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魔神魔小雪是不是庄温妮统帅才能禁止别人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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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神魔间(中)
2002年第3期目录
&&&&&&本期共收录文章15篇
   中国论文网 /1/view-283519.htm     十年斗争期      "文革"风暴      1964年,农场宣布:结束右派在农场的劳动,有单位的返回原单位,没有公职的自谋生活。   我像普罗米修斯挣脱了高加索悬岩的铁索,回到西安。这时,我的妻子已经在一个建筑工地,当了一名"等外级"的小工,和泥、拌灰、搬砖、撑板,上下于高高的脚手架。我必须回去分担她的苦役,共撑破败之家。   但是,一个被开除公职的"右派",是没有出路的。我又和妻子相约,宁可苦死,也决不涉足歪门邪道。我终于争取到了个帮助运土工拉坡的劳工,千余斤的运土车,攀拉坡地,每天负重近百里,仅换取五角钱的代价。我用汗水丈量着坡地,想着同样在苦役中的妻子,想着衣履褴褛的子女,我总算没有白吃,稍感安慰。至于,人的价值,人的思维创造,一个廉价拍卖劳动力的知识分子的血肉之躯,在那个丧失了理性的时代,是不会有人顾惜的。   "1966"这个令文明世界惊骇的纪年,在20世纪的中国揭开了人类史上旷古未闻的悲剧之页。"文革"霹雳,像宙斯的雷霆,在十亿中国人民头上炸裂:"文革"风暴,像鬼谷旋风,横扫中国灾难深重的大地。"红卫兵"运动使几十万狂热的青年汇聚成恐怖的狂潮,冲击着整个民族。"潘多拉的盒子"被打开了,魔怪、罪恶、仇恨、嫉妒飞腾出来,一双恶魔之手,在制造恐惧的同时,在我们年轻的共和国兴起了一个新的"造神运动",为野心权欲驱使的魑魅魍魉蜂涌而出,涂抹着各色"画皮",组成了中国历史上空前的恐怖势力,把一切障碍,用酷烈的血腥手段,碾成齑粉,送上祭坛,把我们民族精华,党的中坚,湮没在血泊之中!一夜之间,功高德重的国家主席变成了"工贼"、"特务";喋血疆场的元帅变成了"土匪"、"叛徒";党的总书记变成了"不肯改悔的最大走资派"。全国优秀的知识分子都成为"牺牲品",被践踏蹂躏。   面对血淋淋的现状,我终止了拉坡的沉重脚步,注视着脚下的路。我突然豁然开朗,"反右"以后郁结在我心头的十年困惑,终于找到了答案:党被极左思想所牵引,偏离了正确的轨道,给林彪、江青为首的涂着各种"革命画皮"的野心家、阴谋家提供了可逞之机。今天,党正在受着惩罚,党内有异己力量,党在被扭曲,党也在受难中,党也在战斗中!   原来如此:我十年迷惘一扫而光,精神大振,我重新获得了力量。从那时起,我就直对死亡,自觉地投入了这一场斗争。   "一时强弱在于力,千秋胜负在于理",欺骗蛊惑终究掩盖不了血写的事实。不少青年,特别是大学青年,从早期那种惊涛骇浪般的狂热中,逐渐产生了怀疑、思考,走向清醒。在我的周围,很快便出现了一些全国各地串连的大学生,他们带着各种问题,探索着真理。他们充满那个时代特有的激情,又表现出那个时代少有的严肃。他们因一度为狂潮冲击晕头转向感到羞耻,他们因盲目追随而深为痛苦,他们在争论中开始理性思考,他们都对林彪导演的拜物教式的造神运动,对江青昭然于世的女皇梦幻,投以蔑视和抨击!   我认为他们是"文革"中最早觉悟的一代。   他们有的是热情,个个都像喷岩的火山,他们有的是勇气,个个都准备献身牺牲,他们需要理论,需要科学,需要逻辑思维。他们不理解"文革"中的"潘多拉的盒子"是怎样打开放出了仇恨与罪恶的祸患,而偏把希望关在里面的,他们抱着为国灭妖除怪的愿望而陷入"文革"迷宫,却没有找到"阿莉阿德尼线团"导引而出。应该给他们钥匙,给他们方法。   我启发他们不要停留在感性的善恶判断上,正义的愤怒虽然可贵,却可能导向新的盲目,重要的是认识。认识了才能有真知的锋芒,产生那种敢于和群魔神明挑战的大勇精神。   我启发他们学习马克思的经典著作,提出马克思在评论路易?波拿巴政变的问题:"像法国人那样说他们的民族遭受了偷袭那是不够的。"重要的是,"还应当说明,为什么三千六百万人的民族,竟会被三个衣冠楚楚的骗子弄得措手不及而毫无抵抗地作了俘虏呢。"在我们这里就必须问:"为什么十亿中国人民,几千万中国青年,竟然会被林彪、江青这些衣冠楚楚的骗子,随心所俗地愚弄和控制呢!"对于这些重大问题的探讨和思考,形成了以后被定为"景克宁反革命集团"的"反革命纲领"的《中国社会现状与变革提纲》。   当我这样做的时候,是充分估计到死神会随时扑来,死亡之门已经打开。为了不再使家人为我担惊受怕,我是隐瞒了妻子和儿女进行的。我并没有注意到妻子惊恐的目光,事后我才知道她早已察觉,她之所以保持缄默,是由于她对我的理解。她知道我既已决定,那是阻挡不住的。其实,她这次却错了,只要她向我提出要求,为了她和子女再免受更大的苦难,我是会在沉默中死去的,我也是一个"人"啊!   就在这个时候,1970年初,林彪又掀起了"一打三反"运动。声称"杀一批、关一批、管一批",并且命令"黑五类"......地、富、反、坏、右全部清除出城市,遣返农村改造。我是清除对象,妻子不忍分离,接受了"造反派"全家遣返的命令,于1970年春携同三个儿女返回我的原籍山西运城安邑了。   不到半年,接到了来自西安的一封急函,通告我:与我有关系的青年中七个已经被捕,三个自杀,一人身亡,一个致残,一个幸活,嘱我避祸!   