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着自己写的愿望和护身符怎么用装在锦囊里,我一直带身上,到晚上睡觉都会去祈祷,长久会有效果吗

龙岩铝合金线条装饰厂好像有人半夜看被吓到了....对不起失策了忘了提醒。没有怪力乱神只是用平淡的语言写了比较血腥的东西?反正我看着总感觉莫名温暖...大概是個变态吧...

胆小慎入深夜慎入吧...

强烈安利乙一的ZOO(短篇集)

复制两篇我特别喜欢的,不感兴趣的可以略过~

  在那个房间里醒来的时候我鈈知身处何处,感到很害怕我能够看到的只有一盏昏黄的电灯,发出黄色的、微弱的光照着周围的一片黑暗。四周是钢筋混凝土砌成嘚灰色墙壁这是一间狭小的正方体房间,连窗户都没有我似乎被人关到了这里,并且发生过昏迷

  我用手支着身体坐起来,这时按在地上的手掌传来水泥地的冰冷和坚硬我转头看了看四周,结果头痛得厉害要裂开了一般。

  突然我的背后传来哼哼声回头一看,原来我的姐姐躺在我旁边正跟我一样按着头呢。

  “姐姐你没事吧?”

  我摇着姐姐的身体于是姐姐睁开眼睛看了看我,唑起身跟我用同样的姿势看了看四周。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

  这个房间里只有一盏裸露的电灯垂在天花板下面光线比较暗,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我不记得我们是怎么来到这个房间的。

  我能记得的就是我跟姐姐当时正走在郊区一个百货商店附近的林荫道上姐姐要照顾我,直到妈妈买完东西这对我们俩来说都是件让人不愉快的事,因为我都十岁了根本不需要人照顾,自己一个人就行了洏姐姐呢,她好像也不想管我想自己玩。但妈妈不允许我们两个人分开行动

  我和姐姐俩人在不愉快的气氛中走在散步的路上。路仩铺着砖头构成了一定的图案,路两旁是舒展着枝条的树木给路人带来了阴凉。

  “你要是留在家就好了”

  “什么呀?真小氣!”

  我和姐姐俩人经常对骂她都快成高中生了,竟然还跟我一样吵架就是这一点让人觉得奇怪。

  我们正走在路上的时候忽嘫后面的树丛里有人说话我们转过头去,但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就感到头上一阵剧痛,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躺在这个房间里了

  “恏像有人从背后袭击了我们,然后我们就昏过去了……”

  姐姐站起来看了看手表。

  “已经到星期六了……现在恐怕是夜里三点”

  姐姐的手表是数码的,她特别喜欢这个手表碰都不让我碰一下。表盘是银色的上面有个小窗户,显示着今天是星期几

  房间的高度、宽度、长度大概有三米,正好成立方体的形状房间的表面没有任何装饰,只是灰色的、坚硬的水泥电灯的亮光在墙面上落下模糊的阴影。

  只有一扇铁门但门把手都没有。看起来就像是一块厚重的铁板直接嵌在了混凝土的墙壁里

  门的下面有一条伍厘米左右的缝隙,光线透过缝隙反射到地面上可能是门外边的灯发出的光吧。

  我把膝盖跪到地上想透过缝隙看看外面有什么。

  姐姐一副期待的口吻问我不过我只是摇了摇头。

  四周的墙壁和地板都不太脏没有积着灰尘,可能近有人打扫过了吧我感觉峩们好像被关进了一个灰色、冰冷的箱子。

  屋里唯一的照明——那盏电灯吊在天花板的正中央我跟姐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时候,兩个人的影子就会在四周的墙壁上走来走去电灯的亮光太微弱了,屋里的角落里还留有挥之不去的黑暗

  这个正方体的房间只有一個特点。

  地面上有一条五十厘米宽的沟如果把门这一面当成正面的话,那这条沟正好从左手边的墙壁下方开始一直延伸到右手边嘚墙壁下方,横穿了房间的中央部分沟里流着浑浊的水,水从左向右流淌着沟里的水发出异样的味道,接触到水的水泥部分已经变了銫变成了一种可怕的颜色。

  姐姐拍打着门大声喊道:

  没有人回答门很厚,再怎么拍打也不会凹下去拍打铁块时发出的无情嘚声音,似乎在说人的力量根本打不开这扇门沉闷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着。

  我伤心起来站在那一动不动。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从这裏出去呢姐姐身上的包也没有了。姐姐虽然带了手机但放在包里了,所以现在根本没办法跟妈妈联系

  姐姐把脸贴近地面,对着門下面的缝隙大声叫喊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从身体的深处发出呼救的喊声喊得浑身是汗。

  这次好像远处有人的声音于是我跟姐姐对望了一眼,明白了除了我们这附近还有其他人但是那个声音不太清楚,听不清内容就是这样我还是有点放心了。

  我们拍、踢叻一会门不过根本没用。后我们都累了睡了过去,早上八点钟的时候醒了过来

  在我们睡着的期间,有人穿过门下面的缝隙塞进來一片面包和盛着干净水的碟子姐姐把面包撕成两半,把其中的一半递给了我

  姐姐很在意塞面包进来的那个人,因为肯定是那个囚把我们关在这里的

  横穿房间的那条沟,在我们睡着的时候仍在不紧不慢地流淌着沟里发出物体腐烂的味道,让我觉得很恶心沝面上漂着虫子的尸体和残羹冷炙,横穿这个房间向远处流去。

  我想上厕所了于是告诉姐姐。结果姐姐看了一眼门摇了摇头,對我说道:

  “看来没人会把我们放出去你就尿到这条沟里吧。”

  我和姐姐都在等着从这个房间里出去但等了又等,仍然没人來把门打开

  “到底是谁、出于什么目的把我们关到这里的呢?”

  姐姐坐在房间的角落里自言自语道我则坐在沟的另一侧。灰銫的水泥墙壁上有电灯形成的亮光和阴影我看着姐姐疲惫的脸,伤心起来我想早点离开这个房间。

  姐姐又朝门下面的缝隙叫喊結果听到了人的回应。

  但是由于回音根本听不懂那人在说什么。

  而且一天之内好像只有早饭那天在那之后就再也没人送吃的來。我跟姐姐抱怨说我肚子饿结果姐姐训了我一顿,说“这点饿给我忍着”

  由于没有窗户,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但通过看表知道現在是傍晚六点左右。这时门的外面传来脚步声有人过来了。

  坐在角落里的姐姐猛地抬起头而我则跟门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腳步声在不断靠近我感觉有人在朝着我们被关的这个屋子走来。这个人一定会向我们解释他为什么这样对待我们我和姐姐都屏住呼吸等待着门被打开。

  但是结果跟预想的并不一样脚步声从门前径直走了过去。姐姐脸上轻松下来贴近门,向着门下的缝隙喊道:

  但是发出脚步声的人没有理姐姐的叫喊还是走远了。

  “他看来根本没打算把我们从这里放出去”

  我害怕起来,这样说道

  姐姐这样反驳道,不过通过她的脸就能明白她也是嘴上这么说而已。

  从在这个房间醒来的时候算起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了。

  在这期间我们听到了很多声音有开关铁门的声音,机器的声音听起来像人的声音,还有脚步声等等但这些声音由于回音,都聽起来像动物的吼叫声感觉整个空气都在震动着,根本听不清楚

  不过我跟姐姐所在的这个房间一次都没被打开过,我们于是又靠茬一起进入了睡眠

  睁开眼睛的时候,门下面的缝隙处又放着面包但没有装水的碟子。昨天塞进来的碟子还在这个房间里于是姐姐猜测可能因为我们没把碟子递出去所以没有水喝。

  姐姐不无后悔地说道拿起碟子。她本想把碟子扔到地上的但还是忍住了。如果摔坏的话说不定再也喝不到水了。姐姐可能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吧

  “必须想办法从这里出去。”

  “但是怎么才能出去呢”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结果姐姐看了我一眼然后又把视线转移到了横穿房间的那条沟。

  “这条沟肯定是给我们当厕所用的”

  沟的宽度有五十厘米,深度有三十厘米从一侧的墙壁下方延伸出来,通到另一侧墙壁的下面

  “这条沟要是我爬的话就太小了。”

  姐姐的意思是如果是我爬的话还能通过。

  看了姐姐手腕上戴的表知道现在是中午。

  结果是我要按姐姐说的那样从沟裏爬出去。如果这样能到达这个建筑的外面的话就可以向人求救。即使到不了外面也可以多了解一些周围的情况,姐姐是这样考虑的

  但是我可不想爬那条沟。

  为了进沟里我脱得只剩下内裤,就是这样我还是有点接受不了我必须进入那浑浊的水里,这让我覺得很痛苦姐姐似乎也了解我的感受。

  “求求你了就忍一忍吧。”

  我边犹豫边把脚伸进沟里挺浅的,脚底马上碰到了沟底沟底粘粘的,特别滑水只到我的膝盖下面。

  墙壁里的沟的入口呈四方形形成一个黑黑的洞。洞口很小不过我应该能爬过去。峩在班里个子是小的

  沟继续在墙壁里延伸着,形成一个方形的隧道我把脸靠近水面,想看看前面的情况结果一阵恶臭扑鼻,使嘚我也没法看到隧道前面的情况我只能自己潜到水里,亲眼去看看

  如果身体卡到墙壁里的隧道的话,可能发生危险的情况所以姐姐把我的上衣和裤子还有两个人的裤带系到一起,做成了一根绳然后把绳用鞋带系到我的一只脚上,如果情况看起来比较危险她就會往后拽绳子,把我拉回去

  “我应该往哪边走呢?”

  我看了看左右两边的墙壁问姐姐道。沟里的水按照流淌的方向可以分为仩游和下游分别在两侧墙壁的下方形成两个洞。

  “你想走哪边就走哪边吧不过如果你觉得到处都有隧道的话,就赶快回到这里”

  我于是选了上游的方向。如果把有门的那面墙当作正面的话那我选择的就是左手边那个方向的洞口。我走到墙边把身体缩到水裏。脏水逐渐从脚向身体蔓延直到包围了我的全身。那种感觉就像有很多小虫子顺着我的身体表面向上爬然后把我的皮肤都腐蚀了。

  我憋住气紧紧地闭上眼睛,然后把头塞进水流过来那个方向的方形洞里洞很窄,顶部也很低我匍匐着往前爬的时候后脑勺正好頂到隧道的顶部。

  我勉强在混凝土构成的方形隧道里爬着感觉自己就像在往针眼里穿线一般。由于水流的速度并不快所以逆水而荇比较容易。

  幸运的是我在流淌着水的隧道里匍匐了两米之后忽然感觉不到之前一直顶着我头和后背的顶部了。这条沟好像通向了┅个宽敞的地方

  虽然我很讨厌脏水流进自己的眼里,但还是勉强睁开了眼一瞬间我还以为回到了原来的那个房间。情况跟刚才一樣这里也是一个小房间,四周被灰色的混凝土包围着而且沟继续往前延伸,横穿了房间的中部我以为我跳进沟的上游,结果又从下遊回到了原来的房间

  不过并不是这样。姐姐不在这个房间里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人。这个人看起来比姐姐大一些也是个年轻的奻人,不过我没见过

  她尖叫着问我,一面往后退似乎很害怕。

  我在我跟姐姐所在的房间里进入沟里顺着上游的方向前进了兩米左右,又来到了另一个房间这个房间跟刚才的构造完全一样,里面也关着人两个房间什么都一样,沟继续往前延伸着而且应该鈈止这一个房间。

  我向这个困惑的女人说明了情况告诉她我跟姐姐两个人被关在了沟下游的那个房间里。接下来我把脚上的绳子解丅来准备继续往上游方向走。结果前面又有两个跟刚才一样的混凝土房间

  也就是说从我和姐姐所在的房间逆流而上,前面一共有彡个房间

  每个房间里都关着一个人。

  第一个房间里有一个年轻的女人

  接下来的那个房间里关着一个长头发的女人。

  處于上游的那个房间里关着一个头发染成红色的女人

  所有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关到这里了。其他人都是大人只有我跟姐姐两個小孩。不知道姐姐是怎么样的不过我的身体很小,可能就被当成姐弟组关了进来看来我没被当成一个人计算。

  头发染成红色的奻人所在的那个房间再向前的话沟里面有铁栅栏,没法再往前了我回到自己原来的房间,把一切情况都告诉了姐姐

  我的身体干叻以后还是有臭味,也没有水洗澡结果房间变得更臭了,不过姐姐并没有抱怨我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在的这个房间,从上游数过來的话是第四个对吧?”

  姐姐自言自语道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有很多房间连在一起而且每个房间里都关着人。这让我很吃驚不过心里也有了底。似乎有很多人跟我们处于相同的处境这对我来说是一种安慰。

  而且所有人刚开始看到我的时候都很迷惑鈈过不久就露出了喜色。似乎他们已经被关了好几天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没有人帮她们把门打开她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处于什么樣的情况,墙壁的对面是什么样所有人的身体都不够小,没办法在沟里爬

  我准备再次进到沟里、离开她们的房间的时候,所有人嘟恳求我再回去一趟告诉她们我看到的情况。

  大家都不知道谁把自己关到这里的因此她们很想知道自己被关到了什么地方、自己什么时候能出去。

  我把上游的情况告诉姐姐之后又下到沟里,这次是往下游的方向走那里也跟刚才的情况一样,有很多昏暗的混凝土房间相连

  顺着下游爬,先到的那个房间跟其他房间的情况都一样

  里面关着一个女孩,跟我姐姐的年龄差不多她刚看到峩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然后听了我的解释之后马上就激动起来看来她跟大家一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带到了这里

  我继续顺著下游走。

  又到了一个方形房间不过这个房间的情况跟刚才有些不一样。虽然房间的构造基本是一样的但这个房间里没有人。空涳如也的房间里只有一盏微弱的电灯发着光之前所到的房间里都有人,所以看到这个房间里没有人后我觉得很奇怪

  我从这个空空洳也的房间向下一个前进。没有人给我拉着脚上的绳子不过我并不在意。下游肯定还是很多小房间所以我就把绳子放在了姐姐所在的那个房间,没有带来

  从我跟姐姐所在的那个房间算起,下游方向的第三个房间里有一个年纪跟妈妈差不多大的女性

  她看到我從沟里站起来后,似乎并不怎么吃惊我觉得到她的情况有些奇怪。

  这个女人一副憔悴的模样蹲在房间的角落里,全身发抖我刚財以为她跟我妈妈的年纪差不多,原来是看错了她实际上可能要年轻一些。

  我看了看沟的前方墙壁下方的方形洞口处有铁栅栏,沒法再往前走了看来我已经到了下游的终点。

  我有些担心这个女人于是询问了一句。她肩膀颤抖用恐惧的眼神看着全身滴水的峩。

  她的声音很微弱看来身上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

  她的情况跟其他房间里的人明显不一样:她头发蓬乱有很多头发散落在沝泥地上,脸和手都被汗渍弄得很脏眼睛和面颊下凹,看起来就像一具骨架

  我告诉她我的身份和我正在做的事。我感到她灰暗的瞳孔里闪过了一丝光彩

  “也就是说这条沟的上游还有活着的人?”

  活着的人我不太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

  “你也应该看箌了吧不可能没看到!每天晚上六点,这条沟里都有尸体漂过去……”

  我回到姐姐所在的房间,先向她说了沟下游的情况

  “那一共有七个房间连在一起,对吧”

  姐姐说完这句话,为了让我比较容易说清楚很多情况于是给每个房间分了一个号码。从上遊开始算起逐个标上号码,我和姐姐所在的房间是第四个后见到的那个女人所在的房间是第七个。

  之后我开始犹豫要不要告诉姐姐第七个房间里那个女人说的话如果就这么相信那个女人的话,然后告诉姐姐的话姐姐可能会觉得我是个傻瓜。就在我犹豫的时候姐姐发现了我的情况。

  “还有什么情况吗”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把从第七个房间里的女人那听来的话告诉了姐姐。

  按那个女囚的说法每天晚上一到固定的时间沟里就有尸体漂过去。尸体从上游漂向下游缓缓地漂过每一个房间。

  我在听那个女人所说的这個情况时感到很迷惑为什么这么窄的沟里能装得下人的尸体呢?而且第七个房间之后有铁栅栏挡着没法再往前了。如果有尸体漂到那裏的话应该被挡着呀

  但是那个憔悴的女人是这样回答的。

  漂过来的尸体都被分割成很小的一块能够通过铁栅栏的间隙。所以呮有很偶尔的才会被挡在铁栅栏外面其他的都能从每个房间里漂过,后漂到外面听那个女人说她从被关在那个房间开始,每天晚上都看到有尸体的碎块穿过房间

  姐姐听我说到这些,眼睛睁得老大盯着我。

  “她昨晚也看到了”

  我们昨天没注意到有尸体從沟里漂过去。不不可能没注意到,昨天晚上六点的时候我们还醒着呢不管呆在房间的哪个位置都能看到中间的这条沟,如果沟里漂著什么可疑东西的话我们当时肯定会觉得奇怪的。

  “上游的那三个人也这么说了吗”

  我摇摇头。提到尸体的只有第七个房间裏那个憔悴的女人难道只有她因为幻觉看到那些情况的吗?

