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少就是这种刨根问到底的性格,赶忙问道,要是自己被鬼差发现的话会怎样?范婆婆苦笑着摇摇头:“要是被鬼差发现了,咱俩要再想回去的话,可就难咯。他们阴司是不允许活人随便下去的,况且我们要是在下边呆太久了,你爹和孩子的父母也会着急的。”
“哎呦……”那影子好像经田村长这么一撞,也吃了记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哀嚎了两声,手中的油纸灯笼也滚落到了地上,灯芯儿一沾上包在竹框架上的纸,立马燃烧起来,没几下就把灯笼烧没了。
“夜里风大,关上门!”打量了一番香案后,范婆婆才慢吞吞的道。刘大少刚要起身,田村长却抢先一步,将屋子里的门紧紧带上,还附带着扣上了插销,弄完这些事情后,转身对范婆婆笑道:“仙姑,还有什么差事不?”
烧着烧着,忽然听到棺材里有响声。过了一会儿,又听到慧娘的声音在里面叫着:“开门,快开门,我回来了。”众人都呆了,最后终于鼓起勇气打开棺盖。慧娘就跳了出来,告诉邻居,她死后到了阴间,阎王让她推磨受苦。因为蔡莫烧给她很多纸钱,所以小鬼们都争着为她推磨。她又把钱交给阎王,阎王就放她回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从不远处的传来了一阵阵脚步声。田村长神色紧张地用手肘推了推还靠在自己背上睡得正香的刘大少:“小侄子,你快醒醒,你听,好象有什么东西正朝我们走过来。”
“老糊涂!”黑衣鬼差接口,他这人倒也古怪,和人对话却只是说几个字便即停住,和白衣鬼差的健谈大相径庭。而且声音极其阴冷,纵然是烈日当头,也给人以料峭寒冰的感觉。
“记住,到了庙里,先给神像们烧一些纸钱,安顿安顿庙里的孤魂野鬼,避免它们出来闹事,破坏了场子。纸钱我没有,你自己去准备。烧完了纸,再点上这道符,记住,一定要等到这道符完全烧成灰烬后,再放出三只纸鹤,这时候,纸鹤就会带着你们往回走了,千万别弄丢了,因为出了庙,纸鹤里载着的,就是国强他们的魂灵了。”范婆婆叮嘱道。
“刚才实在是我们的不对,今天晚上我们被鬼吓怕了,一时情急之下眼睛看花了,所以就把你当成鬼了,再说了,你比女鬼长得要好看多了,要好看百倍千倍都不止啊!就跟电影明星似地。”
范婆婆又说道:“倒路鬼一般是那些喜欢恶做剧的鬼,喜欢捉弄生人,让你留下来陪他一夜。倒路鬼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害人的,因为在这其间害人的鬼会被阴阳判官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所以说碰到这样的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坐下来等天亮鸡叫。”
他赶紧睁开眼睛,目光所及之处,四下里皆是昏暗的一片,像是冬季里临近天黑的傍晚。于是望着范婆婆问道:“婆婆,这里就是阴司了吗?”范婆婆朝他点了点头,然后拉着刘大少的手一直朝前走。奇怪的是,刘大少自己虽和范婆婆一直往前走着,但是却看不清脚下的路,在他们的周围也看不见一个人。范婆婆说:“刘家大孙子呀,你可要瞅仔细了,看见另外三个娃就赶紧告诉俺昂。”刘大少“嗯”了一声,朝范婆婆点了点头。
最后一个字刚出口,范婆婆就觉得眼前一花,田村长也在此时瘫倒在了地上,面部表情已经不像原先的那样眼斜口歪了,由此可以看出,蛇精确实已经走了。不过范婆婆还是留了个心眼,蹲下身子用两根手指对田村长的左手中指死死地压了一下,直到对方发出哎呦一声痛叫,听出是个男声儿时,范婆婆这才如释重负的坐在地上大口喘起气来,先前强自镇定的面孔表情,也在这一刻全部褪了下去,脸色蜡黄蜡黄的,数不清的汗珠小溪般淌下,将那张老脸弄得狼狈不堪,外衣粘在后背上,湿了老大一片。
看着黑无常怒气冲冲的逼近,范婆婆心里在暗暗叫苦:“坏了坏了,真把他给惹恼了!他可不比那傻逼蛇妖那么好糊弄啊!”虽然心里很害怕,但范婆婆还是紧紧抓着自己身上的横摆。这大概是想给自己心里一点依靠吧。
两个人都感到万分的绝望,刘大少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想起来,沮丧地说:“完了,完了,我们走来走去走了大半夜,还是走不出这片该死的乱坟岗,早知道是这样,打死我也不跟你走这条路呀!”