现在,我面临的抉择:是逃亡或是待捕!   这是生存与死亡的抉择,我必须立即作出决定,我的妻了儿女都在等待着的决定。7月炎夏,我手拿《史记》,身披衬衫,坐在我经常劳动的田野之侧的火车铁轨上陷入沉思。这已是我返乡后的一个习惯,我经常坐在铁轨上休息,那轰鸣而来、呼啸而去的火车,常使我感受到一种力度,和一种强大的撞击力和穿透力!我神往这种力。现在,我又坐在那里,田野静悄悄,我在思考着我面临的抉择,忘却了一切。突然,我似乎在睡梦中听到了尖厉的汽笛嘶鸣,当然猛然仰头看时,只见列车风驰电掣般地向我迎头压来,我倾身前扑,一股气流把我掀翻,列车驶过,我才发现了披在身上的衬衫,已卷入铁轨碾成齑粉!这时四周惊呼的人群向我奔来,我却看着远去的列车,看着脚下延伸的铁轨,陡然想起了历史发展的"铁的法则",我决定了--坐以待捕!   我不能逃亡,我不能把那些青年弃之不顾,我不能让那些青年承受全部打击!和青年在一起。"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果然,预料中的逮捕来临,抄家、斥问、大折腾。我注意到我的妻子只是搂住惊吓的小女儿,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最后,当被捆着、铐着、押解离家的时候,她竟有力量把我送到巷口,而居然没有哭!"好一个刚烈的女子"!我心中为她喝彩。   谁说"女人的名字是弱者,弱者的名字是女人"呢?不!我们女中有强人!   就这样,我别妻离子,走上了押解之途。   监狱纪实   监狱,从人类社会学的抽象本义看,是一种文明。因为,它神圣地标榜是:囚禁罪犯、惩治罪恶。   可是,历代的监狱,都是恐怖的同义语。马克思主义提示了监狱的本质,它是社会统治阶级借以维护统治的国家暴力机器。同时,马克思主义又指出,在社会主义社会的监狱,作为国家的暴力机器性质未变,却赋有文明的使命:封闭罪恶,改造罪犯。   我对监狱没有幻想。由于坐以待捕的走向必然是监狱,所以我对监狱生活,从历史文献上,从各种论著作品中,一般地进行了观察,以便我被投入监狱时不致毫无准备。   我在有关监狱生活资料的观察中发现,中外各国监狱尽管都充满了不人道的镇压、野蛮、甚至血腥,倒也并非完全是死地。   因此,我也曾设想,当我被投放监狱之后,我可能做些什么?列宁不是说过,监狱是革命者的大学吗?   在残酷的现实斗争中,我就是怀着这种乐观的设想,走进"文革之狱"的。   可是,当我被林彪、江青的"文革"风暴投入监狱以后,在我眼前展开的一系列监狱场景,却使我目瞪口呆!   在不到方方5米的监狱房里,在抓捕高峰期,竟然囚禁30多个罪犯,晚间必须人贴人的侧身直卧,一个翻身,全体随之。白天连坐都挤不下,只得轮换坐息。这里麇集着社会各类罪犯,其中包括像我一样的政治犯。而政治犯在这里是最下等的,因为判重刑的,处死刑的,首先是政治犯。因而,最被歧视的。管束最严的也是政治犯。我是政治重犯,被指令睡在室角满溢粪尿的木桶旁。一进囚室,便取消做人的资格。无名无姓,只有号码。几十个"符号"人密封囚室,空气混浊,恶臭窒息。夏天,这是一群裸体的牲畜,冬天,这是一群发抖的生禽。这里任何一个囚犯,在任何时候,都有可能被莫名其妙地训斥、辱骂、殴打,或者捆绳,或者上铐,或者禁食!   这里是酿造犯罪心理学的试验场!   这里是对犯罪管理学的虐杀!   这里每天都在惩治罪犯的名义下演出新的罪行!   一次"放风",饭桶撞倾,桶内的玉米糊泼撒在地。几个囚犯竟匍匐在地用舌舔食。被监视人员按头撞地,满脸血污,惨不忍睹。   我患牙症,报请给点消炎止痛片,连续三天均遭呵斥。第四天报告时,仍然是"谁叫你反革命,痛死活该!"我实在忍无可忍,在他关完备了"监视孔"后,说了一句:"太无人性!"谁知监视者尚在外窃听,接着便破门而入,举掌猛击我红肿的面颊,一下子打落了我几颗牙齿,鲜血喷涌!结果,第二天我牙齿肿痛却完全消失了!这真是一种"血腥止痛法"!   我就在这样的监狱囚房里关了四年。   我在被审问中,出他们意料的全部承担了"罪行",承认同案青年是受我的"影响",我就是这个"大案"的"幕后策划人"。我决定用我的身体挡住随时可能射击的枪口,来保护那几个青年。我等待着判决,我当时并不知道要不是"9?13"事件爆发,我早就在1971年9月份被送上刑场处决了。这件事情,是我平反时才知道内情的。   那么,这四年我是怎样度过的呢?   在监狱里,政治犯和刑事犯共囚一室。   刑事犯罪分子,是一群社会的渣滓。他们美丑不分、文野不分、荣辱不分。很快我就发现,他们把囚牢变成了犯罪传习所,他们利用晚饭后睡觉前那一段监视松懈的时间,互相大谈犯罪经过;绺窃的讲怎样窃偷,介绍各种经验手法;抢劫者谈说如何使用暴力、攫盗别人的财物;诈骗者说明各种令人咋舌的骗术;贪污者夸说着巧改帐目的诀窍;特别是那些强奸、轮奸犯,竟然无耻到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强奸和轮奸的细节!我痛苦地感到,我置身于一个罪恶的世界,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是很难相信人间会有这样一个罪恶群居的部落,如此的肮脏、污秽、丑陋、凶残、无耻。究竟是什么温床,使这些人类的蟊贼得以孳生繁殖的呢?!更使我痛苦的发现,一些年轻的青少年犯,他们为形形色色的犯罪情节所吸引、津津有味地倾听着,我注意到他们听得如此专注,呼吸紧迫,眼睛发亮,肌肉痉挛。