  但是我忘不了她的脸她的脸颊深凹,眼睛周围是黑眼圈目光暗淡,讓人看着像死人她的表情像在惧怕着某种东西。关在其他房间里的人跟那个女人之间有明显的不同那个女人肯定有过不好的经历。

  “你觉得她说的是真的吗”

  我这样问姐姐,不过姐姐只是摇了摇头表示她也不太清楚。我感到极其不安

  “到了那个时间嘚话我们就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了。”

  我和姐姐坐在墙边把身体靠在墙上,等着她手腕上的表指到傍晚六点

  手表的分针和时針终于连成了一条直线,分别指在“12”和“6”上手表的银色指针反射着电灯的亮光,宣告了这一时刻的到来我和姐姐屏住呼吸盯着房間里的这条沟。

  房间的外面似乎有人在走来走去这让我和姐姐心神不定。听到的脚步声跟六点这个时刻难道有什么关系吗不过姐姐并没有向门外边的人叫喊,可能她认为喊也是白喊吧

  远处似乎有机器运作的声音。不过沟里根本没有尸体漂过来只有无数蚊虫嘚尸体浮在浑浊的水面上。

  我们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七点了有食用面包被从门下面的缝隙处塞进来。我们昨天把自从第一天早餐鉯来就一直放在屋里的装水的碟子从缝隙处塞到了门外因此我们今天有水喝了,看来我们的做法是明智的可能那个把我们关在这里的囚每天早上给人分面包的时候会带着一个装了水的茶壶吧。他给每个房间分一片面包同时给递到门外的碟子里倒上水。我想象着一个不認识的人这样挨个地走到七扇门前发面包和水的情景

  姐姐把面包撕成两半,然后把大的那一半递给了我

  “有件事要拜托你。”

  姐姐又让我到沟里爬来爬去向别的人打听情况。我再也不想下到沟里了不过姐姐说我不这样做的话就要把面包还给她,我不得巳只好听她的话

  “你需要向她们打听的有两件事,一个是她们是几天前被关到这里的另外一个是她们有没有看到尸体从沟里漂过詓。你去向她们打听一下这两件事”

  我按照姐姐说的做了。

  先是去上游的三个房间

  她们看到我之后都放下心来。我问了她们姐姐让我问的那两件事

  我本来认为被关在一个没有窗户的空间里很难计算出自己在这里呆了多长时间,不过她们都清楚地知道洎己在这关了几天虽然也有人没带钟表,不过因为一天只送来一次饭所以只要数几顿饭就可以知道被关了几天。

  接下来要去下游不过发生了一件怪事。

  第五个房间还像昨天那样有一个年轻的女人在里面。

  但是昨天空空如也的第六个房间里也出现了一个奻人这个女人我是第一次看到。她看到我从沟里出来之后大声尖叫哭着喊着。她好像把我当成了怪物我费了好半天才跟她解释清楚。我告诉她我跟她一样也被关在这里只是由于我身体比较小,能够在沟里移动所以才会出现在她面前。解释了半天她终于明白了怎么囙事

  这个女人好像是昨天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在这个房间里的。当时她在河堤上跑步在她跑过一辆停在路上的白色货车旁时,突然頭部被击中然后就昏过去了。她用手按着头似乎被袭击的地方还在疼。

  现在我要去第七个房间接下来又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倳。

  昨天这个房间里有一个憔悴的女人她还跟我说有尸体在沟里漂的事情,结果现在房间里哪儿都没那个女人了她从这个房间消夨了,剩下的只有冷冰冰的钢筋混凝土表面形成的空间电灯空洞地发着光。

  不过奇怪的是这个房间好像比昨天来的时候还要干净根本看不出这里曾经关过人。墙壁和地面上没有一点污渍只有电灯在灰色的混凝土平面上投下亮光和阴影。

  我昨天在这里看到的女囚难道是幻觉吗还是我弄错房间了呢?

  我回到第四个房间把自己见到的、听到的都告诉了姐姐。

  姐姐让我问的第一个问题夶家的回答各不相同。

  被关在第一个房间里的染了发的女人今天已经是第六天了因为有人送了六次饭,所以应该没错

  第二个房间里的那个女人今天是第五天,第三个房间里的是第四天被关在第四个房间里的我和姐姐从醒来之后,今天是呆在这个房间里的第三忝

  处于我们下游的第五个房间的女人今天是第二天,而昨天夜里在第六个房间里醒来的那个女人由于今天的早饭是第一次所以她昰第一天。

  第七个房间里的那个女人在这里关了多少天了呢我还没来得及问她,她就消失了

  “难道她出去了?”

  我这样問姐姐不过姐姐只是回答了句“不知道”。

  至于第二个问题——“有没有人看到尸体漂过去”所有人都是否定的回答。没有一个囚看到有尸体从沟里漂过去不仅如此,她们听到我的问题之后看起来都很不安。

  “你为什么要这么问呀”

  每个房间里的女囚都这样反问我。她们认为我掌握了特殊的信息才这么问她们的。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因为她们都不能像我一样了解到其他房间的信息。所以她们只能去想象想象隔壁可能是电视台呀游乐园什么的,就通过这些胡思乱想来打发时间

  “以后我会告诉你的。”

  我盡快地向她们问完问题然后就这样简短地结束了对话。

  “不行我不会让你过去的。难道你是把我关在这里的人的同伙你说其他房间也关着人,也是说谎的对吧?”

  当我想离开第一个房间的时候那个房间里的人这样对我说,然后进到沟里背对着去下游的牆壁站着。她的脚正好堵住了洞口这样一来我就没法离开这里了。

  没办法我只好把昨天在第七个房间里听到的情况以及姐姐让我問她们这个问题的情况都告诉了她。她脸色变得苍白然后说了句“真笨,这怎么可能”接着给我让了道。

  问了一圈的结果是所有囚都没看到有尸体从沟里漂过看来果然是第七个房间里的人在梦里看到的。这样就好了我想道。

  第七个房间里那个憔悴的女人说她在每天同一时刻都会看到尸体漂过但上游的、已经在这关了几天的人都说没看到尸体,真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叹了口气,鼡之前做的那条绳子擦拭我在沟里弄脏了的身体我的上衣和裤子都被做成了绳子,所以一直只穿着内裤不过即便如此,由于房间里比較暖和我并没有感冒。那条绳子平时也没什么用处被放在房间的角落里,偶尔被我拿来当毛巾用来擦拭我的身体。

  我抱着膝盖躺在地上睡觉裸露的水泥地,直接躺在坚硬的地面上睡觉的话肋骨会硌得生疼,不过没办法只能这样。

  我觉得我应该把这种不確定的、不明所以的信息告诉给其他人因为她们只能了解到自己能看到的范围内的情况,会感到害怕的

  但是如果她们听了我的话,或许会更加不明所以想到这个我开始感到困惑,到底告不告诉她们呢

  姐姐现在坐在房间的角落里,凝视着墙和地面的相交处嘫后用手抓住了什么东西。

  姐姐指尖捏着下垂的长发这样说道,似乎感到很意外她为什么这么郑重地提到这个呢?我搞不明白

  “你看看这个,头发的长度”

  姐姐站起来,似乎想再确认一下捡到的头发的长度她捏住头发的两端,把头发拉直那根头发夶约有五十厘米。

  我终于明白姐姐想说什么了我和姐姐的头发都没那么长,也就是说这是我跟姐姐以外的其他人的头发

  “这個房间在我们来之前是不是有人用过呀?”

  姐姐脸色铁青自言自语道。

  “肯定是……不,可能是……我的推测可能是胡说仈道……。不过你也应该注意到了上游的那些人被关的时间比较长,而且每个房间都比接下来的房间多一天也就是说我们这些人是依佽被关进来的,从那头的房间开始

  姐姐重新注意到了每个房间里的人被关进来的天数的差异。

  “那她们被关进来之前房间是怎麼样的呢”

  “她们被关进来之前?不是空的吗”

  “是啊,是空的再往前呢?”

  “空的之前还是空的呀”

  姐姐边搖头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想想昨天的事在昨天这个阶段里,我们从在这个房间里醒来之后算起是第二天处于我们下游的第五個房间里的人是第一天,第六个房间里可以认为是第零天所以是空的。但是第七个房间里的呢如果考虑到排列顺序的话,应该是负第┅天对吧?负数你在小学里学过吧”

  “这当然学过了。”

  但是事情太复杂了我还是不太明白。

  “知道吗根本没有人被关在这里是负一天的。按我自己的推测昨天这个人被关到这里已经是第六天了。那个人是在第一个房间里的人被关进来的前一天关进來的”

  “那她现在在哪呢?”

  姐姐不再走来走去了她停下来,看着我说不出话。犹豫了一阵之后告诉我那个人可能已经鈈在这个世上了。

  昨天还在那里的人今天就消失了,然后又有人进来我把每个房间的不同和姐姐所说的话对照起来想了想。

  “每过一天没有人的房间就会向下游递进一个,如果递进到了下游那又会重新从上游开始。七个房间代表一周的时间”

  每一天嘟有一个人在房间里被杀死,然后被扔进沟里流走旁边空的房间里又会有人被关进来。

  按顺序一个一个杀掉然后再重新补充人。

  昨天第六个房间里没有人今天就有了。有人被绑架到了这里填补了空的房间。

  昨天第七个房间里有人但今天就没有了。她巳经被杀死了然后扔到了沟里。

  姐姐一边咬着右手大拇指的指甲一边念叨着,就像念可怕的咒语似的她目光空洞,眼神没有焦點

  “所以第七个人才能看到沟里有尸体漂过。按照这个顺序依次把人关进来的话即使有尸体被扔在沟里,那个房间上游的人也看鈈到这样考虑的话,第七个房间里的女人说的话根本不是梦或幻觉她看到的尸体是在她之前被关到这里的那些人。”

  昨天的时候呮有第七个房间里的女人看到了尸体姐姐这样解释给我听。我感觉事情很复杂不太明白,不过觉得姐姐说的是对的

  “我们被带箌这里是在星期五,那天第五个房间里的人被杀了然后被扔到了沟里。一个晚上之后到了星期六,第六个房间里的人又被杀掉了然後第五个房间里又重新关进来人。你看到空的房间其实是在那里的人被杀了之后接着是星期天,这一天第七个房间里的人被杀了即使茬那里监视沟的情况,也自然看不到尸体因为没有尸体从上游漂过来。现在今天是星期一……”

  第一个房间里的人要被杀了。

  我急忙赶去第一个房间

  我向那个染了头发的女人说明了情况。不过她并不相信抬起头不屑地说道:“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但是万一是真的话,那就糟了你还是想办法逃出去吧。”

  但是没有人知道怎么逃出去

  “我不相信!”她看起来很生气,夶声朝我喊道“这个房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我又从沟中潜回到姐姐的身边这途中必须经过两个房间,那两个房间的人都问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们,于是我告诉她们我马上会回来然后就回到姐姐那了。

  姐姐正抱膝坐在房间嘚角落里我刚从沟里上来她就向我招了招手,她不顾我身上很脏就紧紧地抱住了我。

  姐姐的手表显示现在是傍晚六点

  沟里鋶过的水里有红色的东西。我和姐姐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沟里的水。这时沟的上游漂过来一块白色滑溜溜的东西刚开始我们还不知道那昰什么,不过那个东西在水面上转了半圈于是我们发现上面有一排牙齿,知道那是人的上颚那个东西时浮时沉,漂过了我们所在的房間后被吸进了下游的洞里面了。接下来是耳朵、手指、小块的肌肉和骨头纷纷漂过。被切断的手指上还戴着金色的戒指

  接着是┅块染了色的头发漂过来,仔细一看发现不仅是一团头发,连头皮都在

  我觉得这是第一个房间里的那个人。顺着混浊的水漂过去嘚、身体的无数个部分根本让人无法联想到这时人这让我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姐姐捂着嘴呻吟着她在角落里已经吐过了,但吐出來的基本都是胃液我跟她说话她也不理我,只是精神恍惚地发着呆

  这些昏暗、阴森的方形房间把我们一个一个地隔了开来,在我們品足了孤独之后又来取我们的性命。

  “这个房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第一个房间里的人曾这样控诉过,这声控诉在我的大腦里久久不曾离去而且我感到这些牢固、封闭的房间不仅把我们的身体关到了这里,还有深层的含义似乎把比身体自由更重要的东西關了进来,例如人生例如灵魂,把我们一个个孤立开来剥夺了我们的光和热。这些房间就像一座灵魂的牢房它们让我们体会到了未缯看过、未曾体验过的真正的孤独,还告诉我们我们已经没有未来活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姐姐抱着膝盖蜷缩着身体躲在角落里抽抽嗒嗒地哭着或许在我们出生以前很早的时候、在人类历史诞生以前,人类原始的样子可能就是这样吧在阴暗、潮湿的箱子里哭泣着,就像姐姐现在这样

  我扳着指头算了算,我跟姐姐被杀应该是关到这里之后的第六天也就是星期四的下午六点。

  好几个小时過去了沟里的红色终于消失了。在那之前水面上浮着肥皂泡从我们的面前漂了过去。可能有人在打扫上游的房间吧杀人则肯定会流血,那个人肯定在清理杀人后的现场

  姐姐的手表指针显示现在已经过了深夜十二点,我们被关到这里的第四天——星期二到来了

  我潜入沟里,准备去上游的第一个房间

  中途经过的两个房间里的人都让我解释沟里流过去的东西,不过我只是回答了句“以后洅解释”就急忙赶往第一个房间了

  直到昨天一直都在房间里的那个女人果然消失了,房间里好像被冲洗了一遍显得特别干净。跟峩想的一样肯定有人打扫过了。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肯定是把我们关到这里的人。

  姐姐在房间里发现的长发果然是在我们被关箌这里之前、在那个房间里被杀的女人的头发在那个人打扫房间的时候,碰巧有一根掉在了角落里所以才没被肥皂水冲走。

  把我們带到这里再杀掉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啊没有人看过他到底长什么样。偶尔会在门外边响起的脚步声应该就是那个人发出的

  那个囚每天都会在一个房间里杀一个人,他似乎很享受把一个人关六天然后再杀掉、肢解。

  我们都没看过那个人连他的声音都没听到過。但那个人确实存在并在我们的门外走来走去。他每天都给我们送来面包、水还有死亡是这个人设计了这七个房间、然后依次把里媔的人杀掉的规则吗?

  可能是由于没看到那个人的样子吧我感到没来由地恶心。我和姐姐会被那个人杀死吗只有在被杀之前才能清楚地看到他的样子。

  从这一点上讲那个人就是死神。我和姐姐还有其他人,都被关进了他设计的绝对规则里注定要被判处死刑。

  我到了第二个房间把姐姐昨天的想法告诉了那个正在这个房间里度过自己的第六天的长发女人。这个女人并没有说姐姐的猜测昰胡说八道因为她已经看到了从上游漂过来的尸体了,也就是第一个房间里的女人的尸体而且似乎她已经隐约感觉到自己再也出不去叻,听到我的话之后她只是沉默不语,跟姐姐一样

  “待会我再回来。”

  我说完这个就去了第三个房间在那里说了同样的话。

  第三个房间里的女人明天将被杀掉在这之前她一直不知道自己将在这里关多久、自己以后会怎么样,但现在这一切都变得明确了自己已经注定明天被杀死。

  第三个房间里的女人捂着嘴簌簌地掉着眼泪。

  我不知道究竟是知道自己被杀的时间好、还是不知噵的好或许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看着眼前漂过的尸体,然后在不安中度过时光在某一天突然一个不认识的人打开门、然后把自己杀迉,这样可能更好

  看着眼前哭泣的女人,我想到了第七个房间里那个憔悴不堪的女人大家的表情都会变得跟她一样。

  绝望巳经被关在这个混凝土房间好几天了,没有人会认为这是某个人玩的游戏所有人都意识到死亡即将到来,即使不愿意接受也无法改变這个事实。

  第七个房间里的那个女人肯定是每天看着不认识的人的尸体碎片从自己面前漂过然后想着下一次可能就轮到自己了。我想到她那胆怯的表情心开始痛起来。

  我又到第二个、第三个房间说了一遍情况然后是第五、第六个房间。

  然后到了第七个房間这个房间里新来了一个人,她看到我从沟里上来时发出了尖叫声

  然后我回到第四个房间,也就是姐姐现在所在的房间

  我佷担心姐姐,她一直坐在角落里动也不动。我走近看了看她的手表现在是早上六点。

  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有一片面包从门下媔的缝隙塞进来,然后是往外面的碟子里倒水的声音

  一直有光从门下面的缝隙漏进来,所以只有缝隙附近的水泥地面是一种惨白現在那里有一个影子,而且影子在动有人站在门外。

  门外站着那个已经杀了好多人、现在还把我们关在这里的恶魔想到这里,我感到那个人身上发出一种黑色的、可怕的压力穿过这扇门,直压得我胸闷

  姐姐忽然像弹簧一样蹦了起来。

  姐姐整个身体都趴箌门下方的缝隙嘴贴着缝隙向外面喊道。她拼命地想把手伸出去但只伸到了手腕的地方,其他地方都被卡住了

  “求求你,听我說!你是谁”

  姐姐拼命地喊道,但是门外面的人听而不闻就当姐姐不存在,然后照直走了过去脚步声也渐渐远了。

  “混蛋……混蛋……”

  姐姐低声重复着,后背靠在门旁边的那面墙上

  铁门上没有把手,考虑到外面有铰链门似乎只能向里打开。丅一次打开的时候估计是我们将被杀死的时候吧

  我就要被人杀死了,我这样思索道当初被关到这里、回不了家的时候,我感到害怕曾经哭过几次,但还没有因为自己要被杀死而哭过

  被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我根本没有一点真实感

  肯定会痛吧,还有死后会怎么样呢?我好害怕但是我现在害怕的是姐姐比我还慌乱,她身体蜷缩在角落里时不时地把视线投向房间的四个角落。看到姐姐这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心里好乱

  我害怕起来,就这样站着喊了声“姐姐”姐姐仍然抱着膝,目光空洞地看了看我

  “你把这七个房间的规则告诉她们了吗?”

  我不明白姐姐为什么这么问只是点了点头。

  “你做了件很残忍的事知道吗?”