三个孩子之中,当属田国强遇事最为老成持重。他见两个鬼差始终油米不进,软硬不吃,便凑近了刘大少说道:“狗少,我看你就不要管我了,赶紧跟婆婆回去吧!咱四个当年一时性起,在村头芝麻粒大的土地庙边上斩鸡头烧黄纸,结成了兄弟。好事没做一件,坏事倒是缺一不可。也不指望什么同生共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之类的废话,今天你能冒死下来找我们,就证明你心里有俺们,你的这份情,俺们心领了。只要别忘了逢年过节给俺们仨烧点俊俏丫鬟,香烛纸钱的成!不然的话,我第一个托梦吓你!”田国强说完,狗蛋和小麻子对视一眼,没补充什么,只是傻笑了两声,表示对田国强的认同。
“法力低微,谁说您法力低微了,刚才婆婆你亲手赶走了那个女鬼,我,我爹,还有田村长,其他所有人可都是有目共睹的呀!”刘大少手指连点,在众人面前移过。
话说有一年有一户人家,在献饭的时候听到献饭的那间屋子里有什么响动,就轻轻推开门往里面看了看。这一看不要紧,他看到饭桌前自己以去的先人们正有说有笑地吃喝着,等他来到桌前想跟先人们说说话时,那些身影却不见了,就连说话声和笑声都戛然而止,只剩下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饭菜还是丝毫未动。那家主人后悔不已,懊恼自己太冲动吓走了先人们。
“唉!”范婆婆此时经过了刚才的一番推拿打坐,再加上水分的补充,松弛的肌肤已经有了一点点起色,脸上的黑色也慢慢散去,恢复了原本的蜡黄,手脚勉强能动弹,端起杯子喝喝水,但看那动作,却还是勉强出来的,多少有点儿吃力。“解铃还需系铃人呀!”她摇了摇头:“这五显灵官庙本为我两村得福地,以前是风调雨顺,但有所求,多半响应。但这些年来村里祭拜之风淡去,已经很少有人去那里了。从而数年荒废,雷电击毁。再加上这里不知为何天生异象,戾气大增。让这灵官庙彻底沦为了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的栖居之所。村里早有告诫,可你们却还是在半夜里跑到那里戏耍,终究祸事临头了!”
在旁边看戏的白无常听到范婆婆求神,连他自己的名字都给念了出来,顿时乐了,再看看范婆婆跳大神阻挡黑无常的狼狈样儿,也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俗话说得好,人活八十古来稀。看看眼前这个老婆子活了这么大岁数也不容易,再想想自己当年也是个人啊。于是,便开口劝道:“老范,算了,撵走就行,别动真格的了。”
范婆婆见状,赶紧把刘大少拉起来,安慰他说:“孙子,莫怕,莫怕,姐姐喜欢你,和你闹着玩儿呢,你再朝身后看看。”听了范婆婆的话,刘大少这才胆怯的再次向身后看去,还是那个穿旗袍的姐姐,旗袍姐姐面对着他,朝他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然后转身飘然而去。
因为没有了灯笼照明,三个人只得踩着零零碎碎的月光,摸着黑,循着大致的路径往家里赶,范婆婆人老了,眼睛也不好使,在这种环境下,等于是一个睁眼瞎,这不,刚走几步,就摔了个狗啃泥,还好这时候天气还没完全转冷,不然的话土地疙瘩子一冻僵,非把她摔个头破血流为止。刘大少见不是个办法,只得让田村长在前面开着路,自己在后头扶着范婆婆,小心翼翼的下着坡儿,速度还不敢太快,生怕范婆婆受不了,就这样走一步停三步,待完全走出乱坟岗,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了。午夜里的风冷飕飕的,仿佛刺到了骨子里,让人浑身不自在,三个人不约而同的紧了紧衣服,双手揣进了袖子里。待到了小麻子他家里时,已经差不多快十一点了,农村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现在差不多也都蒙着被子,搞搞婆娘,见周公去了。不过小麻子他娘倒是有些精神,此刻竟然还没睡觉,正端着条板凳坐在院子里,一边磕着自家烘焙的南瓜子,一边翘首而盼,摸样很是焦急。直到听见了范婆婆等人的叫门声,这才转忧为喜,兴冲冲的去开了门。
田村长听了之后大失所望地说:“哎,我还以为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呢,原来只是个秤砣在搞鬼。”不过随即他却肯定的点了点头道:“嗯,仔细琢磨下才发现,你这个故事讲得好,讲到点子上去了。子不语怪力乱神,在科学面前,一切封建迷信,和反动派一样,都是纸老虎!”