他们已完全被犯罪的恶魔所诱惑。我从这些神情中,预见到一个个未来犯罪者的面孔。监牢变成了罪恶的渊蔽、犯罪分子的孳生地,这真是一幅可怕的图画!   我感到恐怖,我感到痛心,我感到愤怒!   怎么办?不能让这种情况继续下去,不能让丑恶吞食偶尔失足的青少年,不能让犯罪的病毒播散下去!   怎么办?用什么才能替代这些黑色的诱惑呢?用什么才能净化罪恶的大脑和心灵呢?用什么才能唤醒他们的良知,复活他们的人性呢?!   突然,我想起了阿拉伯的《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古代东方某一国王鲁亚尔残暴成性,因王后与人私通,把王后处死后,恨犹未尽,便在所有女性身上泄恨报复,每天娶一女做皇后,第二天早晨就残酷处死。许多无辜的女子惨遭杀害。宰相的女儿鲁佐德为了拯救国内的姊妹们,自愿嫁给国王。她聪明机智,用讲故事的方法吸引住国王,每天晚上就讲种种离奇的故事,讲到最动人的地方,天却亮了。国王鲁亚尔便让她留到明天,等她把故事讲完再杀。可是鲁佐德第二夜把另一个故事讲到最精彩处,又恰巧是天亮的时候。国王为了听故事,把杀她的日子一再推迟到下一天。就这样,日复一日,鲁佐德讲了一千零一夜的故事。残酷的国王被聪明的鲁佐德感化了。终于放弃了残杀女性的行为。   这个《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一下子给了我启示:我何不用鲁佐德讲故事的方法,去感化这些被罪恶蒙蔽了心灵的畸形人呢?   我开始了尝试,到了晚上我便提出建议,给大家讲故事。居然有人愿听,于是便开始了我狱中的《一千零一夜》的奇异经历。   我就是从《一千零一夜》讲起的。起初,只有几个人听,逐渐地我的听众在增多,终于,囚室的全体,都成了我忠实的听众。   我用的就是鲁佐德的方法,每天只讲一个故事。而且,每到必须就寝的电铃响起,总是故事的最精彩处,我就随着铃声戛然而止,留下了悬念,要听吗?"明天见!"   我先给他们讲神话的故事,在讲故事过程中,实际上根据时间的需要加上了我的"创造"。我给他们讲为了人类安全而牺牲自己的《女娲补天》;讲为了除暴安良而用自己血肉锻炼雌雄宝剑的《干将莫邪》;讲与炎帝争神被砍了脑袋,却仍然用乳代目,以脐为口,手持大斧,坚持战斗的《刑天舞干戚》;讲述了免于大地被烈日暴晒,神箭手后羿一气拔弓射下了九个太阳的《羿射九日》;讲那为了追逐太阳而喝干了黄河与渭河之水,渴死后仍然化为一片"邓林",植被天下,造福人类的《夸父逐日》;讲炎帝之女因溺死东海,化为精卫,誓以木石填满大海的不屈不挠的《精卫填海》;讲为了追求美好与自由生活而弃家出走的《嫦娥奔月》;讲希腊神话中盗取天火给人间温暖与光明,而甘愿被神主锁在山崖被猛鹰啄食肝脏的普罗米修斯。还给他们讲《雷雨》、讲《牛虻》、讲《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讲方志敏在狱中写的《可爱的中国》......   我在讲着,想象着,观察着。我发现了微妙的变化:囚犯们晚饭后不再三两交首窃语,而迫不及待地坐等,以待我的开讲。以后,我又发现有专人每天轮流站在室内"监视孔"处警戒着,以防被外面发现。因为,监规是严禁在狱内谈话,讲故事当然是"犯罪"。以后,竟然相约规定:谁要汇报讲故事的情况,就要实行惩罚!一到时间,全室肃静,人人端坐。故事,变成了一道美的命令。我兴奋万分地发现,他们在潜移默化着,他们渐渐变得比较文明起来。这就证明:知识可以战胜愚昧,美是可以征服丑的!这就是知识的力量,这就是美的魅力。   由于监房囚犯经常流动换监,故事长了翅膀,逐渐飞遍了几十个大小监房牢室。终了,不知哪个监房给败露了,追查到我身上。我坦然承认是我"主讲"的,我认为我立了"大功"!何"罪"之有?结果,却被判以"放毒",处以"背铐"重惩!   "背铐是双手倒背着被铐,这是惩罚重刑犯的刑罚,铐子是自动化的,被铐者拧动一下,会自动收缩,铐齿就会紧咬双腕,啮入肉内。有人警告我说:如果背铐长了,双腕会破伤感染,甚至致残的!我坚持沉默,我在心里做出决定:应该让他们看看什么是人!什么是人的高贵!什么是人的价值!什么是人的尊严!   奇迹发生了。在我背铐过程中,竟变成了牢房群犯中的"重点保护"对象。他们一反常态,把水让我多喝一些,把每周仅有的一餐细粮碎肉,集中起来让给我吃,还轮流喂我吃喝,帮助我大小便溺。特别是到晚间,便会有一个囚犯利用他的"特技",居然敢于为我开启了手铐!这时便会有另外几个人掩护着我,让我躺下,帮我轻轻揉搓双腕。他们当然知道他们这样做,是冒着多大的风险!但是,他们默默地做了,只有危险,没有酬劳!这样的情况,发生在这样一些自私自利、铁石心肠的人身上,使我在深受肉体的痛苦中感到极大的快慰。这一事实,更增加了我对生活的信心;人是庄严的,人毕竟是人呵!但人需要知识,需要文明,需要美的召唤!   同时,如果说上面的纪实,表现了我作为人的一种庄严和精神上的升华,那么,下面一段纪实,就表现了我作为人的一种软弱和精神上的堕落。   由于监狱伙食定量是每天八两,由于管理伙食堂的犯人克扣,实际达不到这个标准,每周只有一天细粮,其余全部粗食,主要是玉茭糊糊,副食是"三白":即白萝卜、白菜、白水。因此监内囚犯,饥饿难忍。   一天,我发现一个囚犯,把窝头用线绞分成薄片,然后竟然用牙膏挤上抹匀,小口小口地咀嚼品尝,是那样有滋有味,以致他闭了双目,陶醉其中了。   这是个哥伦布式的新发现,一时人人效法。一个吃过西餐的囚犯,美其名曰"水果香市丁"(甜食意)。   我虽也好奇观赏,心有所动,但明知其非饮食食品,也就控制住自己的食欲了。