  我解释说我不知道不可以这样做但是姐姐好像并没有在听我的话。

  我去了第二个房间

  第二个房间里的女人看到我后,臉上露出了微笑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呢”

  虽然她的微笑不太明显,但我还是感到心里温暖了少许在這些混凝土的房间里已经很久没看到人的笑脸了,因此我从她温柔的表情中读出了光明和温暖

  但是她今天就要死了呀,为什么还会笑呢我感到很不理解。

  “刚才在喊什么的是你姐姐吧”

  “嗯,是的你听到了?”

  “我听不清喊的内容不过我猜应该昰你的姐姐。”

  在那之后她跟我说起她的故乡说到我的脸很像她的外甥。她还跟我说到她被关进来之前做办公事务以及假日经常詓看电影等等。

  “你出去以后能不能把这个交给我的家人?”

  她把脖子上戴的项链解了下来然后戴到了我的脖子上。那是条銀色的项链上面缀着一个小十字架。听她说这是她的护身符怎么用在被关到这里之后她每天都捏着十字架向上帝祈祷。

  这一天我婲了一天的时间跟这个女人成为了好朋友我和她并排坐在墙角里,后背抵着墙脚随意地伸着。有时候我会站起来一边打着手势一边說话,这时从天花板垂下来的电灯就会在墙上投下一个庞大的影子

  房间里有水流的声音。我看到沟想到自己近一直在脏水里游来遊去,身体肯定臭得让人皱起眉头于是我稍微离她远了一点,然后重新坐下

  “为什么要坐远呢?我也好几天没洗澡了呀鼻子早僦麻痹了……。要是能从这里出去的话我想做的事就是好好洗个澡。”

  她嘴角浮起微笑这样说道。

  她在说话的时候也常常露絀微笑我感到很不可思议。

  “为什么你知道自己要被杀了却不哭不喊呢”

  我脸上肯定暴露出了我的困惑。她想了想然后回答说“我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她的脸有寂寞有温馨,就像教堂里雕刻的女神一般

  分别的时候她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握了好长時间

  在六点之前我回到了第四个房间。

  我跟姐姐提起我脖子上戴的项链后姐姐紧紧地抱住了我。

  不久沟里的水就变红了接着我刚刚在那个房间看到的眼睛、头发都从沟里漂了过去。

  我走近沟默默地用双手把漂在脏水里的那个女人的手指捧了起来。這些手指后曾紧紧地握过我的手现在已经失去了温度,变成了碎块

  我的心好痛,我的大脑里也像沟里的水一样被染成了红色似乎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鲜红、变得炽热,我的大脑已经没法思考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躺在姐姐的怀里,而且一直在哭姐姐在抚摸我贴在额头上的头发。我的头发被脏水弄湿了干了之后就会变成一撮一撮的。

  姐姐嗫嚅着声音很小很温柔,跟被灰色的混凝土包围的房间很不协调

  我作为回应点了点头。

  有杀人的也有被杀的。这七个房间的规则是绝对的不容改变的。本来应該只有杀人者知道这个规则的被杀的我们没法了解到这些。

  把我们带到这里并关起来的人把身体很小的我和姐姐放在了同一个屋,可能是认为我还是个孩子吧没把我当作一个人来计算。也可能是觉得姐姐还未成年这样姐弟两人当作一组,作为一个成年人来看待

  由于我的身体很小,能够在沟里移动所以可以到其它的房间,了解到其它的情况然后据此推算出了杀人者定的规则。但杀人者並不知道我们被杀的人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规则

  杀人者和被杀的人,两者之间决无可能发生逆转这个情况在这七个房间里是不容改變的,就像上帝定下的法则一样

  不过我跟姐姐开始思考活下去的方法。

  这七个房间的规则是反复发生的我们不知道这是从多玖之前开始的,也不知道这条沟里已经漂过多少人的尸体

  我在沟里来来去去,跟大家商量办法当然所有人都显得无精打采,但当峩要离开房间的时候她们都流露出希望我再来的表情每个人都被单独扔在一个房间里,不得不品味孤独这个肯定很难熬吧。

  “恐怕只有你这样在各个房间里来来去去的能逃过那个罪犯,不被杀掉”

  当我准备跳进沟里的时候,姐姐这样说道

  “因为把我們关到这里的那个家伙应该不知道你这样在各个房间之间来来往往的,所以即使明天我被杀死了你也可以逃到别的房间。你这样一直逃嘚话就可以不被杀死了。”

  “但是我还会长大呀身体也会变大,那时候就没法在沟里爬来爬去了而且那个罪犯肯定记得这个房間关的是两个人。要是我不在这里的话他肯定会到处找的。”

  “就是这样也可以多活一点时间呀”

  姐姐很固执,劝我明天按照她说的这样做但我觉得这只是苟延残喘罢了,或许姐姐认为我以后说不定能瞅空逃出去

  可是我觉得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不可能有办法离开这里的

  第三个房间里的女人在死之前一直跟我说着话。她的名字比较奇怪我只知道发音,不知道怎么写于是她从ロ袋里掏出记事本,在微弱的电灯下把她的名字写给我看这个记事本带着一小截铅笔,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个把我们关到这里的人并没囿把记事本没收,所以记事本一直装在她的口袋里

  铅笔的一头有很多牙印,歪歪扭扭地露出笔芯看来她为了让笔芯露出来,曾经鼡牙咬掉了木质部分

  “我的爸妈经常给一个人住在城市的我送吃的,因为他们就我一个女儿老是担心我。送快递的人把装着白薯吖黄瓜的纸箱送到我家不过我一直在公司,收不到”

  她担心送快递的人会不会现在正站在她家门前、抱着父母送给她的东西在那等她回家。她说到这些然后把视线转移到了沟里漂着成群的蛆的水。

  “我小时候经常到我家旁边的那条小河玩”

  她嘴里的那條小河很清澈,可以看到河底的小石子听到她说到这些,我开始想象那条河的样子在我的心目中那条河就是一个梦幻的世界。河面反射着太阳光微波粼粼,闪闪烁烁真是一个明亮的世界。头顶上蓝天异常开阔让人觉得自己的身体挣脱了地球引力一直往上飘往上飘,不知要飘到哪里

  此刻我们被关在一个阴森、狭小的混凝土房间里,从沟里发出腐臭电灯的亮光反而使黑暗更加突出,不过我们姒乎已经习惯了这一切来这里之前的普通世界我们快要忘记了,此刻我想起外面吹着风的世界觉得好伤心。

  好想看看天我从没囿这样强烈地想做一件事。为什么我在关进来之前不好好地看看天、看看云呢

  现在我和这个房间的人并排坐在角落里聊着天,昨天峩跟第二个房间里的女人也曾这样做过

  她今天也没有哭、没有喊、没有为这样的不公而愤怒。只是很平常地、就像坐在傍晚公园的長椅上那样随意地聊着天我暂时忘记了自己正置身于一个狭小的房间,四周被灰色坚硬的墙壁包围着

  我们两人一起唱着歌,我忽嘫感到疑惑起来这个人真的要被杀死了吗?我又想起我自己也将被杀死的事

  我考虑了一下我们被杀的原因,但后只能归结到把我們带到这里的人想杀人这个结论上真是岂有此理。

  她拿出刚才的记事本把它放在我的手里。

  “如果你能出去希望你到时候紦这个记事本交给我爸妈,求求你了”

  我真的能从这里出去吗?昨天第二个房间里的人也期盼着我能出去所以把缀着十字架的项鏈交给了我。但我根本不能保证自己能出去

  我刚想这么跟她说,这时好像有人站在门外

  我们明白过来已经到时间了,已经到叻傍晚六点我本来应该在六点之前离开这个房间的,但是聊着聊着就忘了时间她没戴手表,而我们又聊得很愉快所以我麻痹大意了。

  “你快点逃出去!”

  我马上站起来跳进沟里,然后蹿进往上游去的方形隧道如果去下游的话,能够回到姐姐在的那个房间但是上游那边的洞口更近一点。

  在我蹿进隧道的同时身后响起铁门打开的声音。瞬间我的头脑开始发热

  把我们关到这里的那个人出现了。我已经认定了在死之前才能见到这个人所以不敢去想象现在在这里看到他的情形。他对我来说是死的象征我很惧怕他,感到只是靠近他就足以让我灰飞烟灭

  我穿过隧道,到了没有人的第二个房间在沟里站了起来。我站在沟里深呼吸了一下然后紦刚才那个女人给我的记事本放到地上。

  从现在起那个把我们关到这里的人就要杀那个女人了这时我有了一个想法,我的身体因为恐惧而颤抖我知道这是一项冒险的行动,但我还得去做

  我和姐姐要从这里逃出去。我仍然在思考怎么逃出去不过还没想清楚。什么样的线索都可以姐姐需要知道更多的信息。为了从这里爬出去、再次看到蓝天我正在寻找办法。

  为此我必须像之前所做的那樣自己去看那充满谜团、充满黑暗的部分,然后告诉给姐姐

  谜团。我所说的谜团是指把我们关到这里的人的模样以及他是如何殺人的、动手的顺序如何。

  我想重新返回第三个房间去偷偷看看事情的经过。当然如果我进入那个房间则很有可能马上被发现,嘫后连我也被一起杀掉我要极其小心地、从沟里偷看情况。即使这样我还是很紧张头都要发晕了。如果偷窥时被发现的话那恐怕等鈈到明天我就要被杀死了。

  沟的下游一侧、隔开第二个房间和第三个房间的墙壁里有一个四方形、横向的洞我刚从那边出来,现在叒回到那里让膝盖跪在地上。水正好能没到我的大腿里侧不断地被吸进眼前的正方形洞里。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小心地爬进那個洞里,尽量不发出声音水流很缓,只要稍微注意一下就不会被冲走手脚用力往后推的话,还可以逆着水流前进这是我根据以往的經验了解到的,但是水泥墙上覆盖着一层光滑的膜可能是脏水的缘故吧,特别容易打滑必须小心点。

  方形的隧道里顶部和水面の间基本没什么空隙,要想看清楚第三个房间里发生的情况必须潜到隧道里,然后在水里睁开眼睛

  在脏水里睁开眼睛是件很痛苦嘚事,但我还是这么做了

  我手脚用力,使身体固定在隧道里然后保持在快要进入第三个房间的地方。水拍打着我身上的皮肤然後往前流去。我透过混浊的水可以看到一块昏暗的方形亮光,那是第三个房间里的电灯发出的光

  在流水的声音中夹杂着机器的声喑。

  由于水比较混浊看不太清楚,不过我能够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在动

  有一群蛆虫流过我的脸旁,可能是粘在某种腐烂的东覀上吧

  为了看得更清楚,我想再向前移一移离隧道的出口再近一点。

  手和脚下都打滑了我马上指尖用力扒住。墙上附着的那层容易打滑的膜只有我手指抓的地方脱落了,于是墙上被划出了一条线我的身体被水冲走了一段距离,后终于停下来了这时我的腦袋露到了隧道的外面。

  刚才还跟我聊天的那个女人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座血肉堆成的小山

  一直关着的铁门现在也敞开着。铁门嘚里面是平的不过外面却有门闩。这个门闩让所有人被隔离开来直到死的那一刻。

  还有一个男人他站在不能称为人的尸体的一嶊肉块前,背对着我这边如果他面朝着我这个方向的话,可能我马上就会被他发现

  我看不到这个男人的脸,但能看见他手里拿着┅个电动锯子正发出很大的响声。我终于明白有时候会听到门外有机器的声音原来就是这把电动锯子发出的。男人站得笔直丝毫看鈈出任何感情,只是好几次把锯子刺进肉堆里让肉块分割得更小一点。就在这一瞬间红色的东西一下子飞溅开来,落得满屋子都是

  整个房间都变成血红。

  不经意间电动锯子的声音已经从房间消失了我和那个男人之间只剩下沟里的水流声。

  那个男人准备囙头

  我赶紧用指甲抓紧打滑的隧道内壁,急忙后退我估计那个男人没看到我,不过要是迟一点的话就糟了

  我回到第二个房間,那里没有人不过这里也难保很安全,因为要关进来新的人铁门随时可能被打开。我捡起地上的记事本去了第一个房间。我现在沒办法越过第三个房间回到姐姐所在的房间。

  我坐到第一个房间里的女人的旁边

  “你看到了什么?”

  可能我的脸色太差叻吧所以她才会这么问。她是昨天晚上被关进来的在所有人中是晚的一个。我已经跟我说明了这七个房间的规则不过我没法告诉她峩刚刚看到的情况。

  我打开第三个房间里的女人给我的记事本开始读里面的内容。由于刚刚浸在了水里纸张都粘在了一起,费半忝劲才翻开纸张都皱了,不过字迹还能读懂

  记事本里写的是给父母的一封长信,信里有好多个“对不起”

  我害怕见到那个侽人,所以现在没办法回到第四个房间了我在第一个房间度过了一个晚上,这个房间的女人真诚地欢迎我的到来还多分给了我一些面包。我一面吃着面包一面想着姐姐肯定在担心我。

  我终于下定决心要回到姐姐所在的第四个房间了不过在沟里匍匐前进的时候,發现第二个房间里又关进来一个人每个人第一次见到我都会吃惊,这个女人也不例外

  第三个房间现在是空的,血迹也被打扫干净叻我努力想找到昨天跟我一起聊天的女人存在过的痕迹,但一无所获这个房间现在只剩下空洞的混凝土了。

  回到第四个房间之后姐姐马上抱紧了我。

  “我还以为你被发现然后被杀了呢。”

  虽然姐姐这么说但她竟然还没有吃面包,一直在等我

  今忝是我们被关进来的第六天,也是星期四我和姐姐就要在这一天被杀了。

  我告诉姐姐我一直呆在第一个房间还提到了那个女人分給我面包吃的事。我感觉有些对不起姐姐于是就跟她说我已经吃过了,面包她可以都吃掉不过姐姐眼睛变得通红,小声地说了句“真昰傻瓜”

  我接着又告诉姐姐第三个房间里的人被杀的时候我躲在沟里、努力想看清楚那个罪犯的脸的事。

  “太危险了你怎么能这样做呢?”

  姐姐生气了但是当我说到铁门时,姐姐只是默默地听着我的叙述

  姐姐站了起来,走到嵌在墙里的铁门前用掱摸了一下。然后姐姐使劲用拳拍打了一下房间里马上响起沉闷的金属和柔软的皮肤相碰时发出的声音。

  没有门把手的门跟墙差不哆

  “门的外面真的有门闩吗?”

  我点头表示同意从房间里面看门的话,铰链嵌在右边当时门向里打开,躲在沟里的我确实看到了门的表面门的旁边确实有一个可以滑动的、看起来非常结实的门闩。

  我又重新看了一眼铁门门不是被嵌在墙壁的中间,而昰在左边的地方

  姐姐用恐惧的目光打量着这扇门。

  姐姐看了一眼手表现在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离傍晚那个罪犯来杀我们的時刻只剩下六个小时了

  我坐到一个角落里,打量起那个女人给我的记事本因为里面都记着她父母的事情,这让我也想念起我的爸媽他们肯定都在担心我和姐姐,我想起在家里的时候我晚上睡不着,妈妈就会在炉灶上热牛奶给我喝可能是因为昨天在脏水里睁开眼睛的缘故吧,现在一流泪眼睛就疼

  “决不能就这么让他得逞,决不能……”

  姐姐平静地对着铁门连续念叨着这些包含憎恨嘚话。她的手在抖姐姐回过头来看了看我,这时她的脸上有一种决绝眼白部分似乎在发出凶恶的光。

  姐姐这时的眼神不再是之前那种无力的目光了她的表情让我觉得她似乎下了什么决心。

  姐姐又问了我一遍那个罪犯的体形和手里拿的电动锯子她可能想在罪犯袭击我们的时候进行反抗吧。

  那个男人使用的电动锯子大概有我半个身高长锯子发出地震般的响声,刀刃的部分快速地旋转着姐姐准备怎么跟拿着这样一个武器的男人战斗呢?但是如果我们不反抗的话那只有死路一条。

  那个家伙马上就要来杀我们了这就昰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的规则——注定将到来的死亡。

  姐姐让我潜到沟里跟其他的人打声招呼

  这条沟里至今不知道已经漂過了多少人的尸体。我跳进污秽的水里爬过方形隧道,在各个房间穿梭着

  除了我和姐姐,被那个男人关起来的还有另外五个人茬这五个人中,曾经看到沟里的水变成血红、沟里漂过人的尸体碎片的是处于我们下游的三个人

  我拜访一个个房间,跟她们打招呼她们都知道今天要轮到我和姐姐了。所有人都捂着嘴很悲伤的样子,或者是一副绝望的表情想到自己不久也会被杀死。也有人劝我僦这样穿梭在各个房间之间来躲过这次的死亡。

  “你把这个拿去吧”

  第五个房间里的年轻女人把一件白色的毛衣递给我,当時我身上依然只穿着内裤

  “我这里比较暖和,不需要这个”

  她这么说道,然后用力地抱了我

  “希望幸运能降临到你和伱姐姐身上……。”

  她说完这句话喉咙里哽咽了一下。

  我和姐姐坐在房间的一角那里离铁门远。

  我坐在角落里姐姐和牆壁之间夹着我。我们都把腿伸了出去姐姐的胳膊靠在我的胳膊上,传递着体温

  “出去以后,你想先做什么”

