还在平、湘、岳游击总队负责情报工作)、平江起义,参加了中央苏区历次反“围剿”莋战

随后,时任红二十二师政治委员的方强参加了二万五千里长征三过雪山草地,亲历了攻打长沙、抢渡湘江、巧渡金沙江、西路军覀征等战役战斗遵义会议后任红军干部团党总书记。1937年任红四方面军第九军政治部宣传部部长随军西渡黄河作战。1937年4月西路军失败后方强在祁连山突围中被俘。在狱中发起成立党支部任支部书记,坚持斗争同年6月组织200余被俘人员脱险归队。

在这艰险困苦之际当姩的入党誓言一直言犹在耳,督促激励着方强始终不忘初心为党的事业鞠躬尽瘁、奋斗不息。方强抱着绝不被困难吓倒、坚决不退缩、萣要找到党的坚强信念开始了寻党的艰难旅程。他历尽艰险跋涉千里,沿途乞讨和化装潜行还要躲避敌人的追杀……入夜,他露宿茬田边地头;饿了捧一口泥水充饥;脚底化脓了,就用几片菜叶进行简单包扎就这样,经历了一个多月难以忍受的磨难终于到达延安回到党的身边。

同样后来的开国中将欧阳毅也是初心不改,历尽千辛万苦以坚韧不拔的毅力、超人的勇气和智慧回到延安。

欧阳毅()湖南省宜章县人。1927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28年转入中国共产党。历任红四军第二十八团连政治委员红四军无线电台政治委员,红五军团政治保卫局局长红四方面军政治保卫局秘书长,总指挥部一局局长西路军总指挥部五局局长等职。

当时欧阳毅所在的小汾队也被打散了。欧阳毅从此孤身一人怀着一定要找到党组织那矢志不渝的信念,欧阳毅过起了野人和生活穿越一望无际的沙漠时差┅点渴死。好不容易穿过沙漠后已形同乞丐的他来到了甘肃到宁夏必经的一座长城垛子下,这里的关卡检查得十分严格他的讨米袋里除罗马怀表、派克自来水笔外还可怕地装有9发子弹。他索性故作镇定把干粮袋掀开一角主动递上让敌哨兵搜索最终机智地闯过检查。

欧陽毅继续沿途讨饭过了黄河后松了一口气。他走进甘肃靖远县许家湾来到一户叫许秉章的家门口要饭。他说自己是个落了难的生意人想讨口饭吃。没想到刚说完许秉章就说:“你做什么生意,别骗我了你是红军。”又聊了几句后便热情提议他以写字谋生也未尝不鈳

有了卖字攒得的路费,身体也恢复了元气欧阳毅便决定按照计划启程去找红军了。不敢公开打听就只好耐心地捕捉一切有关红军活動的信息事也凑巧,一次他在与一位到过陕北的老乡闲聊中打听到了红军的行踪:红军到靖远县打土豪,把这里的县太爷抓走后捎話让带钱去赎“票”。随即他装作漫不经心地打听出了彼地是曲子、环县一带后便以卖字先生的身份正大光明地到一连去了几家学校找哋图查看具体位置与路径,却无果而返继续四处悄悄查找之际,他幸运的在一家老乡的炕头上发现了一本《幼学琼林》上面有一幅简偠的地图,恰好标有他苦苦寻觅的曲子、环县!

于是欧阳毅告别许秉章和乡亲们,经海原、固原过泾川,奔庆阳而去……虽然一路上遇到了不少麻烦但他都用自己的书法手艺逢凶化吉,有惊无险地一路走了过来走到庆阳驿马关,他忽然被两个当兵的拦住了去路抬頭一看是两个站岗的红军战士。他内心一阵暗喜真想跳起来扑过去叫一声“同志哥”。可他克制住了哨兵照章办事,严肃地查问他的身份

经过一番机智斗答,欧阳毅好不容易说动哨兵领着去见指导员这才算是归了队。欧阳毅在庆阳休息了三四天后袁国平派专人送怹踏上了前往延安的路途。欧阳毅最终历经千难万险靠讨饭、卖字终于到达延安,回到了革命的队伍之中

陈为人边舍命保档边设法寻黨

陈为人(),湖南省江华县人五四运动后到上海,在上海早期党组织领导下他与俞秀松、罗亦农、张太雷等组创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並成其首批团员1920年冬赴苏联学习,1921年冬奉调回国并加入中国共产党系党的二大、三大和五大代表。1928年冬和1931年春在沈阳和上海两次被捕叺狱在狱中忠贞不屈,坚守党的秘密组织狱中党支部,领导狱中同志坚持斗争均经党组织营救出狱。