几天以后,我虽然紧闭双目,不看他们一个个啧啧有味的"吃相",但却感到肠胃里万虫蠕动,爬行,骚扰,几经拼搏终于失去了自控力,经不起诱惑,也用颤抖的手,把窝头分成薄片,抹上了苹果香型的牙膏,黄白相映,美色可餐。浅咬一口,真想不到香气扑鼻,一股甜美沁入胃里,想象不到的醉意一时遍布全身。这时,我才懂得那一个个为什么咀嚼起来,总是微合双目,醺醺然品尝的神情!而当我一片片,细嚼慢咽地享受完这样的"美味"之后,以难以言传的满足之余,突然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涌上了脑海,我一时还捉摸不出这是怎样的心理状态,接着却从心底又涌现上了一阵痛楚,很快的剧烈起来,像是利剑刺身!  晚上,我彻底失眠了。我进行了反思,开始自我解剖。当我在自省中,从其他犯人那种手持牙膏窝头闭目品尝的那副神态中,反想到我也是那副"尊容"时,一种自卑、一种羞耻陡然兴起,同一时间,我灵魂里有个声音在声辩:"在长征路上,不是还有人吃草根、吃树皮、吃皮带吗?"这声音刚落下,我灵魂里另一个声音在驳斥:"在长征路上,红军吃那些东西,是为了生存,为了继续战斗。你是为了什么呢?"是的,"我为了什么呢?我为了什么呢?"灵魂在追问着,我不能回避,我只能招认:只是抗拒不了馋的引诱,只是为了解馋,而一个"馋"字,竟然使我忘掉了人的尊严,降低到动物的本能上,这不是一种精神堕落是什么?!如果一个人,一个自以为有知识、有高尚情操的人,连这样一点自控能力都没有,他还能经得起严酷的考验吗?他还能抗拒更大的诱惑吗?想到这里,我哭了,我哭得心痛,这是我入狱后第一次这样伤心地哭着!这一夜,是我灵魂被拷打自审的一夜,是我发现自身致命弱点的一夜。这一夜,我终生难忘:人要是不自励,人是多么软弱呵!人要是不自责,人是多可可怜呵!人要是不自尊,人是多么可卑呵!   第二天醒来,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牙膏抛掷到粪桶中去!这是一次灵魂的清洗,我这才觉得我恢复成了人!下面,还有一件事情是不能不谈的。   那时监狱还规定有文化的人必须背诵毛主席的"老三篇",没有文化的人口授背毛主席的一些规定语录。   一天在规定背诵的时间,监门打开了。监管者突然指着我问:"听说你还是个教授?"   我答:"是的。"   又问:"读过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书吗?"   我答:"当然读过。"   续问:"能背几篇?"   我答:"一篇也不会背。"   厉声:"为什么?"   我答:"我只学不背。"   斥令:"反动透顶,现在命令你背!"   我答:"命令背就背--背‘老三篇‘?"   嘲谑:"他们背‘老三篇‘。你不是‘教授‘吗?你背《实践论》!"   我问:(心中明白,给我出难题,要戏弄我)"给我多少时间?"   揶揄:"他们‘老三篇‘三天,你背《实践论》一周。"   我一听,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我入狱后第一次的笑。   斥问:"你笑什么?"   我答:"可以再增加一篇《矛盾论》。"   惊怒:"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到时候你要是背不出来,可要小心!"   我答:"知道。"   同牢囚犯都为我捏一把汗,有的对我说:"你这是自找苦吃。"我并不答对,只是聚精会神地默读着《实践论》和《矛盾论》,我要向暴虐者证明:文化、知识、智能,是不应受到戏弄的。   一周过去,背书的期限到了。这一天气氛非常紧张,好像是我的"大限"之日。   牢门訇然打开,监管者出现门前,后面还站着一个荷枪实弹的武装人员。这哪里是检查学习,分明是准备"押赴刑场"的阵势。监管者扬起了手中的《实践论》和《矛盾论》,对我冷峻地下命令:"背书!"   我"遵命"站起,开始背诵《实践论》。周围屏息,空气冻结,好像大家站在一个不知何时就会突然起爆的定时炸弹之前。   《实践论》和《矛盾论》,是我最爱读的两篇哲学著作。监管者哪里知道,我不仅精研过,而且教授过这两篇著作。我背诵着《实践论》,《实践论》所展示的马克思主义的真理,在受着实践的严格检验,它严密的理论逻辑,组成了思路的江河,滔滔不息,长流而下。伟大哲学命题的理论精义,科学的总结,鼓动着我的精神,多少年来压抑在心底的郁结,在被溶解,像地火喷发、不可遏止,一时霞光四射。这真是在一种特殊环境里的特殊感受,理论在接受考验,哲学在实践中,马克思主义的灵魂显示了力量,这是我又一次奇异的经历。   我一气背诵了三个多小时,我却感到我不是在背诵,而是在宣讲。我甚至注意到那个监听者发白的面孔,我甚至发现,我背诵的速度已经超过了监听者核对的速度,我甚至不失幽默地想到,如果我故意漏掉几段,他也不会发现的。但是,我没有这样做。我对理论的态度是严肃的。我不允许自己把理论当成戏弄人的手段。   整整一个上午,我背诵完了《实践论》。我不能保证一字不差,起码是监听者没有发现。吃午饭的时候到了,监管者下了命令:"下午背《矛盾论》!"转身离去,带着那个全副武装者,牢房一下子活跃起来。   下午重复演出了上午的一幕,只是气氛已经不像上午那样紧张,而且,监听者背后少了那个"带枪的人"。看来,他们已经放弃了借此惩治我的打算。   小小的试验结束了,违背"导演"的意图,"演出"没有变成我的"悲剧",却以"喜剧"的形式出现了,这个居心险恶的"导演"只好目瞪口呆、愤愤而去,"演出"以我的"胜利"而告结束。   