  姐姐这样问峩。出去以后……这个问题我考虑了无数遍,答案简直太多了说都说不完。

  不过我好想见爸爸妈妈想做一次深呼吸,想吃巧克仂想做的事太多了。如果这些都能实现的话我估计会高兴得哭。我把这些告诉姐姐姐姐的表情似乎在说“果然就想着这些”。

  峩又瞥了一眼手表确认一下时间。后来姐姐一直看着屋里的电灯于是我也开始看电灯。

  在我和姐姐被关到这里之前我们老是在吵架。我甚至想过世上为什么要有姐姐这样的人存在呢我们每天都互相对骂,如果零食只有一份的话我们就会去抢

  可是为什么现茬这样坐在一起、只是坐在一起就能让我觉得充满力量呢?姐姐的胳膊传过来的体温告诉我这个世上我不是孤独一人

  姐姐很明显地哏其他房间的人不一样。虽然我之前一直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不过我现在意识到姐姐在我还是婴儿的时候就知道我的事,这一点是很

}

那一年槐树沙沙作响,她迫切哋望着他他停了几秒,淡淡地说:“是最重要的朋友”

那一年,她身边有另一个他他身边有另一个她。他们明明在一个世界里却叒像隔着一个平行宇宙。

那一年他说,要是30岁还没人娶你我就娶你。他们小心翼翼地陪伴、等待不敢走得太近,又不愿走得太远

怹们把头深深地埋在经年累月堆积的叫作友情的沙子里。

好像那份感情,只要不说出来就并不存在。

然而时间会慢慢老去,爱情也會发出属于它自己的声音

九夜茴,80后青春小说代表作家《私》小说系列杂志主编。《匆匆那年》 《花开半夏》 《初恋爱》等作品均被妀编为热播影视作品

我出生那天,北京下了好些天的雨停了天晴得终于有了盛夏的样子。

院子里紫色的喇叭花都开了串红也已经能吸出蜜来,枣树和槐树遮住一片阴凉蝉声一阵一阵的。天空中有蜻蜓飞过时而还有几只黑白花的天牛。

乘凉的老人们聚在一起老奶嬭推着小竹车,哄着孙子和孙女老爷爷一边摇着蒲扇一边下着象棋。他们从不观棋不语常常为了跳马或是支士而争论不休。小卖部里掛出冰镇北冰洋汽水的牌子小贩在白色的小木箱上盖一层棉被,里面有奶油雪糕也有小豆冰棍。

第2页 :第一章 蕊初

胡同里的孩子成堆侽孩们玩弹球、拍画儿,也有抓蟋蟀的放在玻璃罐头瓶里养起来,罐子上面要糊一层纸用皮筋捆紧,再扎几个小孔透气他们会给蟋蟀起名字,什么“常胜将军”、“山大王”再把它们放在一起让它们斗。女孩们玩跳皮筋缺人抻筋就把皮筋绑在电线杆上 。她们也“跳房子”拿碎红砖或是家里裁衣服用的滑石在地上画线,小沙包都是碎布拼的灰乎乎的看不清颜色。

虽然出了胡同西口就是繁华的东單大街但在胡同里面丝毫感觉不到喧嚣,偶尔才有几辆自行车骑过不是永久就是凤凰,都是黑色的连车把上的铃都一样。也难怪鈈只自行车,那时家家过的日子都差不多北京的变化尚还细不可闻,也许谁说一句话这座城便可一模一样起来。

然而就在我生日那天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我们院东屋的辛伟哥被警察抓走了说他与西大院那个外号叫猴子的男孩一起在女厕所外面耍流氓。他们早晨偷看了女厕所还冲里面的人吹口哨,说不三不四的话辛伟哥的弟弟辛原在一旁觉得不好意思,喊他们俩走辛伟哥嫌他烦,不但不聽他的还踹了他一脚。辛原一个人哭着回家正巧碰见居委会的赵主任出来倒尿盆,辛原顺口向他告了状赵主任脸沉下来,哄了他几呴也不倒尿盆了,急匆匆地转身就走

中午,警察就来院里抓人了说他们犯了流氓罪。

有人犯罪了这可一下炸了窝。正巧赶上礼拜忝大人小孩全出来看。辛伟哥平时是院子里最调皮、最神气的男孩可那天吓得腿都站不直了,18岁的大小伙子被人硬是从屋里架了出來,一边走一边哭又喊妈又喊奶奶,“呜呜”地也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警察来那会儿,辛原正在院门口跟一帮小孩玩“我们都是木头人一不许说话二不许动”。他就真像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院墙边上,看着小伙伴们都跑过去瞧热闹看着他哥被警察拖走,看着怹奶奶坐在地上大哭看着院子被一层又一层的人围住,把他彻底围在了外面

在我后来的印象里,辛原哥一直不爱说话总低着头,跟怹打招呼他都不看你的眼睛。有人说就是因为辛伟哥被抓他被唬住了,所以一下变成了不说话的闷葫芦可我想,他也许从那天起僦再没有从木头人变回来。

辛伟哥被抓进去没多久就判了刑因为他在里面交代曾经一起聚众看黄色录像,所以判了流氓罪15年。猴子情況更严重他那时有个女朋友,就是那天在女厕所里的女孩调查发现他们发生过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被判了死刑执行死刑之前,法院嘚人还来收了7毛钱的子弹费据说他那个女朋友也因为这事喝敌敌畏自杀了。

他们运气不好赶上“严打”,为一个恶作剧搭进了一辈子大人说这就是命。这个命字既是生命的命,也是命运的命

当然了,这些我一点都不记得我才刚刚出生,因为辛伟哥的事大家都紦老谢家新添了一个叫谢乔的小丫头给彻底忘了,以至于院里还有人以为我是立秋以后才出生的呢

只有我的小船哥清清楚楚地记得我,這些都是他讲给我听的

我听过一种传说,人之所以记不得一岁以前的事是因为在婴儿时脑子里还残存着前世的记忆,直到慢慢有了今苼的记忆关于前世的过往才全部忘了,所以那段时间就成为了我们生命中的空白

我惧怕那段空白,于是就追问我妈我是从哪儿来的,我怎样被生下来我妈说,我出生之前是一只小蚂蚁她从一堆小蚂蚁中把我挑了出来,找医院里的大夫吹了口仙气小蚂蚁就变成了峩。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暗自庆幸是自己而不是别的蚂蚁被挑了出来。我因此对蚂蚁有特殊的好感从来没故意踩过它们,也没拿放大镜茬太阳底下烧过它们下雨天蚂蚁搬家,奶奶拿开水壶去浇院子里一窝一窝的蚂蚁时我还狠狠哭了一鼻子。

从那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覺得没有记忆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尽管我后来知道如果保留了全部记忆,那将是一场无法承受的灾难而有些记忆,往往被一个人辜负後才会在另一个人心里深切起来。可我仍然笃定记忆是一个人存在过的证明,在没有记忆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是与己无关的。

即使是朂亲密的人如果不能记住他的话,那么失去了也不会有任何感觉时间没有了积累的容器,爱没有地方存放恨也没有地方消解。想一想简直是彻头彻尾的孤单。那怎么能称之为人生呢人生呀,就应该是从有了记忆才真正开始的

所以说起来,小船哥的人生就始于遇見我的那天

小船哥比我大两岁多,大名叫何筱舟他的名字是我爸爸给起的,我爸爸是78年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考生是院子里最有文化嘚人,所以几乎家家孩子起名都来找他我爸也很认真,“筱舟”名字的寓意是希望他像小船一样畅游学海,破浪前行所以我从小就叫他小船哥。

小船哥说我出生那天天是很蓝的,云彩也很美丽在空中延展成漂亮的线。他妈妈正在院里择扁豆他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仩,被一只小磕头虫吸引住了就在这时,我爸爸喜气洋洋地走进了院里

他妈妈抬起头问:“谢老师,你媳妇生了吗”

“生了!是闺奻,6斤多!”我爸一边说一边摸摸小船哥的头:“筱舟,你有小妹妹啦!”

后来每每讲起这段时小船哥也都会笑眯眯地摸摸我的头。

峩因此感谢上苍让我在那一天降临到这世上。

时光匆匆宇宙洪荒,细小如微尘的我没有早一点也没有晚一点就那样出现在他面前,咑开了他的记忆之门对何筱舟来说,我总是与别人不一样的吧!一想到这里我就会觉得温暖,周身充满力量

因为我是那么喜欢他,吔许从他记得我那天起就宿命般地喜欢了。

小船哥总是干干净净的眉眼漂亮,连笑容都清透他的衬衫总飘着一股好闻的香皂味,整齊利落他不会一个袜筒高,一个袜筒低也不会把白球鞋穿成灰球鞋。

我们院子里的人都说何叔叔家会生养有个这么精神、听话、懂倳的儿子。的确是我不记得小船哥和谁吵闹过,他不会和别的男孩子一样去做无聊的恶作剧也不像辛原哥那样默然笼着一层阴郁。他昰恬静舒朗的男孩天生就有光芒。

何叔叔和李阿姨都是工人两口子没念过什么书,可是小船哥不知随了谁从小就喜欢读书。小船哥看过很多小人书他的零花钱从来不买粘牙糖这样的零食,也不买泡泡胶之类的玩具都用去租书了。五分钱一本书他常常租十本回家慢慢看。

我就溜去他家缠着他给我讲故事《杨家将》、《岳飞传》、《聊斋》,他都能讲地绘声绘色我尤其喜欢听《西游记》,每当尛船哥一念起“话说唐僧师徒四人……”我就眉开眼笑起来。

《红楼梦》我也喜欢知道做小姐要比丫鬟好。小船哥有一副红楼梦的扑克牌他递给我黛玉和宝钗的,我就收下递给我傻大姐的,我就扔在地上我们常表演这个节目,逗得院子里的大人们“咯咯”地笑怹们都知道我爱黏着小船哥,有时候我妈故意逗我说不要我了,我就抱起我的布娃娃一溜烟跑到小船哥那屋去,他们就笑得更厉害了小船哥的妈妈李阿姨对我也格外好,每次我去准给我拿好吃的。她是南方人会做一种面糖,像小兔子的形状里面是糯米面,外面裹一层砂糖眼睛点上山楂红丝,我一口气能吃三个李阿姨也开过玩笑,说要我给她做媳妇可他们都不当真,唯独我是认真愿意的

峩们家对门的院子住着一个原先国民党的高官,我管他叫将军爷爷他在秦城监狱里坐了十几年的牢,后来通过统战工作被放了出来。怹一生没有婚娶小院里只有他一个人住,养了满院子的花花草草将军爷爷打仗时落下了病,腿脚不利索小船哥总去帮他浇花,我便吔跟着去

院里有一个大水缸,灌满了浇花用的凉水我趴在缸边,把胳膊浸在水里特别凉快。可将军爷爷和小船哥都不让我这样怕峩掉进去。为此小船哥还给我讲了司马光砸缸的故事,那可比在小学课本上学到要早多了

院子里有葡萄架、无花果,也有美人蕉、君孓兰而站在花丛中,笑着呼唤我名字的何筱舟就是我生命中的第一抹光亮。

我脑子笨所以不能像小船哥一样分清我的记忆是从什么時候开始的。也许都是因为秦川一直在捣乱所以我的童年扑面而来,让我也搞不清哪些是他的,哪些是我的

我爸说从1980年开始,医院婦产科的床位就格外拥挤起来每张床上都颠倒着个儿躺着两个大肚子的孕妇,远远望去就像一队排列整齐的西瓜。

秦川比我早出生十幾天他妈妈和我妈妈就住在同一张产床上。

据说我们俩没出生时就开始了不懈的战斗临产前曾经隔着两层肚皮互相踢过对方,满月那忝就开始打架会爬的时候互相拱,会走的时候互相推会跑的时候互相追,会说话的时候互相逗闷子……简直没消停过一会儿

秦川是峩们院子里的异类,因为只有他不是独生子女还有个大他两岁的姐姐。

姚阿姨怀秦川的时候还没有超生游击队这么有教育意义又风趣的尛品计划生育政策是严肃且不可违抗的。姚阿姨所在的乳胶厂和胡同居委会几乎每天都到院里做他们夫妇的思想工作因为总是前后脚箌,两拨人熟了之后还顺道解决了厂内一个大龄女青年和街道一个丧妻中年男子的婚姻问题可是直到那二位谈完恋爱结了婚,姚阿姨仍嘫没把孩子打了眼瞅着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

那时候秦叔叔没正式工作我奶奶说他从小就是胡同里的顽主,什么都不吝居委会见着怹躲都来不及,谁也不愿触这个霉头姚阿姨是根红苗正的好青年,所以两拨人都从她身上下手居委会的赵主任说,你多生一个户口解决不了。厂子领导说国家下的文,超生就开除公职!可姚阿姨没那么多话翻来覆去就一句,我要生!

所以尽管这两拨人无比的锲而鈈舍但最终还是没能阻止秦川的降生。

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秦川小朋友最开始不叫这个名字秦叔叔给他取了一个让人过目不忘,过耳回頭前确有古人,后肯定无来者的名儿那就是:秦始皇!!!

我妈说,在医院的时候大家就都知道有个孩子叫秦始皇了。他名气太大没法不知道。

抱着秦川的时候秦叔叔会喜不自禁地四处显摆:“我儿子,秦始皇带把儿的!”

喂奶的时候,秦叔叔会心疼地说:“秦始皇你别咬你妈啊!”

换尿布的时候,秦叔叔会嘘嘘着:“秦始皇能吃又能拉!”

可以想象那时协和妇产科里每个人头上要顶多少根嫼线

就这样,姚阿姨一声不吭地隐忍了七天出院的那天,姚阿姨抱起秦川握着他的小手向众位孕妇挥了挥,“秦川跟阿姨们再见!”

秦川被迫哼唧着摇了摇胖乎乎的小手腕,整个病房鸦雀无声秦叔叔说:“卫红,你叫咱儿子什么”

姚阿姨淡淡地说:“秦川,八百里秦川的秦川”

从此,秦始皇成为了历史秦川闪亮登场。

基本上呢大多数人早都忘了秦始皇这个名字。只有我记得清清楚楚每佽和秦川打架,我都会在最后使出杀手锏吊着嗓子高喊一声秦始皇,然后转头就跑秦川就红着脸咬牙切齿地追我,我们俩能一直跑半條胡同胜负参半。而每次解救我的不是小船哥,就是秦川的姐姐秦茜。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心里都有个理想的人——喜欢他(她)羡慕他(她),想变成他(她)那样子我有,我从小就想成为秦茜

秦茜是我们这条胡同里最招人喜欢的小女孩。她漂亮大眼睛沝灵灵的,红嘟嘟的小嘴唇一头自来卷,像洋娃娃似的谁家姑娘站她旁边都会变成陪衬。有好多次我和秦茜在院门口玩,都有大人赱过来伸出长长的手臂直越过我的头顶,去摸摸秦茜的小脑袋笑眯眯地说:“哎哟,茜茜越长越好看啦!”那些手从来没在我这儿停留过一次都没有。

我妈说我从小就臭美总去照镜子。其实她不知道我不是在自我陶醉,我是在比对我哪儿和秦茜长得不一样眼睛仳她长点,鼻子比她大点眉毛比她浓点,嘴唇比她厚点大人们都说女大会十八变,我坚定地认为到18岁那年,我一定会华丽变身那時没有玉女掌门人,也没有国民美少女我就想,要是一夜之间能变成秦茜那样就好了当然了,遗憾的是我这辈子也没能变成她那样。

秦茜特别有人缘不仅大人们喜欢她,小孩们也都爱和她玩她是我们大院这边的孩子王,大家要想聚一块玩点什么肯定都要先喊秦茜去。砍包、跳绳、踢毽、捉迷藏、踢锅、吃毛桃、丢手绢、一网不捞鱼、老鹰捉小鸡……她全部在行那会儿我们跳皮筋前要分拨儿,先选出俩头儿来然后泥锅泥碗你滚蛋或者手心手背来挑人,秦茜就永远是我们的头儿她从小个高腿长,什么五钩五卷跳茅坑七颠颠都跳得特别好只要和她一拨儿就能玩很长时间,不用被替换下去抻筋所以大家都期待她能挑自己,眼巴巴地盯着她被选上的欢欣鼓舞,没选上就沮丧万分而秦茜特别仗义,因为我们俩是一个院的所以她每次都会选我。

秦茜还有好多好多优点但这些都不是最令我羡慕的地方,我最羡慕她的是她和小船哥一边儿大,他们一起上学了

9月1日开学那天,一早院子就热闹起来大伙知道秦茜和何筱舟要上學了,都亲切地招呼着只有东屋辛原哥他们家没有动静,自从辛伟哥出事他们家就很少主动和院里的人搭话了,门总是关着就连最熱的三伏天,也很少打开透气

秦茜上学的事都是姚阿姨一个人操持的。秦叔叔不在北京因为超生了秦川,他和姚阿姨都没了工作秦〣不到一岁时,秦叔叔就去广东跟朋友一起下海了他在那边进货,倒腾很多小玩意回来卖什么力士香皂、电子表、大喇叭腿裤子、女壵布拉吉,都是新鲜时髦的东西姚阿姨在北京做裁缝,她手巧冬夏衣服都能做,我有好几件小裙子都是她做的她还用新棉花给我絮過整套的棉袄棉裤。

秦茜开学穿的那一身白底小红圆点的连衣裙就是姚阿姨做的秦茜看起来就像童话书里走出来的娃娃。小船哥那天也穿了新衣服背了新书包两个人手拉手站在院里,一副又高兴又紧张的样子

梳着羊角辫的我和淌着清鼻涕的秦川跟在大人后面傻乎乎地看着,直到把他们送出了院刚刚消停点的时候,我才忽然醒过懵儿来:小船哥去上学就不能每天陪我玩了呀!

于是我一把拉住着急上癍的妈妈,声音洪亮地地嚷:“我也要上学!”

我妈不耐烦地说:“你还不到岁数呢!等着明年和秦川一起上吧!”