“婆婆,实在没想到,您还会这一手,当时我还愣是没看出来呀!装神仙装的也太像了。”刘大少开怀大笑起来,不过笑着笑着,背心却是冷汗连连,他当然知道,这其中暗含着多少凶险和暗流,只要当时范婆婆被蛇精抓到了一丝破绽,哪怕是这个蛇精不服气,还要和心力交瘁的范婆婆斗上一场的话,那范婆婆可就真得以身殉职的栽倒了,自己和其他人,也跑不掉被弄死的厄运。
“哈哈,你呀!”范婆婆被他逗的一笑,用手指点了点刘大少的额头:“这可不是功夫,而是一种便捷的符咒,仅仅对鬼怪有效罢了。好处是只要画的正确,用的得当,不会阴阳术的人都能用的游刃有余,但坏处也有,这符咒的法力都是靠这些凝结的血液和朱砂来蕴存的,用个两三次,也就失灵了。”
“孩子,婆婆动不了。麻烦过来给婆婆喂点水!”范婆婆艰难的从牙齿里蹦出一句话后,先前小腹里的绞痛立马又找上门来,笑意顿收,刚刚被风吹干的背心再次下了一场雨。
“对了,现在既然已经稳住了三个孩子的魂魄,就还差下阴司这一步了,成败在此一举,不过老身一个人下去,指不定照顾不了周全,所以需要一个帮手。”范婆婆道。
一分钟,两分钟……大概过了十来分钟的样子,刘大少渐渐觉得自己快要睡着了,他想努力睁开眼睛看看周围,可是怎么也睁不开,那感觉仿佛梦魇一般,刘大少的心终于变得恐惧起来,想努力挣扎醒过来,可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济于事。猛然间,他的身体强烈的抽搐了一下,感觉自己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了过来。这时,有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刘家大孙子,睁开眼睛,咱们到了。刘大少此刻听得很是清楚,这正是范婆子的声音。
范婆婆说:“恩,那些都是孤魂野鬼,你们知道什么叫做孤魂野鬼吗?那就是还没有去投胎或者是没有墓碑的鬼魂,而在鬼门关开放的时候回不了家,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也只能够在坟场里四处游荡。在月当头的这段日子里地府里是不能够收留鬼魂的,不管你是什么样的鬼都要把你赶出鬼门关,送你到人间来和你的亲人团聚。你们两个算是够幸运的了,能够碰上倒路鬼。”
“呵呵……孩子呀,你还以为婆婆真藏着掖着什么宝贝不成?”范婆婆笑了:“老身要是真有宝贝,早就出手了,何必要去骗那女鬼。我知道你想知道老身兜里装着的到底是个啥,也好,我就给你瞧瞧吧!”说完,范婆婆将挂在腰间的黄布兜子解了下来,直接丢给了刘大少,刘大少忙手忙脚的解了开来,将里面那个圆鼓鼓的东西摸出来后,却咂巴了下嘴,无奈的看了眼同样露出无奈之色的范婆婆。
“屠夫心里越想越害怕,便加快了脚步,可是背后的东西捶自己的后背的速度也跟着快了起来。屠夫彻底绝望了,在着荒山野岭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呀!看来今天晚上自己真的是鬼追上了。真是不听朋友劝,吃亏在眼前啊!难道说自己今天晚上是要死在这里不成?”
“那您快进屋吧!外面凉。”小麻子他娘恭恭敬敬的将范婆婆请进了屋子,田村长和刘大少也跟着进去了,而刘老实和狗蛋他爹则早早的回去了,毕竟,这深更半夜的,屋子里就一个妇道人家陪着,传出去也不好听。
田村长一听,猛地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说:“对呀,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鬼最怕公鸡叫了,我会叫。”说完他便从地上站起身来,朝着夜空扯直脖子“喔——喔——喔”地学起公鸡打鸣起来。叫完之后得意的问刘大少:“小侄子,你看我叫得怎么样呀,像不像?”