这件事情过去不久,突然所有监房的写有林彪序言的毛主席红语录被收回,背诵主席语录和"林彪统帅"序言的活动命令停止。这是异常的现象,这引起了我的警觉,我注意到这正是1971年9月下旬,监狱的警戒加强了。几天后语录本又发了下来,我立刻发现:"林彪副统帅"的"序言"失踪了!这一重大的政治信号!我已经预感,中国政治舞台上发生了巨变。我当时不可能和我个人的命运联系起来,其实在一个多月前的预审会上,我已在"反林彪副统帅"的"罪录"上签名画抻,听候判处。我还不知道我已因"反林"的"罪行"被判了死刑,正在报批中,这恰巧在"9?13"事件爆发前夕,就是在这生死交界口上,"9?13"一声霹雳,林彪折戟沉沙,粉身碎骨,我却因此幸存下来。有人说这是政治历史的偶然拯救了我,我却并不认为纯属偶然。我一直坚持认为:"林彪群魔的覆灭,只是时间问题,而其覆灭却比我预料的早些,这是必然的结局,这是偶然中的必然,历史的辩证法就是这样:偶然是现象,必然是法则。   "9?13"事件的重大意义还不仅在于粉碎了一个埋伏在党内的反党的阴谋野心家集团,还在于撕碎了披在林彪身上的"毛主席最亲密的战友、学生、副统帅、接班人"等等"画皮",暴露出狰狞的魔形。同时,还触目惊心地昭示了这一事实:"造神"是原来的"魔鬼","魔鬼"造神是为了愚党、愚民,阴谋篡党夺权。为此,也企图"灭神"!"9?13"事件,使"画皮"揭开,也使"造神"破产,让人们看到中国现代的"造神运动",原来是演出了一场中国现代神话的政治大骗局,成为历史的讽刺!   监狱虽然密封,但终究不能隔断社会的信风。林彪群魔的覆灭结局,使政治犯大为兴奋,以为中国混乱的政局将告结束,改变个人命运的时刻到了。   "女皇"犹在,我却并不幻想。果然,我好像被遗忘了,一关四年。在1974年寒冷的冬季,我突然在万人公判会上,被宣判最高刑期20年!罪名是反"旗手"江青。   那时,我已经53岁,再劳改20年,我已是73岁。在"江青式"的劳改场里,我能活20年吗?所以20年刑期,对我讲不过是"死缓"。"女皇"群魔要把我埋葬在大墙之下!   就是这样,我结束了监狱的四年铁窗磨难。
     大墙之下      如果说在监狱里,是思想的煎熬,那么,在大墙之下的劳改场,就是肉体的煎熬了。   但在进入肉体的角逐场时,还有个前奏,这就是要劳改犯"交代余罪"。官方宣布:劳改犯必须继续交代尚未坦白和在监禁时新犯的罪行,而且要发动互相检举,如有隐瞒者罪加一等,从严处理,而检举者可以立功减刑的。   我是既无坦白,更无检举的。   在一天夜里,我被叫到负责管理我们这一队的管理员的办公室。据老犯人说,这是一位有大学毕业资历的监管人员。在监狱数年,是和知识隔绝的年月。我对知识分子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我很想见识一下这位知识型的劳改管理人员。   他一个人在灯下翻阅着一叠材料。我报告进去后,他抬起眼睛注视着我,这是一对明亮的眼睛。我想在这双眼里发现那个时代监狱管理者惯有的诡诈和残忍,但是没有找到。却发现了一种观察的专注和冷峻的目光。"第一感觉不错",我正在思忖时,却意外地听到他说:"现在没有人,你可以坐下。"他用手指着墙边一个木凳。   这使我大吃一惊!我已习惯于站着和官方人员进行"报告式"的对答,那是从我被捕和抛到车厢过道后开始的。我遵命坐下,注意到对方瘦长、清癯、微显伛偻。"你解放前任报社记者、总编辑,被捕前任大学教授,是吗?"开始提问了,并翻开一个卷宗,我想大概是我的档案。   "是的。"   这时,他双手压在卷宗上面,对我注目稍顷,问:"你没有余罪可交代吗?"   "没有。"我坦然回答,心却发冷!怎么?会有什么问题?   "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你认识吧!"   我一惊,××是曾经同我关在一个监狱的军婚诈骗犯,他曾经向我打听过江青的一些事情。但我谈的并没有超过给我定罪的那些内容,他谈的倒不少,难道是他检举了我什么吗?   "认识。和我关过一个监所。"   "你们没有谈过可以致罪的话题吗?"   "他问过我一些江青的问题,我谈的都是旧闻,都已是定了罪的供词内容。"我照直答辩着。   "这个暂时可以放一放。还有更严重的呢?"他没有从我脸上移开目光。   "没有,没有什么严重的。"我虽暗自吃惊,却想不起讲过什么比江青更严重的话。林彪已经死了,更严重的还有什么?除非:是毛主席!想到这里我的心抽紧了!难道这个××,他竟卑劣恶毒到--就在这时,一个冷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要我给你指出来吗?那就不算你的坦白了。而且,想看这个检举你的材料吗"话音仍然不紧不慢,甚至可以说是温和的。但字字都像重锤敲击着我。接着他好像在提醒我:   "你已判了20年刑期。再加重意味着什么,你考虑过吗?"   我当然知道意味着什么。这时,我的思想在旋转中出现了监所里这样一幅场景。××在一天晚上,突然打开《语录》,指着毛主席像下的那个"毛"字问我:"这是什么字?"我奇怪,反问"你不认识吗?"他一笑不答。却用手指把"毛"字下部分捺住,只留出""问我:"你看这像什么?"我不明白地看着他问:"你说像什么?"他指指天:"是天上的,像什么?"我笑了,脱口而出:"不是龙首吗?"他一笑:"对了--再看看这像什么?"他边说边把"毛"字的"壬"盖住,露出了""问:"地下的,爬行的,想想像什么?"