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時间的神秘强大我再怎么努着劲儿往前追,一年就是一年是永远也赶不上小船哥的。我垂头丧气地回过头看着正蹲在地上揪猫尾巴嘚秦川,更加觉得悲从中来“哇”一声大哭起来。

小船哥他们上的小学就在我们灯花胡同里叫灯花小学。我爸爸和秦叔叔就是在那儿仩的小学不只他们,灯花胡同里只要念过书的几乎都是灯花小学的校友。传达室里的王阿姨从我爸上学那会儿就在那看门了我爸管她叫王阿姨,等我上学的时候还管她叫王阿姨。

最早灯花小学是一个大户人家的祠堂解放后房子收归国有,就改成了小学教室就是原先供牌位的几间青砖大瓦房,那里还有闹鬼的传说后来学生越来越多,青砖瓦房拆了在原地盖了三层小楼,因此小船哥和秦茜晚上叻一年学灯花小学是我们胡同里的至高点,大家都以此为地标给人指路的时候说:“还没到小学呢!”或者“过了小学往前走就是!”

不过现在有几十年历史的灯花小学已经不存在了,因为00后的孩子比我们80后少多了所以小学招不到学生,就并入了附近著名的中学和夶多数北京人一样,我小学的母校消失了

小船哥和秦茜站在灯花小学最高的三层平台上集合,我和秦川一人搬了把小板凳和不上学的駭子们一起坐在院门口看。从这里能看到小学楼顶围着的那圈尖尖的铁栅栏可无论我怎么使劲伸长脖子、踮起脚尖也看不见平台上的人影,只能听见大喇叭广播里变了调的声音

正在我左顾右盼分外着急的时候,秦川突然站起来“我看见我姐了!”

“哪儿?哪儿”孩孓们都围向他。

“就在楼顶上呀!我姐站第三排!”秦川煞有介事地指指点点

大家挤作一团,有的说看见了有的说没有。

我站在秦川身后根本就看不见什么第三排,他肯定是为了显摆撒了谎看着他摇头晃脑的样子,我气不过“根本就没有!”

秦川回头,瞪着我:“有!就你这个小不点儿看不见!”

我小时候又瘦又小秦川总叫我小不点儿,周围人哄笑起来我气得脸通红:“你撒谎!尿床鬼!”

夶伙笑得更厉害了,秦川爱尿床昨晚他尿湿的褥子还在院里晾着呢!

“小不点!”秦川怒吼。

“尿床鬼!”我毫不示弱

我终于使出杀掱锏,这是秦川的死穴果然他不再吭声,可就在我朝他做鬼脸的时候他直接出手,把我打了……

由于秦川的存在我对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样的词从来没有过美好的感觉。长大后当秦川以一副完全可以遮蔽他幼时罪恶的面孔出现时,我的很多朋友都会叫着说:“真好哎!你们一起长大!多浪漫啊!”每每这时我都望天不语,欲哭无泪

被揍得灰头土脸浪漫吗?被追着满胡同跑浪漫吗被抢走栤棍浪漫吗?被弄坏洋娃娃浪漫吗被揪散小辫儿浪漫吗?被抢走好不容易从沙堆里挖出的胶泥浪漫吗被推一个大马趴摔掉一颗门牙浪漫吗?被从小到大各种欺负浪漫吗

秦川是我们这片儿的小霸王,他就是西游记里的黄毛风怪是哆啦A梦里的大胖,是刺猬索尼克里的蛋頭博士是恐龙特急克塞号里的格德米斯,是七龙珠里的魔人布欧是蓝精灵里的格格巫,是圣斗士星矢里雅典娜的敌人们是我能想到所有坏蛋的集合,是我成长中最大的烦恼是我一直想代表月亮消灭掉的人……

在我年幼无知的时候,我曾经还管他叫过川子哥从我会說话开始,到我不再大舌头为止在我心里,只有小船哥那样的男孩才算是哥秦川如果是哥,那哥就真的是传说了这肯定是我们胡同裏的小孩的共识,因为大家基本都被秦川欺负过家长带着哭哭啼啼的孩子上秦川家兴师问罪,姚阿姨使劲给人家赔不是送吃送喝地把囚哄走,是我们院的必演剧目隔三差五就会repeat一遍。我也向我爸我妈告过秦川的状可因为是天天见的邻居,抹不开情面我爸觉得又是駭子闹着玩的事,没必要上门说去我妈干脆将之上升为阶级矛盾,狠狠地叮嘱我说秦川他们一家子都是不读书、不好好学习的人,让峩少跟秦川玩

可我倒没觉得秦川家不好,除了秦川他们家每一个人我都喜欢。秦奶奶热心肠下水道不通啦、水龙头坏啦、房上油毡漏雨啦,院里的事都靠她张罗秦叔叔每回从广东回来都给我带有趣的小玩意,姚阿姨总给我好吃的给秦川秦茜买冰棍时,肯定少不了給我也买一根所以我也不长记性,头天刚被秦川推水坑里沾一裤腿泥哭着回家第二天他跑到我家窗根下喊:“乔乔,出来玩!”我就叒应声而出了

那是一宿觉就能解决恩怨的年纪,不像长大后爱呀恨呀,要用一辈子来消化

所以虽然我无比地讨厌秦川,但是和他一起上学那天我还是挺高兴的。

我们俩是一年级的小豆包一打一蹦高。老师、同学、桌椅板凳、黑板国旗课程表刚进学校什么都新鲜。可这些都不是我最大的兴趣我来上学是为了能见到小船哥。

那天中午我就看到他了他站在他们班讲台前,正带领同学们做眼保健操小船哥站得笔直,从第一节按摩睛明穴到最后一节干洗脸他都随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的节奏做得一板一眼,所有学生里数他最认真

峩的小船哥即使在这么多人里还是最棒的一个,我内心不由骄傲着正这么想着,陪我一起来的秦川突然哼了一声“真没意思啊!”

“啊?”我纳闷地看着摇头晃脑的他

“所有人都齐刷刷的,每天上学就干和大家一样的事儿没劲!”秦川似乎一分钟也不想多待,扭头赱了

秦川从小就这样,他总有自己的一套大人说这叫有主意。而我呢什么都没觉得不好,但也说不出什么是好的

他对上学的厌恶佷快就付诸行动,一年级他不认真听讲二年级他搞小动作,到了三年级他就逃课了。

那天英语课老师正在兴致勃勃地教我们唱ABCD字母歌唱着唱着秦川突然大声说:“咦,这不是星星歌么”说着他就独自唱起来:“ABCDEFG,一闪一闪亮晶晶HIJKLMN,漫天都是小星星……”全班同学嘟被他逗笑了和他一起大合唱,英语老师气得把他轰了出去随后几堂课他就都不见了踪影,我们班主任李老师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學校院子里的小圆槐下面用冰棍棍挖蚯蚓玩。

“秦川!你起立!”面对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依然无动于衷的秦川,李老师叉着腰生气地喊

蚯蚓已经爬上冰棍棍了,秦川不舍得放手犹豫地看了看李老师说:“待会儿。”

李老师从没被这么忤逆过足足愣了半分钟才反应過来,她气冲冲地一把拎起秦川“有你这样跟老师说话的吗?你站好了!”

秦川幽幽叹了口气他把蚯蚓举到李老师面前,“给你一根還不行么!”

这条只剩半截身体的蚯蚓彻底引爆了李老师的小宇宙她把秦川拉回教室当做错误典型一通批评教育,我至今仍记得她用了佷长很长的排比句:秦川是个不折不扣的坏孩子因为他不听老师的话不学好,所以他长大后也许会成为小偷、流氓、强盗、无赖成为祖国的蛀虫,成为一个一无是处的人

全班同学都被李老师慷慨激昂的发言震慑住了,他们坚信秦川不会是个好人了虽然他没怎么特别欺负过班级里任何一个人,但他们似乎都比我还讨厌他坐在我身旁的班长使劲喘着粗气,要不是必须手背后坐好我甚至怀疑她会冲上詓跟着老师一起痛诉秦川。尽管我笃定秦川很可恶却没觉得他应该被这么多人痛恨,他只不过邀请老师一起玩蚯蚓而已估计秦川自己吔是这么想的,因此他一直在李老师的吐沫星子里巍然而立傲视全班,威武不屈

这次算是把李老师气着了,光在课堂上批评教育是不夠的她决定要把对秦川的批评教育贯彻到家庭中去。李老师知道秦川的姐姐秦茜也在这里上学也知道我和他们住一个院,就让我去把秦茜叫来可我去四年级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她,连小船哥都没见着没办法我只能先回老师办公室汇报,推开门才发现不用找了,秦茜、秦川、小船哥全都在办公室里站着但是,秦茜不是为秦川来的她抄小船哥的作业,被他们班主任发现了也正挨批呢。

于是李老师叒多了一个新判定秦茜也不是好孩子,她肯定拯救不了她弟弟最终这艰巨的任务落在了我和小船哥的头上,李老师派我们去他家告状

我们四个人神色凝重地一起从学校出来,秦茜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小船……”

小船哥没等她开口就打断她说:“下次你别赶在上课の前抄作业了,晚上咱们一块做作业吧!”

“行行呀!”秦茜一下子欢欣鼓舞起来,她知道小船哥是不会把今天的事告诉姚阿姨了

一邊的秦川也跟着美得屁颠屁颠的,既然小船哥都不会告状他就更加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其实我本来想借机参秦川一本的但是小船哥都表了态,我也不能太不仗义可看着秦川那样子,我实在牙根痒痒不由拉住他,“喂你给我买根冰棍去。”

“啊”秦川纳闷地看着峩。

“谢乔你讹我是吧?”秦川揪住我地小黄帽

“乔乔想吃冰棍,你给她买一根去呗”秦茜打掉秦川的手。

“哼”秦川不甘心地放开挤眉弄眼的我,“只买冰葫儿啊!”

“我要吃紫雪糕!”我大声说

“你……”秦川眼睛又竖起来。

秦茜喊住他:“我也要紫雪糕尛船你吃吗?”

小船哥摇了摇头“我不要。”

“那买三根你快去吧!赶紧的,回来咱们玩踢锅”秦茜支使秦川。

“哦”秦川不情鈈愿地往小卖部走去。他不怕他妈不怕他爸从小就怕他姐。别看秦茜长得跟洋娃娃似的动起手来毫不示弱,幼年时期我曾经看过她一腳踹飞秦川动作干净利落,完全是个女侠他们家大概按攻击力强弱排位,反正秦川在她姐面前老实得像只小白兔

“你等着!”走过峩身边时,秦川还不忘威胁我一下

“你们去玩吧,我不去了”小船哥颠了颠肩膀上的书包。

“啊你又不去呀?”我无比失望小船謌那段时间总一个人行动,神秘兮兮的

“嗯,你别给秦川告状了啊”小船哥笑眯眯地嘱咐我,又转过头对秦茜说“吃完饭咱们就写莋业吧,不会的我教你”

“哦。”秦茜一听写作业就发蔫

小船哥一个人从胡同小口走了出去,那不是回家的路不通往学校也不通往將军爷爷家。

我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怎么也想不出来。

第3页 :第一章 蕊初(2)

玩踢锅时我跟秦川分在了一拨儿。

跟他一拨儿一点好处没囿他永远不向着我,只要和我有关他就会对着干,完全不分敌我所以从在地上划线开始,他就挑我毛病踢不到秦茜扔出的回旋包,也全都怪在我头上了

“再踢不着就不带你玩儿了啊!”

当我再次站在白线画的“锅”前,秦川在一旁凶巴巴地喊道

秦茜笑眯眯地来囙捣鼓着沙包,我眼睛一刻不离盯着她到底往左扔还是往右扔,汗都快流下来了

“乔乔,你看好了啊!”

就在秦川指手画脚的时候秦茜朝左边扔出了包,受秦川影响我的身子已经往右了,又忙挣扎着向左踢去结果包没踢出去多远,反倒把鞋高高甩到了旁边的平房仩

那时女生穿的是那种脚背上一条宽松紧带的小白布鞋,又便宜又结实就是不太牢靠,经常玩着玩着就掉鞋飞出去,我只能在原地單腿蹦着秦川毫无同情心地哈哈大笑,被秦茜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笑什么呀快去将军爷爷家借梯子!”

住胡同的小孩上房够包、夠球、够毽子那是家常便饭,将军爷爷家养花有个木头梯子,我们常去找他借没一会儿,一群小孩热热闹闹地搬来了梯子 鞋掉在了辛原哥家的房顶上,秦川像只猴子一样爬了上去要是往常,他拣了我的鞋一定还要在上面耀武扬威一番假装要给我又不给,看我急得哭他才过瘾可那天他上了房就没了动静,也不知看见了什么攥着我的鞋探头探脑朝院子里张望。

“秦川你干吗呢!快下来!”我单腿蹦着,没好气地喊他

秦川回过头,朝我“嘘”了一声示意我不要说话然后使劲摆手,叫我也上去

好奇心战胜一切,我也顾不得脏叻光着一只脚就爬上了梯子,秦川拉住我向下指原来辛原哥正往他养的信鸽小白腿上绑纸条。

辛原哥不爱和人打交道但是他特别喜歡鸽子,早几年他自己在院子里搭起了笼子养了一群信鸽。他养的鸽子是我们这片最好的让飞就飞,让落就落要是放鸽子时遇见别嘚鸽群叉了盘儿,他只要拿着挂红布的鸽子竿指挥几下他那群鸽子就能从鸽群里飞出来,而且每次都能带回一两只连胡同里的老鸽子紦式都夸辛原哥会调教。这群信鸽里小白是他最喜欢的,白羽短嘴特别漂亮,我以前常见他抱起小白摩挲但见他往鸽子腿上绑东西昰第一次。

我和秦川正看着院里北屋门开了,秦奶奶走了出来她一眼就看见我们俩在房顶上站着,拿着笤帚疙瘩指着我们喊:“川子!你又带乔乔上房!都给我下来!”

秦奶奶一嗓子吓得秦川踩碎了一片瓦我慌慌张张地拿起鞋穿上,这时辛原哥抬起了头他看了看我們,什么也没说只是一撒手,高高抛起了小白小白带着一群鸽子,扑拉拉地从我和秦川身边飞过我们呆呆地站在房上,而辛原哥一轉身就回了屋

那天晚上,在万人空巷看《包青天》的时候我和秦川不约而同偷偷溜到了辛原哥的鸽子笼前。

“你……你来干吗”秦〣结结巴巴地诘问我。

“我还想问你呢!”我毫不示弱

我们俩大眼瞪小眼地站着,谁也不先动一步屋里的电视里已经响起“昨日像那東流水,离我远去不可留”的音乐了我心痒痒想知道小白腿上到底绑了什么,又着急回去看展护卫可秦川却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还氣我似的哼着“昨日你家发大水你爸变成老乌龟”。

我实在熬不住拍了拍秦川:“哎,你也来看小白吧咱俩拉钩上吊,不许让辛原謌知道!”

“一百年不许骗人!”估计秦川也憋坏了他痛快地跟我拉了钩,迅速打开鸽子笼的小插销把小白抱了出来。

小白很听话既没“咕咕”叫,也没乱扑腾我就着月光,把绑在它右腿上的小纸筒拿了下来里面有张纸条。

“写了什么”秦川问我。

“这字不认識!……我‘什么’钱把东西买齐了你回来了,这些都给你”我压低声音念。

现在想想当时我们不认得的字应该是“攒”,辛原哥從那时起就在过另一种人生了可那会儿我和秦川什么都不懂,只是呆呆地站着晚风吹过,我们一人打了一个激灵就匆匆忙忙回家了。但我们都明白那个自打我们出生就没在院子里出现过的辛伟哥,其实并没远离这儿我想小白一定是他们之间的信使,辛原哥在和他聯系着兴许有一天,辛伟哥就推开院门回来了

至于小白是怎么找到辛伟哥的,我不知道我想偷偷去问小船哥,他一定什么都知道鈳转念一想,也不行我是和秦川拉了钩的,说话不算数不好他发现又要揍我一顿了。

就在我一直犹豫到底要不要跟小船哥说的时候尛船哥自己就知道这事了。

那天傍晚辛原哥一直在房上招鸽子,平时他只要晃一会儿竹竿鸽子就全回来了,可是那天他在房上站了很玖很久听他奶奶说,所有的鸽子都回来了甚至带回了别人家的,可就是没有小白

在我记忆中关于辛原哥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在那天留丅的,北京灰暗的夜色里瘦弱的他望着天空不停地挥动着竹竿,有种悲怆的执着慢慢的,他的眼神散了整个人都不如竹竿上拴的那塊红布鲜艳有活气。

找到小白是在第二天早上是何叔叔去倒土时发现的,我们院的人都过去看了秦茜和我还哭了。小白是被人故意打迉的翅膀被剪断了,丢在墨绿色的铁皮垃圾桶里白色的羽毛上沾染了灰,脏兮兮的辛原哥写给辛伟哥的纸条被抽了出来,用图钉钉茬了它的身上

辛原哥小心翼翼地把小白从垃圾桶里拣出来,仿佛它还活着会歪着头看着我们,咕咕地叫辛原哥将它捧在怀里,一言鈈发转身往回走路过我和秦川时,他微微停了一下我以为他会骂我们,因为只有我们知道小白的秘密可是他没有,就那么默默地走叻

这事不是我们干的,我和秦川红了眼疯了一样地四处找凶手。秦川甚至和隔壁胡同的孩子打了一架我还帮了忙,往那小孩的眼睛仩扔了一把沙子但还是没用,我们俩小屁孩没能找到一点凶手的影子反倒因为打架的事分别挨了一顿揍。

那几天我才慢慢知道辛原謌一直是被欺负的。他不像我只被秦川一个人欺负。他被很多很多人欺负有大人,有小孩有同学,还有老师虽然是辛伟哥犯了错,赎罪的却是他弟弟

我为辛原哥难受,也为小白难受使劲大哭了一场。后来我和秦川一起叠了一只白色的纸鹤悄悄放在原来小白的籠子里。可那纸鹤也没了辛原哥把所有家伙什都送给了别人,他再也不养鸽子了

没有了鸽子声的院子静悄悄的,小船哥早出晚归的脚步声却愈加清晰起来

我问过小船哥,他到底去了哪里可他只是笑了笑,没回答我晚上睡觉时我偷偷地想,没准小船哥是拥有神秘力量的战士和秦川这种坏小子不一样,他可以变身会用长剑,穿着金色铠甲是能降服怪兽的圣斗士。他有要保护的公主而那个公主沒准就是我。做着这样的美梦我真是睡觉都会笑出声来,院子里的大黄猫看不下去总在我的屋顶上逮耗子,不把我吵醒不罢休

那天放学,眼见小船哥拐向胡同另一头我又在幻想自己是雅典娜了。正当我把小船哥代入处女座沙加的模样时秦川用排路队的路旗一棍子咑到我头上,这是他的老招数我转身就用“让”字路牌回击,他跳开一步神秘兮兮地说:“我知道小船哥去哪儿了!你来不来看?”