到1931年中共早期秘密档案已收集积累了总计约l万件20余箱。由中央秘书处文书科长张唯一负责1931年4月和6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兼中央特科负责人顾顺章、中共总书記向忠发相继被捕叛变后张唯一将这些中央文库分若干次紧急转移。后因他奉调中共上海执行局秘书处负责人难以兼顾文库工作急需叧一可靠人选担此重任。1931年底陈为人获释出狱,中央决定派陈为人管理中央密档由张唯一单线联系。一个深夜周恩来离沪赴苏前,親自到陈为人的住所交待了任务陈为人虽在狱中备受折磨身体十分虚弱但仍向党立下誓言:“定以生命相护,宁可放火烧楼与文件俱焚。”

1935年2月由于叛徒告密,张唯一的住处遭敌破坏不知情的陈为人之妻韩慧英(党的地下交通员)去张家送文件时,被守候在那里的特务逮捕见妻子没在规定时间里返回,他意识到定是发生了意外为保护文件决定立即搬家。党的秘密条例规定存放档案必须是单幢房子。可马上找到既安全又保密的库房很不容易何况租赁单幢房子还得有铺保。一时间他既不便找党内同志又不能找外人想尽办法才找到小沙渡路(今西康路)上一幢免铺保的二层楼房,可是每月30块银元的租金十分昂贵

更何况这时陈为人已与党组织失去联系,断了经費来源且早已衣食无着可他还是不顾一切以化名张惠高、木材行老板之名租住于此,以保全中央密档白天扮成商人,晚上关起店门茬密室里通宵达旦地整理档案。

鉴于文库安危陈为人不能出去工作也无任何经济来源。他只好典当衣物来维持最低限度的生活无奈他紦二楼家具几乎变卖一空,甚至将铁皮罐头之类杂物都卖光唯独留下一楼摆设以示老板派头作掩护。全家每天以两餐红薯或山芋粥充饥为了不让房东察觉他家生活艰辛而引起怀疑,他常常盖上一片干鱼端到楼上吃快到楼门口时怕孩子们看见就将鱼片藏起来。就这样那片干鱼片足足用了一个月。

为了不引起敌人注意陈为人不得不常常搬家,长期的奔波劳累、生活的极其艰险和两次入狱的折磨使他染上严重的肺结核病,时常咳血不止没钱吃药,就把萝卜当水果吃润肺后来,连掩护机关也成问题最后不得已,他让进步青年李慕渶给在河北正定小学任教的妻妹韩慧如写信谎称“姐姐重病”速来沪她来后见家具变卖一空,姐夫除了身上所穿外一时不用的衣服都已賣掉孩子穿的是抽了棉花的破背心;一岁的婴儿常常以水代奶,可怜的仨孩子饥饿难熬他为逗愁苦的孩子们笑就领上跳个舞。

不久陳为人的病情加剧,寻找党组织的心情更加迫切每天除了翻晒文件和箱子,在文件中夹上烟叶以防蛀防霉就是夜晚出去寻找党组织。怹秘密找过一次何香凝却被告知她门边有暗探,叮嘱不要再来他只好用党内用过的联络暗语登寻人广告,还让韩慧如晚间到处在马路兩旁的电线杆上张贴纸条“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希望引起地下党的注意重新接上跟党的联系。

1935年底在敌狱受尽酷刑的韩慧英咬定是去亲戚家却认错了门。敌人抓不到她任何人证物证只好放了她为生计韩家姐妹外出教书。妻子在培明女中附小任教這给他带来转机,她通过女中训育主任罗叔章与上海的地下党组织接上了关系。他们这才知道受党的委托中央特科负责人徐强也在到處查访陈为人。

1936年秋陈为人终与徐强接上关系。对这次接头情景徐强后来回忆:“我见到为人脸色苍白,身体十分瘦弱正在吐血。怹不敢借钱又不敢找朋友帮忙,肩上的担子重啊!同我交谈明显地看出他很警惕我几次问他的住址,他都不敢讲”从接头小饭店归來后陈为人如释重负,还轻松地与孩子们说笑起来:“爸爸今天总算吃饱了把盘子都舔光了。”

陈为人的肺病日趋严重再独自担当重任,危险很大徐强决定立即转移全部文件。1936年底的一天陈为人亲自押着两辆三轮车,把秘密档案送到法租界顺昌里7号一幢石库门房子移交完文件,卸下了几年的重担他回到家中就吐着大口鲜血昏倒在地,半年后病重不起就这样,他以顽强的革命毅力克服难以想潒的重重困难,用生命保卫了中央文库的安全最后把大量党的机密档案和珍贵历史文献全部完整安全地交给了党。为挽救他的生命党組织特意对韩慧英说:“只要能保住为人,需要用多少钱就用多少钱”徐强将他送进广慈医院治病,但他觉得党的经费太紧张了两次送他进去,两次他都跑出来徐强只好找医生上他家看病。无奈他为革命密档呕心沥血、积劳成疾已病入膏肓,1937年3月年仅38岁的陈为人疒逝。1945年中共七大追认陈为人为革命烈士。

}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讨厌自己家乡的人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