我恍然:"这不像‘蛇‘吗?"他又诡秘一笑:"对了,对了,是蛇。再看看这是什么字,"他把"毛"字的尾部按没。仅露出"壬"。然后对我悄悄声说:"你是有学问的人,把这个‘毛‘字上、中、下连在一块,变成一句话,那会是什么呢?捉摸捉摸,是很有意思的哩!"这个字谜式的对话引起了我的兴趣,我失去了警惕。竟去揣摸想象起来,我忽然大悟。不禁叫绝:"这是谁发明的?这不就是:一副王者气象,可惜‘龙头蛇尾‘吗?"这个××,对我翘起了大拇指:"果然有才学。你看毛的一生不就是这样吗?"这时我才从忘乎所以中清醒过来:"不要再胡说了,要砍头的!而且毫无意义。"便把话题叉开了。--难道这个"诈骗犯"竟卑劣到要拿我"立功"吗?!   这便是事情的全委,我全过程地谈了出来。   "事情就是这样,但我不推卸‘罪责‘。"我最后补充道。   管教员注意听着我讲完,他冷峻的目光似乎闪烁了一下,严厉起来,问:"这全都是真的?"   "捏造和谎言,我认为是可耻的,我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负责。"   "先不要急于说负责。"他的口气似乎缓和了些,"我可以相信你说的是真实情况。但是,你为什么不检举呢?"   "我只是认为这不过是一些胡言乱语,是毫无意义的。而且--"我本想说我是从不检举什么的,可一想不对,打住。   "而且?"他带着明显的嘲弄:"而且你认为‘检举‘是卑劣的行径!是不是?这就是你们这些知识分子的‘清高‘,是不是?"又转向严厉:"但是,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就是这些‘胡言乱语‘和每一句话,都可以成为严重的罪行的!"他指着桌上的材料继续说,"现在唯一可以解救你的,就是赶快补写一份检举材料来。而且,--"他向我投来一瞥闪烁的目光,"要特别注意检举日期!"接着他敲着那份材料自语说:"这个××,这个屡教不改的诈骗犯!"   他站了起来,我也站了起来,准备听候让我走开的命令。但是,我没有想到,他没有命令我走,却说了一席令我终生难忘的话:"你还有家,还有妻子儿女,他们都等着你回去。你判了20年,你要想从这里活着回去和家人团聚,在这里你就必须强制自己学会一件事--"他看着我,停顿下来。   我没有这样的思想准备,我有点不知所措,我期待着,他说了。非常严肃,非常郑重:   "你必须学会沉默!"   我是迅速转身离开那里的,我怕被他看到陡然涌上眼眶的泪水。   这一夜我反反复复地思考着他的话。入监以来,我已习惯周围的诱骗、诡诈、残忍、卑下,我总是用怀疑的目光审视一切,小心堤防着落入陷阱,我是抱着恐惧的心情走进大墙的。可是没有想到,我却遇到了这样一个可以支配劳改犯命运的管教者,他立刻溶解了我心中冻结的冰块,赢得了我的信任。"这是一个人",我下了结论。我想起了法国伟大作家雨果的话:"丑就在美的旁边,畸形靠近着优美,粗俗藏在崇高的背后,恶与善并存,黑暗与光明相供。"百步之内必有芳草呵!   "在这里你必须学会沉默!"但是,人异于禽兽者,就在于人会想能说。会想而不准想,能说而禁止说,这是对人的扼杀,这是人生的悲剧。--不,为了生,先得学会死,为了说话,必先学会沉默,这是人生的历史。   "在这里最重要的是沉默!"   但是,沉默是无声,最大的无声是死亡。--不,鲁迅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因此,可怕的不是沉默,是沉默所包含的质:地岩沉默,终会爆发,死灰沉默,永远毁灭!   "你要活着出去,必须强制学会沉默。"   是的,沉默不是为了死去,而是为了生活。大海有时沉默,沉默后的惊涛更为壮观;地平线在一夜沉默之后,会托起瑰丽的日出。没有沉默,就没有孕育、没有震荡、没有突破!   "沉默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是的,是的。沉默不是麻木,沉默是一种反省,深沉,成熟,沉默是一种镇定、坚实、力量。   "要认识沉默的价值,认识沉默的哲学。"   是的,是的,是的。沉默使人思考,大自然是沉默的,却充满了生命力。孔子在《论语?阳货篇》中说:"天何言哉,四时运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我又想到,大哲老子在《道德经》里的哲言:"大象无形,大音稀声"。庄子也说:"天地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于是,我想到:太阳沉默,光辉灿烂;高山沉默,巍峨耸立;蓝天沉默,极日高远;大地沉默,广博无边!   白居易不是也在《琵琶行》诗中写道"别有幽仇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吗?原来是"于无声处可听惊雷"的。我顿悟到沉默的最高境界是"倏然临之而不惊,无辜加之而不怒"--"山崩于前不变色,海啸于后不动容"的。   所以,沉默在这里是黄金,沉默在这里是真理。   一夜沉默的思索,使我清醒,使我在生活中找到了新的起点,使我充满了求生的乐观。   在大墙之下,我开始在沉默中设计我的行动。   我很快发现,在劳改场不受欺凌和侮辱,就必须首先在劳动中站住脚,劳动过不了关,在这个以劳力为强弱的大墙之下,是没有任何"发言权的"。   但是,要过大墙之下的劳动关谈何容易,我所在的劳改场是日本式的轮窑烧砖场,一年四季火不能熄灭,窑内高温持续在40度以上。我已是54岁的老人,没有命我装窑,而分配在运转坯进窑的劳改行列。