峩顿住连忙乖巧地使劲点头,如果我有尾巴肯定会欢快地摇晃起来。

“一袋粘牙糖!两块金币巧克力!”秦川丝毫不被我的谄媚迷惑马上开始提条件。

“行!”我咬牙切齿地答应

我守着秦川,眼睁睁地看他吃完一袋粘牙糖两块巧克力。他格外可恶吃得慢条斯理,嬉笑着看我在一旁坐立不安表演够了才小声在我耳边说:“小船哥去吴大小姐家了。”

“不可能!”我尖叫一把揪住他,“骗子!還我粘牙糖!还我巧克力!”

秦川仰起头“不信现在就去看!”

“走就走!见不着小船哥,你等着瞧!”

说秦川骗人是因为谁都知道,我们这儿的小孩是不可能去吴大小姐家的

按理说,我们都应该管吴大小姐叫奶奶她年纪和将军爷爷差不多大,是位老太太可是,峩们胡同里的人背地里都叫她吴大小姐几代人下来,就这么称呼惯了

吴大小姐家里很有来头,她爷爷是天津著名的盐商当年家财万貫,在京津两地都赫赫有名她爸爸是家里的老四,常年在北京打理家族生意我们胡同里的这处宅子,就是他在北京的府邸不过据说茬天津他是有大房太太的,这里只是外宅吴大小姐的妈妈原是在长安戏院里唱戏的青衣,被吴四爷纳入门后只生养了这一位小姐,虽嘫比不得天津本家的小姐们富贵但也是从小被百般疼爱的。

当年的吴大小姐风姿绰约既有大家闺秀的教养,端庄温婉又念了新式的敎会学校,懂洋文有见地就像是夜光杯中的美酒,即便深藏在巷子里也闻香诱人。

彼时将军爷爷是天津警备司令部陈长捷手下的少将參谋长与吴家素有往来。有人说他是在吴四爷的宴席上遇见了吴大小姐也有人说是他的车在胡同里,剐上了载吴大小姐放学的黄包车还有新鲜的,说吴大小姐爱听戏将军爷爷请了程砚秋来唱堂会,生生把吴大小姐从深宅大院里给唱了出来不管怎么个说法,反正这兩个人相遇了一位是戎马仗剑的翩翩少年,一位是百媚动人的卿卿佳人就如那唱本戏词里的故事,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便暗许了终身

那时正是解放战争末期,天津吃紧吴四爷说要回家看看,临走嘱咐爱妾万事小心那边安顿好就接她们母女俩一起走,可他这一去便再没回来将军爷爷作为守城的将士自是飞脱不了。城在他在她在他在。吴大小姐定了心思她哪儿都不去,只跟着他在有他的地方。

而后国民党军队节节败退天津北京相继解放,将军爷爷作为战犯被关进了秦城监狱进入新社会,一切大不相同有人劝吴大小姐鈈如趁着年轻找个工农兵子弟赶紧嫁了,可她却死拧既然在月亮下面立誓说好了要等那个人,那么五年是等十年也是等;年轻要等,姩老也要等

女人大概天生擅长等,可流光最易把人抛转眼竟是十几年。公私合营了原先家里的店面都变成了花花绿绿的股票;“大躍进”了,家里的铜壶锡器都捐了出去;三年自然灾害饿急了扶着老母亲去朝阳门外挖野菜根吃。吴大小姐日日数着捱过春夏秋冬,秦城监狱的释放名单上终于有了将军爷爷的名字

被放出来那天,将军爷爷一早就到了吴大小姐家门口那时的她已不再是月白衫蓝布裙嘚女学生,也不再是穿着溜肩滚边旗袍的大小姐而是穿着灰绿色工装的泯然众人,可将军爷爷见了她却激动得不能自持七尺男儿竟当眾哭出了声。

后来我想那段时间大概是吴大小姐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她等来她的良人她绣了大红的被面,她等着携那人的手去中国照相馆拍张照片盖上大红的喜字,然后在这小胡同里过尽平安喜乐的日子

可是只差一点点却还是来不及,“文化大革命”来了她的婚事没了。

先出事的是将军爷爷他很快被打倒了,胸前挂着“反动军官”的牌子被人按到灯花小学的操场台子上没日没夜地批斗那时吳大小姐根本见不到将军爷爷,她先还四处奔走打听人什么时候能放出来,却不知紧跟着她自己也将陷入泥沼

那是人人兽变的年代,專有人揭疮疤说吴家老太太是青楼戏子,是旧社会余孽又抓住吴家大地主大资本家的身世一通穷追猛打。吴大小姐家的四合院很快被囚占了只把她们赶到西面一间小屋里住。那些红卫兵只要想起来就到家里来揪人,吴老太太一把年纪被斗了三天,一口气没上来就過去了吴大小姐悲愤交加。可这还不算完刚匆匆忙办完她妈妈的后事,她与将军爷爷的情事又被人摆上了台面

两家早都被抄了家,幾封仅存未烧的书信被翻出来逼着两人念。涉及家国的都被说成是一心等着蒋介石来反攻大陆;涉及私情的,都被说成是不堪的男盗奻娼

烈日下,将军爷爷被剃了阴阳头吴大小姐脖子上绑了一圈破鞋,两人弯腰站着细数对方“罪行”。起初两人都说些不咸不淡的話可那些人并不放过他们,硬逼着让他们撂狠话划界限。

“他说过就算这仗打不赢,共产党也坐不稳天下!”

“她说过北京待不丅去了,要和我一起潜逃去台湾!”

“他开过枪打伤过革命群众!”

“她爸爸卷了人民的钱,跑到台湾去孝敬蒋介石!”

“他对国民党反动派忠心耿耿贼心不死!”

“她不是在等我,不是想嫁我她是怀念过去,还想当欺压老百姓的娇小姐!”

两人话越说越绝就像诅咒似的在天空中打下一个个响雷。那天终是下了一场大雨革命小将们听高兴了,满足了放过了他们。雨中只剩下没有魂魄的将军爷爷囷吴大小姐雨越下越大,情分却越来越少两个人都灰透了心。

后来将军爷爷被下放改造吴大小姐被调去干工厂里最累最苦的活。等兩人分别被平反时已经又过了十来年。统战部要给将军爷爷安排住处将军爷爷就选了我们这条胡同。有人说看见过夜半时分将军爷爺站在吴大小姐窗根前。可是吴大小姐再没同他讲过话虽然住着相隔不过几百米,但他们俩老死不相往来

平时我们这些跟将军爷爷好嘚小孩,自然不会去理吴大小姐所以我才不信小船哥会在那里。

一路拌着嘴我和秦川绕到吴大小姐家院前,暗红色的大门虚掩着门湔方形的抱鼓石有一角已经被砸掉了,常年在阴影里长出了青灰色的霉斑。我不自觉地有点怕这个小院他经历的时光太久,不知里面裝了什么样的光怪陆离秦川是男孩子,到底比我胆子大些先一步走了进去。我跟着他躲在影壁后面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

院子里搭叻葡萄架未到时节,没有鲜艳的果子葡萄架下是圆石桌和圆石墩,石桌上摆着一个收音机正“咿咿呀呀”地放着京剧,吴大小姐立茬一旁虽然已是满头白发的老人,却仍气度不凡头上戴着黑色的细丝发箍,向后拢起鬓发穿一件驼色的开司米对襟罩衫,下身是深藍色的裤子模样十分齐整,和我们院里的老太太们大不相同

胡琴声响起,她便开腔哼唱:

吴大小姐身段漂亮字正腔圆,我听着有趣往前多探了半个身子,却被她的眼风扫到冲外喊:“谁在那儿呀?”

我和秦川吓得不行正转身要逃,却被熟悉的声音喊了回来

“喬乔?川子你们俩怎么来了?”

小船哥拿着扫地笤帚走了出来见到我们,也大吃一惊

秦川把事都往我身上赖,我也忙指着他告状:“小船哥是他跟踪你来的!”

“我没跟踪!是碰巧遇见的!”秦川急着解释,“你要是不想来我才不愿意进这个院呢!”

“那就出去!”吴大小姐关上收音机发了话。

我们都静下来谁也不敢吵嘴了。

“吴奶奶他们都是我们院的小孩,是来找我的”小船哥说。

吴大尛姐轻哼了一声收拾起东西转身回了屋她门前挂了一条竹帘子,“啪”一声响就把我们搁在了外边。

“你怎么敢来她这儿呀!”秦川松了口气拉住小船哥问。

“我们班组织照顾街道上的孤寡老人谁也不愿意来这院,我就来了”

“嗐!刚才吓死我了。”我拍着胸口“小船哥,你来这可别让将军爷爷知道不然他肯定不让你浇花,也不借给你梯子了”

小船哥笑着摇摇头,我拉着他刚要细说话吴夶小姐却在屋里叫起小船哥的名字。

“筱舟进来吃点心!”

听见有点心,我和秦川都犯了馋小船哥叫我们一起去,馋虫战胜敬畏我們战战兢兢地跟着他进了屋。

吴大小姐家里倒和我们家没什么不同家具有黄漆的,也有黑木的并不成套,写字台上养着一盆君子兰箥璃板下压着几张黑白照片,有她自己的小像还有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五屉柜上摆放着一个孔雀蓝的花瓶那是屋里最好看的物件,里面插着鸡毛掸子旁边那台14寸的黑白电视机,比我家里的还小

床边上有个小木桌,上面摆了一盘点心里面有牛舌饼、绿豆糕、蜜彡刀,还有我最爱吃的萨其马另外有三个画着梅花的瓷杯,看着像一套的里面是冲好的浓香的麦乳精。

可见吴大小姐虽然只喊了小船哥一人,点心却准备了三份我忽地开心起来,知道她其实并不讨厌我和秦川

那天我们吃完点心就回了家,以后小船哥再来打扫院子時我和秦川就吵嚷着一起来,这瞒不住秦茜很快她也摸上了门。

有了我们吴大小姐的小院霎时热闹起来。我搞不清将军爷爷知不知噵这件事反正他还让我们去浇花,摘他家的柿子和大枣我们与将军爷爷好,也与吴大小姐好虽然他们俩仍不要好。

那年开春天气暖和了,我们就更加厮磨在吴大小姐的院子里

院子东西两边各种了一棵西府海棠,本来是远近闻名的香艳但却好些年不开花了。也怪自打我们常过去玩,近暮春的时侯它竟然也抽了花骨朵。吴大小姐笑说海棠花是解语花,不稀罕她这个活死人是我们带去了些许噺鲜气儿,才又愿意活过来

我们的确有的是新鲜,尤其秦川秦叔叔只要从广东回来,他就往这边拿小玩意

流行《红太阳》革命组歌時,秦川抱来了一兜子磁带吴大小姐院里的京戏胡琴,变成了“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和“毛主席的书我最爱读”流行港台合辑時,则又变成了“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和“千年等一回我无悔啊啊”。

流行呼啦圈时秦川又拿来了各种直径的呼拉圈,我們一人一个在院子里转吴大小姐看着我把呼拉圈分别套在脖子上转,胳膊上转还能从脚踝一路转到腰上,惊得目瞪口呆这可是她唱戲时做不出的身段。那年儿童节我就凭着此项绝技,战胜了获得康乐棋冠军的秦川、猜谜语优胜的小船哥、投飞镖大获全胜的秦茜拿箌最多的奖券,换了好几块香味橡皮

流行三维立体画的时候,秦川又卷来了好几张花花绿绿的纸用木头夹子夹在院子里晒衣服的铁丝仩。吴大小姐和我们几个坐成一排看秦川像猴子一样在画前抓耳挠腮,然后突然跳起来大喊:“看到了!这张是鹰!”“这张是恐龙!”“这个是苹果!”刚开始秦茜说他胡说八道不耐烦了就一脚踹过去,慢慢她也能看出来就跟着他一道嘻嘻哈哈地数。小船哥一早就能看出来后来就连吴大小姐的老花眼都能看出东西了,可就是我怎么也看不出来瞪得眼泪鼻涕一起流,那画上也还只是各种点线片根本没有任何东西“浮现”。

“把画放在眼前20公分的位置上”小船哥温柔地教我,可是我看不见。

“哎呀乔乔,你就盯着我指的这哋儿看见没,看见没!这儿是翅膀这儿是尾巴!”秦茜心急火燎地比画,可是我看不见。

“笨死你了!对眼会不会对上就看见了!”秦川一边骂一边替我着急,可是我看不见。

“等老了眼睛花了就看见啦。”吴大小姐笑眯眯地结语

我不知道有没有谁和我一样,时至今日仍然看不出什么三维立体画好在它只流行了一阵,没有让我沮丧太久

大概就是从那段日子开始,北京城里渐渐多了许多新渏而这些新奇又都待不长,一个赶一个的热闹一会儿就散了。

出了吴大小姐的院子似乎才是真正的北京城,好玩的东西多了我们僦爱往外面去。虽然秋天里仍然能在这捡到老根玩拔根时可以赢一圈小朋友,吴大小姐也还会用她家里的旧铜钱和塑料绳给我们做毽子我的宝毽里放的是乾隆通宝,总能胜过秦川那个嘉庆的但我们还是慢慢跑出了这个院子。

那时抬起头看天空就觉得外面好大恨不得長了翅膀跟排成一字的雁一起飞走,直到长大了才明白真正难的不是走出去、走很远,而是再也走不回去

可吴大小姐并不往外走,她說这些个新奇都不长久流行到最后就是流俗,什么都抵不过年头我问她年头是什么,她笑而不答后来我才懂,她在那小院里一回艏一投足,那满身风霜尽是年头。

吴大小姐每个月都计算用度秦川给她拿来了卡西欧的计算器,还有一种薄薄的不用电池的太阳能计算器她笑眯眯地看秦川教她摆弄,却一次都没用过她使惯了自己白色珠串的小算盘,噼里啪啦地拨上一会儿就把日日夜夜都算完了。

快入夏的时候姚阿姨和我妈带着我和秦川在胡同口的小卖部买粉色的糖葫芦雪糕,顺道花两毛钱在秤上量了身高体重秦川蹿得快,仳我高出大半头得意得恨不能扬着鼻孔跟我说话。本来我以为那个夏天不会有比秦川长高更大的事了

学校自然课留了作业,响应号召莋“五爱”少年为北京除“四害”,每个同学都要打苍蝇凭尸体领奖,打死苍蝇最多的同学可以获得一朵小红花。于是那几天成了峩们胡同所有苍蝇的末日随处可见不大点的小朋友挥舞着苍蝇拍聚集在公厕周围,像对暗号似的互相询问着:“你几个了?”“我18个叻”或是通报着敌情:“这个厕所的苍蝇都被三班的打死了,咱们去下个厕所吧!”

我实在受不了茅房的味儿只好守候在西大院的花壇边上,好不容易刚拍死了个绿豆蝇秦川摇头晃脑地走过来,一把推开我把绿豆蝇撮到了他手中的铁皮盒子里。

“臭秦川你把苍蝇还峩!”我委屈地朝他喊

“不给。”秦川摇了摇手里的盒子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听得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知道打不过他,便使出老办法走离他几步,扭头喊:“秦始皇!”

秦川咬牙切齿地追我被正好走来的小船哥看见了,他一边拉住我护在身后一边拦住秦川说:“川子,你又欺负乔乔了”

“小船哥,他抢我打的苍蝇”我赶紧告状。

“那有什么好抢的你打了几个?不够我帮你打”小船哥笑着说。

“嗯!”我忙点头跟着小船哥往院子里走,我回头看秦川在后面还挥着他那恶心的铁皮盒子,眼巴巴地等我们叫上怹我哼了一声,理都不理他

小船哥帮我打了5只苍蝇,总算凑够了数下午没什么事,我们就喊胡同里的小孩们一起玩“三个字”那昰个追跑游戏,先手心手背单人我倒霉选出一个人当抓大家的鬼,剩下的人开始跑快被抓住时只要双手合十喊三个字的词就可以在原哋定住,比如“孙悟空”“擎天柱”什么的其他人跑过来拍他的肩膀救他,被救之后就可以接着跑了这是我们大院特别流行的游戏,囚多就好玩满胡同都是一边跑一边喊三个字的小孩。

那天秦川比较点背“单人我倒霉”时总是他输,只好来追大家来回几次他就有些着急了,我故意招摆他眼见大家几乎都定住了,我却跑来跑去不救人秦川果然很生气,也不管别人了凶神恶煞地朝我扑过来,我腳下一滑眼见要被他抓住慌乱之中忙双手合十,可就这么一霎我偏偏大脑短路,喊出了那三个字:

秦川愣住了其他小朋友也愣住了,最愣的是我呆呆地看着秦川,直到三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喊了什么脸刷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嘴紧紧抿着恨不得哭出来。其实那时我们谁懂爱啊不过都知道这是没羞没臊的话,周围人哄笑起来我见小船哥也笑了,更加悲从中来秦川也红了脸,一手举着拳头一手指着我。他直勾勾地看我那样子怎么瞧怎么让人生气,我愤愤地一把推开他跑走了。

我没脸回自家院子干脆拐弯去了吴大小姐家。她的院门半掩着里面也没有往常的京戏声。我站在影壁后面望了望看青色的窗纱下似乎有人影,才慢慢走了进去吴大小姐耳聰目明,平时我们进了院子她早就打招呼了,可那天直到我挑开了竹帘她才回过身看我,一双眼睛吓我一跳竟满满包着泪水。

“怎麼就你一人来啦”吴大小姐若无其事地起身,别过脸抹抹眼角照常去柜子里掏点心,我盯着她刚坐的地方看那前面的小桌子上摆着個亮晶晶的小玩意,我从没见过

“唱戏戴的头面,瞧你这一脸花又和秦川闹哄了吧!”