刘大少则抓起地上的一把沙子扔了出去说:“我听大爷们说过,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倒路鬼,说是赶夜路的人碰上倒路鬼的话任凭他怎么走也都是在原地打转,只有等到天亮鸡叫的时候才能够走得出去。”
“不到常人的一半?”听到这句话,刘大少两条浓眉差点被逗的接在一起:“范婆婆,您是在说笑吧?心为人之本,一个人就算是再病,病入膏肓,弥留之际了。他的心跳也不可能只有常人的一半呀!除非强子他们已经……”说到此处,刘大少及时的咬住了舌头,没有再接下去。
“这……我也没见着它笑呀?”田村长自言自语道,待观察了好几分钟不见动静之后,这才收住了已经有点酸痛的眼睛,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小侄子别怕,别怕,是你看花眼了。”但刘大少却不为所动,仍然将头扎在田村长的怀间,不敢再直视那摄人心魄的诡异神像了。
刘大少和范婆婆又往前走了很长一段路,在前面的人群里,他看见了一个身影胖墩墩的,年纪也挺小,最重要的是怎么看怎么像三个孩子里的狗蛋,于是,刘大少赶紧指着那个身影,对范婆婆说:“婆婆,前面那个人很像狗蛋。”
“婆婆,看你也累坏了,喝口水吧!”刘大少递上了茶杯。这不提醒还好,一提醒,范婆婆顿时觉得自己嗓子里那火起的,都快冒烟了,而且嘴巴唇子特干,唾沫都没多少了。她刚要伸手去端,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抬不起手,甚至于想动弹起一根小拇指,都难若登天。唉!看来刚才那场战斗,无论是体力上还是精神上的损耗,都已经让这个年过花甲的老人透支了。
范婆婆看着田国强,从兜里摸出了一道黄符,撕成了三份递给了他们:“把这个贴在额头上,不要拿下。赶快随老身回去吧,我和刘家大小子下来就是专程来接你们的。”
“谁啊?这么不长眼,是不是刘家兔崽子!”那影子揉着屁股,哀怨道。不过借着星星点点的月光,她还是能看到,眼前这个撞上自己的人显然不是个孩子,起码那体格轮廓,该是个成年人无疑:“你……你是田村长?”
“好,有胆量!”范婆婆微笑着点点头,然后缓缓起身,从地上被扔得乱七八糟的东西堆里摸出了一张黄纸,三下五除二就叠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小纸鹤,接着拿起狼毫毛笔,点了一点朱砂在这纸鹤两只眼睛的位置上,吹了吹,随后又同样叠好了另外两只纸鹤,和着一道批龙画凤的黄符,一并交给了刘大少。
“哦。这样啊。”刘大少也舒了口气,同时突然一种莫名的兴奋,开始涌上他的心头。这种感觉,比刚才害怕恐惧的感觉,来的还要强烈!我草!我他妈这么牛比!能跟鬼差结为异姓兄弟啊!这真是帅呆了!酷毙了!
“是啊,以前村里的老道公,曾经是晚清的一名衙门仵作,那时候大牢里天天死人,饿死的,打死了,自杀的,比比皆是,再加上本来环境就差得要命,成天黑漆漆的,空气也不流通,导致了阴气的聚而不散,因此怪事连连不断,比如本来没人住的单间房在晚上却传来吆喝声,哭闹声。差役们放在板凳上的刑具莫名其妙的自己飞到半空,又啪啦一声摔在地上等等。老道公也在那时候和另一位衙门高人学了些民间道术,离职后便回到了家乡,在我们村子里生活到死。据他所说,这人死之后,因为心跳停止,血气下陷,沉淀到皮肉里,少则十来分钟,多则几个时辰,皮肤上就会出现大面积的尸斑,这也叫‘常道’。但与此同时,被仵作们典记在册的,除了人尽皆知的‘常道’外,却还有一个‘邪道’,那便是魂斑,尸斑是因为血液的凝结而导致的,而魂斑魂斑,顾名思义,则是由于种种意外,导致人魂魄提前离体而出,以至于阴气趁虚而入,凝聚在人体神穴而不散所导致的。”
“不错不错,好孩子,还记得老身啊。”范婆婆慈爱的摸了摸他的后脑勺:“不像某些白眼狼,认识还偏要装糊涂,弄得就像婆婆我为了一亩南瓜就要拿着菜刀找他拼命似地。”说完,有意无意的朝着刘大少看了一眼。