每车砖坯1000多斤,往往要从3米多高的坯架上一块一块地装车,近则千余米,远则5000米以外,往返多坡地,日夜两班倒,风雨无阻。   我横下了心,不是全力以赴,而是拼命大干,为了人的尊严。我要向那些准备在劳动中奚落和嘲弄我的劳动强者证明,文明不仅能产生思想力,而且能产生劳动力,决不能让野蛮小瞧了文明。我知我如果像一般人那样,我是永远落后的。所以,笨鸟先飞,我抢着出工跑在最前面,收工拖在最后面。别人拉车走,我跑;跌倒了,再爬起来;咬紧牙交,坚持跑,跑到跌倒为止。在风雨中,在大雪中,在坡地上,赤身露体,常常跑到脱水休克;头砸破了,缝上几针再干;手脚指甲被砸掉了,包扎一下,只要能动就继续干,手脚伤口感染,月月超额完成,我就是这样挣扎着用坚韧的精神维护着一个知识分子的尊严。有些政治犯不理解我的劳动状态,问我:"你真的这样拼命改造吗?"我回答说:"不,我一天也没有承认我在改造,但我今天别无选择,我只是用一个老年知识分子苦难的肉体,在苦难中为苦难的祖国创造着苦难的财富,不是改造,而是靠价值观创造。"   不到几个月,我赢得了所有犯人的尊敬,我感动了监管人员。两年熬过,奇迹产生了,一个从未劳动过的老年知识分子,却以突出的劳动成绩在万人大会上获得了2年减刑!   这不是一个人的力量的胜利,这是一个人的精神的凯旋!   我的精神支柱就是知识、理想、信念。知识使我看得深远,理想使我思想乐观,信念使我意志坚强。   首先是书,书给了我知识,是我心中的太阳,有取之不尽的能源热量;书是我眼前的启明星,使我在黑夜中看到黎明,书是我苦难路上的向导,使我不陷绝路迷津。   书,不仅给了我知识,还给了我理想,使我追求,给了我信念,使我坚定,还给了我生命,使我再生。   在大墙之下,每因冤案而感到痛苦的时候,我就会自然联想到《马克思传》里马克思一生的遭遇,想到马克思流亡,他因革命活动几度被居住国驱逐,成为一个"世界公民",想到他的贫穷,竟使他三个爱子在贫病中死去,想到他的著作与思想,他所揭示的伟大的科学真理,创造了一个新的世界。想到我们古代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他因报国无路,被逐而赋《离骚》,饮恨汩罗。想到身陷大狱,仍然吟唱着"中夜四五叹,常为大国忧"的诗仙李白。想到一生忧患,穷死扁舟而不忘忧国忧民的诗圣杜甫。想到为受难的祖国"怒发冲冠,壮怀激烈"而屈死在风波亭上的岳飞。当我想到这些伟大人物和壮烈事迹的时候,我的痛苦减轻了,我感到自己是渺小的。   有时,因劳役过度脱水休克在病床上,那难熬的日日夜夜,我经常会想起两部书,一部是意大利的《布鲁诺传》,一部是苏联作家爱伦堡的《前线日记》。布鲁诺那种为"太阳的真理"而勇趋死亡,把罗马宗教火刑场变为宣扬科学真理讲坛的崇高精神,激励着我。爱伦堡所写的关于在纳粹集中营发现的一个波兰少妇日记片断的记载,说明了这个少女在纳粹迫害的恐怖中,从世界名著中获得力量而不再恐惧的自白,充实了我的思想,使我想得深远,忘记了病痛,忘记了难以度过的时空。   谁也想象不到,在万人宣判大会上,我站在广场中心,确实毫无惧怕。因为我已作了被判处死刑的精神准备。我在想着妻子儿女的同时,突然脑海里出现了"风骨英魂"四个字,随即我国宋代女诗人李清照的一首诗涌出,那就是"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接着,我心中陡然矗立起一个形象,那就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民族英雄文天祥。我想起了他的诗句:"白发三千丈,丹心百炼钢","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我心中默诵着他的《正气歌》,想起了他凛然就义后,在他的遗体衣袖中,发现了他书写的几行手迹:"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就是这样,文天祥的风骨英雄一直陪伴着我,度过了那个严酷的宣判之日。   总之,书在我痛苦的时候,给我安慰;愤怒的时候,使我镇静;软弱的时候,使我坚强;绝望的时候,给我希望;胆怯的时候,给我勇气;迷惘的时候,使我清醒。是书终于拯救了我,只有在那个时刻,我才真正懂得"知识就是力量"的真义!   所以,书就是心中的雷电,闪光发热,振聋发聩;书就是我心中的恒火,照亮黑暗,驱除严寒!   而且,知识、理想、生活的信念,不仅拯救了我,还同时拯救过一些绝望的受难者。   有一个捕前是工程师的犯人,多次企图自杀未能实现。我知道了他的情况,我要劝阻他。但怎样才能使这个心如死灰的人恢复生的愿望呢?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和他攀谈的机会,下面是我和他的一段话:   "你今年多大岁数了?"我问。   "37岁。"他答。   "我--57岁了。"我说。并问:"你判了多少年刑期?"   "15年。"他答。   "我--判20年刑期。"我说,并续问:"你捕前是干什么的?"   "工程师。"他答。   "我--是大学教授。"   我注意到他有些惊讶,接着明知故问:   "你读了几年书?"   他看着我,答:"大学毕业。"   "很好。"我停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温和地说:   "那么就是说,你读了16年的书:小学6年,中学6年,大学4年,共16年。"