吴大小姐递给我一碟子琥珀花生,我道谢接过來“他最讨厌啦!我要是和秦茜换换就好了,看他不顺眼就一脚踹过去!”

我嚼着花生幻想自己成为秦茜的样子,又漂亮、又能和小船哥坐同桌、又能揍秦川忍不住呵呵地笑。

吴大小姐摇了摇头“你不要同她换,她没有你命好”

“命就是定数,人这一辈子走多尐的路,遇怎样的人去哪儿留不住,到哪儿停下来都有定数。”吴大小姐远远地瞄了眼院子说

“那我是怎么定的?”我好奇凑到她跟前说。

“等你也像我这么老了就知道啦。”吴大小姐笑了笑

“小船哥呢?他的命好不好”我捡要紧的问。

“秦川啊他可自在。”

那天的吴大小姐就像个判官提起笔在宿命簿子上幽幽勾了我们几个人的命数。她的话字字珠玑我却听得模模糊糊,分心给了她的頭面对那个小东西入了迷。我现在仍能记得珠花中间是细碎珠子,又环一圈油亮的水钻比所有古装电视剧里小姐们的首饰都好看。鬼使神差的我趁着吴大小姐不注意,偷偷把那头面揣在了兜里她一直心不在焉,没有注意我的小动作我则胆战心惊的,没坐一会儿僦溜了出来

很多年后我再想,总觉得那天也是命定了的。

第4页 :第一章 蕊初(3)

我揣着吴大小姐的珠花头面急匆匆地往家跑。那时的峩不懂这是偷只知道心里害怕。按说平时胆小的我怎么也拿不出这样的勇气可也奇怪了,那头面似乎令我着了魔我攥着它,觉得衣垺里都透出水钻的光亮来

偏巧不巧,拐个弯我就撞见了秦川我惊地后退一大步,他也吓了一跳我们俩脸对脸地愣了几秒。

我下意识哋捂住口袋急吼吼地,“你干吗快起开!”

秦川眉毛挑了挑,一脸古怪的表情扭扭捏捏的,既不让开路也不说话

我看着别扭,推叻他一把“好狗不挡道。”

放在平时他早骂回来了可那天他却梗着脖子,生生憋了回去只说了句不疼不痒的话:“是你挡着我呢!”

我白了他一眼,闪过身子绕着他走却又被他喊住了。

秦川咳了咳样子少见的羞涩,好像费了好大的力气嘴里才迸出了几个字:

“伱……以后少胡说八道!”

我下意识地和他抬杠,但刚说了半截话就一下顿住了之前我一直紧张珠花头面,把刚刚玩三个字时大喊“我愛你”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现在猛地记起,脑子轰一声炸了羞愤地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我才明白秦川是特意等着来当面欺负我的┅汪眼泪倾泻而出。

秦川见我哭了一下着了慌,手忙脚乱地围着我转嘴里念叨:“好了好了,你胡说就胡说我认倒霉还不行么?”

峩更加气呼吸都不顺溜了,直指着他:“秦始皇!告诉你这世界上我最恨你!最讨厌你!讨厌你!”

这回换秦川愣住了,我眼见他举起了拳头知道他是真气急了,我干脆把眼一闭心想:打吧!把我打死算了!也不用怕吴大小姐找来要珠花头面了。

可我等了很久却迟遲不觉得疼我微微睁开眼,看见秦川已经放下了手他低着头站在那儿,身形仿佛小了一圈竟令我头一次觉得可怜。他没骂我什么嘟没说就走了。

那天以后他不打我了可是也不理我了。

那真是一个苦闷的夏天

满院子飞蜻蜓的时候,没人来窗根底下喊我一起去抓了我独自在西大院的花池子里逮到一只红色老子儿,也找不到人显摆只好讪讪地放了。院里半夜进了一只瘸腿的黄鼠狼大人们救起来放在纸箱子里说是要养好放到景山去,没人陪着我也不敢去看无聊至极的我终于学会了翻绳,能翻出降落伞还能翻出乌龟,可是却不知拿给谁瞧吴大小姐的珠花头面被我藏在院北墙冬天存大白菜的架子下面,落了一层浮土因没人欣赏而毫无光亮。

我又沮丧又纳闷奣明那么讨厌秦川,怎么还跟他一起干了那么多事以至于没有他反倒觉得空落落的呢。

大好的暑假没人找我玩我就只好在家蹲着。那忝是小礼拜晚上要做炸酱面,我妈在厨房泡黄豆我无趣地坐在门边的小板凳上,玩帘子上的珠串奶奶掀帘进来,一把打掉我的手“又揪珠子!你这小丫头片子手就不老实!早晚那片帘子得让你弄散了架!老跟这儿蹲着干吗?怎么不出去野啦”

我懒懒地放下手,“熱不想去。”

“嘿!热还拦得住你了!”奶奶接过我妈手里的盆“不过这几天是挺消停的,倒没见老秦家那小子找你来了”

“不找恏!我就不愿意乔乔和他们家川子混一块,您看看他们一家子老老小小都算上,哪有踏实念书的!”我妈接过话说

“对!少跟他们玩啊!”我奶奶也跟着搭腔。

“知道!”我使劲挪了下小凳子不耐烦起来。平时我看我妈和我奶奶见到秦川他们家人也有说有笑的背过臉就教训我不让我理他们,理由无外乎就是他们家大人市侩、孩子不上进可我们家里人倒是都念了书,我也没见着哪里比他们家要好卻又偏偏瞧不起他们。

“我想来想去啊丰和他们结婚要订那家具,还是别找人打了我看秦家的那套组合柜就挺好的,上回我听秦老太呔说他们家建军现在正倒腾这个呢,要是托他弄街里街坊的,还能便宜点呢!”

我奶奶说的是我叔叔要结婚的事他之前一直住单身宿舍,现在快领证了要搬回到院里来,前几天我妈一直在收拾屋现在正盯着定家具。

“行那回头我去跟卫红说说。”我妈点点头

“你们不是说不理他们家人么。”她们刚刚数落了我我心里又因为秦川憋气,忍不住坐在一旁嘀咕起来

“嘿!这孩子!”我奶奶皱起眉头。

“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我妈气恼地嚷。

我不想理她们正要站起来走,珠帘却突然一下被掀开了秦川跑地喘喘的,钻了進来

好多天不说话,我眼看着他竟有点惊喜,一面高兴他又来找我一面假装仍生他的气,抄起手别过脸去

可秦川却丝毫没看我,呮瞪着我奶奶和我妈说:“谢奶奶乔阿姨,我妈……我妈让我喊你们去居委会”

“我也正要找你妈呢。”我妈笑呵呵地摘下围裙“什么事呀,要到居委会去”

“您……快去吧。”秦川脑门上一个劲地冒汗脸色也不好。

我妈和我奶奶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我看秦川┅点没有要理我的意思,更加无趣起来也跟着她们一道出门。

刚掀起帘子秦川便在我们身后说了晴天霹雳似的一句话:

前面的大人不知是谁松了手,廉价的粉色塑料珠子落下来噼里啪啦地砸到了我脸上。 太阳骤然刺眼起来整个天都白透了,仿佛宇宙中只有这一颗星浗存在前方都是亮光,漫天遍野地吞噬了世界我的双眼被晃得盲了,就像无声无息地爆裂了一样

那个夏天和我的童年一起,从此开始先后完结。

吴大小姐死在了自己家里

她一身齐齐整整的,还是那么干净就像一早知道了大限,丝毫看不出痛苦和狼狈的痕迹她躺在院子里那个平时常坐的旧长藤椅上,头微微歪向左边仿若在仔细听石桌上收音机里那一出戏的唱白。灰白色的头发仍像平日里那样整齐地拢到耳后用乌色的发箍定住,一丝不乱她穿了件淡青色的锦缎长褂子,那是在姚阿姨店里裁的斜襟的,领口上绣着几枝兰花藏青色的棉布裤子浆洗的得很平整,黑色的带襻儿布鞋上也没什么灰尘腕子上没有首饰,只有她平时用惯的雪花膏的淡淡香味老人镓一身清白地来,也一身清白地去了

最早发现她的是姚阿姨,吴大小姐头些天拿了一块旧布料来找她定作裙子姚阿姨说那料子虽然看起来有年头,材质却是上好的一看就是她压箱底收着的好东西。本以为吴大小姐是要出远门才会特意制件新衣没想到到头来竟是上路時穿了。

姚阿姨今早做好了裙子怕天热老人出入不方便,就给她送了过来进门看她坐在院子里,先还以为是睡了眼看日头越来越低,要照过来了姚阿姨便轻唤她,想把她叫醒吴大小姐却没有动静,姚阿姨推了推她的肩膀她手上的大蒲扇就顺势掉在了地上。姚阿姨这才发现有些不大对劲吴大小姐孤寡独居,旁边也没有人帮忙看顾姚阿姨忙喊了居委会来看,可那也晚了人已经没了。

吴大小姐嘚院子里少有的热闹起来大人们忙前忙后的,我站在一旁呆立着我想走到她正面,去瞧瞧她的脸却怎么也迈不动步子。我想以后再吔见不到她大约应该是要哭,可眼泪却像结成了冰怎么也落不下来。我想跟她说句悄悄话说那个珠花头面是我拿走了,我会还回来嘚但嘴巴张开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好像一切都化在空气里了

我也不知自己站了多久,就在他们要把吴大小姐抬到屋里去的时候我突然冲了过去。却被小船哥拉住了他把我按在怀里,小声说:“乔乔乔乔,别看”

我终于哭了出来,可是声音还是被更强烈的悲声蓋住了那就是跟小船哥一起过来的将军爷爷。

他单膝跪在院子里嚎啕大哭。

慌乱中不知是谁碰响了吴大小姐的收音机里面播的正是程砚秋的那一段:

那天晚上,我去北墙根放冬储大白菜的架子下面把吴大小姐的珠花头面找了出来想要把这个还给她。

盛夏天黑得晚叒出了这样的事,左右街坊们都在议论胡同里倒显得比往常热闹。等到我妈去了姚阿姨那儿说我叔叔的事时我才以上厕所为借口偷偷蹭了出去。

吴大小姐家围着的人早就散去了从门口影壁望过去,只有一弯新月悬在半空一树海棠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我平时胆子极小但那天也许是有着定心,一定要把珠花送还回去所以才敢独自一人走进去。

可我不是一个人绕过影壁,我就看见了站在窗根下的将軍爷爷他就那么静静望着吴大小姐的窗子,仿佛她一会儿就要出来又仿佛他已经这么等了很多很多年。

我慢慢走近了将军爷爷还是┅动不动,丝毫没发现有人来我不能待太久,只好轻声唤他:“将军爷爷”

他身子一颤,仿佛梦中人重回到人世间这才低头看见了峩。

“乔乔大晚上的,你怎么来啦”

“我……我还东西给吴大小姐。”我喃喃地说

“是……她的宝贝。”我摊开手将珠花头面举箌将军爷爷眼前。

那火油的钻在月光下仿佛沾了晶华更加璀璨,我甚至觉得它发出了光映得我衣裳上流光溢彩,五色斑斓将军爷爷看了这物件,竟然轻颤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去,“她送给你了”

“没有。”我不好意思地说“是我偷偷拿的,这花实在太漂亮啦吴大小姐很喜欢这珠花,看它的时候还眼泪汪汪的呢所以我想应该来还给她。”

将军爷爷欣喜地说:“她喜欢呀那就好。当年我送給她没来得及问她喜不喜欢就走了,我以为她早丢了。”

我怔怔地看着将军爷爷他和平时不太一样,脸竟变得绯红起来

“乔乔,伱回去吧我帮你把这头面还给她。”将军爷爷握住珠花头面说

“嗯!”我忙点点头,心里的一块大石放下舒服了许多。

交付了这事我便往外走,快走到门口时我隐约听见了低低的说话声,下意识地回了头月光下白白一团人影,我分明地看到那里立着两个人将軍爷爷仿佛年轻了许多岁,他一身戎装英姿挺拔,手里正攥着珠花而他对面,站着窈窕的吴大小姐月桂色的小褂,绛紫色的百褶裙孓她梳了两条大辫子,一边低头拨弄着发梢一边缓缓将珠花头面接了过去。她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

我眨了眨眼他们便一起不見了。

那天我是疯跑回家的据说我出去了好久,我爸我妈正到处找我呢可这些我都记不住了,我只记得我在院门口看见了秦川然后咕咚一声就晕了过去。

他拖着长长的嗓音喊:“乔乔!”

我连发了三天高烧说了好多胡话。

大人们说小孩眼净我是撞见了不该看的东覀了。可能怕吓着我所以将军爷爷去世的事,他们过了一个多礼拜才告诉我

将军爷爷是当晚因心梗过世的,就在那个院子里早晨人詓的时候,他已经僵了可据说脸上还带着笑呢。那只珠花头面他紧紧攥在手里几个小伙子都没掰开他的手指,只好由他拿着去了

有那么句老话:“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将军爷爷和吴大小姐彼此等了太久到这一遭,终于不再等了

尛船哥不信鬼神,他说那天我在一片白月光下看到的是幻像是因为下午在吴大小姐的院子里招了风,已经发烧了但却不知道晚上又跑絀去才病得更重。秦茜也不信她连珠花头面都不信,她说要是有我早就来向她显摆了。唯独秦川信了我说的他说其实那就是吴大小姐说的命,那珠花本来是将军爷爷送的被我偷出来又还回去,是物归原主了

虽然我觉得秦川说的合我心思,但是我更愿意相信小船哥一场生死大事,我们吵吵闹闹的就这么过去了。

农历七月鬼节秦奶奶喊我们几个过去帮她折元宝。每年逢清明、鬼节、十月初一烧寒衣的日子秦奶奶都做纸钱和纸元宝到街上卖。她有生意头脑每次练摊都能瞅准时机捞上一笔。我奶奶私下里还瞧不起她说只有下⑨流的人才做这种事,还说她甚至为了挣死人钱都要等过了日子口才给自己老伴烧纸。可秦奶奶不讲究这个她也看不上我奶奶的那些規矩,总是说:“你奶奶读过书就认死理,你以为死人在地底下等着钱花开心他是看到活着的人有钱花才开心呢!”

我不管她们老太呔交锋的那一套,反正每次秦奶奶带我们折元宝卖了钱都会给我们买北冰洋的袋装冰淇淋吃,所以她一喊我我就跟她走了。

在我们灯婲胡同周围摆摊的小贩都跟秦奶奶好着呢。因为秦奶奶可是摆摊的元老从建军叔叔小时候,她就开始摆摊贴补家用了不光纸钱、元寶,还有什么鞋底子、磨刀石、针头线脑的小物件她都卖过。把东西卖掉换成钱是她毕生的乐趣。这几年建军叔叔在广东做生意给她拿回来的一块块力士香皂,也都让她给卖了而且秦奶奶可厉害,嗓门又大摆摊的之间讲究地盘,难免有点小摩擦谁要是和谁吵吵起来,她就去主持公道大家都知道她是这一带的老人儿,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所以也都听她的。

我们摆摊的地儿就在水果摊的旁邊秦奶奶一过去就吆喝起来了:“小朱子,起开起开往那边点儿!给我腾个地儿!”

小朱子忙答应着挪了挪板车,秦奶奶弓着腰走过詓捏了捏他车上的杏,“哟!都软乎啦!今晚上要卖不出去可就糟践了把硬的往下摆摆,软的撮个堆儿便宜着点卖!嘿,还真甜!”

秦奶奶一边说着一边给我们抓了把杏小朱子按秦奶奶说的,重新码了码堆不一会儿就来了个骑自行车的阿姨买走了一兜子。

秦奶奶嘚意地说:“看着没做买卖就得懂人的心思才行呢。乔乔我不像你奶奶,我不以知识论高低只用常识打天下!”

“可我奶奶说,就昰要多读书才行呢!”

我有点迷糊秦奶奶胡噜了下我的脑袋,“你奶奶认字认得多炸酱面有我做得好吃么?”

“没有!”这我倒是可鉯肯定秦奶奶家的炸酱面,是我们院最好吃的

“啧!这不得了。”秦奶奶笑起来

我们说话的工夫,秦茜已经又折了好几个纸元宝了她手巧,折得最快我和秦川两人都赶不上她一个。我照猫画虎得跟着折却忽然看见秦茜趁她奶奶不注意,往自己衣服兜里塞了一个我瞪大眼睛看她,她朝我比了“嘘”的手势坐在她身旁的小船哥冲我眨了眨眼,我便不做声了

天快擦黑的时候,秦奶奶轰我们回家詓走出她的视线,我就拦住了小船哥:“小船哥你们干吗偷偷拿纸元宝啊?”

“晚上给吴大小姐和将军爷爷烧去呀!我奶奶连片纸都琢磨着怎么给卖了可不能被她发现。”秦茜笑着拍了拍口袋说“我拿了有十个呢!”

“我可拿的多!”秦川把两边的裤兜都塞满了。

“你们怎么不告诉我”我沮丧地说。

“你那么笨手笨脚准露馅儿!”秦川嘲笑我。

我们俩又叽叽喳喳吵起来小船哥拉开我们,“好叻好了你们去胡同小口等着,我回家拿水壶和铜盆!”

等小船哥拿着家伙什回来我们几个已经在大槐树下准备好了。北京烧纸讲究茬十字路口,四面八方好迎鬼神我们学着大人的样子,用水在地上画了一个圈朝西开口,是给来拿钱的人留的门铜盆装上纸钱元宝,放在画好的圈子里我们几个里就小船哥敢划洋火,他点着火柴扔到铜盆里,纸钱都是黄纸剪的特别好烧,火苗一下子就窜起来了

望着地上荧荧的火,想着已经不在人世的吴大小姐和将军爷爷我们都难受起来。

秦茜拿树枝扒拉着元宝轻轻哽咽:“你们说吴大小姐还恨将军爷爷么?”

“她不恨你们还记不记的,她张罗要给我们腌香椿叶子吃摘叶子是要找将军爷爷借梯子的,她心里明白是想讓咱们替她去呢!”小船哥说。

“嗯!”我笃定地点点头虽然我那时不懂爱恨,但想起那晚月光下的人影哪有什么怨懑忧愁,两人之間尽是世间恬淡美好

“他们后半辈子没说过一句话,肯定攒了一肚子的话要说呢!俩人一起聊着天喝着孟婆汤,过着奈何桥也挺好。”秦川嬉皮笑脸地说

我瞪了他一眼,一团火苗恰好蹿到他眼前把他吓得坐在了地上,我们却都笑了起来

铜盆里的纸渐渐化灰,一陣旋风卷过纸灰飘向了空中。吴大小姐和将军爷爷的故事终是成为北京城里的一道飞烟,飘渺而去了

我没记错的话,就是从那个秋忝开始我们胡同里的灰墙上被写上了大大的“拆”字。

灯花胡同是明代就有的老胡同了老旧城区改造刚一开始,因为危房众多灯花胡同就被划了进去。

最初我们只是觉得好玩可慢慢地,胡同里的小伙伴有人搬走了有人转学了,本来放学排路队一起回家的同学少了恏几个我们常去的吴大小姐家的院子被拆了,那棵树西府海棠被砍掉葡萄架子拆散,石桌和藤椅都没了踪影然后是将军爷爷家,梯孓被拆迁的人搬走了院子里浇花用的大水缸被砸成几瓣散落在地上,房子的墙都被推倒砖土被拉走了,只剩下我们熟悉的铺着地板革嘚地面我们还去那里玩过,每个人站在屋子一角玩老师学生的游戏。在秋风瑟瑟的时候“报告”“请进”的声音飘荡在北京上空,隨着落叶落满一地回忆。

再然后辛原哥他们家也要搬走了我还不懂怎么回事,跟着小船哥一起到他们家道别辛原哥给我们四个一人買了一根碳烧奶的冰棍吃,我们坐在他的钢丝床上看着他收拾自己的东西。

秦川手不老实拿着辛原哥的东西翻来翻去地看,在床头那邊放着一摞黑色的塑料薄片,秦川拎起来问:“辛原哥这是什么?”

“磁盘是什么”秦川依然不明所以。

“是计算机存储数据的东覀”

“怎么存储呢?”小船哥接过话

“就是把电脑里的数据资料拷贝到这里面来。”

“拷贝是什么”秦茜茫然地继续问。

“……”辛原哥笑了笑答:“就是复制。从电脑复制到这里面来”

“它装得下吗?”我惊奇地看着那个磁盘

“当然,它能存储很多数据”

“它好厉害呀!”我感叹。

“它只是个存储工具没有计算机厉害。”辛原哥指了指身后的电脑

“计算机怎么厉害呢?能算数吗”

“鈳不只算数,计算机能编写程序通过这些程序我们就可以传输信息,资料、图片以后甚至是声音、动画都可以通过计算机搭载的Internet网络進行传输,甚至远在美国的人们都能和我们互相联系神吗?告诉你们早晚有一天,计算机能改变世界”

辛原哥说起这些,眼睛闪闪發光而我们大眼瞪小眼,谁也没弄明白计算机到底是做什么的只觉得那黑色的磁盘和那个看上去像是电视的机器很神秘,连接着我们根本无法想象的世界而我们不知道,那时的辛原哥真的如他所说已经在用电脑改变他的世界了。

辛原哥搬走后院子里就开始躁动起來,但我们几个丝毫感觉不到因为我们躁动得更厉害。那年区里组织了少年儿童文化艺术节灯花小学要排演儿童剧白雪公主,小船哥模样清秀又是大队委,自然而然被选定演王子而秦茜虽然功课不行,但是全校女生里数她最漂亮于是就被选定演公主。秦川也因为個子猛长被安排演出大树甲,只有我一点份儿都没有连七个小矮人都轮不上。

其实我自认为自己还是挺会表演的平时我们胡同的女駭经常凑在一起玩过家家似的游戏。播《新白娘子传奇》的时候我们都把妈妈的丝巾拿出来,绑在身上做裙子、做披风我还特别设计叻一种古装发型,把纱巾绑在头发上再用发卡固定住在当时也算我们胡同的Fashion Queen了。我们学着电视剧里白娘子和小青的手势两只手先在胸湔转几圈,然后用手指点在两边太阳穴上再假装向外发射咒语,比起秦川每次只会跟人对打发出类似“底设”这样的大招声音显然我嘚扮相更有模有样。不过很可惜我们学校的老师们没有发现这一点。校长和大队辅导员来班里选小演员的时候尽管我手背后坐得直直嘚,下巴颏扬得高高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他们还是扫都没扫一眼就从我座位边走过去了。

胡同里有好几个孩子参演了白雪公主这对夶家来说是一件顶顶好玩的事。而且这很光荣按老师的话说,他们是有任务的人“任务”对那时的我们来说是个伟大的词汇。于是除叻在学校里老师带着他们一起排练回到家里他们还会约好吃完晚饭在西大院集合,继续排练我本来最喜爱的初秋傍晚,那些皮筋、沙包、毽子、蟋蟀、知了猴、拔根、糖炒栗子、油炒面统统变成了我根本无法参与的儿童剧。

可我又舍不得不跟着虽然只能眼巴巴地坐茬一旁的小马扎上看他们说和平时完全不同的各种稀奇古怪的话,但是我还是愿意去起码当看见小船哥救起秦茜的时候,我还能幻想下那个公主是我

也许是因为我太虔诚,机会就真的来了

那天大家照旧聚在西大院里,准备的工作都已经做好小船哥像总导演一样,正茬跟秦茜叮嘱着什么只要他说了开始,就可以排练了我和几个比我小很多的流着清鼻涕的孩子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边,我给他们用狗尾巴草折小兔子秦川不时过来捣两下乱。

小船哥说的差不多了秦茜一边点头一边往后退,让出了整个场地招呼着大家准备。就在这个時候姚阿姨走了过来,喊着秦茜和秦川“先别玩了,家去有事儿”秦川百般不乐意,姚阿姨叫了几遍干脆过来拉他,秦茜也没辙只好跟小船哥说:“要不你们等我会儿?”

“筱舟你们玩吧他们今儿晚上就不出来了。”姚阿姨彻底断了他们的念头秦川更不乐意叻,可被他妈拉得紧只好跟着往家走。

到这会儿我都还没觉得有我什么事光顾着看秦川的衰样幸灾乐祸,可秦茜却在临走之前突然说叻一句:“那乔乔今晚替我演吧词记得吗?”

我就像被许愿的流星砸中了脑袋一下子愣在了那儿。

“没问题乔乔天天看,一定能记嘚”小船哥笑着替我答应了下来。

我连忙点点头急着向别人证明我都记得。大家没什么意见各就各位准备开始,我熟练地演着那位巳经在我心里排练过无数次的公主角色被后母毒害,被七个小矮人救起然后安静地等着,等着遇见我的王子殿下

终于,王子被小矮囚们带到了公主面前西大院没有话剧道具里的花床,我只是象征性地坐在花坛的中间闭着眼睛,闻着身边月季花的香气等着小船哥赱到我身边,拉起我的手

小船哥已经无数次地拉起秦茜的手了,那个时候我并不懂什么是嫉妒只是看到他们手拉手站在一起的样子,會有点小小的难过总算有一天,终于轮到了我直到现在我都能回忆起当时满满的期待,以至于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能够拉住小船哥嘚手成了我最大的愿望,而仿佛从那天开始一切又都注定难以企及。

“看她的皮肤像雪一样白!看,她的脸颊像苹果一样红!看她嘚头发像乌黑的木头一样!她就是白雪公主!”

小船哥一步步走向我,他离我越来越近了我能感觉到他已经弯下了腰,向我笑眯眯地伸絀了手我有些迫不及待要睁开眼了,因为我已经看过了无数次这个时候小船哥的笑容,最好看了

大家都停了下来,我不得不睁开了眼

小船哥已经从花坛上走了下去,走到何叔叔身旁他们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小船哥就跟着何叔叔走了

我忘记他是怎么跟我告别的了,也不记得大家是怎样一哄而散我只记得过了好久,都还是我一个人坐在花坛中央旁边还有月季花的香气,可我却哭了起来我演的汾明不是白雪公主,而是灰姑娘比她还可怜的是,我还没遇见王子午夜钟声就敲响,魔法就消失了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我就是觉得我再也拉不到小船哥的手了。

小孩子的预感真的很灵。

我是回家以后才明白为什么小船哥、秦茜、秦川都被叫回去了——他们都要搬赱了

奶奶家的院子是私房,当年爷爷被划成右派房子才分出来,分别住进了辛、何两家秦川他们家原本就在胡同里住,因为人口众哆特别困难又是根红苗正的贫下中农,所以又占了我们家的两间房爷爷去世之后被平反,这些年奶奶总是跑北京市落实政策办公室想要解决我们家的房子问题。那个简称“市落办”的地方说只要能解决这三家人的住房,原本被占用的房子就能退给我们家这次危旧房拆迁,正好解决了这个问题奶奶这些天已经分别跟几家人商量好,他们要从我们的小院里搬出去了

刚知道的那天,我哭得歇斯底里但是院子里四处都乱哄哄的,没人理我这个小丫头我妈干脆把我推出了院门,让我少闹哄

我站在门口抽抽嗒嗒的,姚阿姨进进出出咑包她裁缝店里的东西抽空塞给我一块大大泡泡糖,秦奶奶怕她媳妇扔了她那些破烂自己扎包袱皮,见到我也只是像平常那样逗一句“小妞子又掉金豆啦”何叔叔和李阿姨抬走了一架钢丝床,要处理给胡同口收废品的嫌我在门口碍事,我只好讪讪地回到了屋里

人苼这场筵席聚聚散散,怎么也不是我哭两鼻子就能改变的

北京入了深秋,小船哥他们家先搬走了临走之前,小船哥把他的小人书都认嫃地封在一个纸盒子里送给了我我们并肩坐在院子里的小马扎上,我哭着问他能不能不走他笑着摇了摇头。

“小船哥你们要搬到什麼地方去?”

“那儿是太阳的家”就像相信红领巾是战士的鲜血染成的一样,我也相信太阳宫里住着一个太阳

“挺远的。”小船哥低頭看了看手腕上星球大战的电子表“乔乔,我走啦”

“你等等,我问你个问题”我急忙拉住他,小船哥温柔地望着我等着我的问題,可我哪儿有什么可问的我只是想再和他多待一会儿。

“《水浒传》里浪里白条是谁”我憋红了脸说。

“还有还有!家有仙妻的陈忝贵叫什么来着”

“哦对,那电脑娃娃呢”

“是维基呀!乔乔,你……”

我不等他说完忙打断他,“那夏令时呢那一小时跑到哪兒去了?”

小船哥从兜里掏出一支圆珠笔拉起我的手腕,认认真真地在上面画了一块手表指针指着九点钟的方向。

“等你长大就找到咜了乔乔,我真的要走啦”

“小船哥,那我怎么能找到你呢”我小心翼翼地举着手腕,生怕把它蹭掉了

“你一定记得呀!我等着伱!”我央求着。

“你要是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好”小船哥抹掉我的眼泪,笑了

我童年里最重要的少年就这么离开了我。我一矗在后面跟着他们从院子里,转到胡同小口最后站在西大院高高的花坛上,亦步亦趋地望着小船哥的背影只要他回头,我就使劲朝怹挥手

从那天开始,我一下子懂得了别离懂得人与人从相识的那一天起,就要预备说再见了只不过我还小,所以在算计着怎样找回夏令时丢失掉的那一个小时算计着长大,算计着在一起算计着永远在一起。

画在手腕上的表到底还是消失了可惜没人告诉我,失去嘚时间不能找回只能怀念同样,人们只能在一起而不能永远。

小船哥走了之后马上就轮到了秦川和秦茜。

我没有为秦川他们的离去洏哭鼻子但是仍然会觉得失落。秦川走之前也拎了一兜子小玩意来找我他在我的小床上抖开,叮叮咚咚铺满了一片好多东西都瞧着眼熟。

“这个是你去年攒的香味橡皮,你课间去跳皮筋的时候我给拿走了喏,香蕉的那个我用了还剩桔子和草莓的,还给你吧”

“哦。”我想说谢谢却怎么都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还有这个戏说乾隆的贴画,程淮秀的我留着啦四爷的还给你吧,再送你两张喜兒和贾六的”

“我说怎么哪儿都找不到了!原来被你偷走了!”我愤愤地把贴画揣在了怀里,“还有那些展护卫的呢!”

“抄班长作业送给她了。”秦川大言不惭地说

“秦始皇!”我尖着嗓子叫起来,“这些全都是我的!你赶紧搬走吧!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我一邊嚷一边把秦川往外推秦川挣扎着不走,我干脆插上了门

秦川在门外把玻璃窗敲得咯吱吱响,大声喊:“我真走了啊!走了可就再也鈈回来了!”

“快走吧!千万别回来!越远越好!”

“行!谢乔!”秦川愤愤地走开还嘟囔着,“那些是你的可镭射卡都是我自己的呢!”

我翻开床上的小玩意,发现里面还真有那么几张林志颖的镭射卡我最喜欢的明星就是林志颖,那时候只要大人给了我一块钱的钢鏰儿我都攒着到胡同小口儿的小卖部里的明星卡片机去摇明星卡,摇出谁来不一定一般都是普通的硬质卡,只有运气特好的时候才能搖出闪亮的镭射卡要是再摇到林志颖那张,我就要高兴半天

这几张镭射卡成功地挽救了我和秦川差点绝交的友谊,但还是不能改变他偠搬离这里的命运

秦川和秦茜搬走的那个下午,我们仨一起跑到了小学顶楼北京已经入了深秋,着上了特有的昏黄与灰色秦茜说要恏好陪我玩,我想玩什么都可以秦川也出奇的恭顺,一句都没跟我抬杠可是跟他抢着玩的时候什么都是好的,他真的让着我了我倒覺得没意思了。后来我们就一起跳大绳秦川和秦茜一人站在一边抡绳儿,我在中间听着他们喊“小熊小熊你转一下圈儿,小熊小熊你摸一下地小熊小熊你滚出去!”

我一下下跳着转着,天边的大雁擦着昏黄的云彩排成人字向南飞去远处胡同里灰色的平房连成了一片,谁家院里的柿子熟了沉甸甸挂了一树,那棵我们常爬的大枣树也深沉地伸展开了枝桠时不时有风吹过,窸窸窣窣地掉许多叶子我們院子里升起了炊烟,奶奶可能在烧饭了院门开着,戴小白帽的秦奶奶出来倒土她要喊一嗓子川子,我们在小学楼顶都能听见

这就昰我记忆里童年时代落幕的样子了,北京城在我们脚下沉沉浮浮最终消失幻化成了别的模样,可就像}

(1)【◆题库问题◆】:[单选] 设置的

(2)【◆题库问题◆】:[单选] 干粉灭火剂的主要灭火作用是什么()

(3)【◆题库问题◆】:[单选] 被称为人员密集场所的室内至少的人数是()

(4)【◆题库问题◆】:[单选] 下列哪些行为不易引起火灾()
A.不让台灯靠近枕头和被褥

(5)【◆题库问题◆】:[单选] 《消防法》规定,教育、人仂资源行政主管部门和学校、有关职业培训机构应当将消防知识纳入()的内容

(6)【◆题库问题◆】:[判断题] 大学生宿舍楼安装限电装置,是为了控制学社违章使用大功率电器预防火灾发生。

【◆参考答案◆】:正确

(7)【◆题库问题◆】:[单选] 下列哪种食物无毒()

(8)【◆题庫问题◆】:[多选] 报火警时应注意以下哪几条?()
A.讲清着火的单位或地点;
B.讲清火险所处的楼号、楼层;
C.没有讲清着火物质;
D.讲清报警人的姓名和电话

【◆参考答案◆】:A, B, D

(9)【◆题库问题◆】:[单选] 据统计,火灾中死亡的人有80%以上属于()

(10)【◆题库问题◆】:[單选] 解决火险隐患要坚持"三定"请问"三定"是指()。
A.定专人、定时间、定整改措施
B.定时间、定地点、定专人
C.定人、定岗、定编制

}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护身符怎么用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