接着,我非常严厉地说道:   "现在,请你看看我,想想我;请你看看你,想想你!你心中的书,你读过的16年的书,你读过16年书中的知识都真的被狗吃掉了吗?你想自杀,你不觉得羞耻吗?"   说完,我掉头而去,不再理睬他。   可是,我没有走几步,便听到了他哭出的声音。我心中一块悬石落地,我相信他不再会去自杀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呵!   果然,就是这一次谈话后,他放弃了自杀之念。我又找到了一个和他谈话的机会。这一次比较轻松了。我问他:"你怎么这样愚蠢呢?你为什么一再想到要自杀呢?"   他有点赧然地说:"我当时想自杀,还不完全是我忍受不了这里的一切,还主要因为我的爱人向我提出了离婚,我想不通!"   我一听,立刻向他表示祝贺:"这可是好事,可喜可贺。"   "怎么是好事,有什么可贺的?"   我说:"你为什么没有想到,今天在我们的处境下,对我们的家庭,对我们的亲人,我们唯一能够作出的贡献,唯一能够提供的帮助,就是提出离婚。你为什么没有想到,在社会上,‘反革命家属‘的压力是多么可怕,你为什么不帮助他们解脱这个可怕的压力?你还能为你的亲人做些什么呢?"他似乎没有想到这点,想说什么,我拦住了他,接着说下去:   "在我被判处20年刑期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写信给我的妻子,提出离婚要求。我要做我在目前情况下唯一能做的事情,以解脱他们可怕的压力。"   "我的妻子在接到我的信后,立刻携带着三个儿女赶到这里。当我走进接见室里,看到我的妻子坐在那里,子女站在旁边。当我也坐下后,我的妻子拿出了那封我要求离婚的信,放在我的面前。然后对子女说:‘现在你们都跪下,要求你们的爸爸把这封信收回去!‘我的三个儿女都泣不成声地跪下了。我的妻子不再说话,她沉默地坐在那里,等着我。   我看着我的妻子,看着跪在面前的儿女,我没有说话,从桌上拿起了那封信。当着妻子和子女们的面,把它一撕成两片,抛掷在地。我们谁也没有哀求,没有解释。也没有安慰。因为,在那一顷刻,在我们之间,甚至连一个字都是多余的!"   "只是在这时,我的妻子才泪如泉涌地握住了我的手,这是一双被苦难磨搓得非常粗糙的手,但却是一双充满牺牲感情的手,我握住它,我们都不说话,一股暖流从我心底升起。会见的时限到了,我站起来,只说了这次会见唯一的一句话:‘那么,让我们都坚持下去吧,记住:永不绝望!‘"   听完这段叙述后,那个工程师的泪水模糊了。他极力控制住自己,对我说:   "我的爱人可不是这样,所以,我想不通。起初她追求我,在我得到职称的时候。现在,她明知我是冤枉的,而且正当我考虑提出离婚帮她解脱的时候,她却抢先提出离婚要和我划清什么界线!我接受不了这个打击!"   原来如此。我立刻表示:   "如果是这样,那就更加可喜可贺了!"   "怎么?"他不明白。我回答说:   "这就证明,你们当初的结合,不过是一场误会,不过是一个错误。你们并没有爱情,她爱的只是你的职称,而不是你这个人。因此,你们不可能有幸福,你们经不起一点生活的挫折,你们经不住一点风风雨雨。今天,虽然用这样荒谬的形式,但毕竟还是解除了这场误会,纠正了这个错误,岂不是可喜可贺吗?--而且,像她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可留恋的?应该扔掉她,像扔掉破鞋一样地扔掉她呀!"   他听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从此,他从思想上解开了这个死结,精神轻松了。他今天当然早已平反,而且已经重新组织了一个温暖的家庭。至于那个女人,--还提她干什么呢?   生活就是这样,美的会得到报偿,丑的会受到惩罚。   中国历史的发展,自有它铁的辩证法则,既未按照林彪集团"牛鬼"的意志,也没有按照江青"四人帮"、"蛇神"的意志,而是证明着中国共产党马克思主义的伟大生命力。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了,苦难的中国在血泊中复苏了,一个新的纪元,在中国人民面前展开!   1979年来临了,我虽然身囚大墙之下,但我却在东方的地平线上,预见到黎明的曙光。   在大墙之下的6年,我学会了沉默,我懂得了沉默,我理解了为什么思想家说沉默是一种美德,教育家说沉默是一种智慧,政治家说沉默是一种成熟,文艺家说沉默是一种魅力。我在沉默中劳动,我在沉默中思考,我在沉默在反省,我在沉默中播撒着文化的种子,我在沉默中为苦难的祖国创造着财富,我也在沉默中积蓄着力量。现在,1979年,我感到我的沉默已是临产前母腹中的胎动,是爆发前地下运动的岩浆,一个历经大阵痛的新生命即将诞生,一股炽热的奔涌的火流即将喷发,沉默即将突破。人的声音,将要从沉默的喉管里爆发出雷鸣!   我的冤案终于昭雪,我平反出狱了。   我和那位"知识型"的迎我进狱的管教握手告别。他没有忘记对我说:"你现在可以不再沉默了!"我向他鞠躬致谢,相视而笑。   我走出了大墙之门,迎接我的是泪水涌流的老伴和子女,还有那早我而释放的青年们!   别了,大墙!我终于摆脱了神魔的羁绊,重新走上了人的生活。呵,感谢党!感谢苦难的党,感谢伟大的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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